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試錯清單 周琪的重逢與破鏡重圓
周琪的重逢與破鏡重圓
莉娜在我這裡待了將近一個月。
那一個月裡,我的“意境”咖啡書店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流動的色彩。她帶著藝術家特有的瘋癲與熱情,白天爬上爬下地畫壁畫,將雲南的雲、山間的茶、咖啡樹的紅果,以及我們四個女人的側影,用一種夢幻而又充滿生命力的方式,永遠地定格在了那麵最大的白牆上。晚上,她就抱著吉他,在店裡哼唱一些不成調的歌,或是拉著我,在院子裡,在星空下,聊她光怪陸離的愛情,聊她對生死的全新感悟。
她像一陣風,來時熱烈,去時也灑脫。當她完成那幅充滿生機的壁畫後,便在一個清晨,背著她那個舊得看不出顏色的畫板,帶著新的靈感和對生命的理解,繼續她的藝術之旅去了。
“意意,彆哭喪著臉,我又不是死了,”她臨走前,用力地擁抱我,“我把我的靈魂留了一半在這牆上了,你要替我看好它。等我成了世界級的大師,你這兒就是我的第一個美術館!”
她的離開,讓“意境”咖啡書店少了一份喧鬨的浪漫,卻也多了一份沉澱下來的溫暖。每當我看著那麵牆,就彷彿看到了我們所有人最好的樣子,看到了生命在絕望之後,重新綻放出的光彩。
我繼續著我的咖啡事業,每日忙碌而充實。清晨,我會親自烘焙咖啡豆,那濃鬱的香氣是小鎮最早醒來的訊號;白天,我接待來自各地的遊客,為他們衝泡一杯屬於雲南風土的咖啡,講述那些關於咖啡豆的故事,那些陳澤教給我的知識;晚上,我整理書架,或是打理我的網店,將雲南的咖啡豆,寄往全國各地。
又過了幾個月,秋風乍起,雲南的天空被吹得更高、更遠,藍得像一塊無瑕的寶石。小鎮街道兩旁的銀杏樹,葉子開始泛黃,風一過,便簌簌地落下一地金黃。
那天午後,陽光正好,透過大大的落地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店裡客人不多,隻有三兩個揹包客在安靜地看書。空氣裡浮動著咖啡的醇香、舊書的紙墨香,以及窗外淡淡的桂花香。我正在吧檯後,專注地做著手衝,熱水注入濾杯,咖啡粉悶蒸成一個漂亮的漢堡包,那細微的、治癒的聲響,是我如今生活中最動聽的音樂。
門口的風鈴“叮鈴”一聲脆響,打破了這份寧靜。
我下意識地擡頭,準備說一句“歡迎光臨”,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駝色風衣,踩著七公分高跟鞋,戴著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的女人。她身後跟著的,則是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手裡還提著一個公文包的女人。那份從頭到腳的精緻與乾練,那份屬於大都市的、帶著侵略性的氣場,與我這間慵懶閒適的小店,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們一進來,就摘下了墨鏡。
一張是明豔張揚的臉,另一張是沉靜內斂的臉。
是周琪和蘇雅。
我手裡的手衝壺猛地一晃,熱水差點濺出來。驚喜像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衝刷了我的心臟,讓我的眼睛都有些發熱。
“surprise!”周琪張開雙臂,發出了她那標誌性的、高分貝的笑聲,那笑聲彷彿能把屋頂的灰塵都震下來,“林意!你這家店也太有情調了吧!怎麼,躲在這山溝溝裡,是準備當神仙姐姐,不食人間煙火了?”
蘇雅沒有說話,隻是快步走上前來,眼神依舊沉靜,嘴角卻帶著一抹極淡、卻又極其真實的笑意。她仔細地打量著我,從我的頭發,到我的臉頰,再到我身上那件沾著咖啡漬的圍裙,最後輕輕說了一句:“你氣色很好,比在上海的時候好。”
我激動地扔下手裡的活,從吧檯裡衝出去,與她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周琪的身上是昂貴的香水味,蘇雅的身上是清冷的木質香,那份來自上海的、熟悉的喧囂與熱情,瞬間衝淡了小鎮的寧靜,卻也讓我的心,被一種名為“幸福”的情緒,徹底填滿了。
“你們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拉著她們,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
“提前說了還有什麼驚喜?”周琪白了我一眼,然後自顧自地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雙腿交疊,女王氣場全開,“趕緊的,把你這兒最好的咖啡豆拿出來,讓本宮嘗嘗,看看我們林大主管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好,好,馬上來!”我笑著應道,轉身回到吧檯。
我為她們挑選了我最得意的一款日曬耶加雪菲,那是陳澤生前最愛的一款豆子,帶著豐富的花果香氣。我用心地衝泡著,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茍。陽光下,咖啡液如紅酒般澄澈,滴入分享壺中。
周琪環顧著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麵巨大的壁畫上,她嘖嘖稱奇:“意意,你真是把這小破地方變成金子了!你看這壁畫,莉娜那瘋丫-頭的手筆吧?哼,她果然沒讓我失望,把自己畫得跟個仙女似的。”
蘇雅則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指尖輕輕劃過那些書脊。她的目光很專注,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最後,她回過頭,眼神中帶著一絲讚賞:“你把這裡打理得很好。比你自己想象中,要成功得多。”
我將兩杯咖啡端到她們麵前,那馥鬱的香氣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我們三人圍坐在一起,彷彿又回到了上海那些數不清的夜晚。隻是這一次,背景不再是喧囂的酒吧,而是我親手打造的、寧靜的咖啡書店。
“快說說,你們最近怎麼樣?”我迫不及待地問。
周琪抿了一口咖啡,眉頭微微一挑:“嗯,這豆子不錯,酸得挺高階。我嘛,老樣子,在上海職場上跟一群妖魔鬼怪鬥智鬥勇,最近剛拿下一個大單,又升職了。”她說著,從手袋裡拿出一支口紅補妝,動作優雅而熟練,“哦,對了,最近在接觸一個新目標,搞投資的,據說身價過億,就是年紀大了點,頭發少了點,不過沒關係,本宮不嫌棄。”
她的語氣依舊是那麼拜金,那麼驕傲,像一隻永遠昂首挺胸的孔雀。但我卻從她那故作輕鬆的語調裡,從她補妝時那過於用力的動作中,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可的空虛和疲憊。她的眼角,似乎也有了細微的紋路,那是再昂貴的眼霜,也無法完全撫平的痕跡。
“周琪,你最近……真的還好嗎?”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
她拿著口紅的手頓了一下,眼神明顯躲閃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無所謂的表情,甚至笑得更誇張了:“能有什麼不好?老孃在上海風生水起,身邊男人排著隊。倒是你,林大主管,在這小地方開咖啡店,有沒有人追啊?彆告訴我你看上村口的‘翠花’了啊!”
我知道,她在掩飾。自從顧白離開上海後,周琪就像變了一個人。她嘴上不說,甚至比以前更加投入地去追逐那些浮華的東西,但我們都知道,她心裡那個最柔軟的地方,已經空了。她刻意地避開了所有我們可能會聊到顧白的話題。
蘇雅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伸手,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她轉向周琪,淡淡地開口:“你昨天半夜三點,還在發工作郵件。”
周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怎麼知道?”
“你的郵箱抄送給我了。”蘇雅的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周琪,彆硬撐著。工作不是你的全部,那些男人也不是。”
周琪的臉色變了變,她低下頭,不再說話,隻是用力地攪動著麵前的咖啡杯。那副堅硬的、刀槍不入的鎧甲,在蘇雅簡單的一句話麵前,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痕。
店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
就在這時,門口的風鈴,再次“叮鈴”一聲響了起來。
我以為是又有客人來了,正準備起身招呼,卻在看清來人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士。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襯衫,袖子隨意地捲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背著一個半舊的登山包,腳上是一雙沾了些泥土的徒步鞋。他的麵板被曬成了健康的古銅色,臉上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像高原上的星星一樣,明亮、乾淨,且無比堅定。
我的手一抖,差點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是顧白。
他瘦了,也黑了,褪去了在上海時的那種青澀和稚嫩,多了一份被風霜打磨過的沉穩和堅韌。
他的目光,穿過店裡斑駁的光影,首先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似乎也有些驚訝,對我禮貌地點了點頭。隨即,他的視線一轉,便看到了坐在我對麵的周琪。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咖啡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窗外秋風捲起落葉的沙沙聲,和我們幾個人,那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周琪的身體,比我僵得更徹底。她像是被人點了xue,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她手裡的那把精緻的銀色咖啡勺,“哐當”一聲,從指間滑落,掉在骨瓷碟子上,發出一聲清脆而又刺耳的聲響。
顧白看著周琪,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那光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點燃。但緊接著,那狂喜又迅速地被一種更複雜、更壓抑的情緒所取代,有思念,有委屈,有膽怯,還有一絲倔強。
周琪的臉色,在短短幾秒鐘內,從震驚,變成了煞白。她死死地盯著顧白,嘴唇微微顫抖,像是在看一個早該消失在記憶深處,卻又突然闖入現實的幻影。
“你……你……”她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是顧白先開了口。他的聲音比從前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旅途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我……我聽說這裡有一位老闆,對雲南的咖啡豆很有研究,所以……過來看看。”
他沒有說是來找人,卻又用這樣一個笨拙的藉口,解釋了他的出現。
我這才猛然想起,顧白當初在咖啡館當學徒時,就對咖啡豆有著近乎癡迷的熱情和執著。他離開上海後,原來是到雲南來了,來繼續他的咖啡夢想。而他的夢想,又如此意外地,與我的事業重合,甚至,與陳澤的那個未竟的夢想,不謀而合。
命運的絲線,真是奇妙得讓人無話可說。
周琪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卻帶著明顯的顫抖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慌:“誰……誰讓你來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白看著她,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熟悉的靦腆,卻也多了一股不容退縮的勇氣。他說:“我來找一些特彆的咖啡豆。”
他又重複了一遍,這次,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直直地看著周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一種……我找了很久很久的豆子。”
空氣彷彿凝固了。
我和蘇雅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默契。蘇雅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們倆識趣地站起身。
“那個……我去後院看看新到的書,”我找了個蹩腳的藉口,“蘇雅,你幫我一起搬一下吧,有點重。”
我們離開了那張桌子,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我躲在書架後麵,假裝整理書籍,視線卻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那個靠窗的位置。
顧白走到了周琪的麵前。他沒有坐下,隻是那樣站著,微微俯身看著她。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純粹,那麼的專注,沒有一絲一毫的責備,隻有那幾乎要滿溢位來的、壓抑了許久的思念。
周琪擡起頭,仰視著他。曾經那個在她眼裡,一無是處、配不上她的窮小子,如今,卻以這樣一種頂天立地的姿態,站在了她的麵前。他的身上,有她最熟悉的、屬於咖啡的香氣,也有她最陌生的、屬於風和遠方的氣息。
她曾經用最惡毒的話刺傷過他,用最現實的理由拒絕過他。她以為他會像她生命中那些過客一樣,從此消失在人海裡。她以為她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用虛榮和拜金堆砌的世界裡。
可是,他卻來了。
他像一道強光,毫不留情地,照進了她內心最深處那個陰暗的角落,將她所有的空虛、寂寞和強撐的堅強,都照得無所遁形。
我看到,周琪緩緩地擡起手,那隻戴著名貴鑽戒的手,顫抖著,輕輕地、試探地,撫上了顧白的臉頰。他的臉頰有些粗糙,帶著被風吹日曬的痕跡。
她的指尖,彷彿帶著電流,讓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一顫。
“對不起……”
我聽到她用一種近乎於囈語的聲音,泣不成聲地說道。那聲音裡,充滿了積壓已久的懊悔、委屈,和難以言喻的心疼。
顧白沒有說話。他隻是伸出雙臂,將那個在他麵前,終於卸下所有防備、哭得像個孩子的女人,緊緊地、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周琪抱住他,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終於放聲大哭。那哭聲,不再是無聲的飲泣,而是將她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逞強,所有的想念,全都釋放了出來。
在那一刻,他們之間所有的身份、地位、年齡的差距,所有的誤解和傷害,都在這個遲來的、用儘全力的擁抱中,消融了。
他們,破鏡重圓。
蘇雅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邊,她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我們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心裡都湧起一股複雜而又溫暖的感動。我知道,我的朋友周琪,她終於找到了。找到了她一直用儘力氣去推開,卻又在心底深處,無比渴望的那份“真愛”。
那份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純粹的、可以讓她變回一個孩子的愛。
她終於學會了,愛一個人,與金錢無關,與身份無關,隻與真心有關。
而顧白,那個曾經羞澀的少年,也用他的堅持和等待,跨越了山海,贏回了他心愛的女孩。
他們的重逢,像是一場最俗套、卻又最動人的浪漫電影,在我的“意境”咖啡書店裡,上演了最真實的戲碼。
我擡頭,看了一眼牆上莉娜的畫。畫上,我們四個女人的側影,在雲南的陽光下,笑得燦爛。
我想,我的店,不僅僅是咖啡和書的意境,它更像是一個驛站,一個渡口。承載著離彆,也見證著重逢。承載著遺憾,也孕育著新生。
而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跌跌撞撞地,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個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