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筆錄 第107章 幽冥之花.鬼蘭
第一百零七章:幽冥之花.鬼蘭
地下河的咆哮聲如同持續不斷的雷鳴,震耳欲聾,瘋狂地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緊繃的神經。墨綠色的急流挾帶著萬鈞之勢,捲起碗口大的卵石,在河床底部劇烈翻滾碰撞,發出“哢嚓哢嚓”的碎裂聲,如同一條被激怒的、暴躁的黑暗巨龍,鱗甲翻飛間,涎水化作飛濺的浪沫,不顧一切地向著遠方那一點微弱卻無比誘人的光亮方向奔騰衝瀉而去,彷彿那裡是它唯一的歸宿。希望的光芒就在視線可及的儘頭閃爍著,如同暗夜中的燈塔,暈開一圈淡淡的橘色光暈,卻被河麵上蒸騰的白色水汽扭曲得忽明忽暗。橫亙在眼前的這道洶湧激流,冰冷而殘酷地提醒著他們,這最後一段生路,實則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天塹。河風裹挾著濃重的濕冷撲麵而來,帶著鐵鏽般的腥氣,鑽進衣領、袖口,讓每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不受控製地輕輕打顫。
秦川半蹲在濕滑的岸邊,指尖按在冰冷的岩石上,青苔的黏膩感順著指腹蔓延開來,混雜著岩石縫隙中滲出的水珠,冰涼刺骨。他眉頭緊鎖,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正在緊張而專注地搜尋著河岸兩側任何可能利用的、足夠堅固的岩石凸起或裂縫。每一次視線掃過,他都在心中默默標記——那塊凸起的頁岩太薄,承重不足;那個裂縫太深,鋼絲難以固定;那片區域布滿碎石,根基不穩。他手中緊緊攥著那捲珍貴的、閃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碳纖維鋼絲,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鋼絲的冷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心。腦海中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飛速計算著角度、距離和承重:從這裡到對岸,直線距離大約十八米,水流速度每秒三米以上,鋼絲需要至少兩個牢固的固定點,傾斜角度不能超過三十度,否則承受的衝擊力會呈幾何倍數增長。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鋼絲被水流衝擊得劇烈晃動的畫麵,上麵的人如同風中殘燭,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每一秒的流逝都顯得格外漫長而沉重,心臟在胸腔裡沉穩地跳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彷彿在為每一次計算倒計時。
城城強忍著身體深處傳來的虛弱感,那是之前被幻象侵襲後留下的後遺症,四肢百骸都像是灌了鉛,稍一晃動便會傳來陣陣痠痛。腦海中,那些扭曲的人臉、詭異的笑聲還未完全平息,如同跗骨之蛆,時不時地冒出來攪亂他的心神。他靠在一塊粗糙的岩石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短暫的清明。作為隊伍裡最年輕的一員,他始終記得秦川的囑托,忠實地履行著警戒的職責。他的目光如同逡巡的獵鷹,銳利而警惕地反複掃視著奔騰咆哮、泛起白色泡沫的墨綠色河麵,泡沫破碎時濺起的細小水珠,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卻毫無半分暖意。河對岸那片被黑暗與水汽籠罩的、布滿了嶙峋怪石的幽暗河岸,更是他關注的重點,那些黑黢黢的岩石縫隙,彷彿隨時都會衝出某種未知的怪物。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可聞,混合著對出口的渴望和對未知危險的警惕,如同擂鼓般敲擊著他的神經。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安定了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武器。
突然,他來回掃視的目光猛地一凝,如同被最冰冷的寒冰凍住,瞳孔急劇收縮,死死地凝固在了河對岸一處地勢稍高、脫離了河水直接衝刷的、相對乾燥的卵石河灘上。那裡的光線比其他地方更暗,彷彿被一層無形的黑紗籠罩著,若不是他一直全神貫注,幾乎不可能發現異常。
他緩緩眯起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些。隻見那裡,一具扭曲變形、早已徹底風乾萎縮成深褐色的殘骸,以一種極其怪異、彷彿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姿勢,無力地倚靠在一塊布滿青苔的巨岩旁。那具屍體的四肢蜷縮著,脊椎呈現出不自然的彎曲,彷彿臨死前遭受了極致的折磨,連骨骼都被扭曲成了麻花狀。屍體身上的衣物——如果那還能被稱為衣物的話——早已破爛不堪,隻剩下幾片灰褐色的布條,如同枯葉般掛在乾枯的肢體上,與乾枯皸裂、緊緊包裹著骨骼的麵板幾乎融為一體,難以分辨原本的材質和顏色。城城甚至能看到布條邊緣被某種力量撕裂的痕跡,纖維雜亂地散開,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但最讓他感到驚異的是,這具屍體的骨骼框架異常粗壯,尤其是上臂的肱骨,比普通成年人要粗壯近一倍,骨骼表麵布滿了粗糙的凸起,顯示出其生前擁有驚人的力量。而那滿頭即便在死後依舊蓬亂打結的頭發,粗硬得如同某種野獸的鬃毛,呈深黑色,混雜著少量灰白色的雜質,頑強地殘留著,遮住了屍體的大半張臉。城城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這絕非他們認知中的任何現代人的裝束,更像是長期生活在最原始、最惡劣環境中,與文明世界徹底隔絕的、傳說中的“野人”。他甚至能想象出這個人生前在叢林中奔跑、狩獵的場景,那般矯健,那般強悍,可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曝屍荒野,成為地下河旁一道悲涼的風景。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脊背發涼的,並非這具不知在此地沉寂了多少歲月、充滿了神秘色彩的乾屍本身,而是在他大張著的、隻剩下一個黑洞般口腔的頭骨之中,以及從他空洞塌陷、隻剩下骨架的眼窩和微微敞開的、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腔內部,竟然……生長出了一株植物!
城城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因為過度疲勞而產生了幻覺,但再定睛一看,那株植物的輪廓卻愈發清晰。
那是一株通體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死寂般潔白的花朵,沒有一絲雜色,彷彿是用凝固的月光雕琢而成。花瓣質地近乎半透明,薄如蟬翼,邊緣呈現出細膩的波浪狀,在微弱的光線下,能清晰地看到花瓣內部纖細的脈絡,如同人體的血管,隱約流動著淡淡的銀輝。它在周遭濃鬱的黑暗中,自身散發著一種幽幽的、清冷如荒塚月華般的微弱光芒,這光芒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彷彿能穿透衣物,直接凍結人的血液。花瓣的形態舒展著一種詭異而扭曲的優雅,層層疊疊地簇擁著中心那更加奇異的花蕊部分,花蕊是深紫色的,如同凝固的血液,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一起,形成一個不規則的球狀。
而就在那花蕊深處,光線與陰影的巧妙交織下,竟隱隱約約構成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帶著某種似笑非笑、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怨毒與嘲諷表情的人臉輪廓!那輪廓極其詭異,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點,鼻子和嘴巴的線條模糊不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睥睨眾生的惡意,彷彿在嘲笑所有闖入這裡的生者,嘲笑他們的渺小與無知。它就這麼靜靜地、妖異地“開”在這具死亡軀殼的頭顱和胸腔之中,根莖深深紮進乾枯的骨骼和腐敗的殘肉裡,彷彿正是從這極致的死亡與腐朽裡,汲取了最後的養分,才最終綻放出的這超越常人理解的、妖異而邪惡的生命之花。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惡心、恐懼與某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感的寒意,瞬間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從城城的尾椎骨猛地竄起,沿著脊柱一路衝上頭頂,讓他頭皮陣陣發麻,全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倒豎起來!他胃裡翻江倒海,一股酸水湧上喉嚨,他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來。腦海中,蘇婉奶奶在岩縫中那沉重而恐懼的語氣如同魔咒般響起:“那花,是從死人骨頭裡長出來的,白得像紙,芯裡有張臉,會笑,會勾魂……”
還有兵站那些泛黃破損的絕密檔案,黑白照片上的那株鬼蘭,雖然形態相似,卻遠沒有眼前這一株這般充滿邪氣,這般令人心悸。
“鬼蘭……是它……真的是它……”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間就被震耳欲聾的河水轟鳴聲所吞沒。但他臉上那無法掩飾的、混合著驚駭、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果然如此”的絕望表情,卻清晰地映照在昏暗的光線下。瞳孔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和不安。這株詭異花朵的形態特征,與蘇婉奶奶描述的、與檔案照片上的,何其相似!不,眼前這一株,甚至比檔案記載中的更加“純淨”,更加邪異,它身上彷彿凝聚了這片死亡之穀所有的黑暗、死寂與不祥,是幽冥力量在人間的具象化!
它……它竟然生長在這裡!生長在這條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地下河畔!生長在一具不知來自何方、葬於此地多少年的神秘“野人”乾屍身上!
城城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他想起了檔案中關於鬼蘭的記載:它是一種寄生植物,以死亡生物的軀體為養分,生長環境極其苛刻,隻存在於陰氣極重的地方,且具有極強的毒性和未知的詭異能力。曾經參與“鬼蘭計劃”的研究員,大多離奇死亡,死狀淒慘,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折磨致死。而現在,這株傳說中的幽冥之花,就這麼真實地出現在了他們眼前,擋在了他們通往自由的道路上。
這極端詭異、衝擊力極強的畫麵,像是一盆混合著冰碴的汙水,猛地澆熄了城城心中剛剛因為看到出口光亮而燃起的希望之火,蒙上了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充滿了不祥預感的陰影。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瘋狂滋生——難道這條看似是通向自由的地下河,其奔騰不息的儘頭,並非通往他們渴望的外界陽光,而是通向另一個更加深邃、更加恐怖、屬於“鬼蘭”真正源頭或者其某個重要巢穴的黑暗所在?又或者,這株在此地守候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幽冥鬼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惡毒的詛咒,預示著他們即使僥幸逃出生天,也永遠無法真正擺脫這夢魘般的、如影隨形的糾纏與烙印?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和秦川也會像這具乾屍一樣,成為鬼蘭的養分,在無儘的黑暗中,看著這朵妖花一點點綻放,露出那張嘲諷的人臉。
“秦川!你看那邊!看對岸那塊大石頭旁邊!”城城猛地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臂,指向河對岸那令人心悸的景象,聲音不受控製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抖,甚至破了音。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手臂在空中劇烈地晃動著,彷彿不這樣,就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恐懼與震驚。
秦川正全神貫注於尋找固定點,聞言立刻抬起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警惕地望了過去。起初,他的目光中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畢竟在這生死關頭,任何分心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危險。但當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穿透河麵的水汽,清晰地捕捉到那具倚靠在岩石旁的乾屍,以及從那死亡軀殼中生長出來的、散發著幽幽冷光的詭異蘭花時,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瞬間變得凝重無比,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堅硬的直線,連額頭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作為曾經在特殊部門服役、接觸過“鬼蘭計劃”部分核心機密檔案的人,他比城城更深刻地理解這株妖異之花背後所代表的恐怖象征意義和它所牽扯的、遠超常人想象的黑暗過往。他清楚地記得,檔案中記載,鬼蘭的原始樣本是在一處深達千米的地下溶洞中發現的,當時發現樣本的三名勘探隊員,在返回地麵後不到三天,就全部離奇死亡,他們的屍體上沒有任何外傷,卻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生機,麵板乾癟,眼神空洞,而在他們的鼻腔和口腔中,都發現了細微的鬼蘭花粉。更可怕的是,後續的研究表明,鬼蘭不僅能通過花粉傳播毒素,還能影響人的精神,製造恐怖的幻象,甚至可能控製死者的軀體,成為它的“傀儡”。
“是它……沒錯……這形態,這特征……很可能是未被實驗室汙染過的原始樣本,或者……是某種更接近其本源的存在……”秦川的聲音低沉得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帶著一種沉重的、彷彿背負著無形重擔的壓抑感。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株鬼蘭上,眼神複雜,有震驚,有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關於“鬼蘭”特性、傳播方式以及其與特定宿主之間詭異聯係的機密資訊:它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對生命力極其敏感,能感知到活物的靠近;它的根莖具有極強的穿透力,能輕易鑽入骨骼深處;它所散發的光芒,其實是在吸引獵物,如同蜘蛛結網,等待著無知者自投羅網。心不斷下沉,如同墜入了無底的冰窖,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碳纖維鋼絲,指腹因為用力而傳來一陣刺痛。原本的計劃是利用鋼絲搭建一座簡易的索橋,快速通過地下河,抵達對岸的光亮處。但現在,鬼蘭的出現,讓這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他們不知道這株鬼蘭是否具有攻擊性,不知道它的花粉是否會隨風傳播,更不知道它的存在是否意味著附近還有更多的同類。如果貿然行動,很可能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就在兩人的心神都被這株幽冥之花牢牢攫住的時刻,那株靜靜綻放的“鬼蘭”似乎……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花瓣邊緣的銀輝閃爍了一下,如同呼吸般起伏。是水流震動帶來的錯覺?還是……河風的影響?
不!不是錯覺!秦川和城城幾乎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隻見那花蕊中心,由光影巧妙構成的、那張模糊的、似笑非笑的人臉輪廓,彷彿被注入了某種詭異的生命力,嘴角那道詭異的弧度,似乎極其細微地上揚了一絲!那表情中蘊含的,是一種彷彿洞穿了生死奧秘、漠視一切生命、帶著無儘嘲諷與惡意的冰冷意味!像是在嘲笑他們的驚慌失措,嘲笑他們的自不量力,彷彿他們的命運早已被它牢牢掌控。
與此同時,一陣若有若無的、空靈而哀婉、彷彿凝聚了無數亡魂歎息的細微聲音,竟詭異地穿透了地下河那震耳欲聾的、持續不斷的咆哮轟鳴,並非通過空氣振動傳入耳中,而是如同冰冷的涓流,直接、清晰地……在他們每個人的腦海深處幽幽響起!那聲音極其輕柔,卻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穿透力,像是無數根細針,輕輕刺穿著他們的神經。裡麵夾雜著女人的啜泣聲、男人的哀嚎聲、孩童的啼哭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首絕望的輓歌,讓人心頭發緊,眼眶發酸,一股強烈的悲傷和絕望感湧上心頭,幾乎要將他們淹沒。
城城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眼淚毫無征兆地湧出眼眶,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最珍視的人離世時的畫麵,那些早已被他深埋在心底的痛苦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出。他想控製自己的情緒,卻發現根本無能為力,那種悲傷是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彷彿是他自己親身經曆的一般。
秦川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犧牲時的場景,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爽朗的笑聲,那些臨終前的囑托,一一在眼前浮現,讓他胸口發悶,喉嚨哽咽。他知道,這是鬼蘭在影響他們的精神,試圖瓦解他們的意誌,讓他們在絕望中放棄抵抗,成為它的養料。他咬緊牙關,強行運轉體內的真氣,試圖抵禦這種精神侵襲,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生路就在前方光芒微露之處,清晰可見;而象征死亡與不祥的幽冥之花,卻在此刻悄然綻放於側,無聲凝視。這最後的、通往自由的逃亡之路,從他們踏上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註定要與這極致死亡的象征,相伴而行,糾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