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筆錄 第2章 霧中來人
濃霧如乳白色的潮水,在林間緩緩流動,將一切輪廓柔化、模糊化。能見度不足十米,樹木在霧中若隱若現,像是蟄伏的巨獸。黑子喉嚨裡發出的低吼聲低沉而持續,這是它極少表現出來的高度警覺狀態。
城城的手指輕輕搭在扳機護環上,沒有立即開啟保險——在情況未明前,不必要的聲響可能暴露位置。他緩慢蹲下身,與黑子並肩,透過霧靄凝視那個人形輪廓。
輪廓逐漸清晰,是一個高大瘦削的男人身影,穿著深色衝鋒衣,背著一個專業登山包,手裡握著一根登山杖。那人走得很慢,步伐卻異常穩健,彷彿對這片山林極為熟悉。
當雙方距離縮短到五米左右時,蕭牧終於開口:“站住!說明你的來意!”他的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有些悶,但足夠清晰。
那人應聲停下,緩緩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敵意。“我沒有惡意。”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叫秦川,是一名植物學家。在這山裡做野外調查。”
城城沒有放鬆警惕:“這季節很少有人進哀牢山深處。你的研究所有介紹信嗎?”
名叫秦川的男人慢慢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個證件夾,扔了過來。蕭牧示意黑子保持警戒,自己小心地撿起證件。證件顯示秦川確實是省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員,專業方向是稀有植物保護。
“你怎麼會獨自在這裡?”城城將證件扔回去,問道。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對方——四十歲上下,麵容瘦削,眼神深邃,嘴角有兩道深深的紋路,顯得嚴肅而陰鬱。
秦川收起證件,指了指身後的方向:“我的小隊三天前遇到塌方,我們走散了。我在找他們的途中迷了路,今早聽到這邊有動靜,就順著聲音找了過來。”他的解釋合情合理,但城城注意到他在說話時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登山杖。
黑子仍然低吼著,頸毛豎立,這是它極少對陌生人表現出的反應。城城深知黑子的直覺往往比人類的判斷更準確。
“你的研究方向是?”蕭牧看似隨意地問道,同時觀察著對方的微表情。
“蘭科植物,特彆是哀牢山特有的稀有品種。”秦川的回答很快,幾乎不假思索,“這山裡有一種極為罕見的‘鬼蘭’,我這次就是為它而來。”
“鬼蘭?”蕭牧心中一動,但表麵不動聲色,“沒聽說過。”
秦川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很少有人知道。它隻生長在特定的山穀中,對環境要求極為苛刻。”他頓了頓,補充道,“民間傳說它又叫做‘幽冥之花’。”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城城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多年的軍事訓練讓他保持了外表的平靜。黑子似乎也感知到了氣氛的變化,低吼聲變得更加警告性。
“有意思的名字。”城城淡淡地說,“你為什麼對它這麼感興趣?”
秦川的目光變得遙遠:“它不僅具有極高的科研價值,還可能含有特殊的藥用成分。據說...”他忽然停住,搖了搖頭,“不過這些都是未經證實的傳說罷了。”
城城注意到秦川在說這些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登山杖上的一個刻痕,那似乎是一個特殊的符號——與林慕青筆記本上的某個標記十分相似。
“你要往哪個方向去?”城城轉變了話題。
秦川指向東南方:“我記得那邊有一個山穀,可能適合蘭科植物生長。你呢?”
“西北方,鬼哭穀。”城城故意說出真實目的地,觀察對方的反應。
秦川的瞳孔微微收縮,雖然隻有一瞬,但沒能逃過城城的眼睛。“鬼哭穀...”他低聲重複,聲音裡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那裡很危險。地形複雜,而且...據說有一些不尋常的傳聞。”
“什麼傳聞?”
秦川猶豫了一下:“當地人說那裡是‘有去無回’之地,夜晚會聽到奇怪的哭聲,有人甚至聲稱看到過...超自然現象。”他苦笑了一下,“當然,作為科研人員,我不信這些,但那裡的地質條件確實很不穩定,容易發生塌方和落石。”
城城點點頭:“謝謝提醒,我會小心的。”他決定暫時不與這個陌生人同行,“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祝你好運找到你的隊友。”
秦川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複平靜:“也祝你好運。如果...如果你在鬼哭穀看到任何特殊的蘭花,能記錄下來嗎?這對我的研究很重要。”他從包裡拿出一個衛星信標,“這個可以保持聯係,山裡普通手機沒有訊號。”
城城猶豫了一下,接過信標:“如果有發現,我會聯係你。”
兩人簡短告彆,秦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濃霧中。城城站在原地,直到完全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才稍微放鬆下來。
黑子仍然盯著秦川離開的方向,低吼聲漸漸停止,但耳朵仍然豎立著,表明它依然保持警惕。
“你不喜歡他,是吧老夥計?”城城蹲下身,撫摸著黑子的頭,“我也不喜歡。他出現得太巧合了,而且...”
而且秦川提到“鬼蘭”時的眼神太過熾熱,幾乎是一種執念。更讓城城起疑的是,作為一個與隊友失散的科研人員,秦川的表現太過冷靜和有條理,身上也沒有任何受傷或疲憊的跡象。他的裝備過於精良,甚至城城牧這個有備而來的前軍人還要專業。
城城從揹包側袋取出剛才秦川給的衛星信標,仔細檢查。外觀是普通的科研用信標,但他注意到底部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凸起。用小刀小心撬開後,他發現裡麵除了常規電路外,還多了一個豆粒大小的額外元件。
追蹤器。城城冷哼一聲,將那個額外元件取出踩碎,然後把信標重新組裝好。這種小把戲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獨自行動啊,黑子。”城城輕聲說,將修複後的信標放回包裡,“讓我們看看這位秦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他拿出gps裝置,重新校準路線。鬼哭穀位於東南方向,與秦川聲稱要去的方向一致。這意味著他們很可能還會再次相遇。
接下來的路程,城城更加警惕。他選擇了一條更為隱蔽的路線,儘量避免留下明顯痕跡,同時讓黑子注意監聽周圍的動靜。
哀牢山的植被隨著海拔升高而變化。低處的常綠闊葉林逐漸被混合林取代,杜鵑花科植物增多,樹乾上覆蓋著厚厚的苔蘚。霧氣時濃時淡,能見度變化無常,為行進增加了難度,但也提供了一定的隱蔽性。
中午時分,城城找到一處相對開闊的岩石平台休息。他拿出乾糧和黑子分享,同時用望遠鏡觀察四周環境。
東南方向的山脊線上,一個細微的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反光規律地閃動了三次,停頓後又閃了兩次——明顯是某種訊號,城城立即記錄下閃光的方向和模式,同時壓低黑子的身體,避免他們自己暴露。
幾分鐘後,另一個方向也出現了回應訊號,同樣是規律性的閃光。這表明山中不止有一組人在活動,而且他們之間保持著通訊聯絡。
城城的心沉了下去。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除了神秘的秦川,還有其他人也在哀牢山中活動。他們是誰?為什麼在這裡?與幽冥之花又有什麼關係?
休息結束後,城城改變原定路線,決定先向出現訊號的方向悄悄摸去,探查情況。他讓黑子在前方探路,自己則利用植被和地形掩護,緩慢而謹慎地前進。
一小時後,他們接近了第一個訊號源的大致位置。那是一片杜鵑花叢生的山坡,地勢崎嶇,提供了良好的觀察點和隱蔽處。
城城示意黑子保持安靜,自己則爬上一條岩石裂縫,小心地探出頭觀察。
下方約五十米處的一個小空地上,有兩個男人正在休息。他們穿著專業的戶外裝備,但舉止神態更像軍人而非戶外愛好者。其中一人正在除錯一台裝置,另一人則用望遠鏡觀察四周。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身邊放著的武器——不是狩獵用的獵槍,而是軍用步槍。
城城輕輕按下相機的快門,連續拍攝了幾張照片,儘可能清晰地記錄下這兩人的麵容和裝備。當他放大檢視照片時,注意到其中一人手臂上有一個紋身——那是一個特殊的標誌:一條蛇纏繞著一朵花。
他立即想起在林慕青的筆記本中見過類似的圖案,旁邊標注著“維科製藥安保標誌”。
城城感到後背一陣發涼。維科製藥的人已經進入哀牢山,而且攜帶武器,顯然不是來進行科研考察的。
就在這時,黑子突然豎起耳朵,轉向另一個方向,喉嚨裡發出極輕的嗚咽聲。蕭牧立即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心中一驚——
在另一個方向的坡地上,秦川正隱蔽在樹叢中,也用望遠鏡觀察著那兩個武裝人員。他的表情嚴肅,嘴唇緊抿,完全不像一個單純的植物學家。
城城緩緩縮回岩石後麵,大腦飛速運轉。秦川在暗中監視維科製藥的人,說明他們不是一夥的。那麼秦川到底是什麼人?環保組織成員?政府特工?還是另一個對幽冥之花感興趣的競爭對手?
他決定按兵不動,繼續觀察。下方的兩個武裝人員休息片刻後,開始收拾裝備準備離開。其中一人通過無線電低聲通話:“alpha小組到位,未發現目標。繼續向預定區域推進。”
他們的口音帶有某種外國腔調,進一步證實了城城的猜測——這很可能是維科製藥雇傭的國際安保人員。
當兩人離開後,秦川也從隱蔽處現身,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他的跟蹤技巧十分專業,顯然受過特殊訓練。
城城等待了十分鐘,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才帶著黑子小心地從藏身處出來。他麵臨一個選擇:是繼續按原計劃前往鬼哭穀,還是跟蹤這些不速之客,弄清他們的目的?
看了眼黑子堅定的眼神,城城做出了決定。他不能允許幽冥之花落入一個可能濫用它的跨國公司手中。無論秦川是敵是友,維科製藥的人員顯然懷有不良意圖。
“走吧,老夥計。”城城輕聲說,“讓我們看看這場戲到底有多少演員。”
他們沿著秦川和武裝人員離開的方向,保持安全距離悄悄跟上。林間的霧氣又開始聚集,為跟蹤提供了天然掩護,但也增加了被發現的危險。
在濃霧與寂靜中,一場圍繞幽冥之花的無聲角逐已經展開。而城城和黑子,正不知不覺成為這場角逐的關鍵角色。
前方的路更加撲朔迷離,但城城的眼神卻越發堅定。無論哀牢山中隱藏著什麼秘密,他都已下定決心要揭開真相。為了林慕青,為了那些可能因幽冥之花受到傷害的人,也為了自己對正義的堅守。
濃霧中,一人一犬的身影堅定地向深山進發,準備麵對未知的挑戰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