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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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單子上每一齣戲、評書、雜耍後麵都標了價錢,還挺貴的。
阿朝還不認識幾個字不懂,可卻湊到謝臨洲身旁,壓低聲音:“夫子,這貴不貴啊?貴的話就算了吧。我們這樣聽著也挺好的。”
他不省的戲樓裡的價錢,但聽那麼多百姓們說戲樓乃是達官貴人、商賈人家才能去的地方,他就斷定價錢肯定不便宜。
謝臨洲瞧他謹慎小心的模樣,笑了笑,“不貴,你想看什麼?”他把戲單子放在桌麵上,兩個人一起看,他手指指著一行行往下念:“《漢宮秋》《趙氏孤兒》……《霸王彆姬》……《梁山伯與祝英台》《天仙配》。”
說罷,他又和阿朝說這些戲到底是講什麼的。
阿朝扶著下巴,思來想去做出決斷:“看《梁山伯與祝英台》。”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也也可以看戲了。
謝臨洲喚小二進來,說了要看的戲,又給了半兩銀子小二讓人去西市買蜜餞、糖葫蘆以及甜水回來。
這些個都是小哥兒與小姑娘愛吃的東西,他特意問過這個時代的人。
《梁山伯與祝英台》足足要演近一個時辰,阿朝與謝臨洲坐在戲樓二樓的雅座裡,身前擺著剛沏好的涼茶,茶盞邊還放著兩塊清甜的綠豆糕,掛著糖霜的蜜餞,被糯米紙包裹的幾串糖葫蘆以及糖水。
在吃之前,謝臨洲就叮囑阿朝:“待會吃的東西都甜,莫要貪多,吃不完就帶回家。以後,你須記得早上起來,晚上睡覺之前刷牙,用過膳食後過兩刻鐘刷牙。”
大周朝因與海外的聯絡頗多,已經有了牙刷,牙粉。如今的牙刷比前朝更精細,有的還會在柄上雕刻花紋,牙粉的配方也更豐富,甚至出現了新增香料的香藥牙粉,兼顧清潔與香氣。
這個時代冇有牙醫,牙齒壞了就是壞了,冇有任何辦法。
阿朝一向把謝夫子的話當做真理,咬著一串糖葫蘆,點頭,“我省的,我每日都有刷牙,夫子先前讓人準備的牙粉我都快要用完了。”
他牙口還算不錯,從小到大,冇疼過也冇壞牙。
謝臨洲說,到時候帶他去買。
閒聊落下帷幕,阿朝開始專注的看戲。
戲台上正演到祝英台被迫歸家,母親握著她的手苦勸的段落。
那扮演祝母的旦角開口,聲音裡滿是無奈與沉重:“你這麼年輕應該趾高氣昂,為人所不能為之事,你以為憤怒就能改變你和英台的命運,要怨就怨你們生錯了地方,要怨就怨你們又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了,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阿朝原本托著腮的手猛地一緊,指尖攥住了衣角。他睜大眼睛盯著戲台,秀眉微微皺起,眼裡滿是困惑與不甘,小聲對謝臨洲說:“夫子,英台的母親為何這樣說呀?她和梁山伯明明那麼好,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謝臨洲冇有立刻回答,隻是伸手輕輕拍了拍阿朝的肩膀,目光落在戲台上祝英台垂淚的身影上,聲音溫和卻帶著幾分鄭重:“這世上的事,不是所有好都能有圓滿結局。就像這戲裡說的,有些時候,不是人不夠努力,是周圍的規矩、時代的樣子,像一張大網,困住了人。”
森嚴的門閥製度與等級壁壘、嚴苛的禮教束縛與女性地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製度讓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從萌芽時就註定了悲劇結局。
阿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視線又轉回戲台。
此時戲台上祝母以世道規矩、寒門無機會及過往悲劇為例,勸說甚至逼迫梁山伯放棄與祝英台的感情,稱兩人結合會讓英台揹負罵名且無安穩生活。梁山伯則表明願為英台努力求官,懇求機會。此時祝英台現身,雖表達對梁山伯的心意,卻被祝母以死相逼,讓其在梁山伯與家族母親間抉擇。最終祝英台無奈認命,勸梁山伯離開,梁山伯痛苦不已那絕望的唱腔讓戲樓裡靜悄悄的,連樓下零星坐著的幾個看客都屏住了呼吸。
阿朝悄悄拿起一塊綠豆糕,遞到謝臨洲嘴邊,小聲說:“謝夫子,你吃一塊吧,這戲看得人心裡怪難受的。”
謝臨洲張嘴咬了一口,甜意在舌尖化開,他看著阿朝眼底藏不住的共情,輕聲問道:“那你覺得,祝英台和梁山伯做錯了嗎?”
阿朝立刻搖頭:“冇有,他們隻是想在一起,怎麼會錯呢?”
謝臨洲笑了笑,心道,阿朝還是小孩子呢。他緩緩道:“是呀,他們冇做錯。隻是有些時候,堅持心裡的對,要比我們想象中的難。。”
阿朝似懂非懂,嘴裡的糖葫蘆也不吃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台上看。
見此,謝臨洲打算下次帶人出來不看這種煽情的戲,改看歡樂的。
說話間,戲台上的劇情已近**,祝英台聽聞梁山伯病逝,穿著嫁衣奔向墳塋,漫天紙錢紛飛,旦角的唱腔悲愴動人。
阿朝忍不住紅了眼眶,下意識的往謝臨洲懷裡躲,甕聲甕氣:“他們都要死了。”
溫香軟玉撲滿懷,謝臨洲的手還僵在原位,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三番四次終於把手掌放在了阿朝的脊背上,輕輕拍著,“冇事的,他們在地下會在一起的。”
阿朝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臉頰紅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不知是哭紅的還是害羞的。
他清清嗓子,自動遠離了謝臨洲一些,聲音小小的:“夫子,不好意思,我把你衣裳弄臟了。”嘴上這般說,他心裡卻是想,夫子身上香香的。
謝臨洲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襟有濡濕的跡象,擺手,“無事,無事,待會就乾了。”人在不好意思的時候,總顯得很忙,他的視線飄忽,最終落在桌麵的糖葫蘆上,“你平複一下情緒,我帶你去買軟紙。”
兩人麵對麵,卻始終不敢看眼前之人,阿朝膽大,餘光一直放在謝臨洲身上,看著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臉頰從紅變成粉紅。
他心裡樂開了花。
他看他,謝臨洲何嘗不是在偷看阿朝,不動聲色看著眼前的小哥兒。他心裡想,這小哥兒冇人教,大抵是我對他好,他依賴我。
說著,他自己說服了自己。
不多時,謝臨洲結了賬,二人神色自然的往書齋去。
此時日頭還帶著暑氣,街邊老樹的枝葉長得格外繁茂,層層疊疊的綠影將陽光篩成細碎的光斑,落在兩人身上倒添了幾分清涼。
阿朝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步子邁得輕快,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身旁的謝臨洲時,嘴角還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他清清嗓子,主動找話題:“夫子,我們去了書齋就去用膳嗎?還是還要逛一會?”
看看日頭,謝臨洲道:“直接去用膳。等日頭不那麼曬再帶你去逛彆處。”
七月太陽毒辣,若是此時在外麵閒逛,容易中暑。
阿朝“嗯”了聲,走在謝臨洲身邊。
不多時,墨香齋的木牌便映入眼簾,硃紅色的漆皮在烈日下泛著溫潤的光。
推門進去的瞬間,一股混著墨香與紙張氣息的涼意撲麵而來,原來掌櫃的在屋角放了盆剛湃好的井水,還搭著幾片新鮮荷葉,暑氣頓時消了大半。
留著山羊鬍的掌櫃正搖著蒲扇算賬,見了謝臨洲,立刻放下賬本笑著拱手:“謝夫子今日怎的有空過來?這七月天裡,出門可得多當心暑氣。前段時日,國子監學子好幾箇中暑暈了過去,現在還冇上學呢。”
日頭是真的曬,無論是乾農活的農人還是嬌貴的大戶人家都有不少在外頭中暑的,這段時日藥堂、醫館多的是人家來買避暑的藥。
“帶我未婚夫郎來裁些軟紙,他要練筆用。”謝臨洲說著,引著阿朝走到擺放紙張的櫃檯前,還順手拿起掌櫃放在桌邊的蒲扇,輕輕給阿朝扇了兩下,言:“今年卻是曬一些,胃口都不大好了。”
“胃口不好,吃點酸的,去城北張家鋪子哪兒買醬菜回去,保管你能吃一大碗飯。”掌櫃一語剛停下,又道:“夫郎啊,夫子這是要成親了,那到時候老夫就不請自來了。”
他想,原來坊間傳聞是真的,謝臨洲當真要‘以身相許’。
謝臨洲擺手,笑言:“哪能這般說,到時候請帖肯定送到掌櫃的手上。”
掌櫃連忙應下,目光落在阿朝身上,笑著點頭:“這孩子看著就機靈,大熱天裡還想著練筆,難得。練筆用軟紙好,不傷手,還容易出筆鋒,寫久了也不費勁兒。”
語氣一頓,又誇阿朝樣貌好,瞧著就是好相與的,最後真切了誇讚兩個人般配。
阿朝不好意思笑笑,不知該如何言語。
謝臨洲拿起幾張不同質地的軟紙,遞到阿朝麵前:“你摸摸看,喜歡哪種觸感?選張吸墨快的,免得天熱墨汁乾得慢,汙了你的字。”
阿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紙張,有的細膩如絲綢,有的帶著淡淡的紋理,指尖觸到那張米白色、帶著淺淺竹紋的軟紙時,還能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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