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候時 第309章 一家三口
下班提示音剛落,整層樓的燈像被風掐滅的燭火,一排排暗下去。
白恩月把最後一份會議紀要塞進抽屜,合上鎖扣,“哢噠”一聲,像給這段硝煙彌漫的日子上了鎖。
她拎起包,踩著半高的鞋跟,繞過人去樓空的工位,徑直走到林初麵前。
林初正低頭關機,衛衣帽子還扣在腦袋上,隻露出一截被冷汗黏濕的劉海。
她聽見腳步聲靠近,肩膀下意識縮了縮,像做錯事的小貓。
“收拾好了?”白恩月輕聲問。
林初“嗯”了一聲,嗓子發啞,手指卻還停在電源鍵上,彷彿那枚小小的按鈕是她最後的依靠。
“那走吧,”白恩月伸手,把她的揹包從椅背上拎下來,順勢拍了拍帽簷上的灰,“陪你去看媽媽。”
林初猛地抬頭,紅腫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倉皇:“師姐,不用麻煩,我......”
“不麻煩。”
白恩月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度,“我答應過轉院後去探望,今天正好順路。”
她頓了頓,補一句:“也順路接你回家。”
林初的指尖蜷了蜷,最終沒再推辭。
她默默把鍵盤反扣,像扣住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跟著白恩月往電梯走。
地下車庫空無一人,新車還留著淡淡的皮革味。
白恩月把副駕座椅調到合適角度,順手把空調出風口往下撥,避免直吹林初仍有些低燒的額頭。
車子滑出閘道,夜風裹著桂花香灌進來。
林初靠在車窗,望著倒退的霓虹,忽然開口:“我媽......今天做了第一次靶向藥,她說不疼,就是餓。”
“那待會兒帶點粥上去。”
白恩月打了轉向燈,車子拐進主路,“我剛讓人下午熬了山藥排骨粥,保溫桶在我後備箱,夠兩個人吃。”
林初鼻尖一酸,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安全帶邊緣,聲音低得像氣音:“師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是林初。”
白恩月直視前方,語氣平靜,“不是誰的棋子,也不是誰的叛徒。你隻是走錯了路,現在回來了。”
紅燈亮起,她踩下刹車,側頭看了林初一眼,“回來就好。”
車窗外的光斑掠過林初的臉,照出她眼角倏地滾落的淚。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像要把這些天的驚懼、愧疚、委屈統統洗掉。
白恩月沒說話,隻伸手把車載音響開啟,音量調到最小,放的是林初以前最愛的輕音樂。
柔和的鋼琴聲填滿車廂,像一條柔軟的毯子,把她的哽咽輕輕裹住。
車子駛進惠仁私立醫院的地庫,白恩月把車停穩,從後座拎出保溫桶和一早準備好的水果籃,又抽了張濕巾遞給林初:“把臉擦擦,彆讓阿姨擔心。”
林初接過,低頭按了按眼角,再抬頭時,已努力擠出梨渦:“嗯,不讓她擔心。”
兩人並肩走進住院部,夜裡的消毒水味比白天淡,卻仍能嗅到一絲緊張。
電梯上到十樓,走廊儘頭,獨立套房的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燈光。
暖黃的燈光從縫隙裡漏出來,像一條柔軟的綢帶,輕輕纏住白恩月的腳踝。
她下意識放輕腳步,卻還是忍不住透過門縫看了一眼——
林初的爸爸正坐在病床旁,背脊微微佝僂,手裡舉著一隻剝了一半的橘子。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誇張的抑揚頓挫,像是在演一場獨角戲。
“......後來啊,那隻企鵝就跑去跟北極熊說,‘老兄,你冰箱借我用用唄,我請你吃冰棍!’”
病床上,林初的媽媽半靠著,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卻還是被這句冷得掉渣的笑話逗得彎了彎眼角。
她的笑聲很輕,像風穿過紙窗,一吹就散,卻足夠讓林爸爸的眼睛亮起來。
“不好笑啊?”
林爸爸撓撓頭,又掰下一瓣橘子,遞到妻子嘴邊,“那我再講一個——你知道為什麼海星永遠不會迷路嗎?”
林媽媽輕輕搖頭,嘴角卻含著一點笑意。
“因為它有‘星’座導航!”
林爸爸自己先“噗嗤”一聲笑出來,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褶子,像被歲月親手刻下的年輪。
白恩月站在門外,忽然覺得鼻尖發酸。
她想起小時候在孤兒院,也曾有個護工阿姨,會在她發燒時講蹩腳的童話——故事裡的王子總是迷路,公主總是愛哭,可結局永遠溫暖。
那時她不懂,現在才明白:原來真正的溫柔,是把最笨拙的笑話,講給最想守護的人聽。
身旁的林初早已紅了眼眶。
她沒推門,也沒出聲,隻是死死攥著白恩月的袖口,指節發白。
眼淚順著她的下巴滴在鞋尖,悄無聲息,卻燙得驚人。
門內,林爸爸正低頭把橘子上的白絲一點點挑乾淨,嘴裡還絮絮叨叨:“現在小初可爭氣了,在大公司工作呢,她說工作完成又要發一大筆獎金呢!”
“......等出院了,咱們一家三口出去旅遊吧......”
林媽媽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像羽毛落在水麵。
她抬起手,指尖劃過丈夫的手背,留下一道極淡的、卻足夠明亮的溫度。
白恩月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再看了。
她側過身,把空間留給那盞小小的、隻屬於兩個人的燈。
可林初卻在這時鬆開她的袖子,抬手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終於推開門——
“爸,媽。”
她的聲音還帶著鼻音,卻努力揚起嘴角,“我帶師姐來看你們了。”
林爸爸回頭,一陣驚訝:“呀,是你?”
他眼角的褶子瞬間更深,像被陽光曬開的湖麵。
他站起身,手裡還攥著那半隻橘子,侷促地在外套上擦了擦:“這真的是緣分啊!”
林初有些疑惑,“爸,你們見過嗎?”
林爸爸連連點頭,“見過,還不止一次。”
林媽媽也轉過頭,目光越過女兒,落在白恩月身上。
她的眼神溫和而疲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澈,像雨後初晴的天空。
“是......白小姐吧?”她輕聲開口,聲音像風鈴,“常聽小初提起你,說你是她最厲害的師姐。”
白恩月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她上前一步,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聲音低而軟:“阿姨,叫我恩月就好。我......帶了山藥排骨粥,還熱著。”
林爸爸“哎”了一聲,連忙去擰保溫桶的蓋子,蒸汽“呼”地冒出來,帶著淡淡的甜香。
他舀了一勺,先吹了吹,才遞到妻子嘴邊:“嘗嘗,人家姑娘特意熬的,比我的冷笑話強多了。”
林媽媽抿了一口,眼角彎成月牙:“......甜。”
林初站在床尾,眼淚終於無聲地滾下來。
她沒擦,隻是看著父母——看著那個曾經為她撐起整個世界的男人,如今用蹩腳的笑話為妻子撐起一片更小、卻更亮的天空;看著那個總是溫柔沉默的女人,在病痛裡仍努力回應丈夫的笨拙。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謂“家”,從來不是完美的童話,而是兩個人在廢墟裡互相遞橘子、講冷笑話、把眼淚熬成粥的倔強。
白恩月悄悄退到窗邊,把空間留給這一家三口。
她低頭,指尖摩挲著腕上的護身符——牙狀吊墜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窗外,秋夜的風掠過樹梢,捲起幾片早凋的葉。
它們旋轉、飄落,最終輕輕停在病房窗台上——像一句遲到的安慰,也像一句無聲的告彆:
“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