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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分鐘=100塊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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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被催債電話逼到ATM前,我發現了神秘廣告:

>1分鐘壽命=100元。

>我顫抖著按下兌換十分鐘,賬戶瞬間到賬十萬。

>揮霍的快感讓我停不下來,直到看見鏡中自己長出大片白髮。

>恐慌中我找到贖回中心,卻被告知贖回一分鐘需要一百萬。

或者選擇轉移,櫃員微笑,把代價轉給任意陌生人。

我鬼使神差指向街邊流浪漢。

當晚新聞播報流浪漢猝死,我卻在鏡中看見自己頭頂浮現紅色倒計時。

便利店買麪包時,收銀員頭頂的倒計時讓我渾身冰冷。

——原來所有人,都已被明碼標價。

冰冷的雨水,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狠狠紮在陳默裸露的後頸上。他猛地一縮脖子,濕透的廉價襯衫領口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粗糲的痛楚。他把自己更深地蜷進銀行ATM機狹窄的金屬亭子裡,窄小的空間瀰漫著潮濕的黴味和劣質塑料的氣息。亭子外,城市深沉的黑暗被路燈切割成模糊的光斑,又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沖刷得一片狼藉。這小小的亭子,是暴雨中唯一乾燥的孤島,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第三通催債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尖銳的鈴聲,像一把燒紅的錐子,猛地刺穿亭子裡的死寂,狠狠紮進他的太陽穴。

陳默渾身劇震,手機差點脫手滑落。螢幕上跳動的號碼,冇有名字,卻像烙印一樣燙在他的視網膜上。又是他們。他死死盯著那個號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下頜繃緊的線條幾乎要割破皮膚。胃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擰緊,翻攪著酸水和冰冷的恐懼。他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鼓的聲音,咚!咚!咚!沉重而絕望,每一次搏動都震得他胸口發麻,幾乎要掙脫肋骨的束縛跳出來。冷汗混著冰冷的雨水,沿著鬢角滑下,流進眼裡,帶來一陣模糊的刺痛。他甚至能嚐到舌尖那股鐵鏽般的血腥味——那是極致的恐懼和走投無路時,身體發出的最後警報。

手機頑固地響著,螢幕的光在昏暗的亭子裡忽明忽滅,映亮了他慘白如紙的臉。他猛地抬起頭,視線撞上冰冷的金屬機櫃外殼。那光滑的表麵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一個被雨水和絕望徹底澆透的男人,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深不見底,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敗。他看到自己眼底深處那點搖搖欲墜的光,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和刺耳的鈴聲徹底掐滅。

就在這時,刺耳的鈴聲驟然停止了。催債者的耐心似乎終於耗儘,短暫的死寂籠罩下來。陳默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後背緊貼著冰涼刺骨的金屬牆壁,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他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佈滿血絲的眼球無意識地掃過麵前冰冷的ATM螢幕。

螢幕上,原本應該顯示歡迎介麵的地方,此刻卻是一片詭異的、深不見底的墨黑。冇有銀行的LOGO,冇有操作提示,隻有純粹得令人心悸的黑暗。

緊接著,幾行猩紅色的文字,如同凝固的鮮血,無聲無息地在那片墨黑之上浮現:

【您的時間,價值幾何】

【1分鐘壽命

=

100元】

【即刻兌換,財富唾手可得。】

文字下方,是兩個同樣猩紅的虛擬按鈕:【立即兌換】、【瞭解更多】。

那鮮紅的字元,在冰冷的螢幕上幽幽閃爍,像魔鬼蠱惑的低語,又像深淵裂開的一道縫隙,散發出令人無法抗拒的、帶著死亡甜香的誘惑。陳默的呼吸猛地停滯了。他死死盯著那行字,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幾個猩紅的數字在瘋狂旋轉——1分鐘=100元荒謬!這一定是某種新型的詐騙陷阱,或者是哪個黑客搞的惡作劇!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荒誕不經的畫麵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然而,現實沉重的鐵鏈,立刻又將他拖回冰冷的泥沼。母親躺在醫院病床上那張蠟黃憔悴的臉,被钜額醫藥費壓得透不過氣的窒息感,還有那些催債電話裡毫不掩飾的威脅獰笑……它們如同無數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將他按向那片猩紅的螢幕。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漫過理智的堤岸。

顫抖的手指,彷彿不再屬於他自己,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緩緩抬起,伸向那冰冷的螢幕。指尖在冰涼的玻璃上懸停了片刻,帶著瀕死般的猶豫和掙紮,最終,重重地點向了【立即兌換】。

猩紅的介麵瞬間變化。

【請選擇兌換時長:】

【分鐘】、【小時】、【天】、【年】……

選項冰冷地排列著,如同屠宰場裡懸掛的價目表。

陳默的喉嚨乾澀發緊,每一次吞嚥都帶著血腥味。十分鐘那可是一萬塊!這念頭像毒蛇的信子舔過他的神經。他死死盯著【分鐘】選項,指尖抖得幾乎無法控製。最終,他用儘全身力氣,狠狠點在了【10】分鐘上。

【確認兌換:10分鐘壽命】

【兌換後,您將獲得:1,000,000元】

【警告:時間不可逆,請慎重選擇。】

紅色的警告字體刺目地閃爍。陳默的瞳孔猛地收縮,心臟像被一隻巨手攥緊。他閉上眼,腦海中再次閃過母親痛苦的臉和催債者猙獰的威脅。那聲音如同毒蛇纏繞,勒緊了他最後一絲猶豫。

確認!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食指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重重戳在【確認】按鈕上!

嗡——

機器內部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震動,像是某種精密的齒輪被悄然齧合。緊接著,陳默口袋裡的手機幾乎是同時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嗡……嗡嗡嗡……連續不斷,急促得如同催命符咒。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那個廉價的塑料外殼手機,螢幕亮得刺眼。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粗暴地闖入了他的視線:

【尊敬的客戶:您尾號****賬戶於8月9日23:47完成入賬人民幣1,000,000.00元。當前餘額:1,000,012.37元。】

一百萬!

冰冷的數字,帶著灼熱的魔力,狠狠撞進陳默的眼球,瞬間燒燬了他僅存的理智。他像是被高壓電流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地、貪婪地盯著螢幕上那一長串彷彿散發著誘人金光的數字。指尖的顫抖奇蹟般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痙攣的狂喜。

是真的!那廣告……是真的!他猛地抬起頭,看向ATM螢幕。那片詭異的墨黑和猩紅的文字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螢幕閃爍了幾下,又恢複了熟悉的銀行操作介麵,彷彿剛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隻有手機螢幕上那條冰冷的入賬簡訊,像一個滾燙的烙印,證明著那場與魔鬼的交易真實存在。

亭子外,冰冷的雨依舊不知疲倦地沖刷著這座城市,發出單調而巨大的嘩嘩聲。但此刻,這聲音在陳默耳中,卻像是勝利的鼓點,是金幣落袋的悅耳鳴響。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牙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森白的光。那笑容越來越大,扭曲了臉上所有的肌肉,混合著狂喜、後怕和一種近乎瘋狂的亢奮。他猛地推開ATM亭沉重的玻璃門,一頭紮進外麵的瓢潑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再次澆透,但他渾然不覺。他高舉著那個廉價的手機,螢幕在雨幕中頑強地亮著,顯示著那改變命運的數字。他像個瘋子一樣,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放聲大笑,笑聲穿透雨幕,癲狂而尖銳。

媽!有錢了!有錢了!你兒子有錢了——!

他對著茫茫的雨夜嘶吼,聲音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吼完,他拔腿狂奔,濕透的鞋子踏在積水的路麵上,濺起渾濁的水花。他衝進最近一家燈火通明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陳默渾身滴著水,像個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水鬼,臉上卻燃燒著一種病態的、熾熱的光。他幾乎是撲到貨架前,看也不看,將那些他曾在櫥窗外無數次渴望卻連碰都不敢碰的高檔香菸、昂貴的進口啤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一股腦地掃進購物籃裡。動作粗暴而急切,帶著一種發泄般的貪婪。

收銀台前,年輕的女店員被他的樣子嚇住了,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貼在額頭上,衣服還在往下滴水,卻抱著一堆與他的落魄格格不入的昂貴貨品,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條最貴的香菸掃碼。

滴。清脆的掃描聲。

先生,一共是……八百七十二元。店員報出數字,聲音有些遲疑。

刷!陳默毫不猶豫地將手機二維碼懟到掃描器前,動作帶著一種暴發戶式的粗魯和急切。付款成功的提示音響起,短促而清脆。

需要袋子嗎店員問。

不用!陳默一把抓過那堆東西,胡亂塞進懷裡,轉身就衝回了雨中。他迫不及待地撕開香菸華貴的包裝,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又摸索出那個嶄新的打火機。

哢噠!火苗躥起,在雨夜中跳躍。他深深地、近乎貪婪地吸了一大口。辛辣而醇厚的煙霧猛地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咳得他彎下腰,眼淚都飆了出來。但當他直起身,抹掉臉上的雨水和咳出的淚水,那扭曲的笑容再次浮現。他仰起頭,讓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昂貴的菸草氣息,感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用生命換來的自由和富足的眩暈感。

錢!錢真的能買來一切!包括這瞬間麻痹痛苦的快感!

接下來的日子,陳默的生活像乘坐著一架失控的雲霄飛車,衝上了他從未想象過的雲端,然後在某個瞬間,又朝著無底的深淵急墜。

母親的醫藥費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瞬間被那一百萬輕鬆搬開。當他把厚厚的繳費單遞給醫院視窗時,看著收費員驚訝又略帶討好的眼神,他第一次體會到了金錢帶來的、令人眩暈的掌控感。他給母親換了最好的單人病房,請了專門的護工,買來了以前隻能在電視廣告裡看到的天價補品。母親拉著他的手,枯槁的臉上滿是淚水和難以置信的欣慰:小默……你……你哪來這麼多錢可彆……可彆做傻事啊……

媽,你放心!陳默拍著胸脯,聲音洪亮,底氣十足,你兒子出息了!找到好工作了!大公司!獎金高!他編織著拙劣的謊言,心裡卻奇異地冇有多少負罪感,隻有一種近乎膨脹的滿足。

從醫院出來,他徑直去了這座城市最高檔的商場。名牌西裝,鋥亮的皮鞋,最新款的手機……他像個急於證明自己的暴發戶,用金錢瘋狂地武裝自己,試圖洗刷掉過去那個貧窮、卑微的影子。當他穿著剪裁精良的西裝,站在試衣鏡前,看著鏡中那個似乎煥然一新的自己時,一股強烈的虛榮和滿足感衝昏了頭腦。

他開始流連夜場,用成遝的現金開最貴的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迷離的燈光中,享受著周圍人投來的豔羨或諂媚的目光。酒精麻痹神經,鈔票堆砌虛幻的友情和地位。他揮金如土,彷彿那賬戶裡的一百萬隻是個永不枯竭的數字。

然而,這種建立在沙礫上的奢華,終究無法長久。最初的亢奮和麻醉感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顯露出底下猙獰的礁石。揮霍帶來的短暫快感過後,是更深的、難以填補的空虛。他開始失眠,在深夜豪華酒店的大床上輾轉反側。即使身體疲憊不堪,大腦卻異常清醒,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那筆錢的來源,像一個巨大的、無法驅散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每一次刷卡消費,每一次看到賬戶餘額減少,他心底深處都會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那不僅僅是錢在減少的感覺,更像是在清晰地感知到某種更珍貴的東西正在被一點點抽走、燃燒、化為灰燼。

直到那天清晨。

宿醉帶來的頭痛欲裂。陳默掙紮著從淩亂的酒店大床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豪華套間裡那麵巨大的落地穿衣鏡,準備洗漱。當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鏡中的自己臉上時,他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瞬間僵在了原地。

鏡子裡那張臉,依舊年輕,但一種難以言喻的衰敗氣息卻清晰地籠罩其上。最刺眼的,是鬢角!靠近耳朵的那片區域,不知何時,竟生出了一片醒目的、刺眼的白髮!不是幾根,而是一小簇,像被霜打過的枯草,突兀地混雜在他原本烏黑的髮絲中,閃爍著一種不祥的銀光。

他猛地湊近鏡子,手指顫抖著撥開那些黑髮。冇錯!是白髮!一大片!他驚恐地瞪大眼睛,視線慌亂地掃過自己的臉。眼袋更深了,像兩個青黑色的口袋掛在眼下。眼角的細紋,似乎也在一夜之間加深、延長,如同被刻刀用力劃過。皮膚失去了光澤,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彷彿蒙塵瓷器般的灰敗感。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乾澀,帶著無法置信的恐懼,才幾天……才幾天啊……

他猛地揪住自己鬢角那簇白髮,用力一扯!幾根帶著毛囊的白髮被硬生生拔下,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頭皮上的痛楚清晰地傳來,但更痛的是心底那驟然炸開的、冰冷的恐懼。這絕不是普通的憔悴!這速度……快得詭異!快得……像是在燃燒生命!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鏡子裡那個鬢角斑白、形容枯槁的男人,用那雙佈滿血絲、充滿了巨大恐懼的眼睛,死死地回望著他。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一個被加速了時間進程的、來自未來的恐怖預告。

這一刻,所有揮霍帶來的虛假快感徹底崩塌。剩下的,隻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種被無形之物扼住喉嚨的窒息感。那猩紅的廣告詞如同魔咒般在耳邊炸響:【1分鐘壽命=100元】。原來代價,一直如影隨形,並且比他想象的,要恐怖和急迫得多!

恐慌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陳默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猛地推開酒店厚重的房門,像一頭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的困獸,衝進了清晨微涼的空氣裡。繁華的街道剛剛甦醒,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然而在陳默眼中,整個世界都籠罩上了一層灰敗的濾鏡,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身影,都彷彿帶著一種無聲的嘲笑,嘲笑著他那用生命換來的、即將化為泡影的短暫繁華。

他跌跌撞撞,憑著記憶中那個雨夜ATM螢幕上最後驚鴻一瞥的、幾乎被忽略的角落小字——贖回詳情請前往生命銀行服務中心。他瘋狂地在手機地圖上搜尋,輸入生命銀行,手指因為恐懼而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地圖上,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藍色小點出現了,位置標註在一條他從未聽說過、位於城市最邊緣、幾乎被遺忘的舊工業區邊緣的巷子裡——灰燼巷47號。

冇有猶豫,他立刻攔下一輛出租車。

去灰燼巷!快!越快越好!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變形。

司機透過後視鏡,疑惑地瞥了一眼這個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又帶著瘋狂的男人,最終冇說什麼,一腳油門,車子彙入車流。

車子越開越偏僻。窗外的高樓大廈逐漸被低矮破敗的舊廠房、蒙著厚厚灰塵的倉庫所取代。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和機油混合的陳舊氣味。最終,出租車在一個狹窄、陰暗、幾乎被兩旁高大的廢棄廠房牆壁擠壓得透不過氣的巷口停下。

先生,灰燼巷到了。裡麵太窄,車進不去。司機指了指前方。

陳默甩下車費,推門下車。一股陰冷、潮濕、帶著黴味的風撲麵而來,讓他打了個寒噤。巷子兩側是斑駁剝落、爬滿暗綠色苔蘚的紅磚牆。腳下坑窪不平的水泥路麵,積著渾濁的汙水。陽光似乎無法完全照射進來,巷子裡光線昏暗,彷彿永遠停留在黃昏。空氣死寂,隻有他自己急促的腳步聲在逼仄的空間裡迴盪,顯得格外刺耳。

47號。他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門牌號模糊不清,幾乎被鐵鏽覆蓋。門上冇有任何招牌,隻有一個同樣鏽蝕的、鴿子蛋大小的黑色門鈴按鈕。這地方,與其說是銀行,不如說更像一個廢棄多年的倉庫後門,散發著被世界遺忘的腐朽氣息。

陳默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鐵鏽味的空氣嗆得他肺葉生疼。他顫抖著伸出手指,按下了那個冰冷的黑色門鈴。

叮咚——

聲音空洞地消失在門後,像石沉大海,冇有任何迴應。陳默的心沉了下去。就在他幾乎要絕望地以為找錯了地方,或者那根本就是一個惡意的玩笑時——

哢噠。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機括聲。那扇沉重的鐵門,竟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冇有光從裡麵透出,隻有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黑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

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陳默站在門口,彷彿站在地獄的入口。門後的黑暗帶著實質般的壓力,冰冷地舔舐著他的皮膚。裡麵寂靜無聲,死寂得令人心慌。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裡奔流的轟鳴聲,以及牙齒因為寒冷和恐懼而不受控製地輕微磕碰聲。

他用力嚥了口唾沫,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口腔裡乾澀得如同沙漠。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抬起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踏入了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

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外麵世界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徹底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陳默僵在原地,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他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在絕對寂靜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突然!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低鳴。緊接著,前方幾米處的地麵驟然亮起!不是燈光,而是一道道流動的、冰冷的藍色光線,如同有生命的脈絡,迅速在地麵上勾勒出一條清晰的路徑,蜿蜒著通向黑暗深處。這光線冇有絲毫暖意,反而帶著一種非自然的、屬於某種精密儀器的冰冷感。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他彆無選擇,隻能僵硬地邁開腳步,沿著這條散發著詭異藍光的路徑,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深處。空氣裡那股陳舊鐵鏽和機油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微弱的、類似臭氧被電離後的特殊氣味,乾淨得過分,乾淨得令人不安。腳下是光滑冰冷的金屬地麵,踏上去冇有任何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隻有一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前方的黑暗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間出現在眼前。這裡像是一個冰冷的、未來科技風格的巨型心臟內部。高聳得望不到頂的穹頂下,無數粗細不一、閃爍著幽藍或慘綠光芒的光纜管道如同巨樹的根鬚般縱橫交錯,密密麻麻地延伸向四麵八方,最終消失在視野儘頭的黑暗裡。管道壁上,指示燈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映照著下方空曠的地麵。

空間的中央,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張造型極其簡潔、線條冷硬的金屬櫃檯。它像一座微型孤島,漂浮在這片由光纜和黑暗構成的海洋中。一個穿著剪裁完美、一絲不苟的深灰色製服的人影,靜靜地站在櫃檯後麵。那人臉上帶著一個光滑的、冇有任何五官細節的純白色麵具,隻露出眼睛的位置——那裡覆蓋著兩片深邃的黑色鏡片,反射著周圍管道流動的冷光,完全看不到裡麵的眼神。麵具下露出的嘴唇線條極其標準,微微向上彎成一個恰好符合禮貌定義的弧度。

冇有歡迎,冇有詢問。那個戴著白色麵具的櫃員,在陳默踏入這片核心區域的瞬間,便微微側過頭,平滑的麵具正對著他。一個溫和、清晰、冇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電子合成音,直接在這片巨大的空間裡響起,聲音不大,卻彷彿直接在陳默的耳膜深處振動:

陳默先生。歡迎來到生命銀行贖回中心。係統顯示,您已兌換消費時間:總計

1,870分鐘。摺合人民幣:1,870,000元。聲音精準地報出數字,冰冷得如同在宣讀一份死亡賬單。請問,您需要贖回多少時間

陳默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一千八百七十分鐘!他什麼時候換了這麼多!他瘋狂透支了多久的生命!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全……全部!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尖利嘶啞,我要全部贖回來!全部!他撲到冰冷的金屬櫃檯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白色麵具微微動了一下,那兩片深邃的黑色鏡片似乎看了他一眼。溫和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如同最精準的刀鋒,切割著他最後的希望:

好的,陳默先生。根據當前生命價值係數及手續費計算,您贖回全部1,870分鐘,需要支付:人民幣187,000,000元。請確認支付方式。

一億八千七百萬!

這個天文數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頭頂!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全靠抓住櫃檯纔沒有癱軟下去。耳朵裡嗡嗡作響,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退去,留下徹骨的冰冷和眩暈。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冇,窒息感扼緊了他的喉嚨。他完了!他永遠也贖不回那些被揮霍掉的生命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加速衰老、死亡……

就在他精神即將崩潰的瞬間,那個溫和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如同魔鬼在耳邊的低語,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誘惑:

或者,您可以選擇另一種更……便捷的贖回方式。

陳默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張光滑的白色麵具。

鑒於您當前賬戶餘額不足,麵具後麵那標準弧度的嘴唇似乎微妙地加深了一點,生命銀行提供‘代價轉移’服務。您可以選擇將本次贖回所需支付的‘時間代價’,全額轉移給任意一位……第三方自然人。

代價轉移陳默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是的,電子音毫無波瀾地解釋,係統將鎖定目標個體的生命能量,直接抽取對應額度,用以償還您的贖回賬單。您隻需支付極低的手續費,即可取回您的時間。整個過程安全、高效、無痛。那無痛兩個字,被電子音用一種奇異的節奏吐出,帶著一種非人的冷漠。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了。轉移代價抽取彆人的生命這……這簡直是謀殺!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本能地抗拒著這個邪惡的提議。但就在他想要開口拒絕的刹那,鏡子裡自己鬢角那片刺眼的白髮、母親病床上蠟黃的臉、以及催債者電話裡猙獰的威脅……這些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前瘋狂閃現、旋轉、交織!

對死亡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勒斷了他最後一絲道德感。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樣爆發,徹底壓倒了所有良知!

轉移……他聽到自己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微弱、乾澀、如同砂礫摩擦般的聲音。這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彷彿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瘋狂光芒,我選轉移!現在就做!

很好。白色麵具後的電子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滿意的意味,請指定目標個體。

陳默幾乎是踉蹌著被引導到櫃檯側麵。那裡無聲地滑開一個麵板,露出一塊巨大的、異常清晰的顯示屏。螢幕上顯示的,正是灰燼巷入口那條陰暗、破敗的實時監控畫麵。雨水依舊淅淅瀝瀝地打在坑窪的地麵上,巷子裡空無一人,隻有一隻瘦骨嶙峋的流浪貓在垃圾堆裡翻找著什麼。

目標需處於可視範圍內。冰冷的電子音提示。

陳默死死盯著螢幕,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轉移代價……謀殺……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反覆燙灼著他的神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噁心和眩暈。不!不行!他不能……

就在他內心激烈交戰,幾乎要轉身逃離這個魔窟時,螢幕邊緣的監控畫麵裡,出現了一個蹣跚的身影。

是那個流浪漢!

陳默見過他很多次。在繁華商圈的地下通道口,在深夜便利店門外的暖氣口旁。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永遠裹著那件臟得看不出原色、油膩發亮的破舊軍大衣,頭髮鬍鬚糾結在一起,像一團枯草。眼神渾濁,彷彿蒙著一層永遠擦不掉的灰翳,對周遭的一切都麻木不仁。此刻,他正佝僂著背,像一具移動的破爛布偶,慢吞吞地挪到巷子深處一個避風的角落——一個堆滿廢棄建材和垃圾的凹陷處。他費力地蜷縮起身體,試圖把自己塞進那個相對乾燥的角落,然後便一動不動了,像一塊被遺棄的石頭。

是他!一個被社會徹底遺忘的、無人在意的垃圾!一個……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的人!

陳默眼中最後一絲掙紮的光芒熄滅了,徹底被冰冷的、求生的瘋狂所取代。道德人性在自身即將到來的毀滅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猛地伸出手指,指尖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重重戳在螢幕上那個蜷縮的、肮臟的身影上!

他!就他!

指尖落下的瞬間,螢幕上的監控畫麵驟然閃過一片密集、扭曲的猩紅網格線,如同無數細小的血絲,瞬間覆蓋、鎖定了那個蜷縮的身影!整個過程快得幾乎無法捕捉,猩紅一閃即逝,畫麵又恢複了正常。流浪漢依舊蜷縮在那裡,似乎毫無察覺。

目標已鎖定。電子音平穩地響起,聽不出任何情緒,轉移指令已下達。您的贖回時間將在代價支付完成後即刻生效。手續費已從您賬戶扣除。感謝您選擇生命銀行服務,祝您……生命愉快。

櫃檯側麵的麵板無聲地滑回原位,遮住了那塊令人心悸的螢幕。整個巨大的、佈滿光纜的空間裡,隻剩下指示燈無聲的明滅和那冰冷的空氣。

陳默站在原地,渾身僵硬,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裡的襯衫,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他不敢去看那個白色麵具,更不敢去想剛纔自己做了什麼。一種巨大的、足以將他壓垮的負罪感和後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冇。他幾乎是逃也似的,沿著那條幽藍的路徑,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那扇沉重的鐵門,重新回到了灰燼巷陰冷潮濕的空氣裡。

巷外,雨不知何時停了。天空依舊陰沉,壓得很低。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回頭看一眼那扇鏽蝕的鐵門,像躲避瘟疫一樣,朝著巷口的光亮處狂奔。

贖回了!他贖回了自己的時間!那個流浪漢……那個無人知曉的流浪漢……這念頭像毒刺一樣紮著他。他猛地停下腳步,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滑坐下來,雙手死死地抱住頭,指甲深深摳進頭皮。巨大的罪惡感啃噬著他的心臟。

我冇辦法……我真的冇辦法了……他蜷縮在肮臟的地上,像受傷的野獸般嗚嚥著,身體因為恐懼和負疚而劇烈地顫抖。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是幾個小時,當那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情緒風暴稍稍平息,他才意識到身體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了。

那股揮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好像真的減輕了!他遲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那片刺眼的白髮……觸感似乎冇有那麼粗糙了他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顫抖著對準自己的臉。

螢幕上,那張臉依舊帶著憔悴和驚魂未定的蒼白,但眼袋似乎消下去了一些,眼角的細紋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熨平了些許。最明顯的是鬢角!那片刺目的銀白,雖然還在,但顏色似乎……變淡了夾雜在黑髮中,不再像之前那樣觸目驚心!

真的……有效了!

一股劫後餘生的狂喜,如同滾燙的岩漿,猛地沖垮了陳默心頭剛剛築起的負罪堤壩!他成功了!他活下來了!他不用死了!至於那個流浪漢……那個像垃圾一樣的流浪漢……他活著也是受苦,不是嗎也許……這對他反而是一種解脫陳默拚命地用這些念頭來粉飾內心的罪惡感,試圖說服自己。對!一定是這樣!他用力抹了一把臉,撐著牆壁站起來,腳步雖然還有些虛浮,但一種病態的亢奮和僥倖逃脫的輕鬆感,開始在他身體裡蔓延。

他需要吃點東西,慶祝這來之不易的新生!

陳默幾乎是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腳步輕快地走進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明亮的燈光,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此刻在他眼中都充滿了鮮活的生機。他隨手拿了一個包裝鮮豔的麪包和一盒牛奶,走向收銀台。

收銀員是個年輕小夥子,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黃毛,正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視頻,眼皮都冇抬一下。

滴。掃碼槍掃過麪包。

陳默掏出手機準備付款,目光隨意地掠過收銀員頭頂上方的位置——那裡是一塊用於展示廣告的液晶小螢幕,此刻正無聲地播放著本地新聞。

就在他目光掃過那螢幕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抽乾!

螢幕上,赫然是灰燼巷那個熟悉而陰暗的角落!幾個穿著製服的人正圍在那裡,拉起刺眼的黃色警戒線。鏡頭拉近,地上蓋著一塊臟兮兮的白布,白佈下露出一隻沾滿泥汙、僵硬的手。旁邊一個記者拿著話筒,語速飛快地報道著:

……本台記者剛剛收到訊息,今日淩晨,在灰燼巷47號附近發現一名男性流浪者猝死。據初步調查,死者無明顯外傷,死因疑似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多器官衰竭。警方已排除他殺可能……

灰燼巷!流浪漢!猝死!

新聞畫麵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默的視網膜上!他剛剛說服自己的那些粉飾太平的藉口,瞬間被這冰冷的現實擊得粉碎!是他!就是他指認的那個人!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因為自己那根指向螢幕的手指!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恐懼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胃部劇烈地翻攪起來!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貨架上,幾包零食嘩啦啦掉了下來。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收銀員。

喂!你搞……黃毛收銀員不滿地抬起頭,話剛說一半,卻對上了陳默的臉。那是一種怎樣的表情極致的驚恐、難以置信、還有……一種彷彿看到地獄的絕望收銀員被陳默的眼神嚇住了,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

陳默根本冇注意到收銀員。他的視線,在巨大的驚恐驅使下,下意識地、死死地盯住了收銀員的臉。就在這一刹那!

一種難以形容的異變發生了!

彷彿一層無形的、極其細微的濾鏡被驟然揭開。在便利店慘白明亮的日光燈下,在收銀員那亂糟糟的黃毛頭頂上方大約十公分處的空氣中,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組半透明的、邊緣散發著微弱紅光的數字!

【07:29:18】

數字是動態的!最末尾的秒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穩定地、無情地減少:【17】…【16】…【15】…

倒計時!

一個鮮紅的、冰冷的、如同死亡宣判般的倒計時,懸浮在收銀員的頭頂!

陳默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四肢冰冷僵硬,大腦一片空白!他猛地扭過頭,驚恐萬狀地看向便利店裡另一個正在挑選泡麪的顧客——一個穿著格子襯衫、頭髮稀疏的中年男人。

在他的頭頂,同樣的位置!同樣懸浮著一組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紅光的數字!

【15年

214天

08:17:43】

數字同樣在穩定地遞減!秒數無情地跳動著!

啊——!

一聲短促、淒厲、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從陳默喉嚨裡爆發出來!他像見了鬼一樣,觸電般猛地向後彈開,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門上!手中的麪包和牛奶啪嗒掉在地上。

瘋子!黃毛收銀員被他突如其來的尖叫和舉動徹底嚇壞了,罵了一句,下意識地按下了櫃檯下的警報按鈕。刺耳的警報聲瞬間在便利店裡尖嘯起來!

陳默卻充耳不聞。他的世界,在看清那兩串數字的瞬間,已經徹底崩塌、粉碎!他猛地轉過身,用儘全身力氣推開玻璃門,像一頭被無形的火焰灼燒的野獸,瘋狂地衝進了外麵沉沉的夜色裡。

他拚命地奔跑,漫無目的,隻想逃離那可怕的景象,逃離那懸浮在每個人頭頂的、無聲的死亡宣告!他衝過霓虹閃爍的街道,衝過人群熙攘的廣場。每一次目光的轉動,都帶來一次新的、更深的、足以將他拖入無儘深淵的恐懼!

每一個!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無論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依偎纏綿的情侶,嬉笑打鬨的學生,還是街邊擺攤的小販,甚至是蹣跚學步的孩童……在他們的頭頂上方,無一例外,都懸浮著一個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紅光的倒計時!

數字長短不一,形態各異。有的長達數十年,光芒相對平和;有的隻有短短幾天、幾小時,甚至幾分鐘,那紅光便顯得異常刺眼、急促,如同瀕死者的警報!【49年

126天

12:47:21】、【3天

04:18:33】、【17:42:11】、【08:29】……冰冷的數字,如同無形的枷鎖,套在每一個人的脖子上,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生命的終點,精確到秒!

整個世界,在陳默眼中,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而殘酷的、懸掛著無數死亡倒計時的巨型屠宰場!每一個人,都像超市貨架上的商品,被清晰地標註著保質期——他們的生命,早已被某種未知而恐怖的力量,徹底地、無情地、明碼標價!

他狂奔著,肺葉像破風箱一樣嘶鳴,雙腿沉重得如同灌鉛。最終,他耗儘最後一絲力氣,一頭栽倒在一條昏暗小巷深處冰冷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旁。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嘔吐物混合著膽汁的苦澀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嚥下。

他顫抖著,艱難地抬起頭。

小巷對麵,一家破舊小旅館的玻璃門,在路燈下反射著模糊的光。在那肮臟的、佈滿汙漬的玻璃倒影裡,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同樣驚恐扭曲的臉。

而在自己那亂糟糟、還沾著嘔吐物的頭頂上方,同樣懸浮著一組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卻無比刺眼紅光的數字:

【01年

047天

19:28:15】

數字的最後兩位秒數,正在冷酷地、毫不停歇地跳動著:【14】…【13】…【12】…

那是他的時間。

他的生命。

他僅存的、被精確丈量過的、正在飛速流逝的一切。

陳默死死地盯著玻璃倒影裡自己頭頂那串鮮紅的數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胃裡翻江倒海,膽汁混合著嘔吐物的苦澀灼燒著喉嚨,他用力吞嚥了一下,那劇烈的噁心感才被強行壓下去些許。他癱軟在冰冷的、散發著酸腐惡臭的垃圾堆旁,背靠著濕滑黏膩的牆壁,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隻剩下胸膛劇烈起伏。

便利店刺耳的警報聲似乎還在遙遠的街頭尖嘯,又或許隻是他腦海裡恐懼的迴響。他用力閉上眼,試圖驅散眼前那地獄般的景象——無數懸浮的、跳動的紅色倒計時。但眼皮合上的瞬間,黑暗反而成了幕布,那些數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地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07:29:18】、【15年

214天

08:17:43】、【49年

126天

12:47:21】、【3天

04:18:33】、【17:42:11】、【08:29】……長的,短的,平穩的,急促閃爍的……像無數雙冰冷的、審判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他。

無處可逃。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投向對麵旅館玻璃門上的倒影。那串屬於他自己的數字【01年

047天

19:28:15】依舊懸在那裡,秒數無情地跳到了【07】。每一次微小的跳動,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一年零四十七天……這就是他全部的生命了這就是他用另一個人的死亡換來的贖金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攫住了他,幾乎讓他再次嘔吐出來。

饑餓感就在這時,不合時宜地、卻無比尖銳地襲來。胃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擰絞,發出空蕩蕩的轟鳴。剛纔在便利店掉在地上的麪包……那廉價的、帶著人工香精甜味的氣息,此刻竟成了最強烈的誘惑。

他需要食物。立刻。馬上。

陳默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虛脫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不敢再看玻璃倒影,更不敢看巷子外街道上那些行走的倒計時。他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腳下肮臟潮濕的地麵,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朝著巷口那點微弱的光亮走去。那裡,便利店刺目的白光像一個冰冷的誘惑。

他重新推開那扇玻璃門。刺耳的警報聲已經停了,但店裡氣氛依舊緊繃。黃毛收銀員看到他再次出現,像見了鬼一樣,臉色瞬間煞白,猛地後退一步,手已經按在了櫃檯下的警報按鈕上,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毫不掩飾的厭惡。

麪包。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不敢看收銀員的臉,更不敢看對方頭頂那串此刻可能已經縮短了的數字。他低著頭,胡亂地從離門口最近的貨架上抓了一個最便宜、包裝簡陋的豆沙麪包,幾乎是扔到收銀台上。動作僵硬而急促,帶著一種急於逃離的恐慌。

三塊五。黃毛收銀員的聲音緊繃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像防賊一樣死死盯著他,飛快地掃過麪包條碼,手指依舊按在警報按鈕邊緣。

陳默摸索著口袋,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看也冇看就丟在櫃檯上。他甚至冇等收銀員確認金額,一把抓起那個小小的麪包,轉身就衝出了便利店,彷彿那明亮的燈光是灼燒他的火焰。

他重新逃回那條陰暗、散發著惡臭的小巷深處,重新蜷縮回那個冰冷的角落。他背對著外麵街道的光亮,麵對著肮臟的牆壁,像一隻受驚的鴕鳥把頭埋進沙堆。他撕開麪包簡陋的塑料包裝,濃鬱的、廉價的人工豆沙甜膩氣味瞬間湧出,刺激著他空蕩蕩的胃袋。

他狼吞虎嚥起來,大口地撕咬著鬆軟(或許更該說是充滿空氣感)的麪包體和齁甜的豆沙餡,機械地咀嚼著,試圖用食物填滿那無邊的恐懼和空虛。麪包屑沾滿了嘴角和下巴,他也渾然不覺。

就在他嚥下最後一口麪包,因過度吞嚥而梗住脖子,用力捶打胸口時——

巷口那家小旅館的玻璃門被推開了。

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是那個禿頂的中年男人,之前陳默在便利店裡見過他買泡麪。此刻,他手裡拎著一個廉價的塑料酒瓶,臉上帶著醉醺醺的潮紅,眼神渾濁迷離,腳步虛浮,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哼著什麼調子。他顯然冇有看到蜷縮在黑暗垃圾堆旁的陳默,踉踉蹌蹌地朝著巷子更深處走去,大概是回他那廉價旅館的房間。

旅館門廊下昏黃的光線,短暫地照亮了他和他頭頂的空間。

陳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受控製地、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恐懼,瞬間聚焦過去!

在中年男人那稀疏的、沾著油光的頭頂上方,懸浮著的半透明紅色數字清晰可見:【3天

04:18:33】。此刻,秒數已經跳到了【29】。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不是因為那數字本身,而是——

就在他的注視下!

那串原本平穩跳動的紅色數字,末尾的秒數區域,突然毫無征兆地、極其詭異地開始加速閃爍!

【28】—【27】—【26】—【25】—【24】—【23】!

速度越來越快!數字瘋狂地跳動、模糊!不再是規律的一秒一跳,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瘋狂地撥動!【22】—【21】—【20】—【19】—【18】—【17】—【16】—【15】—【14】—【13】—【12】—【11】—【10】!

短短兩三秒內,那代表最後時刻的秒數,竟從二十幾秒,瞬間暴跌到了個位數!而且還在瘋狂閃爍,即將歸零!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眼睛驚恐地瞪到極限!發生了什麼!

就在這時,巷子深處,那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對。他哼歌的聲音戛然而止,腳步停了下來。他有些困惑地抬手,似乎想摸摸自己突然有些發悶的胸口。

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間!

他頭頂那串瘋狂閃爍的紅色數字,最後兩位秒數,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的死亡秒錶,猛地跳動了一下,然後——

【00:00:00】!

數字徹底定格!那半透明的紅光,在歸零的刹那,驟然變得無比刺眼、猩紅!如同垂死者的最後迴光返照!

呃……嗬……

一聲極其短促、彷彿被什麼東西驟然扼斷喉嚨的悶哼,從巷子深處傳來。

緊接著,是沉重物體倒地的聲音。

噗通!

沉悶,乾脆。

然後,死寂。

巷子裡隻剩下遠處街道隱約傳來的車流聲,以及陳默自己瘋狂擂鼓般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他像一尊被石化了的雕像,僵硬地蜷縮在垃圾堆旁,手裡還捏著那個被揉成一團的、沾著麪包屑的塑料包裝袋。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巷子深處那片被黑暗吞噬的陰影,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那箇中年男人……死了

就在他的眼前

就在那串數字歸零的瞬間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凍僵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維。

他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那個被捏得不成樣子的塑料麪包袋。廉價麪包的油脂和豆沙餡的糖分,透過薄薄的塑料,沾了他滿手。黏膩,甜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廉價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黏膩中,一個冰冷、瘋狂、帶著非人質感的電子合成音,毫無征兆地、如同直接在他大腦深處響起:

【生命期貨交易完成。】

【標的物:ID-73489(張建軍)剩餘生命能量。】

【成交價:1,470,000元。】

【款項已即時清算至受益人賬戶。】

【感謝您參與生命銀行市場。】

聲音清晰,刻板,毫無情緒。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陳默的耳膜和心臟!

受益人是誰!那個在便利店裡對他露出厭惡眼神的黃毛收銀員還是……那個戴著白色麵具的櫃員或者……是那個無處不在、收割一切的生命銀行本身

陳默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枯葉。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沾滿廉價油脂和麪包屑的手。黏膩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一點令人心悸的、油膩的微光。

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黏膩的指尖。

一股混合著人造奶油、劣質豆沙甜味和……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冰冷的鐵鏽味,瞬間在味蕾上瀰漫開來。

那是血的味道。

還是……金錢的味道

他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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