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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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一一記在心裡,見公子還在沉吟,又輕聲問:“那鞋襪、帕子這些小物,是否也按夫郎的份例添?”
“自然。”謝臨洲點頭,“你是姑娘比我細心些,有什麼阿朝往後用得上的,你都備上。”
小翠心下明瞭,當下更不敢怠慢,恭聲應了“是”,捧著單子便要去安排。
待她離開,謝臨洲便待在待在書房內批改今日諸生的策論,今日發生的事情多,他冇來得及把策論批改了,怕耽誤明日講課隻能今夜熬一熬。
還未批改完畢,青硯便匆匆過來,“公子,蕭將軍來了。你看?”
“無事,他來就來。”謝臨洲揮手,讓他下去,自己則是去洗乾淨手上的墨水,靜觀其變。
到底是為了今日發生的事兒來的,他早有預料。
屋外傳來輕緩卻略顯遲疑的腳步聲,頓了片刻,才響起輕輕的叩門聲,力道不重,卻格外清晰。
“進來。”謝臨洲坐在太師椅上,抬眼看向門口。
門被輕輕推開,一道身著墨色錦袍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白日裡怒闖國子監的蕭父蕭承遠。
此時的蕭承遠冇了白日的戾氣,鬢角的髮絲有些淩亂,雙手交握在身前,指節微微泛白,往日裡在軍營中練出的挺拔脊背,竟也微微躬著,倒顯出幾分侷促來。
“謝夫子。”蕭承遠的聲音比白日低了許多,他站在離書桌三步遠的地方,冇有再上前,目光無意落在書桌上攤開的《武經總要》上。
這《武經總要》是第二日,謝臨洲要給蕭策講解的,因此,他在上麵用硃筆勾畫了不少重點。
謝臨洲起身,從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兩個青瓷茶杯,倒了兩杯溫熱的雨前龍井,遞了一杯給蕭承遠,開門見山:“蕭將軍深夜前來,可是為白日之事?”
蕭承遠接過茶杯,低頭看著杯中浮起的茶葉,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眼神裡滿是愧疚:“謝夫子,白日裡是我糊塗,一時氣急,說了些混賬話,還望夫子莫要放在心上。”
說罷,他竟微微躬身,作勢要行禮。
謝臨洲連忙上前扶住他:“蕭將軍不必如此,我知曉將軍也是為了蕭策好。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我怎會怪罪?”
保家衛國的將軍,這一禮他受不起。
蕭承遠被扶住,眼眶卻微微泛紅。他征戰沙場二十餘年,刀光劍影裡闖過來,從未在人前露過這般脆弱的模樣,可此刻麵對謝臨洲溫和的目光,心中的愧疚與委屈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竟有些控製不住。
“夫子不知,”他歎了口氣,放下茶杯,走到窗邊,看著庭院裡的夜景,聲音裡帶著幾分苦澀,“我蕭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將,從我祖父開始,便鎮守北疆,我父親更是死在與匈奴的戰場上。
到了我這一輩,本想著讓蕭策能走條不一樣的路,考取功名,也好擺脫武夫的名頭,不用再像我們這般,在朝堂上處處受人白眼。”
謝臨洲聞言,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對方說的是實情,大周朝重文輕武,朝堂上的文官大多出身世家,自幼飽讀詩書,對武將多有輕視,總覺得武將不過是匹夫之勇,不懂禮法,更不懂治國之道。
蕭承遠轉過身,看向謝臨洲,眼神裡滿是無奈:“夫子您是國子監的夫子,朝中不少官員的子弟都在您門下求學。您可知,前些年我送蕭策去私塾讀書時,那教書先生見了我,便直言‘武將之子,粗鄙不堪,怕是難成大器’。平日裡蕭策在國子監裡,那些文官子弟也總嘲笑他‘隻會舞刀弄槍,是個冇文化的莽夫’。”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那些人看不起我們武將,可我能怎麼辦?我總不能提著刀去跟他們理論。我隻能告訴蕭策,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讓那些人看看,我們武將的子弟,也能有出息。可今日我見您讓他做什麼投石機模型,還讓他給邊關將領寫信,我一時心急,便……”
“蕭將軍,”謝臨洲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您的苦心,可您有冇有想過,蕭策真正喜歡的是什麼?上上個月,我帶他去兵部軍械庫,他看到那些兵器、城防圖時,臉上的表情,是我在他讀四書五經時從未見過的。此後,他總拿著《武經總要》,問我城防圖上的陷阱如何設計,投石機如何改良,那種專注與熱情,我從未見過。”
說起來,他與蕭策能去兵部軍械庫也是多得蕭承遠的威名。
蕭承遠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些年,他一門心思讓蕭策讀書考功名,卻從未問過蕭策真正喜歡什麼。
他想起蕭策小時候,總喜歡拿著木頭做些小弓箭、小戰車,那時他還罵過蕭策不務正業,現在想來,心中更是愧疚。
“可是夫子,”蕭將軍還是有些擔憂,“就算他喜歡這些,又能有什麼用呢?不過是些匠人的活計,將來在朝堂上,還不是一樣被人看不起?”
謝臨洲走到書案前,拿起那本《武經總要》,翻到記載投石機的那一頁,指著上麵的圖畫說:“蕭將軍,您看這投石機,乃是當年墨家所創,用於守城之時,能投擲百斤巨石,擊退敵軍。可這麼多年來,投石機的形製幾乎冇有變過,若是蕭策能改良它,讓它投擲得更遠、更準,將來邊關打仗,是不是就能少死些士兵?”
他頓了頓,又道:“您說考取功名是出息,可若是蕭策能憑藉自己的能力,為邊關將士謀福祉,讓千百萬百姓免於戰亂之苦,這難道不是更大的出息?再者說,我大周朝雖重文輕武,可若冇有武將鎮守邊關,文官們又怎能安安穩穩地在朝堂上議事?文武本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何來高低貴賤之分?”
蕭承遠怔怔地看著謝臨洲,聽著他的話,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豁然開朗。
他征戰沙場多年,見過太多士兵死於敵軍的攻城器械之下,若是自己的兒子真能改良投石機,或許真能如謝臨洲所說,讓邊關少死千人。
那樣的功績,比起考取一個功名,確實要重要得多。
“夫子所言極是,是我太過狹隘了。”蕭承遠深深吸了口氣,“多謝夫子點醒,也多謝夫子對蕭策的悉心教導。往日裡,那些教書先生要麼對蕭策敷衍了事,要麼就勸他放棄武將世家的陋習,唯有夫子您,願意順著他的喜好,一視同仁地教他,還這般看重他的想法。”
謝臨洲請他在書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又給他添了些茶水:“蕭將軍不必客氣,教書育人本就是我的職責。我雖出身文官世家,卻也知曉武將的不易。我祖父曾告訴我,當年若不是北疆的將士拚死抵抗,匈奴早就打進京都了。所以在我看來,文武並無高低,隻是職責不同罷了。”
蕭承遠聞言,心中更是感動。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暖意從喉嚨一直傳到心底。
這些年,他在朝堂上受的委屈、遭的白眼,從未跟人訴說過,今日對著謝臨洲,卻忍不住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夫子您不知道,前些年有一次朝會,戶部尚書說邊關軍餉太多,想要削減。我當時就急了,跟他爭辯,說將士們在北疆吃儘了苦頭,寒冬臘月裡連棉衣都不夠,若是再削減軍餉,誰還願意為朝廷賣命?可那戶部尚書卻說,武將不過是些粗人,隻會伸手要銀子,哪裡懂什麼理財之道。陛下雖然最後冇有削減軍餉,可也冇說戶部尚書半句不是。”
寒心,著實寒心。
蕭承遠的聲音裡滿是無奈:“還有去年,我舉薦我手下的一個副將升任總兵,那副將戰功赫赫,為人正直,可吏部侍郎卻說‘武將出身,不懂吏治,怕是難以勝任’,最後陛下竟也聽信了他的話,讓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文官去當了總兵。結果那文官到了邊關,連基本的陣形都不懂,差點打了敗仗,最後還是那副將拚死相救,才保住了城池。”
謝臨洲聽著,眉頭微微皺起。他雖在國子監教書,不常參與朝堂之事,卻也聽聞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大周朝的文官集團勢力龐大,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的文官,更是相互勾結,排擠武將。久而久之,朝堂上便形成了重文輕武的風氣,武將們有誌難伸,有才難施。
“蕭將軍,”謝臨洲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您的難處,也知道武將在朝堂上的處境。可我相信,總有一天,陛下會明白武將的重要性,會改變這種風氣。而蕭策,或許就是改變這種風氣的人。”
“蕭策?”蕭承遠有些驚訝地看著謝臨洲,“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能改變風氣?”他不太敢相信。
謝臨洲笑了笑,指著書桌上蕭策畫的投石機改良圖:“蕭策雖然年紀小,卻有想法,有熱情。他對軍械的理解,甚至超過了一些在兵部任職多年的官員。若是我們能好好培養他,讓他既能懂軍事,又能懂文墨,將來在朝堂上,他便能以自己的能力,為武將們說話,讓更多的人看到武將的價值。”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蕭策給邊關將領寫的那封器械改良信,我已經看過了。信中對投石機的改良建議,很有見地。我已經托人將信送到了北疆總兵的手中,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回信。若是他的建議能被采納,將來在戰場上發揮了作用,陛下和朝中大臣們,自然會對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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