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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筆錄 第32章 碧鱗巨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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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子微弱的呼吸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淺而急促的胸膛起伏,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它原本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此刻沾滿了泥土和暗紅色的血漬,緊緊貼在它瘦削的身體上,失去了往日的蓬鬆與活力。那雙總是閃爍著忠誠與機靈光芒的褐色眼睛緊閉著,眼瞼微微顫動,彷彿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它的四肢偶爾會無意識地抽搐一下,喉嚨裡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幼崽般的嗚咽,每一聲都像針一樣紮在城城的心上。

城城跪在地上,無視自己腿上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他撕下自己內衣裡層相對乾淨的布條,動作輕柔得彷彿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境。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黑子口鼻處不斷溢位的鮮血,那溫熱的、帶著鐵鏽味的液體迅速染紅了布條。他看到黑子的嘴角有一道細細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耳後,那是內臟遭受猛烈撞擊後出血的跡象。“黑子,堅持住,好孩子,堅持住……”他低聲喃喃著,聲音沙啞而顫抖,指尖能感受到黑子身體溫度的異常,時而發燙,時而冰涼。沒有藥物,沒有專業的救治,在這與世隔絕的原始密林中,他們能做的,除了這徒勞的清理和陪伴,實在有限得令人絕望。他多麼希望黑子能像往常一樣,舔舔他的手,或者用濕漉漉的鼻子蹭蹭他,但此刻,它隻是軟軟地癱在他的臂彎裡,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破布娃娃。

“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李建國強忍著背部肌肉撕裂般的劇痛,用步槍當做柺杖,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因為疼痛而微微發顫,但望向那碧鱗巨蚺消失的密林深處的眼神,卻異常堅定,甚至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那東西……不知道會不會回來。我們不能留在這裡當靶子。”

僅僅是那驚鴻一瞥的龐大身軀、冰冷的金色豎瞳以及空氣中殘留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就足以成為他們立刻逃離此地的全部理由。那是一種超越了他們認知範疇的遠古掠食者,是這片鬼哭坳食物鏈頂端毋庸置疑的霸主,是行走的天災。

秦川和七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悸和後怕。七月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咽,上前一步,和秦川一左一右,攙扶起幾乎因為悲痛和傷勢而脫力的城城。城城的右腿每承重一次,額角的冷汗就多滲出一層,但他固執地、幾乎是憑借本能地將黑子更緊地摟在懷裡,用臂彎為它構築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庇護所。黑子輕飄飄的,又沉甸甸的,它的重量不僅僅壓在城城的手臂上,更壓在他的心頭。他低下頭,用臉頰輕輕貼了貼黑子冰涼濕潤的鼻頭,感受著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氣流,這是他此刻在無邊黑暗和恐懼中,唯一能抓住的、帶著溫度的慰藉。

他們不敢再沿著可能與那恐怖巨蚺行進方向重合的路徑前進,而是選擇了一個與之垂直的方向,撥開糾纏的藤蔓和低垂的枝椏,希望能儘快脫離這片屬於那龐然大物的核心領地。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既怕驚動可能潛伏在暗處的危險,又忍不住想要更快一點,再快一點。

森林似乎因為那碧鱗巨蚺的君臨而變得更加死寂,一種更深層次的、源於生命本能的恐懼扼殺了所有的聲音。之前偶爾還能聽到的、不知名昆蟲的嗡鳴和鳥類遙遠的啼叫都徹底消失了,隻剩下他們踩在厚重、濕滑的腐殖質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因為恐懼和疲憊而無法抑製的、沉重而壓抑的喘息聲。空氣中那股甜膩陳腐的瘴氣味道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水生腥氣和某種類似岩石摩擦的、淡淡的鱗片殘留氣息,縈繞在鼻端,提醒著他們剛才與怎樣的存在擦肩而過。

行走間,秦川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不斷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尤其是那些需要數人合抱的巨大樹木底部、被濃密蕨類植物覆蓋的陰暗角落以及頭頂上方交織的厚重樹冠。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瞳孔微縮,指著右前方一棵樹皮皸裂如龍鱗、至少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古樹的根部。

“看那裡!”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心臟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隻見那棵古樹虯龍般裸露在地表的巨大根部,盤繞著一些東西——那並非活物,而是幾段已經徹底失去生機、呈現出灰敗、半透明顏色的巨大蛇蛻!

這些蛇蛻如同被遺棄的、失去了靈魂的巨大筒狀薄膜,部分被厚厚的枯枝落葉掩埋,部分則如同褪下的巨大襪子般,鬆散地纏繞在粗壯的樹根上。從其超過水桶粗細的直徑來判斷,與剛才那驚鴻一瞥的碧鱗巨蚺的體型完全吻合!蛇蛻表麵的紋路雖然因為失去活性而變得模糊,但依舊能依稀辨認出那種獨特的、交錯排列的金綠色鱗片形狀,隻是此刻它們失去了所有令人心悸的光澤和堅硬質感,變得像陳舊的羊皮紙一樣脆弱而乾燥,在從林間縫隙透下的微風中微微顫動。

“它在……這裡蛻皮……”七月的聲音帶著一種混合著原始敬畏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眼前這靜靜盤踞的巨大蛇蛻,無聲卻震耳欲聾地訴說著那條碧鱗巨蚺的古老、龐大以及它所經曆的、遠超人類想象的生長週期。

李建國忍著背痛,謹慎地走近一些,蹲下身,仔細觀察著其中一片較為完整、攤開在地麵上的蛇蛻片段。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仔細搜尋著任何可能提供資訊的細節。很快,他發現了異常——在蛇蛻靠近頭部模擬眼眶的位置,有一些極不尋常的痕跡!那並非自然蛻皮過程中留下的、相對平滑的縱向撕裂口,而是邊緣參差不齊、呈現出焦黑色、材質變得異常酥脆的破損區域,彷彿被某種強酸或高溫灼燒過,與周圍相對完好的半透明蛇蛻部分形成了鮮明而刺眼的對比。

“是火蟻的酸液!”秦川也湊了過來,隻看了一眼便低聲驚呼,臉上血色褪儘。他立刻回想起不久之前,那些恐怖的火蟻攻擊野豬群時,口器中噴射出的強酸腐蝕皮肉、冒出白煙的可怕場景。

李建國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如同籠罩了一層寒霜。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那腐蝕痕跡周圍一些更加細微的、已經乾涸發黑、幾乎與腐爛落葉融為一體的細小斑點:“看這些……是火蟻的屍體,數量不少,被徹底碾碎、黏在了這裡。”

眾人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幾乎要凍結呼吸。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就在這片林中空地上,那條碧鱗巨蚺在完成蛻皮後,身體處於最柔軟、最脆弱的關鍵時刻,遭遇了鬼哭坳另一大恐怖霸主火蟻群的瘋狂攻擊!那些悍不畏死、如同赤潮般的火蟻,試圖用它們恐怖的酸液和絕對的數量優勢,將這龐然大物也變成它們巢穴的“建築材料”。而從現場殘留的痕跡和巨蚺依然存活、並且剛才展現出無可匹敵力量的事實來看,那場發生在微觀與宏觀之間的遭遇戰的結果……

火蟻的強酸顯然對巨蚺新生的、尚未完全形質化的鱗片造成了實質性的威脅,留下了這些永久性的腐蝕疤痕,甚至可能成功殺死了部分附著在蛇蛻上的火蟻。但最終,碧鱗巨蚺憑借其絕對的力量、龐大的體型和可能依舊存在的防禦力,硬生生碾碎了這次瘋狂的進攻,隻留下這些微不足道的痕跡和些許火蟻的殘骸,作為那場慘烈遭遇戰的無聲證明。

“連那種螞蟻……都奈何不了它嗎?”城城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抱著黑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火蟻的恐怖他們是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凶猛的野豬群在其麵前如同紙糊般不堪一擊。可這碧鱗巨蚺,卻能在那場看似不對等的遭遇中存活下來,從這蛇蛻的完整度看,它甚至可能並未受到足以影響其生存的重創。這鬼哭坳的生態鏈,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殘酷、更加匪夷所思,充滿了超越常識的悖論。火蟻與碧鱗巨蚺,這兩種代表著不同維度恐怖的生物,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竟然形成了一種危險而脆弱的平衡,或者說……一種彼此忌憚的對峙。

而他們這群渺小、脆弱、裝備簡陋的人類,不幸地、也是致命地闖入了這恐怖平衡的夾縫之中,如同暴風雨中飄搖的一葉扁舟。

“快走,”李建國猛地收回目光,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急促,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這裡殘留的蛇蛻氣息、火蟻屍體,以及我們自己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可能會吸引其他循味而來的掠食者,或者……把它們本尊再引回來!”

這句話如同驚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響。他們不再有絲毫猶豫和停留,立刻加快腳步,幾乎是連走帶跑,隻想儘快遠離這片不僅蘊含著碧鱗巨蚺本身、更見證了其與火蟻慘烈搏殺曆史的、彌漫著更高層次恐怖的區域。城城懷中的黑子氣息依舊微弱得讓人心碎,每一次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都讓城城的心揪緊一分。而身後的陰影中,彷彿依舊盤踞著那冰冷無情的金色豎瞳,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他們的頭頂。

前路是更深、更未知的原始密林,後有如影隨形的死亡威脅,頭頂可能還懸浮著更大、更無法理解的恐怖。生存的幾率,正在被這片吞噬光線、聲音、希望與生命的鬼哭坳,一點點地、無情地擠壓、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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