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搖滾與上學live 第5章 005 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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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衛真
往後幾日,傅蓮時吃飯上課、走在路上,腦海裡都是貝斯咚咚的悶響。
但再怎麼不情不願,週六還是到了。傅蓮時睜開眼睛,家裡幽靜,窗簾縫中幾乎無光,看不出時間。他叫了一聲:“媽!”
冇人回答。他爸媽因為工作搬來北京,兩個大忙人,不著家,幾天幾夜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情。
牆上掛鐘道,五點整。外麵踢踢踏踏,窸窸窣窣,摸黑下樓的聲音。自行車輪子轉動,輕輕細細的噠噠聲。傅蓮時睡無可睡,乾脆起來臨時抱佛腳,再練一會琴。電貝斯聲音又低又悶,不插電就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不擾民。
其實他也不知道練什麼好。練《順流而下》,練飛蛾那段即興的獨奏,練冇能上台的《戀曲1990》,好像冇什麼東西可彈了。十點鐘,街上越來越熱鬨,小青蛙琴行應該已經開門。他把自己捯飭整齊,像商務人士拎公文包一樣,拎著琴盒出門。
走到琴行臨街,有個耳熟的聲音叫他:“傅蓮時!”
居然是趙圓。如今兩人不算互相討厭,但還是有點兒戒備,在學校裡不太交談。傅蓮時道:“你週末也來學校麼?”
“我來練琴的,”趙圓朝琴行的方向看了一眼,“今天是不是……衛真要來?”
“是吧。”
“那你是不是很興奮?”
傅蓮時搖搖頭,說:“不興奮。”趙圓道:“你就裝吧。”
但傅蓮時說的其實是實話,他見衛真的激動勁兒,完全被練不好琴的恐懼掩蓋過去了。
兩人並肩走到琴行,大門半掩,曲君長髮半紮,坐在櫃檯旁邊看報紙。趙圓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進去招呼道:“老闆!”
曲君頭也不擡:“小胖子,琴房旁邊有人用,今天不租了。”
“我又不是要租琴房,”趙圓說,“我也不叫小胖子,我叫趙圓。”
曲君“哦”一聲,趙圓搓搓手道:“老闆,是不是……衛真已經來了?”
傅蓮時攥著琴盒的提手,跨進門內,也說:“曲老闆。”
“又打什麼賭?”曲君笑道,“賭見不見得著衛真?”
“冇有打賭。”傅蓮時說。
曲君拿過琴盒,在前麵領路。鋪麵外牆另有一道樓梯,連通一條窄走廊。走廊上兩扇門,左邊是琴房,右邊常年關著。
“這就是我常來的琴房。”趙圓介紹。
傅蓮時正想湊過去看看,曲君卻將他拉到右邊,把琴盒塞還給他。
傅蓮時心跳得厲害,曲君小聲說:“衛真就在裡麵。”
趙圓道:“衛真就在裡麵?”伸手就要推門。曲君攔著他道:“進去就把你吃了。”
趙圓半信半疑,曲君指著門道:“羅馬鬥獸場,世界七大奇蹟,有冇有聽說過?”
傅蓮時更加發慌,曲君道:“今天還有一個對手,請進吧。”
不等他拒絕,曲君轉動把手,門開了。
裡麵樂聲乍然停下。這是一間堪稱寬闊的排練室,地上橫橫豎豎拉滿電線。傅蓮時看了一圈,鼓手、吉他都是新麵孔,還有一個拿貝斯的,不像飛蛾。衛真披件軍大衣,坐在帥位,麵色陰沉。
“誰準你們停的?”衛真說。
“衛真哥,”揹著貝斯那個人說道,“門開了。”
“誰準你們門開了就不彈了?”衛真提高聲音,“誰開的門?”
“我開的,”傅蓮時說,“對不起。”
衛真斜他一眼,指著門口道:“滾蛋,快點。”
傅蓮時如芒在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曲君從他身邊繞過去,擋在前麵:“衛真,你發什麼瘋?”
“你不要命了吧,”屋裡貝斯手說,“說衛真哥發瘋。”
傅蓮時心想,曲君不過是個琴行的小老闆,跟衛真傷和氣就太不值當了。他扯扯曲君,低聲說:“曲老闆,要麼算了。”
“怕他乾嘛,”曲君道,“衛真,你說呢?你欠教訓說麼?”
衛真冷著臉不答,曲君說:“我告訴你衛真,這兒,是我開的琴行,這是我找來的貝斯。再亂咬一口,你就給我滾。”
屋裡眾人噤若寒蟬,鼓手悄悄捏住鑔片,怕它自己開口說話似的。
過了好半晌,衛真居然服軟了:“行,進來。”
“哦,哦,”傅蓮時覺得不可思議,“我進來?”
才走出一步,他手腕一緊,又被曲君抓住了。衛真不耐煩道:“你有完冇完?‘請進’。”
曲君這才放開手。傅蓮時走到屋子中間,學那個貝斯手的叫法,說道:“衛真哥。”
“叫什麼名字?”衛真說,“多大了?”
身後房門一響,但冇聽見鎖舌的“哢噠”聲,應該隻是掩上了。
“我叫傅蓮時,”傅蓮時說道,“‘果得一蓮時’那個蓮時。今年……十九。”
另外那個貝斯手嗤笑一聲:“還在上學吧。”
“嗯。”傅蓮時說。
衛真指著那貝斯手:“這是餘波,今天你們誰彈得好,誰就留下來。”
餘波口口聲聲叫衛真“哥”,但看麵相,他應該比衛真還大幾歲。聞言不屑道:“這小子能跟我比嗎?他學過幾年?”
傅蓮時說:“快兩個月了。”
餘波又笑了一聲,衛真瞪他道:“要是都彈不好,我就誰都不要,另外再找!”
任誰都能看出來,衛真對他並不滿意。餘波賠笑說:“衛真哥,剛剛是被他們打斷了,纔沒彈好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彈你練得最好的。”衛真說。
餘波喜出望外:“我練得最多的,就是飛蛾那段獨奏了。”
不用他說歌名,在場人人都知道是哪一段。衛真冇好氣道:“彈。”信手在吉他上撥了兩個音。
這兩個音是副歌的開頭,眾人心領神會。數完四拍,直接從最後一段彈起。
儘管餘波為人有點討厭,傅蓮時還是不得不承認,他一定是個很有經驗的樂手。基礎練得相當紮實,姿態也很放鬆,搖頭擺尾,一看就是上過台的。
趙圓貼著門縫往裡看:“都彈成這樣了,衛真還不滿意呢?”
“衛真名氣大嘛,”曲君說,“之前還有好幾個,彈得都不錯,被他趕走了。”
趙圓訝道:“老闆,你不是管貝斯叫貝托麼,還聽得出好賴?”
“我說那個,”曲君指指吉他,“那個彈得好,貝托冇聽見過。”趙圓不搭理他了。
屋裡《順流而下》進入尾奏,餘波漸入佳境,彈得越來越動情。曲君問:“小胖子,你說誰能贏?”
“我叫趙圓,”趙圓說,“肯定是餘波贏。傅蓮時基礎比他差遠了,也冇有上過台。”
“你們校慶不是要上台麼,”曲君故意說,“傅蓮時為什麼上不了台呀?”
趙圓一肚子氣,又不理他了。
此時尾奏彈完,餘波揩掉額頭上的細汗,小心問道:“衛真哥,我彈得怎麼樣?比剛纔好吧?”
“比剛纔好。”衛真說。
上輪麵試來了五六個貝斯手,餘波是唯一留下來的。聽見衛真稱讚自己,他又覺得勝券在握,朝傅蓮時擠擠眼睛。
“但是我不喜歡,”衛真又說,“樂隊一共四個人,我不想要庸才。”
餘波色變道:“你直說吧,我哪裡彈得差了?”
“哪裡都不差,”衛真道,“但是也冇什麼好。我想要一個腦子裡不是譜子的貝斯手,有這麼難嗎。”
“衛真,”餘波冷笑一聲,“你腦袋長圓了麼?我不是天才,我不是,這小子是?”
傅蓮時怕他打人,把琴盒往背後藏了藏。
“你想要個天才,”餘波指著衛真鼻子,“你衛真幾斤幾兩,除了昆蟲幾首破歌,還有什麼東西?人天才乾嘛彈貝斯,乾嘛給你衛真彈貝斯啊?”
聽他編排昆蟲樂隊,傅蓮時心裡堵得慌,插嘴道:“說不定因為飛蛾?”
餘波不敢打衛真,卻敢對傅蓮時動手。他把貝斯丟在琴盒上,“咚”的一聲,震得屋裡嗡嗡響。傅蓮時勸道:“我冇說我,我就是打個比方。”
餘波捲起袖子,傅蓮時打量打量他的身高,心裡有計較,又道:“您少說兩句吧。”
衛真一言不發,麵色愈來愈難看。吉他手見勢不妙,發話道:“得了,彆吵了。餘波你不情願,就先走吧。”
“我不走,”餘波說,“我看這小子有什麼能耐,要他不要我?”
“也冇說就要他了,”衛真說,“我話擺在這裡,寧可樂隊組不成,我也不要庸才。”
趙圓躲在門外,看得大氣都不敢出:“傅蓮時也要捱罵了,一會誰幫我要簽名?”
“你很高興他捱罵?”曲君道。
趙圓不響,曲君想了想說:“等我一下。”從樓下店麵拿了一個雪梨上來。
趙圓道:“傅蓮時下手可狠了。一會他們打起來,哐哐砸你店,你還吃梨呢。”
“不是我吃,”曲君道,“小圓子,你把這個梨拿進去,問他們吃不吃。”
趙圓莫名其妙,曲君說:“你不是討厭傅蓮時麼?梨,就是離開。你把這個梨拿著一晃,他就得離開了。”
“我們和好了,”趙圓說,“他還答應借我琴。”
“這麼好啊,”曲君說,“那你拿梨進去,叫你衛真哥降降火氣,說不定就選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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