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筆錄 第72章 分道揚鑣
城城的問題像一根針,紮破了勉強維持的求生表象,將殘酷的內裡血淋淋地暴露出來。那一刻,空氣彷彿凝固了,瀑布的轟鳴聲似乎也驟然遠去,隻剩下那個令人心悸的問題在每個人腦海中回蕩:黑子怎麼辦?
李建國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深不見底的懸崖。水汽在空中形成細密的水霧,打濕了他的睫毛,讓視線變得模糊。他能感覺到身邊秦川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七月的手指正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微微顫抖。
“下去找...太難了。”李建國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說話時,右手無意識地按壓著左胸,那裡有一道在上一場冒險中留下的舊傷,此刻正隱隱作痛。“我們不知道下麵什麼情況,可能徒勞無功,還可能把所有人都搭進去。”他的話語冷靜得近乎殘忍,但那雙緊握的拳頭卻暴露了內心的掙紮——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彷彿在對抗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秦川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帶著苔蘚和腐爛植物的氣味湧入肺中。他的目光掃過城城和七月蒼白的臉,試圖在腦海中構建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能讓大家稍微好受些的理由。“黑子...它很聰明,也很頑強。”他的聲音乾澀,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如果...如果它掉下去,也許...也許它能自己找到生路。”這句話剛說出口,秦川自己就感到一陣心虛。他想起黑子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想起這隻忠誠的犬科動物是如何在密林中為他們引路,如何在危急時刻發出警告。現在,他們卻在討論是否要拋棄它。
七月猛地彆過臉去,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混合著瀑布的水汽,在她臉上形成一道道濕痕。她想起黑子柔軟的毛發,想起它總是溫順地靠在自己身邊的樣子。理智告訴她李建國是對的,可情感卻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來回切割。她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勉強壓抑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啜泣。
就在這時,城城猛地抬起了頭。他臉上之前的恐懼和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固執的平靜。這個變化如此突然,以至於其他三人都怔住了。隻見他緩緩鬆開一直緊抱著的揹包——那裡麵裝著“鬼蘭計劃”的部分檔案和陳舊的實驗日誌,輕輕放在了腳下濕滑的岩石上。他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彷彿在完成一個莊嚴的儀式。
“你們走吧。”城城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瀑布的轟鳴中奇跡般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沿著棧道走。我下去找黑子。”
“城城!你瘋了!”秦川失聲喊道,一步跨上前抓住城城的肩膀,“你一個人下去太危險了!根本不可能!”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彷彿這樣就能把城城從瘋狂的念頭中搖醒。
“那是黑子!”城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卻又異常堅定,“它救過我們!它是因為我們才掉下去的!我不能...我不能就這麼走了!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水光,但目光卻異常清明,彷彿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內心的答案。
他轉向李建國,眼神裡是懇求,也是告彆:“李哥,你們帶著檔案和日誌出去,一定要把這裡的事情公之於眾。我...我去找黑子。如果...如果我們能活著出來,我們會想辦法跟上你們。如果...”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個“如果”後麵的含義。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幾乎令人窒息。
李建國死死地盯著城城,這個一路上顯得怯懦、需要保護的年輕人,此刻眼中卻燃燒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超越了恐懼的、源於責任和情感的力量。李建國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為了一些看似不理智的事情鋌而走險,那些記憶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但此刻卻在城城身上看到了同樣的影子。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城城了。就像他無法輕易地說服自己徹底拋棄黑子一樣。
“把繩子給我。”城城向秦川伸出手,掌心向上,穩定得令人驚訝。
秦川的嘴唇翕動著,還想再勸,但看到城城那決絕的眼神,最終,他還是顫抖著,將那一大捆登山繩遞了過去。繩索粗糙的表麵摩擦著他的掌心,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
城城接過繩子,動作麻利地將一端在自己腰上打了個牢固的八字結。他的手指靈活地在繩索間穿梭,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堅定,彷彿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然後,他開始尋找堅固的岩石凸起作為錨點,仔細測試每一處可能的固定點,用力拉扯,確保它們能夠承受自己的重量。
“城城...”七月哽咽著,想要上前。
“七月姐,”城城對她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混合著淚水和決心的笑容,“彆擔心我。照顧好自己,跟著李哥和秦川走出去。”他又看向李建國和秦川,“保重。”
沒有更多的告彆。城城最後檢查了一遍繩索,深吸一口氣,開始小心翼翼地沿著濕滑陡峭的懸崖壁向下攀爬。他的腳尖謹慎地探尋著每一個落腳點,手指緊緊抓住岩石的縫隙。瀑布的水霧將他全身打濕,頭發緊貼在前額上,水珠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李建國、秦川和七月站在狹窄的凸起上,眼睜睜地看著城城的身影在霧氣和水光中逐漸變小。他的動作緩慢而穩定,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死神跳著一支危險的舞蹈。有那麼一瞬間,城城的腳下一滑,碎石嘩啦啦地落下深淵,久久沒有迴音。三人的心同時提到了嗓子眼,七月更是捂住了嘴,防止自己驚叫出聲。但城城很快穩住了身體,繼續向下。
終於,他的身影被懸崖的棱角和茂密的植被遮擋,消失在視野中。隻有那根繃直的繩索,還在微微顫動,證明著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淵。
三人久久地凝視著城城消失的方向,彷彿這樣就能把他喚回來。瀑布依舊轟鳴,水汽彌漫,將每個人的衣服都浸得濕透。秦川突然一拳砸在旁邊的岩壁上,麵板瞬間破裂,滲出血絲。
“我們該走了。”李建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疲憊。
七月緩緩蹲下身,拾起城城留下的揹包,緊緊抱在懷裡。揹包上還殘留著城城的體溫,這個認知讓她的眼眶再次濕潤。
秦川沉默地開始整理剩餘的裝備,他的動作機械而僵硬,彷彿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他不敢看那根仍在微微晃動的繩索,那像是一道連線著兩個世界的橋梁,又像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李建國最後看了一眼深淵,然後轉身麵向那條殘破的古代棧道。棧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木製的結構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腐朽不堪,彷彿隨時都會坍塌。他知道,前方的路同樣充滿危險,但他們必須前進。
“走吧。”他重複道,這次聲音堅定了一些。
三人開始沿著棧道緩慢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沒有人說話,隻有腳步聲和瀑布的轟鳴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首悲愴的送彆曲。
棧道很窄,僅容一人通過。李建國打頭,七月居中,秦川斷後。他們不敢靠近外側,那裡隻有簡陋的護欄,而且多處已經破損。下方是白茫茫的水汽,深不見底。
走了約莫半個小時,棧道開始向上延伸,瀑布的聲音漸漸變小。就在這時,七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然而除了濃霧和隱約的懸崖輪廓,她什麼也看不見。
“他會找到黑子的,對嗎?”七月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希冀。
李建國沒有回頭,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前方。“也許吧。”他回答,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秦川在最後麵冷笑一聲:“自欺欺人。那種高度,那種水流...”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
七月的肩膀垮了下來,淚水再次無聲滑落。她知道秦川說得對,但她不願相信。城城那決絕的眼神,那義無反顧的背影,都讓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李建國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的臉上滿是水珠,分不清是瀑布的水汽還是彆的什麼。“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城城自己的選擇。”他說,“我們尊重他的選擇,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援。”
秦川彆過臉去,但李建國看見了他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
“我們繼續走吧。”李建國輕聲說,“為了城城,也為了我們自己,必須走出去。”
三人再次沉默地踏上征程。棧道在懸崖壁上蜿蜒,如同一條沉睡的巨蛇。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木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前方是未知的危險,後方是已經做出的抉擇。分道揚鑣,各安天命。沉重的氣氛,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壓抑,彷彿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李建國抬頭望向被濃密樹冠遮蔽的天空,隻有零星的光線能夠穿透層層阻礙,灑在棧道上。那些斑駁的光點,像是希望的碎片,又像是逝去之人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的每一步。
他們失去了一個同伴,也失去了一部分繩索。而前方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