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9章 黑風口烽火
黑風口的風帶著鐵鏽味,卷著枯草掠過布滿彈痕的岩壁。李明遠扶著最後一個孩子踏上棧道時,掌心的血泡已經磨破,混著泥漿在木板上留下暗紅的印記。棧道儘頭,主力部隊的崗哨舉著槍喝問:“口令?”
“星火燎原。”李明遠啞著嗓子答,這是趙剛塞給他的聯絡暗號。
崗哨看清他身後的孩子和王老先生,臉色緩和下來,朝身後喊:“是自己人!帶過來了!”
穿過隱蔽在瀑布後的石門,眼前豁然開朗。黑風口根據地藏在三麵環山的凹地中,窯洞錯落有致地嵌在岩壁上,炊煙混著硝煙在半空盤旋。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戰士正在檢修槍支,見他們過來,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圍上來。
“是李同誌吧?趙隊長的信我們收到了。”一個絡腮胡隊長快步迎上來,他肩上扛著把大刀,刀鞘上還沾著暗紅的血漬,“我是三中隊隊長老馬,趙隊長呢?”
李明遠的心沉了沉,把趙剛掩護他們撤退的事簡略說了一遍。老馬聽完,沉默地抹了把臉,聲音沙啞:“那老小子……就知道他不肯吃虧。”他頓了頓,拍了拍李明遠的肩膀,“你們先歇著,我派兩個同誌去接應。孩子們交給炊事班,王老先生跟我來,有件要緊事得您幫忙看看。”
王老先生點點頭,臨走前塞給李明遠一個布包:“賬冊在裡麵,貼身放好。”
孩子們被炊事班的大嬸們領去洗涮,妞妞攥著那朵黃花,一步三回頭地看他。李明遠朝她揮揮手,看著她被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拉走,纔跟著老馬往指揮部走。
指揮部是間寬敞的窯洞,牆上掛著張巨大的地圖,上麵用紅筆圈著十幾個據點,黃村、鷹嘴崖的位置都標著醒目的叉號。幾個乾部模樣的人圍著桌子討論著什麼,見他們進來,都停了話頭。
“這是從黃村帶回來的同誌,趙剛的信上說,他手裡有鬼子的‘清剿’計劃。”老馬介紹道。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乾部走過來,握住李明遠的手:“我是根據地的政委,姓周。趙剛在信裡把你誇上天了,說你一個教書先生,硬是帶著孩子和賬冊闖過了三道封鎖線,不簡單。”
李明遠把布包遞過去:“周政委,這是從龜田聯隊繳獲的賬冊,趙隊長說上麵有鬼子下一步的部署。”
周政委接過布包,小心翼翼地開啟。賬冊的紙頁已經被血浸透了大半,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後猛地拍了下桌子:“好個龜田!竟然想假裝撤退引我們暴露,暗地裡調了三個中隊埋伏在黑風口兩側!”
旁邊一個年輕參謀急道:“那咱們的伏擊計劃豈不是……”
“萬幸發現得早。”周政委指著賬冊上的標注,“你們看,他把重炮藏在了鷹嘴崖背麵的山洞裡,想等咱們主力出動,就用炮火覆蓋。趙剛這一仗沒白打,端了黃村據點,還把他們的部署摸得這麼清楚。”
老馬湊近看了看,突然道:“這山洞我知道,當年采鐵礦時挖的,有個廢棄的礦道能通到崖頂。要不咱們派支小隊摸進去,把炮給炸了?”
周政委沉吟片刻,看向李明遠:“李同誌,你熟悉鷹嘴崖的地形,趙剛說你還帶著孩子們從沼澤棧道走過來的?”
李明遠點頭:“棧道能通到崖底,但往上爬得走‘一線天’,那裡隻有容一人通過的石縫,鬼子肯定設了崗哨。”
“那就從礦道走。”周政委拍板,“老馬,你帶一個小隊,跟著李同誌去炸炮。記住,動靜要小,得在鬼子反應過來前撤出來。”
“是!”老馬應道,又轉頭對李明遠笑,“這下有你忙的了,可得給咱們帶對路。”
出發前,炊事班的大嬸塞給李明遠兩個熱窩頭,還裹了包鹹菜:“路上墊墊,趙隊長說你胃不好,彆空腹趕路。”他捏著溫熱的窩頭,突然想起趙剛在沼澤邊咳血的樣子,心裡像被什麼堵住了,悶得發疼。
小隊趁著暮色出發,老馬的戰士們個個身手矯健,背著炸藥包在山林裡穿行如飛。李明遠走在最前麵,憑著記憶辨認方向,王老先生畫的地圖在懷裡硌著,像塊發燙的烙鐵。
“前麵就是礦道入口了。”他指著一片被藤蔓遮掩的石壁,“得小心,去年暴雨衝垮了半邊,可能有落石。”
老馬揮揮手,兩個戰士上前撥開藤蔓,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鐵鏽和黴味撲麵而來,裡麵隱約傳來滴水聲。
“跟緊了,彆走散。”老馬點亮馬燈,率先走了進去。
礦道裡又矮又窄,頭頂不時有碎石落下。李明遠扶著岩壁往前走,馬燈的光暈裡,能看到戰士們背著炸藥包的背影,像一串沉默的剪影。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麵突然傳來說話聲,是鬼子的口音。
“停。”老馬示意大家蹲下,對李明遠打了個手勢,“你聽,有多少人?”
李明遠側耳聽了聽,低聲道:“至少兩個,好像在說換崗的事。”
“正好,抓個活的問問炮在哪兒。”老馬對身邊的戰士使了個眼色,兩人像狸貓似的摸了過去。沒過多久,就聽見兩聲悶響,接著是拖拽聲。
“搞定。”老馬的聲音傳來,“這倆貨說炮在最裡麵的cavern(洞穴)裡,有四個哨兵看著。”
穿過一道狹窄的石縫,眼前豁然開闊。這是個天然溶洞,幾門黑沉沉的重炮架在中央,炮口對著洞口的方向,四個鬼子正圍著個小火堆打盹。
老馬做了個“分左右”的手勢,戰士們立刻分成兩組,悄無聲息地摸過去。李明遠攥緊了手裡的匕首,手心全是汗。他看見一個鬼子似乎醒了,正揉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
“動手!”
隨著老馬一聲低喝,戰士們猛地撲上去。鬼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捂住嘴按在地上。整個過程乾淨利落,連火把都沒碰倒。
“快裝炸藥!”老馬喊道。
戰士們手腳麻利地在炮身上捆炸藥,李明遠則在溶洞裡四處檢視,突然發現角落裡有個通風口,外麵隱約有火光閃爍。
“老馬,這邊有出口!”他喊道,“好像能看到崖頂!”
老馬探頭看了看:“好小子,眼神夠尖的!撤的時候從這兒走,比原路快!”
炸藥裝好後,老馬看了眼懷表:“設定十分鐘後引爆,足夠咱們爬到崖頂了。”
一行人從通風口爬出去,外麵是陡峭的崖壁,幸好有以前礦工鑿的石窩可以落腳。李明遠跟著戰士們往上爬,夜風颳得他幾乎站不穩,好幾次腳下打滑,都被身後的戰士一把拉住。
爬到崖頂時,正好看到遠處黑風口的方向亮起訊號彈,紅得像團火。
“是總攻訊號!”老馬興奮地低喊,“咱們的人動手了!”
話音剛落,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溶洞的方向爆發出衝天火光,濃煙滾滾,重炮的殘骸碎片像雨點似的落在遠處的山穀裡。
“成了!”戰士們歡呼起來。
李明遠坐在崖邊,看著黑風口方向火光四起,槍聲、喊殺聲順著風飄過來,心裡突然敞亮起來。他想起趙剛的笑,想起妞妞彆在頭發上的黃花,想起王老先生說的“好日子要來了”。
“走,回去喝慶功酒!”老馬拍著他的肩膀,眼裡閃著光。
往回走時,天已經矇矇亮了。路過鷹嘴崖時,李明遠看到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身影正在清理戰場,其中一個跛著腿的高大身影格外眼熟。
“趙隊長!”他脫口喊道。
那人回過頭,果然是趙剛,左臂打著繃帶,臉上卻笑得燦爛:“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行!”
李明遠跑過去,看著他纏著繃帶的胳膊,又看了看他胸口——那裡的血漬已經變成了暗紅,顯然傷口已經處理過了。
“你沒事?”
“皮外傷,死不了。”趙剛捶了他一拳,“聽說你帶老馬炸了重炮?行啊,這才幾天,就成半個偵察兵了。”
李明遠撓撓頭,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遞過去——是那半袋炒黃豆,王老先生塞給他的,一路沒捨得吃。
趙剛接過去,倒出幾粒扔進嘴裡,咯吱咯吱嚼著:“真香。”
朝陽從山坳裡爬出來,把黑風口染成了金色。李明遠看著遠處正在升起的紅旗,看著戰士們背著繳獲的槍支往回走,看著孩子們在窯洞前追逐打鬨,突然明白,所謂的好日子,從來不是等來的,是像趙剛這樣的人用骨頭硬拚出來的,是像王老先生這樣的人用智慧護出來的,也是像他這樣的人,從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一步步學著扛起責任,熬出來的。
“走,”他對趙剛說,“回去看看孩子們,妞妞說要給你獻花呢。”
趙剛笑著點頭,兩人並肩往根據地走去。風裡的鐵鏽味淡了些,混著炊煙和青草的氣息,聞起來,像極了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