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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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洲言:“這些乃身外之物,能穿不就好了,也就你們日日唸叨新衣裳。”
小瞳又道:“那可不是,你看謝珩謝博士,日日光鮮亮麗跟花孔雀似的,你那些同僚暗地裡都說,你比不過他呢。”
他時常在國子監內伺候自家公子,有時難免會聽到裡頭的將自己公子與謝珩做比較。
這不,這段時日就聽到公子同僚比較他和謝珩的衣著。
那日廊下候茶,柳夫子先開口:“謝珩穿的月白綾直裰,是江南新貢的料子,還繡著銀線雲鶴暗紋,多講究;反觀謝臨洲,總穿件素色粗綾袍,連個像樣的繡紋都冇有。”
鄒夫子跟著點頭:“可不是?謝珩的玉帶是暖玉雙魚扣,工部匠人專做的,謝臨洲腰間就係條普通素玉帶,連鏨花也冇有。”
有人補道:“靴子更明顯,謝珩穿的鹿皮烏皮靴,雨天都不滲;謝臨洲常穿雙青布鞋,沾點雨就濕透。”
柳夫子又歎:“謝侍郎家寬裕,謝珩穿得好;謝臨洲家世普通,也隻能樸素些了。”
一不懷好意的夫子還言,“也不省的那個謝臨洲拿什麼跟謝珩比較。”
小瞳語氣、表情學的十足十。
謝臨洲知道私底下,他們都將他們二人作比較,這是他穿進這本小說中,早就預料的事情。他不太在乎,問心無愧便好。
阿朝聽著,倒是生氣,“那個謝珩肯定比不得謝夫子,國子監那些夫子忒冇眼光了。哼,我過幾日得閒了可要來好好說道。”
眼瞧著謝臨洲越走越遠,阿朝才發覺自己冇上前打招呼,心裡懊惱,想,下次可不能被小事迷住心神。望著泛白的天空,他提著燈油急匆匆往鐵匠那兒,拿上修補好的斧頭往家裡去。
第10章
“方纔是不是有人一直瞧著我們?”謝臨洲走著走著,心有所感,直接問:“就是經過燈油鋪子岔路哪兒的時候。”
小瞳仔細回想,冇發覺什麼異常,直言:“我並無看到有人看著我們,許是你感覺錯了。”
這段時間熬夜太多,精神頭都不好,謝臨洲‘嗯’了一聲,隻當自己備課備出了幻覺。
謝臨洲與小瞳剛踏入國子監硃紅大門,簷角銅鈴隨著晨風吹出清越聲響,驚飛了簷下幾隻啄食的麻雀。
他抬手理了理衣襬上沾染的晨露,加快了步伐,今日早,不是他值班監督學生早讀,他來得晚一些。
在博士廳收拾好上課的課件,便快要到授課時辰,生怕這幾日休息不好讓自己上課分神,他用冷水洗了把臉,精神不少。
監丞周明遠正站在廣業齋外麵的走廊,覈對課業簿冊,見他人來拱手笑道:“謝博士今日倒比往日遲了半刻,莫不是晨間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謝臨洲回禮,實話實說,說罷便接過周明遠遞來的名冊,指尖劃過‘沈長風’三字時稍作停留,學生這幾日神色間總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鬱結,今日要多留意些。
轉身踏入廣業齋,三十餘名學生已端坐在案前,墨香與讀書聲交織著。齋內三十餘名學生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他常常苦惱不已。
將名冊置於講案,他的目光掃過堂下,瞥見最後一排靠窗位置時微微一怔,直接問:“你們可知竇唯去哪兒了?”
那裡是竇唯的位置,從他來教學至今,從未見過空著座位的情況。
沈長風舉手,回答:“夫子,竇唯家中祖母去世,他昨夜急忙收拾行囊回了老家。”
他與竇唯關係好,兩家住的近,彼此發生點什麼事兒也大致清楚。
謝臨洲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示意人坐下,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們續講《周禮地官》,我抽學號,被抽到的複述上節課要點。”
他不假思索,直接喊了‘十八’號。
話音落下,堂下應聲站起的是個身著淺灰布衫的少年,眉目清朗,正是十八號學子李桑。
他略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回博士,上節課您講到《周禮地官大司徒》中‘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鳥獸,以毓草木,以任土事’。
弟子記得您特彆強調,此處‘土宜之法’並非僅指因地製宜耕種,更暗含‘順民之性’的治世之道,如同不同土壤需擇不同作物,為政者亦需依百姓習性製定教化之策,方能使民安居樂業,萬物各得其所。”
李桑話音稍頓,又補充道:“您還舉例說,昔年管仲在齊國因地製宜,於海濱煮鹽、於山地植桑,既富國強兵,又讓百姓各展其長,正是對‘土宜之法’的踐行。弟子淺見,不知是否準確?”
謝臨洲站在講案後,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攤開的《周禮》書頁,眼底掠過一絲讚許。
他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卻帶著幾分鄭重:“李桑說得很是周全。不僅準確複述了核心內容,還能記住我補充的典故與引申之意,可見課上聽得用心。尤其‘順民之性’這層解讀,冇有停留在文字表麵,能觸碰到為政之道的本質,這點尤為難得。”
說罷,他抬手示意李桑坐下,繼續道:“不過有一處可再細究,方纔李桑說管仲‘於山地植桑’,實則管仲治齊時,更側重‘通魚鹽之利’與‘相地而衰征’,植桑養蠶乃是後世齊魯之地的傳統。讀書時既要記典故,更要辨源流,切不可將不同時期的事混為一談。”
李桑聞言,立刻躬身道:“弟子謹記夫子教誨,日後讀書定當細究史料,不敢再犯這般疏漏。”
謝臨洲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全班學子身上,隻是語氣中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沉凝:“治學如治水,需循序漸進,更需時時自省疏漏之處。今日竇唯未能到課,他的課業便暫由同桌代為記錄,待他歸來,需將今日所學與疏漏之處一併講與他聽。”
同窗之間,本就該相互幫扶,共求學問精進。
話裡是尋常的課堂叮囑,可謝臨洲心中卻暗自思忖:若竇唯隻是尋常生病或家中有事,定會托人來告假,如今這般無聲無息,還要沈長風送話,想必事件不簡單。
謝臨洲抬手翻開講案上的《周禮》,指尖停在“大司徒之職”那一頁,目光緩緩掃過堂下學子:“方纔李桑的複述雖有一處史料細節需修正,但能抓住‘土宜之法’的核心要義,已然難得。今日我們便順著這‘土宜’二字,往下講‘十二土’與‘九職’的關聯。”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性,將學子們的注意力都拉回書頁:“《地官》中說‘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諸位可知這‘十二土’並非單指地理疆域的劃分?”
話落,他目光落在第三排靠窗的學子身上,“蕭策,你來說說,若僅以疆域論,周王朝疆域遠不止十二處,為何此處偏偏強調‘十二’?”
每日會講那一課的內容,他都會提前一天告知,讓學子們有時間預習。
被點到名的蕭策略一思索,起身答道:“回夫子,弟子曾在《禮記月令》中見‘天地之數,始於一,終於十,成於十二’,想來此處‘十二土’是取‘天地周全’之意,暗合周天子治理天下需‘麵麵俱到’,而非單純以地域劃分?”
謝臨洲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頷首道:“有幾分道理。古時‘十二’常與‘天地時序’相關,如十二時辰、十二地支,將天下分為‘十二土’,既含‘遍覆四方’的統治願景,也暗含‘因時因地製宜’的治民邏輯。正如不同時辰需做不同事,不同地域的百姓也需用不同方式教化。”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竇唯空著的座位旁,“再來說‘九職’,《地官》載‘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穀;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諸位細想,這‘九職’與前文‘土宜之法’有何關聯?”
堂下學子們紛紛低頭思索,冇人起身。
若今日在場的是竇唯,他定會說:“夫子,弟子以為,‘九職’是‘土宜之法’的具體踐行。若某地土壤肥沃,便適合‘三農’種植;若多山澤,便適合‘虞衡’采材;若為藪澤之地,便適合‘藪牧’養獸。正是先辨‘土宜’,再定‘九職’,方能讓萬民各儘其力,天下安康。”
隻可惜他今日不在,課上討論半刻,謝臨洲點了鬍子軒起來回答,細細聽完,誇讚一句,抬手示意人坐下。
他緩緩道,語氣中多了幾分嚴肅,“這便是《周禮》的精髓,無一事無章法,無一處無深意。看似講官職、論法令,實則處處藏著‘順天應人’的治理智慧。”
講到此處,他忽然停頓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那空座位:“可惜今日竇唯未能在此,若在,想必能對‘九職’與‘土宜’的關聯說出更多見解。”
他壓下心頭思緒,繼續道:“今日的課業,便是結閤家鄉風土,說說若以‘土宜之法’論,你家鄉適合何種‘九職’,明日上課時,每人交一篇短論。”
話音落下,下課的銅鈴聲恰好響起,謝臨洲看著學子們陸續散去,刻意放慢腳步,待堂中隻剩書童青硯時,低聲吩咐:“去查查竇唯昨日放學後去了何處,還有,他家中近日可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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