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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筆錄 第111章 花焚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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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花焚成灰

黑子倒在冰冷黏稠的血泊中,溫熱的血液仍在不斷從它腹部那道猙獰的傷口汩汩湧出,在身下彙聚成一片不斷擴大、反射著幽光的暗紅水窪。它的身體微微抽搐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艱難的、帶著血沫的嗬嗬聲,琥珀色的眼睛半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隻是無力地望著城城的方向,尾巴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彷彿在用最後的氣力向他告彆。城城跪倒在它身邊,雙手死死按住那致命的傷口,試圖堵住那洶湧的生命之流,但滾燙的鮮血依舊不斷從他指縫間溢位,染紅了他的雙手、手臂,甚至濺到了他扭曲的臉上。他雙目赤紅,布滿了瘋狂的血絲,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混合著悲痛與絕望的低吼,一遍遍嘶喊著黑子的名字,聲音嘶啞變形,整個人狀若瘋魔,幾乎失去了理智。

七月癱坐在不遠處,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卻仍抑製不住那從靈魂深處發出的、破碎的嗚咽與哭泣。大顆大顆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混合著臉上的汙泥和血點,滾落下來。她看著瀕死的黑子,看著崩潰的城城,看著眼前這絕望的景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痛幾乎要將她徹底撕裂、淹沒。小雅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如紙,被七月下意識地緊緊護在身後,對周遭的慘烈毫無所知。

秦川的狀況同樣糟糕,他如同一個血人,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劃傷、撕裂傷和淤青,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將他殘破的衣袖浸染得一片暗紅。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胸口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他手中的那柄空弩早已在與“花人”的搏殺中折斷,此刻隻能憑借著一股不屈的意誌和經過千錘百煉的格鬥技巧,勉強與那些源源不斷從幽暗水域中爬出、蹣跚著湧上岸的、由植物與人類組織扭曲融合而成的“花人”混合體周旋、搏殺。這些怪物彷彿無窮無儘,它們扭曲的肢體揮舞著,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剩餘的活人,一步步逼近。絕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河水,漫過腳踝,淹過膝蓋,正一點點吞噬著每一個人最後的生機與溫度。

就在這時,秦川猛地用一記精準而狠厲的肘擊,格開了一個試圖從側麵撲上來的“花人”那帶著尖刺的藤蔓狀手臂,自己也被反震得踉蹌後退了幾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後冰冷、濕滑、長滿苔蘚的岩壁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讓他因劇痛和疲憊而有些混沌的頭腦獲得了一瞬間的清明。他靠著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汗水和血水混合著從額頭滑落,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照燈,先是掃過血泊中氣息越來越微弱、生命之火正在急速黯淡的黑子,那忠誠夥伴的慘狀讓他的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接著,他看向跪在地上、幾乎失去理智、隻會機械地試圖堵住傷口的城城,以及旁邊泣不成聲、眼神空洞的七月。最後,他的視線越過混亂的戰場,死死地定格在了河對岸——那株依舊在幽暗環境中散發著詭異、冰冷、彷彿帶著嘲弄眾生意味的慘淡幽光的“幽冥鬼蘭”本體之上!

他的眼神,在這一瞬間,經曆了極其複雜而劇烈的變化。最初的掙紮,是對生命的本能眷戀,是對未儘任務的不甘,是對眼前同伴的不捨;緊接著是巨大的痛苦,彷彿有無數根針在同時刺紮他的心臟與靈魂;然而,這一切激烈的情緒,最終卻如同退潮般迅速斂去,沉澱為一種近乎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靜,一種斬斷了所有退路、看透了最終歸宿的、義無反顧的決絕!

“城城!七月!”秦川的聲音並不算洪亮,甚至因為力竭而顯得有些沙啞,但卻異常地清晰、穩定,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破開迷霧的鐘聲,瞬間穿透了“花人”們發出的窸窣聲響、地下河奔流的轟鳴以及城城那壓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清晰地傳入了兩人的耳中!

正處於巨大悲痛和瘋狂邊緣的城城和茫然無措的七月,幾乎是下意識地,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

“我不是偶然捲入這件事的。”秦川的語氣,帶著一種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般的、異樣的釋然與平靜,彷彿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我的真名不重要,代號‘磐石’,隸屬於國家最高機密‘深淵’專案組下屬的特遣行動隊。我是專門負責追蹤、調查,並在必要時……處理‘鬼蘭’事件及其一切衍生威脅的外勤特工。”

城城和七月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徹底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與他們並肩作戰、生死與共了許久的同伴。他們一直以為,秦川隻是一個身手不凡、經驗豐富、或許有些神秘過往的普通同行者,最多是某個特殊部門的退役人員,卻從未想過,他的身份竟然如此驚人,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國家級絕密使命!

“我的核心任務之一,就是評估‘鬼蘭’生態的威脅等級,監控其擴散態勢,並在判定威脅無法控製、或存在泄露風險時……啟動最終預案,確保‘鬼蘭’及其所有衍生體,被徹底、乾淨地清除,絕不會擴散出去一分一毫!”秦川的目光再次銳利如鷹隼般投向對岸那株妖異的鬼蘭,眼神中充滿了冰冷的、屬於戰士的殺意與決斷,“現在,此時此刻,就是那個寫在預案最前頁的——‘必要時’!”

話音未落,他猛地用還能活動的右手,粗暴地扯下了自己那早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浸滿血汙汗水的外套,露出了腰間一個用特殊防水油布緊緊包裹、捆綁得異常結實的小型扁平容器。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精準與決絕,迅速解開固定的卡扣,撕開油布——裡麵露出的,是一個軍綠色、約有金屬酒壺大小的特製圓柱形容器!他擰開密封蓋,裡麵赫然晃動著小半瓶無色透明、卻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液體——那是他最後的、壓箱底的裝備,極高濃度的固態燃料凝膠啟動液,原本是用於在陷入絕境、無法逃脫時,銷毀身上可能攜帶的核心機密樣本,或者……在必要時,用於自身,以防止被俘受辱及情報泄露!

“秦川!你要乾什麼?!不!住手!”城城在看到那個容器和聞到那熟悉又危險的刺鼻氣味的瞬間,就明白了秦川的意圖,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駭然失聲,聲音尖銳得變了調,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阻止。

“沒有時間了!!”秦川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厲聲咆哮,硬生生打斷了城城的話。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地上奄奄一息、隻剩下最後幾口氣的黑子,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與歉疚,隨即又無比堅定地看向城城和七月,那眼神如同烙鐵,帶著最後的、不容置疑的命令與懇求:“帶小雅走!帶上黑子!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彆放棄它!沿著河下遊,朝著有光亮的方向,頭也彆回地跑!一定要活下去!把這裡發生的一切……把‘鬼蘭’的真相……帶出去!這是命令!也是……我最後的請求!”

話音未落,他已毅然決然地將那半瓶刺鼻的燃料,猛地舉過頭頂,毫不猶豫地從自己頭頂澆下!透明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汗濕血染的頭發,流過他堅毅而布滿血汙的臉頰,浸透了他破爛的作戰服,刺鼻的氣味如同死亡的宣告,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壓過了血腥與河水的腥氣。

“不!秦川!不要!!”七月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喊,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又像是要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想要衝向秦川,卻被從巨大震驚和悲痛中強行掙脫出來的城城,用沾滿黑子鮮血的、顫抖卻異常有力的手臂,從身後死死地抱住、禁錮在原地!城城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瘋狂流淌,他明白,他不能阻止,也無法阻止,他必須承受這份比死亡更痛苦的活著,去完成秦川用生命賦予的最後使命!

秦川最後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複雜到了極致,有對戰友的無限囑托與期望,有對自己使命完成的決絕與無悔,或許,在那烈焰升騰的前一刻,也隱藏著一絲從此解脫、不再背負秘密與重擔的釋然。然後,他毅然轉身,不再回頭,如同撲向宿命的飛蛾,帶著滿身刺鼻的、即將化作毀滅之火的燃料,發出一聲震徹整個地下河穀、充滿了不甘、憤怒與最終決絕的怒吼,朝著河岸上聚集得最密集、張牙舞爪的“花人”混合體,以及它們身後那株如同一切災難源頭的“幽冥鬼蘭”的本體,發起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次、也是最慘烈的衝鋒!

幾個靠近的“花人”揮舞著扭曲的肢體試圖阻攔他,被他用肩膀、用身體,用儘最後一絲爆發出的、超越極限的力量,悍不畏死地狠狠撞開、甚至踏碎!他衝過了及膝的冰冷淺水區,水花四濺,踏上了對岸鬆軟泥濘的土地,目標明確,一往無前,直指那株幽光閃爍、彷彿擁有生命的鬼蘭!

就在他即將被更多反應過來的、如同潮水般湧來的“花人”徹底淹沒、吞噬的瞬間,他的右手,以一種穩定得驚人的動作,探入了胸前一個幾乎被忽略的貼身口袋,掏出了那個他一直珍藏的、外殼已經有些磨損、卻依舊鋥亮的zippo打火機——那是他犧牲的老班長,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哢噠!”

一聲清脆、在此刻卻如同驚雷般的金屬摩擦聲,在混亂喧囂的戰場上奇異般地響起!一簇橘黃色的、微小卻無比倔強、無比熾熱的火苗,在zippo防風打火機上驟然亮起,在這片被幽光與黑暗統治的地下河穀中,頑強地燃燒起來,微弱,卻帶著足以焚儘一切罪惡與痛苦的、最純粹的決意!

秦川的眼神在火苗映照下,亮得嚇人。他猛地、毫不猶豫地將那跳躍的火苗,湊近了自己早已被燃料徹底浸透、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衣襟!

“轟——!!!”

一聲沉悶的爆燃聲響起!烈焰,如同被禁錮已久的火龍,瞬間衝天而起,狂暴地升騰、翻滾,將他整個人完全吞噬!他變成了一個咆哮的、移動的、散發著恐怖高溫與刺目光芒的火人!他甚至張開了燃燒的雙臂,彷彿要擁抱死亡,又彷彿要焚儘世間一切邪惡,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那株散發著幽光的“幽冥鬼蘭”,以及周圍那些被火焰驚擾、扭曲嘶嚎的“花人”混合體!

火焰,如同最憤怒、最絢爛、也最悲壯的血色蓮花,在河對岸轟然綻放、席捲開來!鬼蘭那冰冷的幽光在灼熱的烈焰中劇烈地扭曲、閃爍,發出彷彿源自靈魂的、無聲的尖嘯,最終迅速黯淡下去。那些“花人”混合體,在接觸到這毀滅之火的瞬間,就如同被投入煉獄的枯草,身體劇烈地扭曲、蜷縮,發出劈啪的爆響和更加濃鬱的焦臭氣味,在火焰中迅速化為扭曲的焦炭!

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奔流不息的地下河麵,河水彷彿都在為之沸騰;映紅了四周猙獰的岩壁,投下晃動不安的巨大陰影;更映紅了河這一岸,城城和七月那兩張徹底失去了血色、寫滿了極致震驚、無法接受的巨大悲痛以及某種被深深烙印下的、名為犧牲與責任的、淚流滿麵的臉。

秦川,這位代號“磐石”的戰士,以最壯烈、最決絕、也是最徹底的方式,履行了他最終的職責,用自身的血肉與靈魂作為燃料,為他們,也為可能受到威脅的外界,燒出了一條用生命鋪就的、染著血與火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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