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哀牢山筆錄 > 第44章 毒蜃湖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哀牢山筆錄 第44章 毒蜃湖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亡命的奔逃幾乎榨乾了他們最後一絲力氣,每一次邁步都像是從瀕臨崩潰的身體裡強行擠出來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彷彿不是在進行呼吸,而是在吞嚥燒紅的刀片,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鐵鏽味。城城背著李建國,感覺自己那條受傷的腿已經徹底麻木,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種彷彿不屬於自己的、沉重的異物感,隻是依靠著求生的本能和堅韌的意誌,在機械地、一步一瘸地向前挪動。李建國昏迷中無意識垂落的手臂,隨著步伐晃動,不時蹭到城城頸側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秦川和七月同樣狼狽到了極點。爆炸的衝擊波似乎還在他們耳膜內留下持續的嗡鳴,蜂毒帶來的眩暈和惡心感一陣陣襲來,視野邊緣時不時閃過模糊的黑影。秦川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灌了鉛,沉重得幾乎無法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將大半個體重靠在七月纖細的肩膀上。七月則咬緊牙關,承受著這份重量,她的褲腿被荊棘劃破,小腿上被蜂針劃傷的地方腫起一道火辣辣的紅痕,每走一步都牽扯著疼痛。她感覺自己的體力正在飛速流逝,彷彿一個漏底的容器,隻剩下空乏的虛弱。

他們不敢回頭,甚至不敢稍微放慢腳步去傾聽身後的動靜,蜂群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似乎還縈繞在耳畔,恐懼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們透支的身體,拚命向著與蜂巢相反的方向逃離。不知跑了多久,他們一頭紮進了一片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林地。

這裡的景象瞬間變得陰森。樹木異常高大,虯結的枝乾扭曲著伸向天空,濃密得幾乎不透光的樹冠層層疊疊,將絕大部分光線過濾在外,隻有些許慘淡的、綠幽幽的光斑勉強穿透下來,勉強照亮腳下。光線異常昏暗,彷彿提前進入了黃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濕氣,混雜著泥土的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氣息。這種氣味與蜂巢那種帶有攻擊性的、尖銳的甜香截然不同,它更沉、更滯澀,像陳年的蜜糖混合著腐爛的草木和某種未知生物死亡後散發的惡臭,無聲無息地滲透過來,纏繞在鼻端,彷彿能堵塞人的毛孔和呼吸,帶來一種生理上的不適與壓抑。

腳下的地麵也變得鬆軟泥濘,厚厚的、顏色深得發黑的苔蘚像地毯一樣覆蓋了一切,踩上去軟綿綿的,幾乎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四周陷入了一種死寂,之前林中無處不在的蟲鳴、鳥叫,甚至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詭異地消失了。整個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他們自己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心臟瘋狂擂鼓般的跳動,以及腳步陷入苔蘚又拔出的、微不可聞的噗嗤聲。這過分的寂靜,反而放大了他們內心的恐慌,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像是在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停……停一下……我……我不行了……”秦川終於支撐不住,猛地掙脫七月的攙扶,撲到旁邊一棵樹乾上。那棵樹的樹皮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螺旋狀紋路,摸上去濕冷滑膩。他彎下腰,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水和膽汁灼燒著喉嚨。他手臂上被蜂針擦過的地方,此刻已經腫得像根發麵饅頭,麵板繃得鋥亮,顏色由紅轉黑,邊緣泛著不祥的紫紺,一陣陣灼痛和麻痹感不斷向上蔓延。

城城也幾乎到了極限,額頭上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順著鬢角流下。他感覺背上的李建國越來越沉,彷彿要將他壓垮。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耗儘了最後一點控製力,才勉強保持著平衡,將李建國從背上卸下來,讓他靠坐在一叢相對乾燥的樹根旁。李建國的呼吸依舊微弱而急促,臉色灰敗得像舊報紙,嘴唇乾裂發紫,但胸膛還有著微弱的起伏,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讓人稍感安慰的訊號。黑子癱軟在七月腳邊,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伸著舌頭,腹部劇烈地起伏著,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的喘息聲,往日靈動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疲憊和恐懼。

“我們……這是到哪兒了?”七月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環顧四周,昏暗的光線、死寂的環境、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腐氣味,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立無援的絕望。她顫抖著手拿出水壺,晃了晃,裡麵隻剩下最後一口水,在壺底發出空洞的聲響。她猶豫地看了看嘴唇乾裂的城城,又看了看昏迷的李建國,最終還是將水壺遞向了城城。

城城搖了搖頭,他的喉嚨也乾得冒火,但用眼神示意她先給李建國潤潤嘴唇。他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站起來,一股劇烈的眩暈襲來,他連忙扶住旁邊的樹乾才沒有摔倒。他必須觀察環境,必須找到出路!那股甜膩腐朽的氣味似乎隨著他們的停留而變得越來越濃,像無形的觸手纏繞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撥開前方一叢肥厚得有些不正常的、顏色呈現深紫色的蕨類植物。葉片肥碩多汁,輕輕一碰就流出粘稠的、同樣散發著怪味的汁液。而當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時,城城的呼吸驟然一窒,瞳孔猛地收縮——

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茂密的樹林突兀地到了儘頭,出現了一片廣闊得望不到對岸的水域。那是一個湖,湖水呈現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如同稀釋了的翡翠般的幽綠色,綠得詭異,綠得讓人心慌。水麵上並非清澈見底,而是漂浮著一層薄薄的、五彩斑斕的油膜,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迷離而詭異的光澤,像打翻的調色盤,又像某種巨獸身上脫落的、帶有劇毒的鱗片。

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湖麵上空,低低地籠罩著一層粉紫色、如同輕紗般的霧氣。這霧氣似乎是從那詭異的湖水中蒸騰而起的,凝而不散,緩緩地、如同有生命般流動著,將整個湖麵和對岸的景物都籠罩在一片朦朧而扭曲的光影之中。乍一看,宛如神話傳說中虛無縹緲的仙境,但結合那詭異的湖水和死寂的環境,這“美”隻讓人感到毛骨悚然,透著一股致命的妖異。

湖岸邊,景象更是觸目驚心。散佈著許多動物的骸骨,有些看起來年代久遠,已經被風雨侵蝕得發白、酥脆,散落成碎片;有些則還粘連著些許皮毛和軟組織,甚至能看到蛆蟲在腐爛的肉塊上蠕動,顯然是新近死亡的。這些骸骨形態各異,大小不一,從小小的林鼠到看起來像是野鹿,甚至還有幾具體型更大、無法立刻辨認的動物骨架,它們無一例外地倒斃在湖邊,頭顱大多朝著湖水的方向,彷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舊被這美麗而致命的湖水所吸引,最終在這裡飲下了死亡的毒液,化作了森森白骨。

空氣中那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甜膩腐朽氣味,其源頭正是這片幽綠的湖水和那妖異的粉紫色霧氣!

“是瘴氣!還有……這湖水,絕對有問題!”秦川用沒受傷的手死死捂住口鼻,聲音悶悶的,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懼。他認出了那些動物骸骨的狀態,與他在一些野外生存手冊和異聞記錄中看到的、中毒身亡的景象極為相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城城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彷彿墜入了冰窖。前有詭異莫測的毒湖攔路,後有可能已經恢複秩序、正循著氣味追殺而來的超級蜂群。他們彷彿陷入了一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在頭頂。

“看……看那邊!”七月突然指著湖對岸,聲音帶著一絲因極度恐懼而產生的顫抖,卻又夾雜著一絲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冀。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穿透那流動的、阻礙視線的粉紫色毒瘴。在對岸那朦朧而扭曲的光影中,他們隱約看到了一點不同於周圍自然景物的、規則的輪廓——那似乎是一片殘破的、由人工壘砌的石頭建築遺跡!不高,大部分已經坍塌,被濃密的、顏色深黑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蘚所覆蓋,但那清晰的直線和直角,絕非自然形成!

而在那片遺跡的上方,更高處的、同樣被霧氣繚繞的山崖上,那神秘的、斷斷續續的閃光,再次出現了!這一次,因為距離拉近和角度的關係,那光芒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它並非單一的亮光,而是由幾個不同顏色的光點——似乎是白、紅、綠——在交替閃爍,形成了一種規律的、彷彿某種訊號般的節奏!

“那裡……有人工建築!還有那閃光!”秦川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但隨即又被眼前廣闊的毒湖和彌漫的瘴氣拉回了殘酷的現實,激動瞬間被絕望覆蓋,“可是這湖……我們怎麼過去?這根本是條死路!”

遊過去?看看岸邊那些新舊交織的動物骸骨就知道,那和直接自殺沒有任何區彆。繞過去?湖麵看起來廣闊無垠,兩邊的林地都隱沒在更加濃重的霧氣和不祥的黑暗之中,不知還隱藏著多少未知的危險,而且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蜂群可能隨時追來。

城城死死凝視著那泛著詭異綠光和五彩油膜的湖水,又看了看對岸那模糊卻代表著可能的希望的遺跡輪廓,以及山崖上規律閃爍的光點。那裡可能是一個廢棄的、與世隔絕的研究所,可能是某個失落文明的古代遺跡,也可能……是另一個更加可怕的人間地獄。但無論如何,那是目前視野範圍內,唯一可見的、可能與外界聯係、與這鬼哭坳深處秘密相關的線索,是他們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回頭看了看氣息奄奄、命懸一線的李建國,又看了看身邊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眼中交織著恐懼與期盼的秦川和七月,還有腳下那條忠誠的、同樣瀕臨極限的黑子。

沒有退路了。

必須做出決定。立刻,馬上!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湖岸邊那幾株枯死的、形態奇特的巨大樹木。它們顯然也是這片毒域的受害者,樹乾扭曲中空,樹皮剝落,露出內部相對乾燥、質地似乎很輕的木質。一個極其冒險、成功率渺茫的計劃在他那因疲憊和疼痛而幾乎停滯的大腦中,艱難地、卻又無比清晰地逐漸成形。

“我們做木筏。”城城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般的堅定,“就用那些枯樹,儘量利用中空的部分,做得密封一些,爭取快速劃過去。用衣物浸水,捂住口鼻,應該能短暫抵擋一下瘴氣的侵蝕。”

這是目前唯一看似存在一線生機的方法,但同樣是一場與死神的豪賭。賭那些枯木足夠堅固,木筏不會在湖心散架;賭他們動作足夠快,能在毒氣和可能存在的有毒湖水滲透造成嚴重傷害前抵達對岸;賭對岸的遺跡不是另一個更加絕望的陷阱或地獄的入口。

毒蜃湖靜靜地橫亙在前方,美麗的色彩下隱藏著瞬息奪命的殺機。而對岸的閃光和遺跡,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誘惑著瀕死的旅人。生存還是毀滅,就在接下來這孤注一擲的冒險中見分曉。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