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筆錄 第8章 霧影血藤
一、霧中的低語
哀牢山的霧,是有生命的。它並非尋常水汽的凝結,更像是一種乳白色、緩慢流動的實體,從千年腐殖土和密林深處滋生而出,帶著沁入骨髓的陰冷與濕黏,無聲地吞噬著光線、聲音,乃至時間本身。濃霧如潮,淹沒了粗壯的樹乾、交錯的枝椏和層層疊疊的蕨類,將整個世界壓縮成一片模糊而令人窒息的純白。林間靜謐得詭異,隻剩下偶爾水滴從巨大葉片尖端滑落、砸在厚厚落葉上的“嗒”聲,空洞而清晰,反而更襯得這死寂深入骨髓。
城城和黑子,像兩道緊貼地麵的幽靈,在及腰深的杜鵑花叢間艱難而無聲地穿行。黑子還有傷,所以走的很慢,花瓣上凝結的冰冷露水迅速浸透了他們的衣褲,寒意直刺肌膚。黑子的鼻尖微微翕動,濕潤的空氣中混雜著腐葉的土腥、野花的淡香,以及一絲極淡、卻讓它的肌肉下意識繃緊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它低伏身體,喉嚨裡發出幾不可聞的嗚咽,警惕的金棕色眼瞳穿透前方翻滾的霧障,死死鎖定著五十米外那兩個模糊而警惕的身影。
那是維科製藥的安保人員。即使在這片彷彿與世隔絕的原始秘境中,他們依舊保持著職業性的謹慎。代號a在前,身材較高,行動間透著一股經過訓練的利落;代號b緊隨其後,略顯敦實,手中緊握著的突擊步槍槍口不斷小幅度移動,掃視著任何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他們的戰術靴踩在濕滑的苔蘚和盤根錯節的藤蔓上,不時打滑,發出輕微的“沙嚓”聲,打破了林間的死寂,也暴露著他們的位置。然而,這片森林似乎對他們的入侵充滿了無聲的惡意,地上的藤蔓彷彿活物般,總是恰到好處地絆一下他們的腳步,濕漉漉的岩石隱藏在苔蘚下,讓他們行進得異常艱難。
突然,走在前麵的代號a猛地停下了腳步,舉起右拳示意。他身體緊繃,側耳傾聽片刻,然後緩緩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撥開地麵上一片異常寬大、已經腐爛近半的褐色葉片。
葉片下,暴露出的並非泥土,而是一截約拇指粗細的藤蔓。它的顏色極為詭異,是一種暗沉的、近乎發黑的深紅,像是凝固已久的血液,表麵卻異常光滑濕潤,彷彿刷了一層透明的油蠟,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油膩膩的光澤。更令人不安的是,這截藤蔓並非完全靜止,它正在極其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蠕動。像是一條沉睡中的蛇,又像是某種巨大生物暴露在外的毛細血管,正隨著某種無聲的脈搏微微搏動。
“奇怪,”代號a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困惑和本能的警惕,“這東西看起來像是……活的。”他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觸碰一下,以確認那蠕動是否是視覺誤差。
他的話音未落,那截暗紅色的藤蔓彷彿真的聽到了他的低語,蠕動的幅度驟然加劇!它甚至微微抬起了尖端,像一隻盲眼的毒蛇頭,左右微微搖擺,探尋著震動和熱源的方向。
“彆碰它!”後麵的代號b聲音急促地警告,他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步槍的保險上,“這鬼地方邪門得很,資料庫裡根本沒有這些植物的記錄!離它遠點!”
代號a顯然也被這詭異的反應驚住了,他立刻縮回手,站起身,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想遠離這令人不安的玩意兒。“媽的,什麼鬼東西……”他低聲咒罵一句,試圖平複突然加速的心跳。為了避開那截藤蔓,他選擇了旁邊一處看起來相對乾淨、覆蓋著厚實苔蘚的地麵,邁出了腳步。
然而,就在他靴底踩實的那一刹那——
“哢嚓……嘩啦!”
那看似堅實的苔蘚地麵竟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那根本不是一個天然的坑洞,邊緣整齊得可怕,彷彿被什麼利器精確切割過,然後又用一層薄薄的苔蘚和落葉精心偽裝。代號a連驚呼都隻來得及發出一半,整個人就瞬間失重,猛地墜入了那突然張開的黑暗陷阱之中!沉重的墜落聲和一聲壓抑的痛苦悶哼從下方傳來。
“該死!a!”代號b驚呼一聲,反應極快地撲到陷阱邊緣,單膝跪地,急切地向下望去。陷阱並不深,約兩米左右,但底部布滿了被削尖的、同樣呈現暗紅色的木刺!代號a的運氣稍好,沒有直接被木刺穿透,但墜落時的撞擊顯然讓他一時岔了氣,摔得七葷八素,正痛苦地蜷縮在坑底,試圖翻身。
“抓住我的手!快!”代號b喊道,急忙摘下步槍甩到身後,探出大半個身子,努力將手臂伸向坑底的同伴。
然而,異變就在此刻陡生!
陷阱邊緣的泥土突然翻動,那些原本靜止不動、偽裝成普通樹根的暗紅色藤蔓彷彿瞬間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它們不是從遠處襲來,而是就從陷阱的內壁上、從代號b手邊的土壤裡猛地鑽出!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如同一群蓄勢待發已久的獵食者,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簌簌聲,瘋狂地湧向坑底的代號a!
它們的目標明確至極。幾條較粗的藤蔓如同有力的觸手,猛地纏上代號a的腳踝和手腕,力量大得驚人,瞬間就勒進了他的戰術褲和衣袖裡。同時,更多稍細的、頂端卻異常尖銳的藤蔓,則像尋找血管的針頭,試圖刺穿他身上的防護服!
“啊!什麼?!滾開!!”代號a的驚恐慘叫徹底打破了森林的死寂。他拚命掙紮,試圖踢打、撕扯這些詭異的植物。但一切都是徒勞。那些藤蔓異常堅韌,滑膩異常,他戴著手套的手根本抓不住,反而被越纏越緊。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傳遞進來,那是毫無生命溫度的、屬於植物的冰冷,卻執行著最殘酷的捕獵行為。
城城在遠處的杜鵑花叢後看到這駭人一幕,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他認出了這種東西!在他蒐集整理的關於哀牢山最深處的、那些被當地山民視為禁忌的古老傳說中,曾模糊地提及一種名為“殺人藤”的恐怖植物。它被描述為“大地的惡血管”,擁有某種原始的、近乎邪惡的智慧,善於偽裝和設定陷阱,嗜食血肉。他一直以為那隻是嚇唬小孩的怪談,從未想過竟是真的!
“黑子,趴下!絕對不要出聲!”城城用氣音嚴厲命令,一把將躁動不安的黑子緊緊摟住,壓倒在冰冷的泥土上。他知道,現在任何一絲多餘的動靜,都可能讓那些可怕的藤蔓發現新的目標。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陷阱邊,代號b目眥欲裂。“混蛋!”他咆哮著,猛地從腿側抽出一把軍用匕首,探身下去奮力劈砍那些纏繞同伴的藤蔓。鋒利的刀刃砍在藤蔓上,卻發出了類似切割老牛皮革的“噗噗”聲,異常艱澀!隻能留下幾道淺淺的白色劃痕,根本無法斬斷!更可怕的是,被刀刃割傷的地方,那暗紅色的藤蔓表皮破裂處,竟真的滲出了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那液體散發著濃烈的、如同鐵鏽混合了腐爛植物的腥臭氣味,彷彿這些藤蔓真的在流血!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代號b驚恐萬狀地嘶吼著,他的世界觀正在眼前這超自然的可怖景象前崩塌。他的攻擊不僅無效,反而像是激怒了這些藤蔓,或者……吸引了更多。
簌簌簌——!
四麵八方的樹林深處,傳來了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彷彿整片森林的“血管”都被驚動了。無數暗紅色的藤蔓從樹乾後、落葉堆下、岩石縫隙中蜂擁而出,像一股股洶湧的暗紅色血潮,彙聚向那個小小的陷阱。它們層層疊疊地覆蓋下去,徹底淹沒了代號a。
坑底傳來的,先是聲嘶力竭的、充滿極致痛苦和恐懼的慘叫,那叫聲很快變得模糊不清,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巴。接著是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像是骨骼在巨大的壓力下被強行折斷碾碎。然後,是某種濕漉漉的、吮吸般的可怕聲響……
代號a的掙紮迅速減弱,最終徹底消失。
不過短短一兩分鐘,陷阱裡恢複了死寂。那些瘋狂舞動的藤蔓也緩緩平靜下來,像飽食後的蛇群,慵懶地蠕動著,緩緩縮回它們來的陰暗角落。陷阱底部,隻剩下一些被撕扯得稀爛的衣物碎片、幾塊沾染著暗紅液體的白色骨骼碎片,以及一大灘正在被泥土和苔蘚迅速吸收的、怵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代號a這個人,連同他所有的裝備,幾乎被吞噬殆儘。
濃霧依舊彌漫,彷彿剛才那場殘酷的虐殺從未發生。隻有那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植物腥氣,證明著一切的的真實。
代號b僵立在陷阱邊,臉色慘白如紙,握著匕首的手劇烈顫抖,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後背。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幾乎要嘔吐出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怕、如此超出理解範圍的景象。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逃離這裡,否則下一個被這片森林消化掉的,就是他自己!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踉蹌著後退幾步,轉身就想朝著來路狂奔。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道修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從濃稠的乳白色霧氣中緩緩浮現,恰好擋住了他唯一的退路。那人似乎早已站在那裡,靜靜地觀看了全程。
代號b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本能地舉起剛才情急之下又抓回手中的步槍,槍口劇烈晃動地對準那道模糊的身影,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調尖利:“你……你是誰?!是人是鬼?!”
那道身影並未因槍口的威脅而有絲毫動搖,反而緩緩向前走了兩步,讓霧氣稍稍褪去,露出了真麵目。
那是一張相當年輕俊朗的臉龐,膚色偏白,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與他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質格格不入。他穿著合身的戶外衝鋒衣,背上是一個專業的植物學家采集包,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深入山林進行科研考察的學者。
正是秦川。
“把槍放下。”秦川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奇異地穿透了代號b的恐慌,“如果你不想驚動更多‘那種東西’的話。我是來幫你的。”
代號b劇烈地喘息著,大腦一片混亂。幫助?在這個鬼地方?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理智告訴他這極度可疑,但剛才同伴慘死的景象還在眼前瘋狂閃回,獨自一人留在這片恐怖森林裡的絕望感壓倒了一切。他需要一個同伴,哪怕隻是一個可疑的同伴。更何況,這個人的冷靜莫名地給人一種奇怪的……可信感?
他猶豫了幾秒,手指顫抖著,最終還是緩慢地、極其不情願地,將步槍的槍口垂向了地麵。
“跟我來。這裡還不安全。”秦川沒有多餘的話,甚至沒有多看那恐怖的陷阱一眼,隻是淡淡地扔下一句,便轉身朝著側方一個霧氣更濃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穩健而輕盈,彷彿對這片致命的森林瞭如指掌。
代號b咬了咬牙,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滿血腥味的空氣,最終還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他彆無選擇。
遠處,城城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的疑惑如同眼前的濃霧般翻滾彌漫。秦川?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為什麼要出手幫助維科製藥的人?他剛才那近乎冷酷的平靜,是因為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嗎?無數個問題瞬間塞滿了城城的腦海。他發現,這個他偶然結識、看似書卷氣十足的植物學家,身上籠罩的迷霧比哀牢山的霧氣還要濃重。
“黑子,”城城極輕地拍了拍夥伴的腦袋,示意它保持安靜,“我們悄悄跟上去。小心點,非常小心。”
他必須弄清楚,秦川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這場詭異的山林遭遇,似乎從一開始,就偏離了單純的探索與發現,滑向了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方向。而秦川,無疑是這個漩渦中最關鍵,也最令人不安的核心。
二、林中的獵手
秦川在前引路,他的步伐有一種奇特的韻律,似乎總能精準地避開地上那些盤根錯節的樹根和濕滑的苔蘚區域,選擇最穩妥、最不易留下痕跡的路徑。他行走時幾乎無聲無息,像一道滑過濃霧的影子,與身後代號b沉重、慌亂、不時踉蹌的腳步形成鮮明對比。
濃霧依舊如影隨形,但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稍稍驅散了一些,能見度提升到了十幾米。他們穿過一片格外茂密的櫟樹林,古老的樹乾上爬滿了厚厚的青苔和地衣,像披著綠色絨衣的沉默巨人,俯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空氣中彌漫著陰冷潮濕的氣息,以及一種淡淡的、類似苦杏仁的奇異植物香味,這味道似乎是從秦川身上散發出來的。
代號b驚魂未定,腎上腺素仍在體內狂飆,讓他肌肉緊繃,呼吸急促。他死死盯著前方秦川的背影,一隻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備用手槍上,儘管對方剛才救了他(或者說,暫時讓他離開了那個死亡陷阱),但長期的職業訓練和剛剛經曆的恐怖讓他無法完全信任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將秦川納入某個可理解的範疇:當地的向導?其他公司派來的競爭者?還是……這座山本身某種更詭異的存在?他甩甩頭,趕走最後一個荒誕的念頭。
“剛才……那到底是什麼?”代號b終於忍不住,聲音沙啞地開口問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樹林裡顯得格外突兀。
秦川沒有回頭,聲音平穩地傳來,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哀牢山‘守護者’的一部分,或者說,清理機製。你們闖入了不該來的地方,驚擾了它。”
“守護者?清理機製?”代號b咀嚼著這兩個詞,感覺更加荒謬和不安,“那是一種植物?動物?還是……媽的,它吃人!它把我的人……”代號a被拖入陷阱撕碎的畫麵再次閃過眼前,讓他胃部一陣痙攣。
“生命的形態並非隻有你們教科書上定義的那些。”秦川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它存在,適應,捕獵,維持著這片區域的平衡。至於它是什麼……你可以理解為一種高度特化、具有領域性和某種原始意識的共生植物體係。你們身上的某些東西,比如合成纖維的味道、電子裝置的微弱電磁場、或者僅僅是陌生的體味,都可能被視為入侵訊號,從而啟用它的防禦……或者說,捕食本能。”他的解釋聽起來既像科學的推測,又帶著某種玄學的意味,更讓人捉摸不透。
代號b聽得雲裡霧裡,但“啟用”這個詞讓他捕捉到了一絲線索。“你怎麼知道這些?你好像……很瞭解它?你剛才怎麼讓它……停下來的?”他回想起那些藤蔓似乎並沒有攻擊近在咫尺的秦川。
秦川終於微微側過頭,金絲眼鏡的鏡片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兩片白光,遮住了他的眼神。“觀察,學習,尊重。以及,一點小小的‘安撫’。”他抬起手,指尖似乎拈著一些極細微的、同樣散發著苦杏仁味的粉末,“古老的智慧總是有用的,遠比你們依賴的鋼鐵和火藥更適合這裡。”
他們來到一處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這裡的霧氣稀薄了不少,幾縷慘白的陽光艱難地穿透濃密的樹冠,在布滿斑駁苔蘚和掉落枯枝的地麵上投下搖曳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讓這片空地顯得更加孤立和詭秘。空地中央有一棵巨大無比的榕樹,無數氣根如瀑布般垂下,形成一片獨木成林的奇觀,也像一座天然的、略帶陰森的神廟。
“在這裡休息片刻,它們暫時不會靠近這裡。”秦川停下腳步,轉身麵對代號b,他的表情依舊平靜,但那種平靜之下,似乎開始湧動起彆的東西。
代號b靠著一條粗大的氣根,大口喘著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臟。劫後餘生的慶幸感稍稍湧上,但隨即被更深的疑慮和恐懼淹沒。他環顧四周,這片空地安靜得可怕,連鳥鳴蟲叫都聽不到,隻有風吹過榕樹氣根時發出的、細微如歎息般的聲響。
“現在,”秦川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他的目光透過鏡片,銳利地落在代號b臉上,“告訴我,維科製藥為什麼會派你們深入哀牢山腹地?你們的任務目標具體是什麼?”他的語氣不再是提供幫助的友善,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審問意味。
代號b猛地警覺起來,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這是公司高度機密……”他試圖抵抗。
“公司的機密,還是人類的災難?”秦川打斷他,聲音陡然變冷,“你們是來找‘幽冥之花’的,對嗎?somnium
flore,夢境之花,或者按你們實驗室報告裡的代號,‘s-07原生體’。”
代號b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瞳孔驟然收縮。“你……你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是誰?!”這個代號和學名,即使在維科製藥內部,也僅有極少數參與“普羅米修斯計劃”的核心成員才知道。這個陌生人怎麼可能……
“我是誰不重要。”秦川向前逼近一步,他身上那股苦杏仁的味道似乎更濃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們想用它做什麼。提取它的生物堿,試圖研發一種強效的、能夠徹底控製人類潛意識與記憶的新型神經抑製劑,或者說……洗腦藥物。美其名曰用於治療精神創傷,實則準備賣給誰?情報機構?軍事承包商?還是那些渴望永遠掌控員工和民眾的寡頭和政客?”
秦川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錘子,重重砸在代號b的心上。他說的分毫不差,甚至比他自己這個執行層人員所瞭解的更深、更黑暗!極度的震驚甚至暫時壓過了恐懼。“你……你是競爭對手派來的?!‘磐石’集團?還是‘長生’生物?!”
秦川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憐憫的嘲諷笑容。“競爭對手?不。你們和他們都一樣,是試圖給垂死世界注射興奮劑的庸醫,是試圖開啟潘多拉魔盒的蠢貨。區彆隻在於誰先得手而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代號b慘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手,繼續說道,語氣變得低沉而充滿壓迫感:“‘幽冥之花’不是你們想象中的溫順藥材。它的力量古老而危險,與這座山的生態係統,與你們剛纔看到的‘守護者’,甚至與更深遠的東西聯係在一起。強行剝離、濫用它的力量,隻會導致平衡徹底崩潰。它釋放出的孢子不僅能影響心智,更能扭曲現實感知,誘發群體性癲狂,甚至……喚醒更糟糕的東西。你們公司的先遣研究小組三個月前在那條溪穀邊緣的異常集體自殺事件,真的隻是意外嗎?”
代號b的呼吸幾乎停止了。那次事件被公司列為最高事故,對外嚴格保密,宣稱是遭遇了惡劣天氣和沼澤氣體中毒。這個陌生人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你們不是在搞科研,你們是在玩火,而且是在一個裝滿炸藥的軍火庫裡玩火。”秦川的聲音越來越冷,眼中的平靜終於被一種銳利的、近乎狂熱的鋒芒所取代,“你們的計劃,不僅會毀滅這座山最後的神聖淨土,更可能給山外那個已經足夠瘋狂的世界,帶來一場無法想象的意識災難。所以,告訴我,你們的具體行動計劃,采集點坐標,後續接應隊伍的位置和時間。”
代號b的大腦一片混亂。恐懼、震驚、忠誠、求生欲交織在一起。他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植物學家,他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知情者和反對者!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我不能說……”代號b艱難地抵抗著,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腰後的手槍。泄露核心機密,即使能活著回去,公司也絕不會放過他和他家人。
“不能說?”秦川輕輕推了推眼鏡,語氣驟然降至冰點,“還是不想說?”
就在代號b手指即將觸碰到槍柄的瞬間,秦川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代號b的視覺捕捉能力,根本不像一個學者,更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隻見他身體微微一晃,左手如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扣住了代號b拔槍的右手手腕,拇指狠狠壓在一個穴位上。一陣劇痛和痠麻瞬間襲來,代號b的手指頓時無力鬆開。
與此同時,秦川的右臂一屈,手肘帶著一股短促凶狠的爆發力,猛擊在代號b的胸腹隔膜之間!
“呃嗬——!”代號b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傳來,肺裡的空氣被瞬間擠空,劇烈的窒息感和疼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跪倒,乾嘔不止,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秦川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遝。他利用代號b跪倒的姿勢,直接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將他死死壓製在地上。然後,他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根堅韌的、同樣浸染過特殊藥液的麻繩,以專業無比的手法,迅速將代號b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捆得結結實實,繩結複雜而牢固。
“為……為什麼……”代號b趴在地上,臉貼著冰冷潮濕的苔蘚,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你剛才……明明可以……救我同伴……”他現在才明白,秦川救他,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為了從他這裡拷問情報!甚至,他懷疑那個陷阱的觸發……
“他離陷阱太近,反應太慢,已經沒有價值了。而且,他的死亡恰好提供了寶貴的觀察資料,關於‘守護者’的啟用速度和攻擊模式。”秦川的語氣冷靜得可怕,彷彿在描述實驗小白鼠的死亡,“而你,離得稍遠,看起來也更……惜命一點。可惜,你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秦川站起身,從那個專業的植物采集包裡,取出的卻不是植物標本袋,而是一個小巧的、深棕色的玻璃瓶。瓶塞被拔開,一股濃烈許多的、刺鼻的苦杏仁味彌漫開來,裡麵是一種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液體。
“你們公司喜歡用活體做極端環境藥物測試,對吧?測試那些未經驗證的化合物,觀察實驗體在痛苦中逐漸崩潰的過程,記錄資料,美其名曰‘為科學獻身’。”秦川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說著最令人膽寒的話。他蹲下身,捏住代號b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
代號b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那個小瓶子,拚命掙紮搖頭:“不……不要!求求你!我可以告訴你!我什麼都說!接應點在東南方向十五公裡外的鷹嘴崖!時間是明天日落!計劃是……”
“太遲了。”秦川的眼神冰冷,沒有一絲動搖,“而且,我不需要不確定的情報。你的恐懼已經告訴了我很多。現在,體驗一下你們公司產品試驗品的感受吧。這是我從一種美麗的小蘑菇裡提煉的禮物,混合了‘守護者’的一點汁液。它不會讓你立刻死去,它會慢慢侵蝕你的神經中樞,首先你會感到全身灼燒般的疼痛,然後肌肉會失控痙攣,視覺和聽覺開始扭曲,產生最可怕的幻覺……你會覺得有無數藤蔓從你的五臟六腑裡長出來,吸食你的血液,啃噬你的骨髓。整個過程,大概會持續幾個小時。就像你們公司那些可憐的實驗體所經曆的一樣。”
他的話如同惡魔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詛咒。代號b徹底崩潰了,眼淚、鼻涕和口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發出絕望的嗚咽和哀求。
但秦川毫無憐憫。他熟練地將幾滴黑色的液體滴入代號b因為哀求而張開的嘴裡,又拿出一些,仔細地塗抹在他被折斷的手腕傷口上。液體接觸麵板,立刻傳來一陣詭異的冰涼,隨即開始發麻,彷彿有無數細小的冰針正在順著血管往上遊走。
“願你的死亡,能稍微警示那些還在覬覦此地的人。”秦川說完,像完成一件藝術品般,冷靜地塞好瓶塞,將瓶子收回揹包。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彷彿腳下隻是一個即將廢棄的實驗品。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嗚——!!!”
一聲低沉、充滿威脅性的咆哮,從他側前方的霧氣中炸響!
秦川身體猛地一頓,瞬間轉向聲音來源,動作快如鬼魅。
隻見濃霧邊緣,黑子四肢緊繃,身體低伏,露出尖銳的犬齒,金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線,死死鎖定著秦川,發出陣陣威脅性的低吼。而在黑子身後稍遠一點的地方,城城緩緩從一棵樹後現身,手中的複合弩已經舉起,閃著寒光的精鋼弩箭尖,穩穩地瞄準了秦川的胸口。城城的臉上寫滿了震驚、憤怒和難以置信,他剛才幾乎目睹了全程,聽到了所有對話,秦川那冷靜的殘忍和偏執的瘋狂,徹底顛覆了他之前的認知。
空氣瞬間凝固。榕樹空地中的氣氛從單方麵的壓製,驟然變成了緊張的三方對峙。
秦川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黑子和城城,尤其是城城手中的弩。他臉上的驚訝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竟然緩緩勾起一絲嘴角,那笑容裡沒有絲毫溫度,反而充滿了某種發現新獵物的、令人脊背發涼的興奮感。
“有意思……”他輕聲自語,鏡片後的目光變得銳利而深沉,“看來,我們的遊戲還沒結束。”
他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看似放鬆,實則全身的肌肉都已進入最佳的爆發狀態。
“獵人變成了獵物……”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詠歎調,“或者說,獵物自以為變成了獵人?這纔是最有趣的部分。”
城城沒有說話,心臟狂跳,手心滲出冷汗。他隻是用弩箭死死指著秦川,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極度危險,他的知識和他的殘忍一樣致命。他之前所有的溫和與書卷氣,都隻是一層精緻的偽裝。
濃霧似乎在榕樹的氣根間再次緩緩聚集,纏繞著對峙的三人一犬,將地上代號b開始痛苦呻吟、抽搐的身體漸漸籠罩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