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文豪從返城知青開始 第314章 交誼舞和八卦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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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還是有點懷疑這條新聞報道的真實性,他看了看報紙,是一份地級市的地方性報紙,權威性不足。
“或許是謠言吧。”他這麼安慰自己,做為一個浙江人,自然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偶像,浙江人民的驕傲出這檔子狗屁倒灶的醜聞。
又有一份報紙報道了計春化被捕的事,題目很驚悚《禿鷹墜落》,副標題“著名電影演員計春化聚眾跳舞,男女關係混亂,已被公安機關緝捕歸案。
這篇報道上說,禿鷹在拍攝完《少林寺》之後一舉成名,後來又拍攝了一部武打電影,眼見這一顆新星就要冉冉升起。但前一段時間,禿鷹賦閒在家無所事事,便同夥社會上的青年,聽鄧麗君,抱一起跳舞。據悉,在跳舞過程中還有不道德的男女行為。
文章最後說:“計春化在銀幕上的藝術形象深入人心,深受人民群眾喜愛。眼見著禿鷹就要高飛,變成雄鷹,卻墜落於地,摔得粉身碎骨,摔得身敗名裂。我們不禁要問,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計春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是不注重個人修養,不懂得君子慎獨的道理?”
“本報記者認為,歸根結底,還是體質的關係。我們的體質,對社會名人太寬容,給予了太多的榮譽和權力。這一點,所有人都要反思。”
這篇報道還附了一張高清晰的照片。照片中,禿鷹雙手抓著監獄的鐵欄杆,眼球上佈滿紅絲,神色就是後悔,非常的後悔。
等待他的將是正義的審判。
這可是一張省級報紙,言之鑿鑿,還附上了照片,鐵證如山了。
餘華的心沉入大海,難受得要命。
他隨手翻開一本娛樂類雜誌,裡麵依舊是在說禿鷹被捕的事兒。
不過,相比起新聞報道,這篇文章更文藝,更注重對於計老師走上犯罪道路的心路曆程的挖掘和對其靈魂的拷問。
裡麵說,計春化當初在《少林寺》劇組的時候,因為裡麵有不少hk演員,他就跟來自資本主義社會的演員們走得近,羨慕hk演員的優渥物質條件之餘,也受到了腐朽思想的影響,尤其是西方男女關係中所謂的開放和嬉皮士生活方式。
計春化在北京期間,就組織了許多次跳舞,似乎這樣就算是新潮,是摩登。並且,在聚會期間,其口口聲聲說讓大家放開一點,建立起所謂的開放式的男女關係。
其實,這些不過都是他為滿足個人齷齪肮臟**的說辭。
計春化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卻走上了犯罪道路,令人惋惜。據悉,他從小在武術隊做運動員,並冇有接受完整的文化教育。可見,道德修養的建立是一個長期的,潛移默化的過程。現在社會上興起了功夫熱,武俠熱,其中傳遞的野蠻的弱肉強食的價值觀背離了社會道德準則。
是的,我們現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冇有了經濟,我們會失去很多。但冇有了道德,我們將失去所有。
雜誌依舊配了一張禿鷹被捕的監獄照,他站在黑暗中,天窗的光柱子投射到他臉上,依稀能夠看到淚痕。
照片上印著大大的“鐵窗淚”三個字。
餘華在看報道的時候,旁邊的乘客也拿起那捆報刊雜誌閱讀,頓時就炸了。
“啊,禿鷹被抓了。”
“廢話,聚眾那什麼亂,能不被抓嗎?跳交誼舞的事情我聽人說過,我們縣就有人被抓過。知道他們是怎麼跳的嗎?十幾個男男女女躲屋裡,窗簾子一拉,就開始放《甜蜜蜜》,然後大夥兒抱一起蹦擦擦。剛開始的時候,彼此的距離還隔得遠,手也就輕輕放姑娘腰上。跳過幾回,熟了,就樓一塊兒去,胸貼胸,臉貼臉,嚴絲合縫。”
聽的人瞠目結舌,心嚮往之:“那得多帶勁啊?”
“帶勁是帶勁,可這已經是流氓罪了,抓住就斃,逮住就敲砂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對的,這樣一來,跳舞的人跳出感情來,就約著出城去老鄉家油菜地裡打滾。被農民捉住要打。他們就說是來地裡拉屎的,我幫你施肥你不感謝,還打人,豈有此理。老鄉也是憤怒了,拉屎?拉屎需要脫得一絲不掛?”
“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禿鷹長得那麼醜,也能找到舞伴?”
“人家是明星啊,自信帶光芒,有無知少女崇拜的。”
“禿鷹利用少女崇拜明星的便利條件,禍害人家,該殺!”
“該死!”
整個車廂的乘客都沸騰了。
餘華本來對禿鷹被捕一事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爭氣,但聽到這裡卻得了趣,道:“同誌,滾油菜地的事情詳細說說,說細節。”
其他人也都滿麵渴望:“對對對,同誌你說說嘛。”
那人麵帶不安:“不好吧,被乘警聽到要被抓起來的,到時候你們給我送飯啊?”
反正就是覺得風險太大,死活都不肯。
餘華立即掏出作協會員證遞給他看,道:“我並不是想聽你說桃色新聞,我這是在體驗生活,將來寫進書裡,警示世人。清風正氣,是作家的社會責任,捨我其誰?”
正義臉。
那人才放心,高聲道:“大家都做個見證,我不是想說騷話,是作家同誌在取材,我這也是為繁榮我們社會主義文學事業做出貢獻。”
大家同時道:“快說,快說,我們給你作證。”
於是,那人就聊起來,說起了老家跳舞和鑽油菜地的事情。說,那一對男女進油菜地的時候,怕把泥弄身上去,就把油菜踩倒搞成個床墊子的模樣。床墊原型,宛若陰陽太極,正合了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八卦,八卦生萬物的古代哲學思想。
不過,最後那對男女還是弄得跟泥猴似的。冇辦法啊,鬥爭實在太激烈,戰場不斷擴大。
農民損失慘重,好氣。
說的人眉飛色舞,聽的人心嚮往之,暗歎:年輕冇有什麼不可能。
餘華寡公子一個,血氣方剛,聽得那叫一個過癮。他一邊聽,一邊拿出本子飛快記錄。做為一個立誌成為偉大作家的人,隨身都會帶著素材本——文學來自生活,生命在於經曆,藝術來自細節。
他卻不知道,這個素材自己最終還是冇有用上。主要是和寫作風格不符,強寫也寫不好。最後,素材本被莫言看到,寫進《紅高粱家族》中。
然後又被老謀子拍進電影,電影裡,油菜花換成高粱地,薑文抗著鞏皇衝進高粱地就是一通亂踩,把好好的莊稼都給禍害了。
很快,整個車廂的人都圍在餘華他們周圍,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諾大動靜驚動乘警,但乘警好像也喜歡聽八卦,也不過來製止。隻站在車廂連接處側耳聆聽,滿麵警惕。
計春化被捕這事實在太轟動,餘華做為浙江人自然是非常關注的。隻可惜手頭資料實在有限,隻能按捺住內心的波瀾。
三天兩夜後,這日上午他終於出了北京火車站,改乘公交車,終於找到《北京文學》為來參加改稿會作家安排的小旅館。
小旅館破舊,是衚衕四合院的形製,但地方卻很寬敞。
掏出介紹信登記入住,餘華問前台大姐其他《北京文學》改稿會的作家來冇有,自己跟誰同屋?
大姐回答說,隻來了一個,姓名史,本地人,坐輪椅的。好好的家不住,跑旅館裡來,讓人理解不了。對了,史同誌在隔壁音像店買磁帶呢,我幫你喊他一聲。
“史鐵森,他叫史鐵森嗎?”餘華頓時興奮,姓史,北京人,又坐輪椅,這不對上了嗎?
史鐵森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獲得去年的優秀短篇小說大獎,餘華讀過,喜歡得要命。特彆是那文字中透露出的苦情,真是對了自己胃口。實際上,餘華的寫作風格和史鐵森比較相似,精神內核上幾乎完全一樣。
他和史鐵森神交已久了。
聽大姐說就是史鐵森之後,餘華把行李朝前台一扔:“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興沖沖出了門。
隔壁是一家音像店,櫃檯裡放滿了磁帶,地方很小,就是一鼻屎大的門臉兒,估計是個體戶。
音樂聲放得很響,歌曲非常正能量:“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撐起小船兒,晚風輕輕吹……”
“你一堆,我一堆……”
弄劈叉了。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坐輪椅上,拿著一盒磁帶翻來覆去看。
餘華厲喝:“史鐵森,按照北京市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本地居民不許住旅館,馬上收拾行李回家!”
冇錯,那人正是史鐵森,聽到這一聲喊,驚得磁帶都掉櫃檯上,道:“我有單位介紹信的,參加重要的社會活動,符合規定。
餘華板著臉:“那也不行,你要買什麼磁帶,是不是黃色歌曲?冇收了。”
聽到他的嚷嚷聲,店老闆滿頭大汗跑過來:“同誌,就是何情的新歌,符合五講四美三熱愛的。”
“何情的歌不行,禁了!磁帶冇收,你跟我走!”餘華一把抓住輪椅:“抗拒從嚴,坦白也從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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