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沒有仙境 第6章為你點亮漫天的星辰
宋愛兒不是一個撐不住場子的人。王邈走了,她照舊笑吟吟地站在一堆女孩中間,一點也沒有要跟著走的意思。這裡不比夜場,隻是年輕公子哥的私下小聚,所以大家都還算收斂。到了後半夜,大家都累了,有人喊餓,於是做東的人按了按旁邊的鈴,吩咐廚房端些吃的過來。
有女孩說要吃鬆露,廚房師傅麵露難色,說:“這個點恐怕不好找。”
那女孩把一遝鈔票砸到了對方臉上,劈頭蓋臉地砸,砸完才說:“那就上其他地方買去呀。”她這樣裝腔作勢,彆墅主人卻絲毫不介意,反而在一旁看得樂嗬嗬,坐在檯球桌邊努了努嘴:“老陳,買去。”
宋愛兒看在眼裡,心想:這下半場不知得瘋成什麼樣。她來這兒的目的不過是見王邈,本尊見到了,也就差不多是時候撤了。不過撤也要找個好由頭。等到又一桌球開場時,她佯裝頭暈,和身旁女孩說想到泳池邊吹吹風,不動聲色地就退出了地下檯球室。從泳池邊繞小路走彆墅後門出去。
宋愛兒一手提著小手袋,腳踩著高跟鞋往外走。夜裡的山風涼颼颼的,吹在頸上,胳膊上,像是小刀子柔柔地刮著。她打了個噴嚏,這纔想起外套還丟在屋子裡,可這時說什麼也不會回去拿了。
邊走邊打噴嚏的宋愛兒一個沒留神,險些撞在了一輛跑車上。
“一點二十六分。”坐在跑車裡的王邈慢慢按下車窗,臉上說不清什麼表情,“宋愛兒,你架子挺大呀?”
宋愛兒沒想到這祖宗在外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你不是早回去了嗎?”
王邈避開話頭,“裡頭散了?”
“沒,他們正玩著呢。我頭暈,先溜了。”她說。
王邈拍了拍副座,沒和她再廢話,“上車。”
宋愛兒不聲不響地一路感受著他飆車的速度。直到跑車下了山,隱隱約約可以望見城市零星的燈火,她才開口:“你要帶我去哪兒?”
王邈沒有回答她,然後方向盤一轉,往他們熟悉的那條路上走。
宋愛兒想起蔣與榕的話,又想起那棟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屬於自己的大樓,想的東西多了,隱約頭疼。她什麼話也不說,因為明白王邈的意思。王邈見她不開口,心底冷笑了一聲,麵上倒是淡淡的。
到了公寓樓底下,一開啟車門,宋愛兒還是被迎麵的夜風給撞了個正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王邈攬住她,他的胳膊很有力,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酒香,熏得人慾醉不醉。兩人這麼摟著一路上了電梯,王邈按下了一個數字。
宋愛兒見了,有點吃驚:“你搬家了?”
王邈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棟樓都是我的,上哪兒搬家去?”酒店式公寓的服務很到位,從樓底的門童到打卡製度,充分保護了使用者的隱私。宋愛兒從前隻上他常住的那屋去過,以為這是他的一個小小棲身之所,沒想到同一棟樓他還能換著地方住,不由得就有點好奇。王邈這人原來也挺雞毛的,有潔癖。他帶女人過夜和自己獨住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酒店式公寓,堂皇而雅緻,宋愛兒走到牆邊敲了敲,俯耳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又拍了拍床,突發奇想:“王少,底下是不是放了金條?”
話未落音,她的表情忽然呆住。從廚房走出來的王邈係上了圍裙,一手拿著麵條,一邊問:“吃什麼夜宵?”
宋愛兒回過神:“麵條吧,麵條……就挺好。”
王邈點點頭,轉身又回廚房。宋愛兒站在原地,一顆心都快跳出胸腔,等到王邈端了兩碗麵上來,纔回過神來。
王邈煮的麵很不錯,打了荷包蛋,放了蔥花,從鍋裡撈出來,看一眼就覺得香噴噴的。宋愛兒原先還不覺得餓,這時見到了一大碗麵,立刻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兩人都沒客氣,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王邈吃得很少,不過挑了幾口,就把筷子撂在了一旁。宋愛兒一直埋頭吃著,沒有發覺。等發覺時,王邈一雙烏沉沉的眸子正盯著她若有所思地看。
宋愛兒放下碗:“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藝。”
王邈說:“我在外留學時一直自己做飯。”
“你在外留學,家裡難道不給派保姆?”宋愛兒有點好奇,好奇中還夾著一絲吃驚。在她的世界觀裡,王邈就是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脾氣臭,人也不好。這樣的人要是一個人住,能不打翻醬油瓶就不錯了。可是王邈的麵色沉靜,絲毫不受她的挑撥,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國外的生活簡單,他隻要足夠優秀,能應付接下來的學科,便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那個年紀的王邈除了有些自大外,還沒有那麼多臭毛病。雖然防人,卻不像回了國內一樣,壓根不再信人。有時王邈也會想,如果自己就那麼在國外待一輩子,也許頂多隻是成為一個讓人討厭的人,卻不至於令人害怕。
宋愛兒低頭用筷子撥了一下麵碗裡的荷包蛋,沒吱聲。
王邈又說:“你是不是覺著,我這樣的人,去了國外也就是一惡霸。成天的偷懶,往外跑,到了考試周就雇人抄論文,上一個三流大學,拿了文憑就回國混?”
宋愛兒搖搖頭:“你不至於。”這四個字倒是出於真心。
王邈難得聽人這樣誠心實意地評價自己,倒是笑了笑,那笑意很淡薄。
宋愛兒吸溜了一口麵條:“我沒上過大學,也不知道你說的考試周會可怕成什麼樣。不過你這麼年輕,就能獨自攬下一整個公司,天南海北地做生意。就算是考試,大概也沒什麼能難倒你的。”
王邈認真地聽著,看著燈下她潔白細膩的臉頰,忽然生出了一點想親吻的**。勉強掐滅這慾念,他笑得伏在桌上:“哎喲,宋愛兒你可真傻。”頓了頓,“我王邈能做生意,掙大錢,昏天黑地地花,靠的可不是我自己。你沒眼力勁不是,知道我家老頭子是誰嗎?”宋愛兒倒是想接著問一句“那你爸是誰呢”,腦中忽然閃過蔣與榕溫文爾雅的臉,忍了忍,隻是仍舊垂著眼皮。
王邈說:“我是靠著我爸起家的。我爸給我三千萬,讓我自己折騰去。我拿一千萬買了個在大馬雲頂的貴賓資格,輸了多少老本,繞了多少彎路子,纔在休息間裡見上那老人家一麵。人在大馬隻留了三個小時,為了見這一麵,我花了一千萬。專案倒是爭來了,剩下兩千萬隻夠一個工程的首付。如果我不是王邈,我這一輩子就栽在這上頭了。”
他拿著老頭的名聲賒賬,誰都不願得罪他。王家牙縫裡漏下點殘渣,就夠這些人爭上三年五年了。
宋愛兒隻見過他鮮衣怒馬,滿樓紅袖招,也聽過旁人對他的種種描述,而這還是第一回親耳聽他說起家世。沒有炫耀,也不至於自謙,他滿懷嘲弄的口氣讓她的心底忽然有那麼一點不好受。所有人都騙他,蔣與榕是他的姐夫,也打算拿自己對付他。除了錢,他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王邈看著她,她也看著王邈。
宋愛兒忽然想親一親對方薄薄的嘴唇。她這麼想著,就鬼使神差地貼上他的臉。下一秒,王邈的一句話立刻讓宋愛兒變了臉色。
王邈直直地盯著她,問了一個讓她始料不及的問題。他問:“宋愛兒,如果現在坐在這兒的是蔣與榕,你大概也能這樣毫不猶豫地親下去吧?”
宋愛兒沒來得及回答他,他一把抓住宋愛兒的頭,把她按到牆上就狠狠地親。這個動作已經幾近粗魯了。宋愛兒很瘦,被按在那上麵隻覺骨頭都能硌著牆,一整片後背都疼。王邈的吻鋪天蓋地而來,綿綿的、密密的,像是寒冬裡從咖啡廳走出時漫天撲麵而來的雪花。他用舌尖糾纏了一會兒,喘氣聲漸粗,一手扶住她的腰預備將她抱起。
“在巴厘島那會兒,我就知道,咱們的事沒翻篇,還得往下寫。”他的低喃裡有一點毫不掩飾的得意。
宋愛兒回過神,努力掙紮了一會兒。
王邈終於停住手上的動作,一手托住她,一手撐著牆。兩個人捱得近,他熱熱的呼吸全噴在了她的臉上。宋愛兒不動聲色地側過臉,避開了一些。
王邈等著她說話。她想了一會兒,認真地盯著他看:“王邈,我沒工作了。”
他聽了這話笑了一笑,笑是冷的,可彎起的眼角卻很好看:“你打算上我這打秋風來?”
“秋風也不白打啊。”宋愛兒順勢從他的臂間滑落,兩人隔開了一些距離。
王邈吻了吻她的額頭,蜻蜓點水一般,幾乎有些寵溺的味道了。宋愛兒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算盤。
王邈說:“我不把身邊人放在公司裡。”
“誰要去你公司了。”宋愛兒順勢說下去,“你是王邈,多少人張嘴等著你賞飯吃呢。”
王邈不知想起什麼,忽地一笑:“北京城的4s店不少呀,找份工作那麼難?”
宋愛兒被羞辱得半天不能言語,臉蛋漸漸漲紅,卻知道箭已搭在弦上,是不能撂手再走了。她低頭整理了一會兒情緒,半晌後抬起頭。
“我不想再做那些累死人的工作了。你要是真喜歡我,就替我安排一個靠譜的活兒。頂著你王邈的身份,像今天這樣去跑場,恐怕你臉上也不大好看吧?”
她的話並沒有出乎他的意。
在心底,王邈就是這樣看她的。她和他見過的那些女孩沒什麼兩樣,好吃懶做,習慣了空手套白狼。
王邈點點頭,恢複了痞子的樣子:“是不好看。”頓了頓,他嘴角含笑地睇她,“不過女友和女人,概念不一樣吧?”
宋愛兒聽到這兒,臉色白了一白,仍舊強作鎮靜。緩緩地把衣角捋平,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提起自己的包包,準備走人。
王邈不慌不忙地看著她捋平衣角,看她因為窗隙吹來的涼風抱了抱胳膊,看她彎身去提包,沒發出一點聲響。
宋愛兒覺得自己的腳步是沉的,沉得像灌了鉛。王邈在她身後出聲:“這個點出去,打不到車吧?”
宋愛兒一手搭上門把,強迫自己好好應付這人:“你這地方不偏,我打個電話能叫著計程車,叫不著就住酒店。”
她話未落音,隻覺身下一輕,大半個人趴在了王邈的肩膀上。王邈個子高,每天接受專門的健身教練指導,提她跟提一隻小雞似的。攔腰把她抱住,王邈覺得身上的女孩微有掙紮,於是輕笑一聲:“脾氣挺大。這是求人找工作的態度嗎?”
王邈沒有騙她,他真給她找了一份工作。宋愛兒覺得很吃驚,舌頭都打結了:“你讓我給你當秘書?”
王邈“嗯”了一聲,眼睛也沒抬地處理著工作,“英文溜嗎?”
宋愛兒說:“會一點。”她在巴厘島當野導時經常遇見外國人,外國遊客給的小費也格外多。不過這些是得瞞著王邈的事。她接著說,“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怕給你弄砸了。”
王邈偏過頭,吸了一口她手裡鮮榨的果汁,“不至於。”
宋愛兒的心又開始怦怦跳得厲害,“你都做些什麼生意?地產、礦業,還是……”話沒說完,王邈已處理完工作,把ipad往床上一丟,枕著她的胳膊懶懶地靠在了她的懷裡,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宋愛兒連忙喊了一聲:“沉!”
王邈笑了笑,恍若未聞,調整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準備和她交待工作細節:“其他的生意你也沒這個腦子,我準備開一家會所。你隻要負責其中的一部分聯絡工作,其他的事交給丁大成就行。”
宋愛兒已經好久沒聽到丁大成這個名字了,以至於這三個字從王邈口中脫口而出時,她的腦子竟然一陣恍惚。一切的故事都是從丁大成開始的,沒有丁大成,她認識不了王邈,更不可能和蔣與榕做交易。可是如果一開始她遇見的就是王邈,那麼她在他心底淪為笑柄的幾率會大大減小吧?
她出神,王邈也在出神。王邈出神地觀察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宋愛兒回過神,低低地“啊”了一聲:“是他呀?”
“把你的‘丁總’還給你,你還不樂意呀?”王邈捏了捏她的臉蛋。宋愛兒沒有說話,眉目間寫著三個字:生氣了。
王邈似乎欺負她上了癮,將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寬大的掌心撫摸了一番,眉不挑眼不動地說下去:“說說,你和你這老相好還有聯係嗎?”
“王邈,你彆犯神經病。”她跳了起來,他的頭重重地落在了枕頭上。她兩手攥得緊緊的,渾身微顫。
他不覺得生氣,反而有那麼一絲莫名其妙的高興。宋愛兒轉身要走,他從背後抱住她,把頭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有些誤會,還是一開始說清了好。有些錯,提出來了就不能再犯。其他的事,你愛怎麼著,我都能慣著你。這個丁大成,你彆招他。”頓了頓,“我不愛身邊人糾纏不清。”
宋愛兒聽在耳裡,莫名打了個寒戰。
他恐嚇到位,也就不再嚇她,懶懶地又倒回床上去,伸展四肢的樣子像一個無賴,“午飯做什麼,我餓得慌。”
“吃你的外賣去吧。”她惡聲惡氣地用枕頭砸他。
王邈伸手接過她隨手砸來的一個枕頭,嗤嗤地笑了一聲:“還在生氣?宋愛兒,你現在脾氣不小啊。”
宋愛兒不理他,他隻好慢慢地起身,把睡袍係好,悠悠地歎了口氣:“媳婦兒不給做飯,隻能自食其力嘍。”
宋愛兒看他自覺主動地跑向了廚房,站在平鍋邊上,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慢悠悠地煎著兩隻荷包蛋。上午十一點的陽光爽朗明媚地灑滿了地板,細小的光影躍動在他的眉毛、發梢上。那麼明淨快樂的一個王邈,是她從未見過的。
王邈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隔了幾天,宋愛兒正要陪杜可逛街購物,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許久未曾聽見的熟悉的聲音:“宋小姐?”
宋愛兒微微發怔,好久纔回過神,她笑了笑:“還是叫我愛兒吧,丁秘書。”
丁大成不知是在何處,似乎格外安靜,她這頭十字街口的喧囂便顯得十足清晰。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明早十點找個地方,我們談談。”
宋愛兒隻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結束通話了電話,因為她看到杜可已經向自己走來。早些年杜可很愛逛夜店,那是宋愛兒認識她之前的事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杜可幾乎不愛與人交流,隻嗜酒如命,喜歡在窖裡一箱接一箱地藏酒。宋愛兒酒量淺,卻是為數不多的可以進入杜可家喝酒的女孩。
杜可把一隻新買的brik手袋送給宋愛兒,順便問她:“和誰聊著呢,怎麼見我就掛了電話?”
宋愛兒說:“我男朋友的秘書。”
“男朋友”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輕飄飄地說出,毫無征兆。杜可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似的,微微顫了顫,臉色卻很自然,“還是上次那個?”
宋愛兒點點頭:“對,還是那個。”
杜可始終像冰瓷般無瑕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那笑容有點古怪,說不上是好奇還是喟歎:“好馬不吃回頭草,這個道理我都懂。他怎麼肯再找回你?”
宋愛兒低頭打量著杜可送自己的手袋,心想杜可對自己是越來越大方了。前幾天王邈給她一張黑卡,讓她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去。他的原話並不好聽,甚至有那麼一絲譏諷:“你那幾身行頭花的還是上回去巴厘島的錢吧。”沒一會兒,又打趣她,“該洗劫就洗劫去,錯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這讓她在暫時的一小段時間內對名包和鞋子都沒了什麼興趣。
宋愛兒回了神,抬頭,迎上杜可似笑非笑的臉:“誰知道呢,不過沒有把白送的肥羊往外推的道理。”
杜可沒有接話,帶她殺進了一家家旗艦店。這晚的杜可興致特彆高,買什麼都刷雙份的,隻要她喜歡的,必定有宋愛兒一份。宋愛兒在一旁接東西接到手軟。
十點半後兩人在一家咖啡店坐定,杜可說:“上回你從巴厘島帶回的那貓屎咖啡就不錯。”頓了頓,又笑,“就是聽著怪惡心的。”
服務生低頭記下,“兩杯印尼的貓屎咖啡。”
宋愛兒看了一眼單子,八百一杯。是她在4s店一小半的底薪了。
杜可早已養成了買東西不看價格的習慣,可是宋愛兒是吃過苦的人,不過坐坐就走的工夫,她猶豫,“咱們在外頭還是點些隨便的吧。”
杜可看出她嫌貴,笑說:“我在澳門時花得比這個厲害多了。”
宋愛兒捕捉的資訊點和杜可想表述的完全不同,幾乎是帶著一些小心翼翼地問:“蔣先生也常去澳門?”
杜可沉默片刻,“當然不。他這人最謹慎,怕被人說閒話,酒、賭都沒沾過。”
那她又是和什麼人去的澳門?宋愛兒想。
閒談間服務生已把咖啡端上來。杜可無心地啜了幾口,一手支著下巴,轉頭去看落地窗外的洶湧夜色。宋愛兒一邊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一邊說:“我和蔣先生從來沒發生過什麼。”
“我知道。”杜可打斷她的話,倒是有什麼說什麼,“他未必看得上你。”
宋愛兒不說話了,杜可的直白有時實在是最省事的解釋。
喝完咖啡,養足了精神,兩人依舊繼續shoppg。杜可喜歡在每年的三月飛往香港買春衫,每年的十一月後飛三亞散心,這兩件事幾乎從未因什麼而推延。可今年不一樣了,杜可開了家新餐館,她半是抱怨般地對宋愛兒提起:“做事業也有做事業的煩惱,擔著一個老闆娘的名頭,從今往後都不自由了。”
宋愛兒沒接話。
杜可有些意外,不過自覺地把話給圓了上去:“你上回說找工作的事怎麼樣了?”
宋愛兒聽明白了她的拐彎抹角,“杜可姐,真不巧,我最近纔有了一份新工作,往後怕也要忙起來了。要不然,我來給你管那法國餐廳多好。”
杜可的笑容沒變,“你有了新工作。是什麼來著?”
“等明天和人談了,才知道具體乾什麼活兒。”
淩晨一點,杜可終於折騰夠了,開車送她回家。宋愛兒謝了她,拎著大包小包艱難地下車,杜可一動不動地坐在座駕上,忽然說:“宋愛兒,我累極了。”
淩晨一點的北京雖沒有完全靜下來,可大半個城市已陷入了深眠。大堂裡還亮著燈,那光芒照在杜可的臉上,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一半陷入黑暗一半落在隱約的光明中。有一絲風悄悄地涼涼地吹開,拂在宋愛兒的臉上,她幾乎可以聞見杜可張開雙唇時口紅上的香氣。
杜可說話很少拖泥帶水,這次也一樣,“最開始老蔣注意到你時,我動過不好的念頭。後來漸漸也就看開了。”頓了頓,“他在外,有多少小姑娘不要臉麵地往上撲,我不管。可是彆人不能拿我當跳板。從前也有幾個不識相的,後來我讓她們連北京也待不下去。好在……這些人裡頭沒有你。”
宋愛兒隻是聽著,沒作聲。夜裡這樣安靜,幾乎能聽見她們彼此的喘息聲。
杜可說:“我為蔣與榕付出過什麼,彆人誰也不知道。我答應了他,要把這些秘密帶到地裡的。”
宋愛兒的耳朵開始漸漸發燙,她有一個習慣,聽見彆人說起什麼秘密時,耳朵總是會發燙。
杜可笑著說:“從今天起,你就真是我半個妹妹了,宋愛兒。”
她覺得受寵若驚,不過麵上還是淡淡,“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杜可姐。”
杜可的話就像一顆投入水裡的炸彈,總是要先沉默上那麼十幾秒,才會爆發出巨大的威力。那威力透過心湖的層層水麵,不住地往外泛著波瀾,像是剪斷了紋路的綢子,會扯開無數的絲線。宋愛兒看著電梯的層數,直到聽見“叮”的一聲,才猛然回過神。
她站在門前,忽然忘記了密碼。定定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按下了幾個數字。門開了,宋愛兒長籲一口氣。推門而入,裡頭一片漆黑。她想按燈,有人從身後忽然摟住她,強有力的臂膀勒得她腹下生疼。
宋愛兒踹了他一腳,王邈終於放開手,仍舊沒開燈。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隻有微薄的月光像是一層又一層被剔得很乾淨的慘灰色映在彼此臉上。
王邈的眼珠子清沉烏黑,望著一個人時,似乎能將人就這樣吸進去。他看著宋愛兒,似笑非笑地說:“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你不是飛上海出差去了嗎?”
“我要不回來,還不知道你有晚上一點多纔回家的癖好呢。”
“我陪人逛街去了。”宋愛兒解釋,順手要去摸燈。王邈吻著她的後背,聲音低啞,“早知道了,是樓下開跑車的那女人嗎?”
“她是我乾姐姐杜可,你見過的。”
王邈不在意地應了一聲,從她的後背吻到了頸邊。宋愛兒勉強推開他,“我困了。”
“你有陪人家逛到淩晨一點回來的精神,還會沒有對付我的精神?”
“她不一樣。”宋愛兒剛想說她是蔣與榕的女友,忽地想起自己心底藏著的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隻得住嘴。好在王邈也沒什麼追問下去的興趣,兩人正吻著,“啪”一聲,頭頂的燈亮了起來,世界豁然明亮。
宋愛兒推開他,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後背無意碰觸到了感應開關,“什麼時候回來的?”
“晚上七點就到了北京,一回來就等著你。哪知道你陪人家沒心沒肺地逛街去了。”王邈語氣不善。
宋愛兒踢了踢腳邊堆了一地的袋子,調整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我當然得陪人去了,我又不白陪。你看看這是什麼?”
王邈看也不看那些戰利品一眼:“主次不清。”
宋愛兒見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有些奇怪:“生意談成了?”
王邈也不答她,將她整個人撈進懷裡,兩人一起跌進了沙發裡。宋愛兒身上有一種很清涼的香氣,像是秋天裡木樨的味道。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餓了,快給我做吃的去。”
宋愛兒打量著他,看他的確是一副倦懶疲憊的樣子,眼下起了淺淺的眼袋,頭發也很亂,心底忽然像被一隻小爪子撓了似的,脫口而出:“你都混成這樣了,怎麼連頓飯也吃不上?”
“所以說,有錢人也怪可憐的唄。”王邈聽得一笑,放開她,雙手懶懶地枕住頭,“窮人為錢奔命,富人為命奔錢。”
宋愛兒覺得這簡直是歪理,不過從他口中這麼吊兒郎當地說出,似乎也有一點彆樣的滋味。她問他:“要吃什麼?韭菜盒子喜不喜歡?”
“夜裡不吃油膩的,下碗麵就好。”他說著閉上眼,看樣子是真累了。
宋愛兒看著他這副模樣,心想:這個人,要是永遠這麼好說話就好了。
王邈被宋愛兒搖醒時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才過去十五分鐘,夢裡卻像是睡了一宿。短憩後人的精神格外得足,他讓宋愛兒再熬個粥,自己跑浴室衝澡去了。
他在浴室裡把水開到最大,“嘩嘩”的水聲,蒸騰的霧氣,浴燈那麼亮。可世界卻格外安靜。王邈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覺得自己快要無可救藥了。
宋愛兒從廚房熬粥出來時,他已經坐在桌邊一個人安靜地吃了起來。洗了澡的王邈神清氣爽,頭發濕漉漉的,眼眸也是濕漉漉的。他穿一件居家睡衣,腰帶鬆鬆垮垮地係著,露出結實的胸膛。
廳裡隻有筷盤相碰的叮當聲,王邈耷拉著眼皮把最後一口麵吃完,拿起一旁的帕子抹抹嘴,評價道:“味道不錯。”
宋愛兒坐在一旁,接過盤子:“我去洗。”
王邈看她乖順的樣子,想,這是吃過苦的女孩才會有的姿態。和他在場麵上見過的那些大小姐確實不一樣。也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他總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愛兒洗完盤子回來,先前的睡意全無,大約人撐到了一個極限,總會迅速地變化為另一種狀態。就好像餓透了的人會生出虛無的飽實感。她精神,王邈更精神,盤坐在沙發前懶懶地按著遙控看球賽聯播。
國際台的英文解說流利迅速,他起先以為她會聽不明白,誰知她看得津津有味。
王邈換了個姿勢,漫不經心地問:“打過馬球?”
宋愛兒沒搭理他,還在看著比賽,“嗯”了一聲:“從前看過一場。”
王邈起先想嘲諷,轉念一想以她的經濟實力還沒有閒情逸緻到去看馬球賽,也不知是她的哪個男人帶她去過。這麼一想,笑容也就頗有些不是滋味。宋愛兒回過神來,丟下遙控器,雙手環抱著他:“吃味了?我真去看過馬球,不過是在觀覽席上做服務生。哪天你帶我真見識一下唄?”
王邈一捏她的臉:“用不著等哪天。再過幾天就有一場,場麵還挺大。不少明星也來。”
宋愛兒起先還挺高興,漸漸地卻生出一絲猶疑。王邈看在眼底,不露痕跡地解釋:“到時讓丁大成領著你坐吧,場麵上熟人多。”頓了頓,“咱們這關係可一早就說好了,不能叫彆人知道。”
宋愛兒低著頭,彷彿隻是顫了顫睫毛,很快拾起遙控器換了個台,輕鬆地說:“我知道,你那會所開幕之前,我不會再在人前露臉的。”
他們看球賽喝啤酒一直到淩晨三點多。王邈攬著她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宋愛兒絲毫沒有睡意,隻是微微閉著眼,彷彿養神一般將頭一歪,倚靠在他的肩膀上。這個姿勢其實很難入睡,過不了多久人的手就會麻,腳就會僵。她在王邈醒之前不動聲色地起身,給他蓋好了薄毯。室內溫度是自然調控,所以即使入了十一月,也不會感冒。
她披上一件紫紗披風,一個人跑到了露台上。露台上原本種了幾盆白丁香,那是一種很美的變種花,開得最漂亮的時候,密密簇簇地挨著,像是瓊雲堆雪。王邈和她說過一回,所以她記住了,想著不知明年的五六月是否還能站在這裡再看一看它。
她從淩晨四點一直站到七點,天漸漸變亮了一些,睏意像是莫名退潮的潮水又在一瞬間湧了上來。
宋愛兒還是不睡,她怕自己一睡,就會睡到午後四點去,睡得昏天暗地。熬了一夜的女人的臉,是最難看的。可是不怕,從七點到十點,她還有足足三個小時的時間。王邈的房子裡沒有梳妝台,她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一筆筆地描眉,上妝,直到把瑕疵掩蓋得毫無痕跡。
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宋愛兒出發去見丁大成。
後來丁大成總是會想起那年那個十一月的清晨,那個叫宋愛兒的女孩就那麼坐到了他的對麵。早上十點的陽光爽朗地照落在她的額頭上,女孩的眼裡一片明淨。
丁大成想,這樣的女孩怎麼會和王邈在一起?
宋愛兒先開的口:“丁秘書,會所的籌辦工作怎麼樣了?”
她叫他“丁秘書”,神情沒有異樣,顯然是想把兩人初識的那段尷尬不動聲色地遮掩過去。丁大成沒接她的話,低頭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信封。她拆開看了一眼,臉色在一瞬變了變。信封裡是一張門卡和一份寫字樓頂層的過戶證明。
她一直低著頭,丁大成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宋……”
“彆見外了,叫我愛兒吧。蔣先生私下就這樣喊我。”宋愛兒重新抬起頭,笑了笑,明淨的眸子裡似乎沒有一絲異樣。
丁大成也笑了笑,笑容很溫和。
偶爾有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服務生,大約都把他們當成一對戀人。丁大成眉宇溫柔氣質沉穩,宋愛兒年輕貌美,這樣的一對真是佳偶天成。
有人上前推銷玫瑰,丁大成還沒說什麼,宋愛兒隨手取過一支,放在鼻下細細地嗅:“好香。”
丁大成於是掏錢付賬買下。這個善意的舉動讓雙方的情緒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衝。她把玫瑰漫不經心地放在桌邊,“丁秘書,蔣先生之前從沒和我提過你。我一見到你給我這個,都蒙了。”
丁大成說:“事實上,我曾向蔣先生提到過你。”提到她,不過是他的例行公務而已。王邈的事,從公到私事無巨細,他都要向蔣與榕彙報清楚的。
宋愛兒猜到了這隻言片語背後的秘密,稍稍一怔,才問出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這樣……他知道嗎?”
他們彼此都知道口中的那個“他”是誰,隻心照不宣。
沉默片刻,丁大成這樣回答她:“我從大學畢業出來,一直做到現在,全靠蔣先生的提拔。”
宋愛兒默然。
丁大成又說:“說實在的,我不清楚你和蔣先生私下有什麼交易。不過站準了一邊,就不要輕易倒戈。這兩人裡無論哪一個,捏死我們這樣的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宋愛兒低頭啜了一口咖啡,笑了,“富貴險中求,我不怕。”
丁大成有心想要對她多說幾句,抬頭見她笑靨如花,在黯淡的陽光下明媚瀲灩,幾點細小的金光躍動在她的額間,彷彿攢出一小點金花印在眉心。這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孩才會有的果決。他把到嘴邊的話重新嚥了回去,“王總是一個特彆清醒的人,他心底其實什麼都知道。”
宋愛兒抬手攏了攏長發,彷彿將這話聽進了耳裡,可是毫無表示。過了一會兒,她才問:“會所運營之後,我負責的是什麼業務?”
丁大成說:“其實所有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你是王總額外關照的人,可以自己挑選輕鬆的工作。”
宋愛兒想了片刻,心中便有了計較,“其他的我也攬不下,把賣酒這塊交給我吧。”
她一出口要的就是最得利潤的業務,丁大成也笑了:“這不成,這些早已經有了負責人。”
宋愛兒“嗯”了一聲,態度卻是漫不經心的,“除了酒水,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丁大成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過了一會兒,他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王總那邊需要提前打聲招呼。”
宋愛兒笑眯眯地答應下來:“行,這事兒我自己開口。”
她在丁大成麵前裝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其實心裡也並無太多把握。就像丁大成提醒她的那樣,王邈是一個看什麼事都看得特彆清的人,披著紈絝的皮,揣著狐狸的心。
這天她回去時王邈已經走了,接下來的幾天,他也沒有再回公寓。
宋愛兒每天該吃吃,該喝喝,閒來無事還烹些養顏粥,抹了滿臉麵泥坐在沙發上看球賽。她沒給王邈打電話,甚至連簡訊也沒發一條。王邈告訴過她,自己最煩女人查崗似的守著不放。宋愛兒想,他之前的正式女友個個非富即貴,想必是大小姐脾氣,讓他真正伺候得煩了。這樣無所作為地等了四天,第五天王邈終於回來了。
他的樣子疲倦到了極點,下巴生出的淺淺胡茬也沒剃,身上還穿著正裝。扯掉領帶,王邈倒頭就睡在了床上,直到傍晚六點左右被一陣清粥的香氣弄醒。他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從身後抱住正握著一隻勺在緩緩地攪動粥的宋愛兒。宋愛兒偏過頭,瞥他一眼,低低地抱怨了一句:“臭。”
王邈聽得笑了,往她臉邊哈了口酒氣,在宋愛兒生氣之前鬆開手,跑到洗手間去整理自己。
鏡子裡的人一頭亂糟糟的短發,臉色也不好,可是眼睛卻很有神。很久沒這麼累過了,王邈心底卻是忽然覺得一陣痛快。
他刷牙時,宋愛兒還在問他:“放糖還是加鹽?”
他含著一口的泡沫,含糊地答:“都彆放了。”
宋愛兒沒搭理他,這粥原本就是給自己煮的,養生美白。王邈直到坐在桌邊才反應過來,“給自己煮的?”
宋愛兒給他舀了一小碗,彆有用心地打聽:“你在外頭不都吃了飯嗎?”
王邈支著下巴看她給自己溫柔地舀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宋愛兒放下小勺子:“我想做會所的酒水。”
王邈微微啜了一口粥,火候不錯。放下碗,他抬眼正經看她:“賣酒,你行嗎?”
“我有認識的渠道,做這個不比彆人差。”宋愛兒也看著他,有些一臉眼巴巴的渴求之狀。
王邈笑了:“是你那個姓杜的姐姐吧?”
宋愛兒大方點頭:“是她。她自己藏酒,早前還想玩這個。”
王邈聽在耳裡,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宋愛兒細白的胳膊繞上他的脖頸:“嗯是什麼意思?你答應了,王少爺?”
王邈不置可否,低頭又喝了一口粥,評價:“這粥不錯。”
王邈一連在北京忙了十幾天,終於把生意上的大頭搞定,結束後格外想要放鬆一番。這個季節去墨爾本打高爾夫是最好的選擇。王家在澳洲也有不少的產業。宋愛兒聽他說飛南邊,原本以為是飛往三亞,看到機票時才得知是去澳洲。
王邈讓她收拾收拾,她就真的坐在衣帽間的地板上收拾了起來。他聽見了動靜,推門一看,簡直樂壞了:“哎喲,傻妞,你這是乾什麼呢?”
宋愛兒腳邊擺開一隻小巧的行李箱,正一件件地往裡收拾著東西。箱子是定製款,白色海象皮麵,她穿一雙銀紅的纖細高跟鞋,羊絨外套裡是一身黑色絲裙,長發束成簡單的馬尾,整個人既清爽又稚美,和王邈見過的那些大小姐幾乎沒什麼差彆。王邈心想,這可真是把錢花在刀刃上了。
聽見他的譏笑,她抬起頭,淡淡看他一眼。
王邈走到她跟前,伸腳踢合了拉桿箱的蓋子:“彆收拾了,那句話是我逗你的。”
宋愛兒沒怎麼聽明白:“什麼意思?不去墨爾本了?”
王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彎下腰,蜻蜓點水似的啄了一下她的唇:“不用收拾。那兒什麼都不缺。”
他沒有騙她,那裡果真什麼都不缺。
從機場出來後,正是傍晚時分,早已有人派車等候他們。王邈讓司機下去,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因為天黑,一路上的風光都未曾落入眼底。宋愛兒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還沒來過澳洲呢。”
她對澳洲的認知一直停留在大片的自然生態地和袋鼠上。不知開了多久,車子拐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路。宋愛兒隱約看到了藏在樹林裡的房子,看起來很大,就彷彿他們行駛在一個自然公園裡。
她並不是沒見過大房子,從前在洛杉磯的時候也住過日落大道上的房子,不過這些都是不能和王邈說的。
車子開了很久,宋愛兒問:“咱們還在路上嗎?”
王邈握著方向盤,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前方,嘴裡答她:“早就在家裡了。”
她吃了一驚,原來一路過來都是他的家。他忽然方向盤一轉,進入了右邊的小道,行駛五十米後,他們進入了車庫。
宋愛兒從前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之後大概也沒什麼機會能再來。因此她幾乎是用一種“看一眼少一眼”的心態十分認真細致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王邈以為她是好奇,沒陪著她一起轉悠,轉身去吩咐房子裡伺候的人安排入住後的一些事宜。等他吩咐完了一切,才發現宋愛兒不見了。
他找到她時,她正在一個壁廳裡看牆上的照片。那些照片被儲存得很好,雖然年代久遠,可是畫質清楚。宋愛兒的眼神久久地落在一張老照片上,照片上的嬰兒圓圓的眼,一副稚氣的模樣,笑容天真含蓄,穿著藍色的小衣裳。
她忽然就挪不開眼了。
王邈的腳步聲很輕,響在她的背後。
宋愛兒沒回頭,好奇地問:“這是你嗎?”
王邈咳嗽了一聲,顯然有些尷尬:“是我。小時候照的。”
宋愛兒想,那時的王邈怪可愛的。她回頭看了一眼手執夜燈的男人,再看一眼照片上的嬰兒,心想,人可真奇怪。怎麼能從那麼一個可愛的小寶寶,長成這麼個狗脾氣的東西。這話也隻能在心裡說說。
長久的沉寂中沒人開口說話。
宋愛兒往右邊走了幾步,在另一幅照片前停了下來。指著照片上坐在王邈身旁的小女孩,她問:“這個又是誰?”
王邈沒吱聲。幾秒鐘後宋愛兒回頭去看他,發現他的臉色似乎並不好看。過了一會兒,他毫無波瀾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是我姐姐。”
宋愛兒還想再湊近仔細打量一番,王邈已提著夜燈上前:“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他們沒在正式餐廳享用晚餐。王邈帶她繞過健身房去了ballroo,裡麵有一個半圓形的吧檯,高腳凳和小圓桌子錯落彆致。宋愛兒在一張鋪著精緻餐布的小圓桌前點上蠟燭,仔細地環顧著四周,還注意到了牆上的畫:“這裡是女人佈置的。”
王邈點點頭:“很多年沒動過了。”
宋愛兒看著那些如果不注意打量便很容易錯過的細節,在心底歎了一聲:“一定是很溫柔細致的女人才會這樣佈置。”
她的話或多或少取悅了王邈。王邈說:“我姐姐是個能乾的女人。”頓了頓,“她十幾歲就做了王家的小主母。”
宋愛兒知道蔣與榕是王邈的姐夫,也從杜可嘴裡聽說過那位蔣夫人的一些事。可是此時此刻,坐在這樣一個被時光封存的地方,聽著從王邈口中流露出的平淡的隻言片語,她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了一番。
王邈背過身去倒了兩杯酒,一杯給她,一杯給自己,“不是說沒來過澳洲嗎,明天起個大早,帶你去周圍溜達溜達。”
他們喝酒一直喝到很晚,王邈的臥室開著玻璃天頂,隻要伸手按住遙控,天頂全開,漫天的星光映入眼簾。墨爾本十一月的天氣比北京好得多,天空是墨藍色的,星星密密匝匝地挨著,到了深夜,星光像瀑布似的嘩嘩傾瀉了一地。
王邈攬著她,兩人相擁得很緊。他沒有親她,隻是將柔軟的唇抵在她蓬蓬的發上,像抱著一個私藏的心愛的娃娃。宋愛兒原本以為他會有折騰一番的興致,可他隻是靜靜地抱著她。
他沒有告訴宋愛兒,他抱著她時心底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