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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試錯清單 被催婚的日常與母親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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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催婚的日常與母親的陰影

我從夢中醒來,宿醉的頭隱隱作痛,太陽xue像有小錘子在敲打,一下一下,提醒著我現實的重量。

心裡像壓著一塊濕漉漉的海綿,沉甸甸的,吸飽了周琪的“臨期商品論”和蘇雅那套精準到無趣的“大資料分析”,那些話在腦子裡嗡嗡作響,揮之不去,像夏天裡怎麼也趕不走的蚊蚋。

我趿拉著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到衛生間,鏡子裡映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那是常年加班和晚睡的痕跡。我習慣性地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花拍在臉上,總算驅散了一些睏倦。洗漱完畢,我走進廚房,熟練地拿出咖啡豆,磨粉,然後用手衝壺慢慢衝泡。熱氣騰騰的咖啡香氣,帶著微苦的醇厚,彌漫在公寓裡,是我每天清醒的儀式。

我端著冒著熱氣的黑咖啡,走到落地窗前。二十九樓的高度,俯瞰下去,是密密麻麻的鋼筋水泥森林,車流像緩慢流動的光帶,高樓大廈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這是我來了十年,奮鬥了十年才勉強紮根的城市。它既殘酷又迷人,以一種近乎傲慢的姿態展示著它的繁華與冷漠。我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彷彿能短暫地把所有的煩惱都踩在腳下。

習慣性地開啟手機,螢幕的光線瞬間點亮了整個房間。未讀訊息裡,除了工作郵件和閨蜜群裡那幾個熟悉的鬥圖表情包,最醒目的,無疑是幾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數字——都來自同一個號碼:我媽。

看著那個熟悉的聯係人姓名,我的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像被打了一個死結。我知道,一場隔著千裡,卻同樣具有殺傷力的暴風雨,正蓄勢待發,向我咆哮襲來。我猶豫了幾秒,指尖在螢幕上徘徊,最終還是回撥了過去。不是我勇敢,是我深知,如果我不打回去,那更猛烈、更不分晝夜的轟炸隻會接踵而至,直到我繳械投降。

電話剛接通,還沒等我開口,母親帶著濃重家鄉口音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從聽筒裡炸開,像一枚精準製導的炮彈,瞬間穿透我的耳膜,直擊我的神經。

“林意!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啊?!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了?!你翅膀硬了,就不把媽放在眼裡了是不是?!”她的聲音,帶著南方小鎮特有的、穿透力極強的尖銳,彷彿能透過電波,直接把我的耳膜震得嗡嗡作響。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即便我知道這不過是徒勞。“媽,我昨天加班到很晚,回來倒頭就睡著了,沒聽到。”這是一個我用了無數次的萬能藉口,雖然對她來說,早已毫無作用,卻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不至於立刻點燃戰火的開場白。

“加班加班!我看你是加到把婚事都加沒了!林意我問你,你看看你,二十九了!再過一年就三十了!三十歲的老姑娘,在上海還能找著什麼樣的?!人家都是挑剩下的了!”母親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帶著她特有的、摻雜著焦急、指責與那麼一絲絕望的腔調,像一台高速運轉的舊式收音機,噪音與資訊混雜在一起,讓人頭疼欲裂,“我跟你說,我托你王姨又給你介紹了幾個,條件都挺好的,你週末趕緊給我回家一趟,去見見!”

我緊緊握著手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指節有些泛白。這種對話,幾乎是每週都會上演的固定節目,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的程式,準時準點,毫無新意地重複著。我媽像是有一個內建的“催婚雷達”,無論我躲到上海多麼隱秘的角落,總能精準地鎖定我,然後發射一波又一波、強度逐級遞增的攻勢。而我,像一隻被困在透明玻璃罩裡的蒼蠅,明明看到出口,卻怎麼也衝不出去。

“媽,我在上海有我的工作,週末真的很忙,走不開。”我試圖用工作來做擋箭牌,希望能稍微阻擋一下她的攻勢。

“工作工作!工作能當飯吃,能給你養老送終啊?!女孩子家家,最重要的是找個好歸宿!你看你表妹,年紀比你小兩歲,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還在這兒跟我犟!”她根本不聽我的任何解釋,自顧自地往前衝,像一輛刹車失靈的卡車,直愣愣地衝向我,“你以為上海多好啊?一個人孤零零的,生個病都沒人知道!等你老了,誰給你端茶倒水?你到時候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

“媽!”我再也忍不住了,忍耐到極限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火氣,嗓子眼有些發緊,“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我不需要你替我操心!”

“你處理什麼了?!處理到現在處理成個老姑娘了?!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林意?!你以為我願意管你這些閒事嗎?!我就是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人!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人!”母親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裡,那最後一句“我就是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人!”像一道最尖銳的驚雷,在我耳邊轟然炸響,帶著她所有的恐懼、孤獨和那麼一點點絕望,瞬間把我所有的怒火都熄滅了。

我的呼吸猛地一滯,心口猛地抽痛了一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的話音還未完全落定,我就本能地、帶著某種倉皇失措地按下了結束通話鍵。聽筒裡瞬間傳來“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宣告一場短暫的休戰,又或是我的徹底潰敗。我甚至能想象到電話那頭,母親氣得發抖的樣子,她一定會把手機重重地摔在沙發上,然後一個人坐在那裡生悶氣。我心裡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煩躁,但更多的,卻是那一絲難以言喻、又猝不及防的刺痛。

“我就是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人!”

這句話,像一道烙印,帶著滾燙的溫度,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海,揮之不去。它打破了我對母親慣常的認知,也撕開了我內心深處,關於原生家庭最隱秘的一道傷疤。我一直知道母親對我嚴厲,對我管教頗多。從我記事起,家裡就隻有我和她兩個人。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對他的記憶,模糊得像一張褪色的老照片,隻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甚至分不清是真實存在,還是我後來自己編織的。母親一個人拉扯我長大,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我身上,也把所有的期待和壓力都放在我身上。

在我的記憶裡,母親永遠是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襯衫,獨自一人在鎮上的小餐館裡忙碌,又或者在夜燈下,一針一線地縫補著我的衣服。她不茍言笑,臉上總是帶著一種疲憊而堅毅的神色。她對我的學業成績要求極高,如果我考不好,她不會打罵我,隻會用那種沉默的、失望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比任何責罵都讓我感到難受,讓我覺得我是個罪人。她總是告訴我,“林意,你一定要走出這個小鎮,去大城市,去過不一樣的生活。”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對大城市的嚮往,也帶著對小鎮生活深深的不甘。

諷刺的是,當我真的走出小鎮,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上海的一流大學,然後又在這座城市裡拚命奮鬥,終於過上了她曾期望的“不一樣的生活”時,我們之間的隔閡卻越來越深。她不理解我在大城市麵臨的巨大壓力,不理解我在金融外企銷售部主管這個位置上所承擔的責任和挑戰,更不理解我為什麼“這麼大年紀還嫁不出去”,為什麼會對那些她覺得“條件不錯”的相親物件挑三揀四。在她看來,我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挑剔,都是在“作”,都是在辜負她的期望。

我曾以為她所有的“嚴格”和“催促”,都隻是源於她對女兒的控製欲,以及對小鎮女性傳統觀唸的固守。我甚至怨恨過她,怨恨她在我最需要溫柔和理解的時候,總是給予我最硬邦邦的指責和最刻薄的語言。所以,我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遠走他鄉,來到上海,渴望擺脫她的陰影,呼吸屬於自己的、自由的空氣,建立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我以為,距離可以衝淡一切,可以讓我們各自安好。

可剛才那句話——“我就是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人!”——帶著她所有的恐懼、她獨自撐起生活的孤獨、以及她對我那份深沉卻又笨拙到極致的愛,如此沉重,又如此猝不及防,像一塊巨大的石頭,突然堵住了我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我把手機用力扔到柔軟的沙發墊上,發出輕微的悶響。煩躁地抓了抓淩亂的頭發,指尖穿過發絲,卻無法梳理此刻的混沌心緒。我的心緒一片混亂,那些被我刻意遺忘、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早已拋諸腦後的童年記憶,此刻卻像潮水般,洶湧澎湃地湧了上來,毫無預兆地淹沒了我的理智。

那些年幼時,我發高燒生病,深夜裡,母親一個人背著我,瘦弱的身影在雨夜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去鎮上唯一的小診所,雨水模糊了她的背影,卻遮不住她的堅定。

那些年少時,我成績優秀,被老師誇獎,母親臉上難得露出的,發自內心的驕傲笑容,像冬日裡最暖的陽光。

還有,我考上上海大學那天,她雖然嘴上說著“彆驕傲,以後還要努力”,但眼底的光芒,卻是那麼明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耀。她偷偷在我行李裡塞的,是她省吃儉用攢下的錢,還有一封寫得歪歪扭扭的信,上麵隻有寥寥幾句,“意意,媽為你驕傲,在外頭照顧好自己。”

我以為我早就擺脫了原生家庭的束縛,活成了獨立堅強的林意。我以為我早已斬斷了那些牽絆,隻為自己而活。但這一刻,母親的聲音,她那句帶著哭腔的呐喊,以及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畫麵,讓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關於“愛”的沉重。這愛,帶著她的傷痕,帶著她曾經曆的孤獨和恐懼,也帶著她對我最深沉、最笨拙卻又無法言喻的期盼。

我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黑咖啡已經涼透,杯壁上凝結著一層水珠。我感覺自己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那些深埋的根係,那些以為早已枯萎的情感,此刻正被無情地撕扯得生疼。上海的雨還在下,窗外的世界被雨幕籠罩,一片模糊,而我的內心,也同樣被混沌籠罩。我知道,我和母親之間,遠遠不是簡單的吵架拉黑就能解決的。那是一道橫亙在我們心底的,需要時間,也需要勇氣去跨越的鴻溝。而我,似乎才剛剛開始意識到它的深度和廣度。

我拿起手機,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她的微信頭像。發出去的最後一條訊息,還是上週吵架時我發的“彆再管我了!”下麵一片空白,沒有回複,隻有我的紅色感歎號。我凝視著那抹刺眼的紅,手指停留在對話方塊,遲遲沒有動作。我知道,我需要時間。她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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