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候時 第322章 走向那逝去的年華
鹿忠顯再抬眼時,他眉心那道常年緊鎖的刻痕竟鬆開了些,聲音也比先前亮了一個度——
“今晚不是生日宴嗎?希望大家能夠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他抬手,朝樂隊方向打了個響指,動作不大,卻足夠讓弦樂四重奏瞬間收聲。
“下一項——”
老爺子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在鹿鳴川臉上停了一秒,又滑到白恩月,眼底浮起一點極淺的笑紋。
“舞會。”
兩個字落地,像有人按下了切換鍵。
水晶燈的光被調低兩度,琥珀色濾鏡轉成柔金,穹頂中央的隱藏燈帶亮起,把整座大廳映成一座流動的香檳杯。
樂隊換了曲目,第一聲大提琴低音剛起,人群裡便響起克製的驚歎——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
沈時安攥著手包的手指微微一緊,她今晚的大裙擺就是為這支曲子準備的。
徐夢蘭側過身,替她理了理鑽冕垂墜,聲音壓得極低:“第一支舞,彆浪費。”
沈時安的注意力全落在鹿鳴川的身上,“媽......倒是你和伯父......”
說著,她朝著鹿忠顯所在的方向,輕輕推了推徐夢蘭的腰肢。
此刻,大提琴第一個滑音落下,像有人往香檳杯裡投進了第一顆氣泡,整座宴會廳隨之輕輕蕩漾。
鹿忠顯挽著老太太,兩人甚至沒交換眼神,便異口同聲地開口——
“鳴川,恩月,第一支開場舞,你們來。”
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周圍的交談聲瞬間收攏,變成一片期待的靜默。
沈時安剛欲上前的腳步被這句“宣判”釘在原地,裙擺還保持著向前湧起的弧度,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金色浪花。
鹿鳴川微微一怔,隨即垂眸看向白恩月。
他鬆開西裝扣,右手背到身後,左手掌心向上,紳士地彎了彎脊背——一個十九世紀的邀舞禮,被黑色長禮服襯得既矜貴又帶點少年氣的俏皮。
“白小姐,賞臉?”
白恩月耳尖一熱,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儀式感逗笑。
她把香檳杯往路過的侍者托盤裡輕輕一放,指尖落入他掌心,像回到了本就該屬於她的地方。
“榮幸之至,鹿先生。”
樂隊適時抬高了音量,小提琴擦出一記華麗的顫音。
人群自動後退,空出中央一塊圓形光斑——穹頂的水晶燈像被無形的手擰偏了角度,隻追在兩人身上。
鹿鳴川左手與她十指相扣,右手貼上她後背裸露的那寸肌膚,掌心溫度掠過,激起一陣細小的戰栗。
白恩月深吸一口氣,高跟鞋跟著他的步伐輕輕一滑——
前進、橫移、並腳、旋轉。
第一步就踩在
heartbeat上,乾脆、篤定,像把整晚的暗流踩在腳下。
墨藍長裙隨著轉身綻開一道弧線,像深夜海麵被月光切開;深青大衣的下擺則順勢揚起,露出內裡暗繡的銀線,一閃即沒。
兩人誰也沒說話,卻每一次呼吸都卡在同一拍。
鹿鳴川領著她向前,忽然一個乾脆的鎖步,白恩月幾乎貼進他胸口,又在他手臂的推力下被遠遠送出去——
裙擺拉出飽滿的月輪,再被收攏,穩穩落回他懷裡。
四周響起第一聲驚歎,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最後連成一片低低的潮水。
沈時安站在人群最前排,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她看見鹿鳴川低頭的角度——那眼神除了白恩月,再也容不下彆人的身影。
不甘在她臉上蔓延開來,徐夢蘭伸手按住女兒的手腕,聲音壓得極低:“彆失態。”
老太太在不遠處輕輕打著拍子,眼眶微紅,卻笑得燦爛。
鹿忠顯單手插袋,另一手端著一杯沒喝過的威士忌,杯壁在指間緩緩轉動——冰塊叮當作響,節奏也隱沒在他們的舞步之中。
最後一個旋轉,白恩月被帶著背對觀眾,脖頸向後微仰,水滴鑽貼在她頸動脈上,隨心跳一閃一閃。
鹿鳴川俯身,薄唇幾乎貼上她耳廓,聲音低到隻有她能聽見——
“彆怕,整個場子都在我們腳下。”
下一秒,他手臂收緊,她整個人被提起來半寸,裙擺與地麵平行——
像被夜色托起的月亮,又被他穩穩放回原位。
音符戛然而止。
大廳安靜了半秒,隨即掌聲炸開,像有人把滿廳香檳全部拔開了塞子。
白恩月微微氣喘,額頭抵著他肩線,聲音輕得隻剩氣流:“跳完了?”
鹿鳴川低笑,掌心在她後腰輕輕一拍:“才剛開始。”
樂隊默契地接上一段更快的探戈,人群終於反應過來——
一對對男女滑進舞池,裙擺與西裝交錯,燈光重新亮起,卻再沒人能複製剛才那一秒的驚豔。
沈時安抬頭,看見穹頂燈光在鹿鳴川肩頭碎成萬點,卻無一粒落在自己身上。
她走向舞池邊緣,端起侍者托盤中的烈酒。
這時候,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沈小姐,能邀請你共舞一支嗎?”
沈時安搖晃的就被忽然一滯,轉身就朝身後那人潑了過去。
周向南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橫移一步,那杯酒就潑了空。
“彆逼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扇你!”
麵對沈時安的發難,周向南卻像是早已習慣一般,露出放蕩不羈的笑容:“又是為了他?”
忽然,他臉色一沉,靠近沈時安的耳邊:“你的計劃不是就要成功了嗎?”
“先讓那個臭女人得意一會兒,又能怎樣......”
不遠處,鹿忠顯將杯中威士忌一飲而儘,杯底與玻璃桌麵輕碰——
“叮。”
樂隊換了一首更慢的布魯斯,燈光像被調低了音量,軟軟地鋪在橡木拚花地板上。
方纔還喧鬨的舞池忽然變得安靜——彷彿有人悄悄按下了“聆聽”鍵。
鹿忠顯就是在這一拍裡起身的。
他先把西裝釦子解開,再側身,朝老太太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指節因歲月微微腫大,卻仍穩得像一塊被海水打磨多年的礁石。
“媽,能賞臉跳一支嗎?”
聲音不高,卻足夠讓附近幾桌人聽得清楚。
有人輕輕“哦”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一幕。
老太太沒立刻回答。
她先低頭,把膝頭的餐巾折成小小方塊,放進手包,才抬眼。
那一眼裡,有少女時代的羞怯,也有曆經千帆之後的從容。
“跳得不好,你彆嫌棄。”
她笑,把手放進兒子掌心,走向舞池,也走向那逝去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