1937年的日子 第6章 淬火成鋼的冬日訓場
淬火成鋼的冬日訓場
清晨的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人臉上生疼。操場邊的老槐樹落儘了葉子,枝椏上掛著冰棱,像一把把倒懸的尖刀。李明遠站在隊伍前麵,軍靴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咯吱”聲,手裡捏著根磨得發亮的木棍,棍梢指向操場中央新搭的木架——那是周小滿連夜畫出圖紙,村民們幫忙釘起來的障礙陣:三米高的爬網、晃悠悠的獨木橋、埋著假地雷的土坑,還有用草繩編的“鐵絲網”,密密麻麻纏在木樁上。
“昨天王家集那仗,打得叫什麼?”李明遠的聲音裹著寒氣,砸在每個人耳朵裡,“叫偷雞摸狗!叫趁人不備!真遇上裝備齊整的鬼子,就憑你們那兩下子,夠塞牙縫嗎?”
張石頭摸著胳膊上還沒結痂的傷口,梗著脖子喊:“那偽軍本來就不經打!真遇上鬼子,俺肯定能多撂倒兩個!”
“撂倒?”李明遠把木棍扔過去,正砸在張石頭腳邊,“就你那槍法?昨天黃三放槍時,你躲得比誰都快!給我爬網!三十趟!爬不完今天彆吃早飯!”
張石頭臉漲得通紅,抓著爬網就往上攀。凍硬的麻繩勒得手心生疼,他剛爬了一半,腳下一滑,“咚”地摔在墊著稻草的地上。雪沫子鑽進衣領,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又往上衝——他知道連長說的是實話,昨天若不是黃三槍法爛,他們說不定真要栽在王家集。
“劉和尚!”李明遠轉向蹲在地上擦吹箭的漢子,“你的吹箭呢?昨天讓你帶兩個人看側翼,結果呢?差點讓人抄了後路!”
劉和尚把吹箭往腰裡一插,沒說話,徑直走向獨木橋。那橋隻有胳膊粗,底下懸著空,他走上去沒兩步就晃得像風中的蘆葦,卻硬是咬著牙不下來,直到滿頭冷汗地走到對岸,又立刻轉身往回走——李明遠說了,走不穩就走到穩為止。
王鐵蛋最犯愁的是“地雷坑”。他夜盲剛好,看地上的標記總模模糊糊,好幾次踩中“地雷”(其實是綁著鈴鐺的木板),引得旁邊的人一陣鬨笑。李明遠拎著木棍站在坑邊:“笑什麼?誰要是在戰場上踩中真地雷,有你們哭的時候!王鐵蛋,看準了再踩!記不住標記就用手摸!”
王鐵蛋紅著臉,蹲下來用手摸著地上的土塊——周小滿在每個“地雷”旁邊做了細微的記號,是隻有他們才懂的暗號。他一點點挪著腳,像隻受驚的兔子,終於沒再踩響鈴鐺時,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周小滿沒被安排體力活,他正蹲在夥房門口,把昨天從黃三那裡搜來的賬本攤在膝蓋上,用炭筆圈畫著什麼。“連長,”他突然喊,“黃三賬本上記著,後天有批鬼子的糧車從黑風口過,就兩個押車的!”
李明遠眼睛一亮:“黑風口?那地方兩邊是山,正好設埋伏!”他衝正在爬網的張石頭喊,“聽見沒?後天有真家夥讓你練手,今天要是偷懶,到時候彆想上!”
張石頭像是被打了雞血,爬網的速度快了一倍,手心磨出了血泡也渾然不覺。
日頭爬到頭頂時,訓場的雪被踩成了泥,每個人的褲腿都濕透了,凍得硬邦邦的。李明遠讓人抬來口大缸,裡麵煮著薑湯水,冒著滾滾熱氣。“都過來喝碗熱的!”他舀起一碗遞給王鐵蛋,“昨天你說看見槍眼,做得對,以後就得這麼機靈!”
王鐵蛋捧著碗,手還在抖——不是凍的,是激動的。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拖後腿,沒想到連長還記得他說的話。
“周小滿,”李明遠坐到火堆邊,“黑風口的地形你熟嗎?畫張圖出來,咱得好好合計合計。”
周小滿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上麵已經畫了個大概:“黑風口就一條路,左邊是陡坡,右邊是密林,糧車肯定走中間。咱可以在陡坡上堆石頭,等糧車過來就往下推,把路堵死。”
“劉和尚帶三個人去密林,”李明遠用樹枝在地上畫著,“負責解決押車的鬼子,用你的吹箭,彆弄出動靜。”
“俺去爬陡坡堆石頭!”張石頭搶著說,手裡還攥著爬網磨破的手套。
“你?”李明遠挑眉,“昨天爬個網都摔八回,還想爬陡坡?先把獨木橋走穩了再說!”他轉向劉和尚,“你帶兩個人幫張石頭練平衡,這憨貨要是掉下去,彆拉他,讓他自己爬上來——摔疼了才長記性。”
劉和尚嘿嘿笑:“中!保證讓他練得比猴還靈活!”
張石頭急了:“俺能行!俺昨天……”
“昨天你差點被黃三的槍子兒打中!”李明遠打斷他,“本事不是喊出來的,是練出來的!今天把障礙陣過五十遍,明天我檢查,過不了關,黑風口的活兒你就彆想沾邊!”
張石頭沒話說了,捧著薑湯蹲在地上,看著陡坡的方向,眼睛裡憋著股勁。
傍晚收操時,趙剛來了,還帶來個好訊息:縣大隊給他們送了十支新造的土槍,雖然射程不遠,但比鳥銃強多了。“這是給你們的獎勵!”趙剛把槍分給眾人,“聽說你們把黃三的糧食搶回來了?百姓們都誇你們呢!”
張石頭摸著油光鋥亮的槍身,激動得臉都紅了:“趙隊長,這槍……真給俺們?”
“不給你們給誰?”趙剛拍著他的肩膀,“好好練!等你們本事硬了,縣大隊就把你們編進去,正經的八路軍番號!”
李明遠接過槍,拉栓上膛,動作利落:“請趙隊長放心,不用等編進去,咱現在就敢跟鬼子碰一碰!”
趙剛走後,李明遠把槍往地上一頓:“看見了?這才叫家夥!明天起,加練瞄準!誰要是打不準,土槍就收回來,還用你的破刀去!”
雪又下了起來,落在槍身上,很快融化成水。張石頭抱著槍,在雪地裡練瞄準,槍托抵著凍得發僵的肩膀,一動不動,像尊雪人。劉和尚在旁邊用樹枝畫靶子,嘴裡唸叨著:“往左點……再往下……對,就瞄那個樹杈!”
王鐵蛋也舉著槍,他眼睛還是有點花,就眯著一隻眼,慢慢找感覺。周小滿在他旁邊記著彈著點,時不時提醒:“偏了偏了,風往南吹,得往北邊挪半寸。”
李明遠站在高台上,看著雪地裡的身影,手裡的木棍在雪地上劃出“黑風口”三個字。他知道,對付鬼子不能隻靠一股子狠勁,得像這冬日的寒雪,又冷又硬,還得像這訓場的泥,把每個人都糅合得結實、堅韌——淬過火的鋼,才能劈開最硬的骨頭。
夜深時,訓場的燈還亮著。張石頭終於能把子彈打在靶子上了,雖然還不準,但已經能穩穩地握住槍。他咧著嘴笑,露出凍得發紫的牙床,手心的血泡破了,和血水混在一起,在槍身上留下暗紅的印子。
劉和尚的吹箭練得更準了,能在三十步外打中吊著的銅錢。他說:“等黑風口,俺要讓鬼子悄無聲息地倒下,比打偽軍爽十倍!”
王鐵蛋摸著地上的彈殼,突然說:“連長,俺好像不那麼怕黑了。”
李明遠看著他,笑了:“不是不怕,是你知道,怕也沒用——得想著怎麼贏。”
周小滿把新畫的黑風口地形圖鋪在雪地上,借著馬燈光圈點:“這裡可以埋些碎玻璃,鬼子踩上去肯定打滑。”
雪越下越大,把訓場的腳印蓋了一層又一層,卻蓋不住那些凍在槍上、手上、心上的熱乎勁。他們都知道,明天的訓練會更苦,黑風口的仗也肯定凶險,但比起王家集那夜的慌亂,現在的他們,心裡多了點踏實——就像這被踩實的雪地,再大的風雪,也能踩出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