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筆錄 第60章 實驗日誌:花可操控人類與動物
那嘶啞、非人的聲音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生鏽鐵片,不僅刺穿了通風管道內短暫的寧靜,更狠狠刮擦著每個人的耳膜和神經。它不像是通過聲帶振動發出的,更像是某種粗糙的物體在腐朽的木質結構上緩慢摩擦,再混合著氣流穿過密集根係的詭異簌簌聲。“……新……的……花……肥……”
這幾個字眼被拉長、扭曲,帶著一種對生命徹底漠然的冰冷,以及一種近乎愉悅的、等待收割的殘忍。
“後退!快後退!”李建國的低吼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因極致的緊張而撕裂變調。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太陽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直跳。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粗糙的大手已經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離通風口最近的城城後背的衣物——那件原本還算厚實的工裝外套,此刻在汗水和恐懼的浸透下,冰冷地貼在麵板上——用力向後拉扯。城城一個趔趄,險些撲倒,臉上血色瞬間褪儘,隻剩下瞪大的、映著手電慘白光芒的瞳孔裡,充滿了原始的恐懼。
就在城城被拉回的下一秒,那隻“園丁”已經蹣跚著撲到了通風口外。柵欄的鏽蝕缺口處,猛地伸進了一條手臂!那絕非活人應有的手臂!麵板呈現出一種屍骸般的灰白色,毫無彈性,緊緊包裹著骨骼,而在麵板之下,蜿蜒盤踞著無數幽藍色的、細密如血管又分明是植物根係的脈絡,它們微微搏動著,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腐爛螢火蟲般的冷光。五指扭曲得不成樣子,指甲脫落,指尖彷彿也木質化了,帶著粗糙的紋理,瘋狂地在冰冷的金屬管道內壁上抓撓,發出“喀啦喀啦”的、令人牙酸的聲音。隨之湧入的,是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腐氣息,像是無數花朵在密閉空間裡迅速腐爛發酵,又混合著某種蛋白質腐敗的腥臭,幾乎要凝結成實體,堵塞住人的呼吸道。
黑子喉嚨裡爆發出被逼到絕境的、滾雷般的低吼,它全身的毛發根根倒豎,使得它本就壯碩的體型彷彿大了一圈,尖利的犬齒齜出,粘稠的唾液從嘴角滴落,後腿肌肉緊繃,作勢就要撲向那條恐怖的手臂。它的動物本能告訴它,威脅必須被撕碎!
“黑子!不行!”秦川的聲音短促而嚴厲,他幾乎是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住了躁動的犬隻。他的手臂緊緊環住黑子的脖頸,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劇烈顫抖和那股即將爆發的毀滅性力量。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條抓撓的手臂,心臟沉到了穀底。在這種狹窄到連轉身都困難的管道裡,任何搏鬥都是自殺!黑子的勇猛隻會讓他們瞬間被那可怕的手臂纏住,或者更糟——引來外麵更多的東西。
“走另一邊!快!”秦川猛地抬起頭,急促地喊道,聲音因用力而有些沙啞。他另一隻手抓著手電,光束慌亂地掃向管道深處,與他們來時相反的方向。光束在布滿灰塵和不明汙漬的管壁上劇烈晃動,像是一隻受驚的鳥兒在尋找出路。此刻,理智告訴他們,絕不能回頭,前方是唯一的,哪怕是未知的,生路。
求生的**壓倒了一切。四人一犬在這僅容匍匐的金屬囚籠內,拚命調轉方向。動作倉皇而狼狽,手肘和膝蓋重重地撞擊、摩擦在冰冷堅硬的金屬壁上,發出“咚咚”、“刺啦”的急促聲響,在這封閉空間裡被放得極大,彷彿在為他們逃亡的腳步擂鼓助威,又像是在為身後的追兵指引方向。每一次摩擦帶來的疼痛,此刻都微不足道,被更龐大的恐懼徹底淹沒。
身後,那“園丁”的抓撓聲變得更加猛烈和急躁,鏽蝕的柵欄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膽戰心驚的呻吟,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那股非人的力量徹底扯碎。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通風口外,傳來了更多沉重、拖遝的腳步聲——另外兩個“園丁”也被這裡的動靜驚動了,它們正邁著那種特有的、關節彷彿不會彎曲的僵硬步伐,向這裡聚集!腳步聲混雜著某種濕漉漉的、根係摩擦地麵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形成一首來自地獄的協奏曲。
“快!快!”李建國趴在最後,一邊艱難地向前爬行,一邊焦急地低聲催促。他背上的舊傷因為剛才猛烈的拉扯和現在急促的爬行而陣陣劇痛,像是有一根燒紅的鐵條在沿著脊椎烙燙。汗水浸濕了他的後背,與冰冷的金屬接觸,帶來一陣陣寒顫。但他死死咬住牙關,花白的鬢角被汗水黏在臉頰上,也顧不上擦拭,隻是拚儘全力向前挪動,用身體為前麵的年輕人築起最後一道脆弱的屏障。
管道並非筆直,它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金屬迷宮。他們爬過幾個近乎九十度的急彎,身體扭曲著擠過去,金屬邊緣刮擦著衣服和麵板。麵前出現了岔路,一條向上,一條向下,一條平直延伸入更深邃的黑暗。沒有地圖,沒有指引,他們隻能憑著最原始的本能,選擇那些向下傾斜(希望能遠離上層可能更多的威脅)、或者空氣流動似乎更通暢(意味著可能有出口)的路徑。每一次選擇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生怕一步踏錯,就闖入更深的絕境。恐懼像一隻無形而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他們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灰塵和那股若有若無的甜腐絕望味道,沉重得如同吞嚥著鉛塊。
不知爬了多久,幾分鐘?還是幾十分鐘?在極度的緊張中,時間感已經完全錯亂。身後的抓撓聲和腳步聲似乎稍微遙遠了一些,但並未消失,如同附骨之疽,提醒著他們危險始終尾隨。他們終於暫時甩開了最近的死亡威脅,抵達一處相對寬敞的管道交彙處。這裡像是一個小小的金屬廳堂,連線著幾個不同方向、直徑不一的管道口,如同怪物的腸道介麵。空氣在這裡流通稍好,那股甜腐氣息似乎淡了一些,但依舊如同幽靈般縈繞在鼻端,無法徹底擺脫。
“暫時……暫時安全了嗎?”七月幾乎是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管壁,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剛從溺水的邊緣被拉回。她的臉上毫無血色,連嘴唇都是蒼白的,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浸透,淩亂地貼在麵板上。她伸出顫抖的手,徒勞地試圖扇走那令人作嘔的空氣。
城城同樣筋疲力儘,但他緊緊抱著懷裡的揹包,彷彿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揹包裡的檔案此刻彷彿有千斤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顫抖著手,再次伸進揹包,摸索著,最終拿出了一份裝訂粗糙、封麵泛黃卷邊的冊子——那是一本實驗日誌,封麵上用潦草的字型寫著:“x-7
活體觀測記錄
-
第三階段”。
“必須……必須知道更多……我們到底在麵對什麼……”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卻又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固執。他不能接受稀裡糊塗地死在這裡。就著秦川手中那支光線已有些微弱的手電光,他快速地、幾乎是貪婪地翻閱起來。秦川和李建國也立刻圍攏過來,兩人背對著背,分彆警惕地注視著不同的管道口,耳朵高高豎起,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同時,他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掃過日誌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內容。
日誌的字跡比之前的檔案更加潦草、混亂,充滿了各種簡寫和情緒化的標注,大量的感歎號、問號和劃掉的痕跡,彷彿記錄者是在極度的精神壓力、甚至是在恐懼的癲狂狀態下書寫的。
【日誌條目
7-14】
主題:宿主行為操控穩定性測試(靈長類-
編號
p-03)
記錄:p-03(成年雄性恒河猴)在注入標準劑量x-7衍生劑(代號‘引導者’)後,服從性顯著提升。能通過特定頻率資訊素指令(‘指令a’)完成簡單路徑導航、避開障礙。但……攻擊性強化超出預期。對非指令目標(清潔機器人)表現出毀滅傾向。嘗試引入‘安撫’資訊素(‘指令β’)效果不佳。宿主新陳代謝異常加速,需持續補充營養液。備注:它看我的眼神……不像猴子了。像……像在評估。
(旁邊用紅筆狠狠劃了幾道線)
【日誌條目
7-22】
主題:跨物種生物質融合初步嘗試(犬科-
編號
c-01
與
爬行綱
-
標本
s-02)
記錄:災難性失敗。c-01(德國牧羊犬)在強製融合s-02(網紋蟒)組織後發生劇烈排斥。宿主身體區域性發生不可控異變,出現鱗片與額外肢體雛形,但迅速壞死。痛苦嚎叫持續三小時……最後,x-7根係自主從宿主體內爆發性生長,將其轉化為……某種無法形容的植物與血肉的混合雕塑。結論:強製跨綱融合目前不可行。x-7似乎更傾向於‘覆蓋’而非‘融合’?需重新評估其底層機製。警告:
清理小組報告,該‘雕塑’仍在持續散發高濃度孢子。已隔離。
(“無法形容”四個字被反複描粗,幾乎戳破了紙麵)
【日誌條目
8-05】
主題:資訊素模擬與高階行為誘導測試(人類誌願者-
編號
h-09)
記錄:突破性……亦是恐怖的。h-09在低劑量‘引導者’及特定資訊素組合(‘指令γ’)影響下,成功複現了其童年記憶中的一段複雜舞蹈動作,且本人毫無察覺,認為是自發行為。但!後續測試顯示,我們甚至可以通過模擬其已故親人的聲音訊率(結合資訊素),誘發其產生強烈的情感反應(哭泣、喜悅)。這證明x-7衍生物具備……直接乾涉並一定程度上‘編輯’高等哺乳動物(包括人類)複雜神經活動與記憶\\/情感反應的能力。倫理委員會已叫停此類測試。但……
軍方代表對此表現出濃厚興趣。個人筆記:
我們在創造提線木偶,而線的那一頭,是深淵。
(“深淵”二字被寫得又大又重,墨跡暈開一片)
【日誌條目
8-19】
主題:巢穴意識(‘母巢’)與‘園丁’單位行為觀察
記錄:‘母巢’(指代在覈心培養艙內自發形成的、由x-7本體與大量融合生物質構成的集體意識聚合體)的智慧水平持續進化。它不再僅僅響應簡單指令,開始表現出……主動性。觀察到‘園丁’單位(由早期失控事故中被寄生的研究員轉化)在無外部指令下,自發清理堵塞的通風管道,修複破損的線路(儘管方式粗糙)。它們似乎在……維護這個設施?為了什麼?更令人不安的是:記錄到‘母巢’通過‘園丁’單位,嘗試模仿並破譯我們的內部通訊密碼。它在學習我們的語言,我們的邏輯。我們不是在研究它……我們是在喂養一個怪物。恐懼等級:
極高。請求立即啟動‘淨化協議’。
(最後一行字跡幾乎無法辨認,顫抖得厲害)
日誌在這裡突兀地中斷了,後麵是幾頁被匆忙撕掉的痕跡,邊緣參差不齊,彷彿記錄者在極度恐慌中想要毀滅證據,或者……是彆人在他完成之前,強行終止並撕毀了這一切。
管道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彷彿被凍住了。手電的光斑在微微顫抖——是秦川的手在抖。日誌中的內容,比他們親眼所見的腐爛手臂和扭曲形體更加令人膽寒。這不僅僅是寄生和物理上的變異,更是一種對意誌、對記憶、對人之所以為人的核心的侵蝕和操控!那些在外麵遊蕩的“園丁”,它們曾經也是活生生的人,或許就是這裡的科學家、士兵,而現在,他們的身體被占據,他們的意識被玩弄,甚至他們的記憶和情感都可能被當成工具來使用,這比單純的死亡更加恐怖千萬倍。
“它們……它們能控製人的思想?”七月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氣音,充滿了絕望和難以置信的寒意,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臂,指甲深深掐入胳膊,“那些園丁……他們是不是……是不是還能感覺到,隻是無法控製自己?就像……就像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
“恐怕不止是控製,”秦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更深邃的憂慮,他指著最後一條記錄,“它在學習,在進化。這個‘母巢’,它把這裡當成了它的巢穴,它在學著如何更好地執行和維護它……甚至,如何誘捕我們這樣的‘新花肥’。”他想到了那嘶啞聲音中模仿的人類語言片段,那不僅僅是對聲音的複製,更帶著一種對語言含義的理解和運用——它在宣告他們的用途。這個認知讓他從心底感到發冷。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趴伏著、但耳朵始終警惕豎起的黑子,再次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壓抑的低嗚。這一次,它沒有炸毛,但那聲音裡充滿了清晰的警告和不安。它碩大的頭顱轉向了他們剛剛爬來的那個黑暗的管道口,鼻翼劇烈地翕動著,捕捉著空氣中人類無法感知的細微變化。
“哢噠……哢噠……沙沙……”
僵硬而拖遝的腳步聲,夾雜著金屬刮擦的聲音,正從那個方向的管道深處,由遠及近,清晰地傳來。那聲音比之前似乎更近了,更富有節奏感,彷彿追獵者已經確認了獵物的方位,正不疾不徐地逼近。
那些“園丁”,並沒有放棄。它們追進來了!它們沿著他們逃亡的路徑,如同最耐心的獵人,一步步壓縮著他們的生存空間!
“走!”李建國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驅散了瞬間彌漫開的絕望。他指向交彙處另一個向上傾斜的、看起來稍微寬敞一些的管道口,“不能停!往上走!”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疲憊、痠痛和心靈的震顫。四人一犬顧不上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抗議,顧不上心靈被恐懼和那日誌揭示的真相反複蹂躪,再次咬緊牙關,鑽入那冰冷、未知的金屬管道,開始了新一輪的、更加絕望的逃亡。身後的黑暗中,那代表死亡、奴役和意識泯滅的腳步聲,如影隨形,一步不離。
他們不知道這條向上的管道通向何方,是另一個絕境,還是渺茫的生機?他們隻知道,必須遠離那些被“鬼蘭”操控的昔日亡魂,遠離那個正在深淵中不斷學習、不斷成長、意圖將一切都轉化為其“花肥”的恐怖“母巢”。黑暗在前方蔓延,希望如同手電筒裡那搖曳欲熄的光芒,微弱而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