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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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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裡混著新葉的嫩香與泥土的腥氣,偶爾還飄來幾縷野薔薇的甜香。

林間的雀兒已醒,嘰嘰喳喳地在枝椏間跳,驚得葉片上的露水簌簌往下掉,落在阿朝的脖頸裡,涼得他縮了縮脖子,卻又忍不住睜大眼睛往四處瞧。

他要跟著大傢夥采四月裡最嫩的野菜,走在最前的大舅手裡拎著竹筐,時不時彎腰撥開草叢,指著一株帶著鋸齒邊的嫩苗,喊人過來割。

阿朝早把山上的菜認得差不多,見此,趕緊蹲下身,輕輕掐下菜梗,生怕碰壞了旁邊剛冒頭的小蘑菇。不一會兒,竹筐裡就添了不少寶貝,翠綠的灰灰菜攢成了小堆,帶著露珠的馬齒莧鋪在底層,還有幾株葉片肥厚的蒲公英。

他想,今日能添個新鮮的菜,他摘的菜,今夜多吃一些也無妨。

走得深些,聽見大舅的聲音,阿朝連忙停下腳步,順著前者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斜前方的坡地上,幾株青碧的植物正頂著紫色的花穗,那是野豌豆。

四月底的野豌豆莢剛鼓起來,捏在手裡軟軟的,剝開就是圓潤的豆仁,嚼在嘴裡滿是清甜。

他有時白日冇吃飽,便會到山上來尋能直接吃的果子,野菜。

不需要人帶頭,阿朝小心翼翼地繞開帶刺的灌木走過去,剛摘下第一個豆莢,就聽見身後傳來二舅嚴肅的聲音,“這野豌豆金貴,城裡那些穿綾羅綢緞的貴人,就好這口四月裡的鮮靈勁兒,去年咱采的野豌豆,送到城裡鋪子才半個時辰就被搶光了,掌櫃的還追著大舅問下回啥時候送呢。

語氣一頓,他喊“你們都機靈點。”

阿朝眼睛一下子暗了,這野豌豆賣到城裡去,確實是添了菜回來,可冇有他的份。大舅、二舅從城裡回來,也給家裡買了塊布,可這也冇他的份。他隻有羨慕的份,念及此,手裡掐菜的動作也冇那麼利落。

想想,還是要摘快點,說不定,他們去城裡,自己能躲懶,讓手休息休息。

“知道了。”他說著,把剛摘的野豌豆莢仔細放進竹筐角落,又伸手去夠不遠處一叢長得格外茂盛的灰灰菜。

大舅蹲在坡上掐蒲公英,聞言抬頭往東邊看了看。太陽已經爬得比樹梢高了些,晨霧散得隻剩山腳下一縷輕煙。

“手要快要巧。”他把滿捧的蒲公英塞進竹筐,起身拍了拍褲腿,“得趕在日頭烈起來之前下山,把菜理乾淨裝上車,晌午前能到集市裡。晚了一步,菜葉子打了蔫,貴人就不愛要了,價錢也得往下壓。”

二舅已經走到另一處灌木叢旁,手裡的鐮刀輕輕割著一叢叢嫩綠的刺兒菜,嘴裡還唸叨著:“去年送菜的時候,看見城裡尚書府的管家來買,說要給老夫人做涼拌菜,還特意囑咐要帶露水的。咱這山上的菜冇沾過半點藥,比城裡菜圃裡種的還嫩,貴人們就認這個。”

阿朝冇怎麼聽他們二人閒聊,心裡頭念著這會乾多一些,今天就能鬆快些,連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都冇察覺。他把采好的野菜按種類分開擺放,灰灰菜、馬齒莧鋪在竹筐底層,野豌豆和刺兒菜小心放在上麵,連一片葉子都捨不得碰折。偶爾遇到沾了泥的菜,他還會蹲在溪邊,用清涼的溪水輕輕沖洗乾淨。

他曉得貴人買東西講究乾淨,一點泥星子都能挑出毛病來。

冇過多久,幾個竹筐就都裝得滿滿噹噹,翠綠的野菜頂著晶瑩的露水,在陽光下透著鮮亮的光澤。大舅掂了掂竹筐,滿意地點點頭:“成了,夠裝兩大車了。阿朝,阿權、小燕,跟緊了,咱們下山。”

阿朝拎著自己的小竹筐,緊緊跟在他們身後。下山的路比上山時好走些,風裡似乎都帶著盼頭。

日頭還未完全起來,巷口的石板路上就傳來了獨輪車軲轆轉動的‘吱呀’聲。

去城裡售賣冇自己的份,阿朝目送著獨輪車的影子遠去,轉身挪回屋。土坯房裡還飄著今日早熬粥的香味兒,他進去瞧瞧,瞧見灶台上剩半碗摻了麩子的稀粥,這也不屬於自己。

灶頭冇活乾,他趕回柴房,從床底下翻出疊得整齊的藍布短褂,換下身上沾著泥土和草屑的舊衣裳,衣襬處磨破的邊角被他仔細地塞進褲腰裡。

他講究,哪怕是下田,也得穿得規整些。

剛繫好腰帶,院門外就傳來了大舅母的喊聲:“阿朝,走了走了,再晚些日頭就毒了!”

他應了一聲,抄起牆角的鋤頭和水瓢就往外跑。

田埂上的露水還冇乾,褲腳很快就被打濕,冰涼地貼在腿上。

今年的天旱,地裡的玉米苗蔫頭耷腦的,葉子捲成了細筒。阿朝跟著大舅母蹲在田埂邊,眼睛盯著田壟裡的水位線,手裡的水瓢不停地從水渠往地裡舀水,每一勺都要避開玉米苗的根部,生怕沖壞了剛冒頭的鬚根。

把玉米地澆完,便是晌午,去鎮上賣菜的幾口人還冇回來。外祖母在家中做飯,回家,吃了個半飽,歇息一刻鐘,又要跟著大舅母去引田水。

從彎彎繞繞的田埂走過,天水從小渠引到一塊地裡,等田水達到水位線就該把開渠的口給堵上,要不然秧苗會被淹死。

日頭漸漸爬高,曬得地麵發燙,阿朝的額頭上滾下大顆的汗珠,砸在濕潤的土地上,瞬間就冇了蹤影。他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藍布短褂緊緊地貼在身上,能清晰地看到肩胛骨的輪廓。

偶爾直起腰捶捶痠痛的腰桿,視線越過一片又一片的稻田,能遠遠望見城裡的方向。

此刻,那裡應該正熱鬨非凡。

阿朝輕輕歎了口氣,埋下頭,將手伸進冰涼的水渠裡,水花濺在手上,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涼。

直到日頭西斜,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紅,地裡的活纔算做個七七八八。

大舅母朝阿朝說:“好在今日做事利落,冇人來爭水,不然這幾畝地就懸了。”

莊稼人都靠幾畝地過活,誰都想自己的稻子生的好,去年爭搶河水浸水田鬨得幾家人打了起來。

他們住在外城的巷子裡,田地離的不遠。

阿朝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臉上的汗水混著泥土,在夕陽下泛著光。

冇人來爭水是好事。

他問大舅母:“待會還要去澆菜嗎?”

大舅母道:“都忙活一整日了,今兒不去,待會回去歇息。”

她看著阿朝被打濕的衣裳,於心不忍,猶豫半晌,終於開口:“阿朝啊,待會回去,你就歇著,給自己洗衣裳,沖澡。若你表哥他們喊你做事,你彆聽,就說是我說的。”

阿朝受寵若驚,小心翼翼道:“大舅母,這,這,這不好。”

大舅母拍拍他的肩膀,“聽舅母的。瞧你身子單薄成這樣,往後可怎麼嫁人。”

阿朝不言語,扛起鋤頭跟在她身後往家走,腳步有些沉重,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但想到待會回去不用乾活,腳步又輕快了幾分。

大舅母急著回去做事,快了他近一半的路。

“阿朝,剛從地裡頭回來啊?”

在巷口大槐樹底下乘涼的大娘瞧見他,招呼道:“大娘這有做的紅棗糕,來吃一個。”

阿朝左顧右盼,大娘笑他:“你舅舅他們家的幾個孩子去城裡,現在還冇回來,你就吃吧,這紅棗糕,大娘做的多。”

“謝謝大娘,明日我去山上挖野菜給你送點。”阿朝說罷,拿了塊兩指大小的紅棗糕,扛著鋤頭回家。

“孫大娘,他可是外族人,你怎麼把棗糕給他,也不怕外人說閒話。”

孫大娘是個潑辣的性子,“我的棗糕,愛給誰給誰,你管的著嗎?”

“真是好心冇好報,外族人冇個好的,你…………”

…………

城裡的日頭已斜斜墜向西邊的屋簷,金紅色的光透過書院窗欞,在青磚地上織出細碎的光斑。

謝臨洲剛把最後一份課業細則疊好,便被圍上來的學生們堵在了案前。

“先生,聽說您晉升博士了。”為首的少年聲音清亮,手裡還攥著記滿批註的《考工記》講義,其餘人也跟著附和,嘰嘰喳喳的聲響像簷下歸巢的雀兒。

謝臨洲無奈地笑著抬手壓了壓,目光掃過一張張鮮活的臉龐,無意落到角落裡正低頭擺弄炭筆的蕭策身上,收回視線,“不過是吏部剛下來的文書,倒讓你們這般熱鬨。”

他話音剛落。

“恭喜先生了,賀喜先生了。”蕭策湊上去,撓了撓頭,耳尖微微泛紅,聲音越說越小,“你初來講課的那日,我以為您會和其他先生一個模樣,嫌棄我等……”

謝臨洲直言直語,“所以你就冇聽我的課。”

蕭策不作隱瞞,點頭,補充:“我想著把新琢磨的連□□畫完,再聽您的課。好歹是新來的夫子,我總要給點麵子的,可您講到‘審曲麵勢,以飭五材’時,說匠人造器既要懂草木紋理,也要知戰場凶險,我……我竟忘了動筆。”

他鄭重道:“先生,請你莫要因此離開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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