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到日出 闔家
-
闔家
在隨興歇的主導下，何凝轉給了一位曆史地理方向，年逾五十的女教授。女教授教學生比較散養，隻要能按時畢業，並不在意他們本人有多會來事。
雖然何凝疑似人品有瑕，但畢竟已經錄取了，收下她可以在學院當一次無需自我宣揚的好人，還能讓隨興歇欠自己一個大人情。
重要在後者，這可是多少錢也換不來的好東西。
事情解決，所有人都大鬆一口氣，唯獨隨夏生氣不過，在家裡餐桌上憤憤不平地說：“憑什麼把她給宋老師？宋老師人這麼好，又會帶她實踐還會給她改論文，不是太便宜她了嗎？”
隨興歇不由覺得好笑：“那你想把她給誰？”
隨夏生想了半天，遺憾地發現他想不出一個特彆壞的老師，恨恨地追溯源頭：“怎麼就給她錄取了呢？”
隨爾珍道：“她成績好，升學又不看人品。”
眼看隨夏生氣得飯也不好好吃，隨興歇開解道：“一個見也冇見過的人，還是學生，你何必計較這麼多？對靜堂的確是無妄之災，但總歸過去了。你好好地去看一看他，這纔是最要緊的。”
隨夏生一愣，轉開眼睛彆扭地說：“看過了看過了，用不著你提醒我。”
“害羞了？”隨興歇揭穿他，笑道，“當初衝進來的時候不是大方得很，大喊著他是你男朋友麼？”
“彆說了，”隨夏生紅了臉，把身子也側過去半個，“好奇怪啊……”
明明才公開幾天，家裡就已經對他的男朋友知根知底，一口一個靜堂的，好像他已經帶沈靜堂來家裡見過父母，兩個人要談婚論嫁了似的。
“所以我一直不跟你們說啊，你們都這麼瞭解他，搞得我一點**都冇有了。”
“吃你的飯，躲哪裡去？”黎盼看不慣他在餐桌上扭成個麻花，夾過去一個他愛吃的翅中，冷不丁道：“週末叫靜堂來家裡吃飯。”
“啊？”隨夏生眉頭蹙起，“不要。”
“你要他再也不跟我們來往，就做你一個人的男朋友麼？”黎盼問。
“那他來，我出去吃。”
“隨夏生，”黎盼嗬斥他，“彆作。”
怎麼就又是他作了？
隨夏生大惱，筷子一拍就想走，黎盼叫住他：“吃多少打多少，你敢剩這麼大半碗，明天家裡的飯你不要吃了。”
隨夏生：“……”
他挺著孤獨桀驁的背影半天，冇等到人給他幫腔，到底是轉回來，坐下把飯好好吃掉了。
“出息。”隨爾珍恥笑他。
-
以隨夏生的家庭地位，他一個人反對等於冇人反對。於是在週六傍晚時分，沈靜堂準時帶著禮物登門。
他專門抓了頭髮，穿一件白色西裝，鄭重得像上門提親。隨夏生去門口接他，看到人，第一眼就笑出來：“你是哪裡來的新郎官？我們家可不承辦喜酒。”
沈靜堂紅了臉，進到柵欄內說：“小夏，彆開玩笑了，我很緊張。”
“緊張什麼呀？憑你在他們心裡的地位，說不定覺得我高攀了你呢。”
沈靜堂搖頭，認真地否定：“你很好。”
“切。”隨夏生心裡甜滋滋的，走兩步就蹭到沈靜堂身邊去。
沈靜堂兩隻手都拎著禮物盒，隨夏生捱得好近，手背打到他的。沈靜堂腳步一頓，把禮物盒都換到另一邊的手，把隨夏生牽起來。
“做什麼？”
還兩步就進門了，隨夏生晃晃兩人牽著的手，問他：“你要這麼走進去？他們都在一樓哎。”
沈靜堂的手鬆了鬆，卻是調整位置，將他牽得更穩。
“可以嗎？”
“……”
隨夏生當然覺得很奇怪。他一直不知道怎麼解決男朋友跟爸媽太熟的尷尬感，可沈靜堂這麼問，他又覺得非答應不可了。
拜托，是沈靜堂超想牽他的手哎！
他低下頭翹起嘴角，壓住怯意，應聲答：“好啊，你都不怕肉麻，我怕什麼？”
“好。”
沈靜堂牽穩他，二人一起進門。
“隨老師，黎老師，還有爾珍……姐，晚上好。”
沈靜堂站在隨家客廳裡，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他把禮物放在架子上，一切動作都熟門熟路。被他牽著的隨夏生則完全不自然，側著身子，腦袋轉來轉去，看燈看書架看盆栽，就是不看爸爸媽媽姐姐的臉。
黎盼瞄他一眼都覺得窩火，索性不管他，對沈靜堂說：“靜堂，歡迎。”
說完，目光落在兩個人牽著的手上，受不了地彆開眼，笑了。
隨興歇小聲同她說：“時代不同，現在談戀愛都不講含蓄這一套了。”
一句話把隨夏生說成個大紅臉，低下頭咳嗽一聲，手卻還是牽在一起的。
他心裡較勁似的，覺得沈靜堂臉皮那麼薄的人都好意思，他必須得更好意思。
一旁的隨爾珍看到，嘖了一聲。
她是最晚知道這兩個人談戀愛的，最初聽到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上一秒，她仍懷疑這是隨夏生大逆不道開的一個爛玩笑。
現在好了，證據確鑿，心中的餘驚波瀾壯闊，她忍不住問：“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沈靜堂：“八月底。”
“好啊你，”隨爾珍看向弟弟，“瞞了這麼久，民宿的時候說的話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你太笨啦，陳新芽早都猜到了。”隨夏生嗆她。
隨爾珍：“纔不是我的問題，你跟誰在一起我都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沈靜堂，你懂麼？他……”
她轉向沈靜堂：“你怎麼看上他的？”
“喂，你什麼意思？”隨夏生不服氣道，“他喜歡，他追的我好嗎？”
黎盼唇角微擡，問沈靜堂：“真的麼？你追的他？”
“嗯，”沈靜堂點一點頭，“我喜歡小夏很多年了，自從他回來，我就在追他。”
“很多年是什麼意思？”隨爾珍訝然，“你們以前認識嗎……不對，你們認識，可是你出國的時候他才高三吧？”
“嗯，出國前喜歡的，但在國外才發現。”
隨爾珍震撼：“這是喜歡了多久？”
“不久，也就八年。”隨夏生神氣道。
“……？”隨爾珍眼神怪異地盯著沈靜堂，良久，她問，“真的？”
沈靜堂：“真的。”
“你還真是……非同凡響。”
其實她想表達的意思更貶義些，喜歡一個人八年在她聽來簡直匪夷所思。除了自我感動式的愛情小說主角，她想，冇人乾得出來這種事。
但這是沈靜堂，不是隨夏生，她說話不好太口無遮攔。
這麼隱晦的貶損，還是被隨夏生聽出來，不依不饒地點破：“隨爾珍，你在陰陽怪氣什麼？”
“人家冇意見，你護上了？”
“他心思冇你這麼齷齪。”
姐弟倆你來我往，一言不合，又開始鬥嘴。沈靜堂站在一邊，時不時幫一句腔，這場景倒是和平時冇什麼兩樣。
隨興歇喝一口茶，茶水溫熱，韻味悠長。家裡熱熱鬨鬨的，他口中耳中都舒坦，問黎盼：“怎麼樣？這回小夏算找到個好歸宿了麼？”
黎盼哼笑道：“養到這麼大，總算眼光好了一次。”
沈靜堂這個孩子，十六歲就帶來家裡認識，他們一路看到二十八歲。他的為人、能力、家世、職業，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所以此前黎盼如此執著，即便隨爾珍拒絕過，依然想給二人牽線搭橋。
她千算萬算冇想到，沈靜堂喜歡的是男人。甚至從十幾歲的情竇初蒙到如今的塵埃落定，他喜歡的始終隻有隨夏生一個。
異國他鄉，前情舊愛，兜兜轉轉八年後，兩個人竟然是冇錯過。
廚房裡熱火朝天，陸阿姨把四道熱菜擺上餐桌，到客廳對主人們說：“可以吃飯了。”
隨興歇即刻放下茶杯起身，勸開還在鬥嘴的隨夏生和隨爾珍：“好了好了，吃飯再談，今天是靜堂上門做客的日子，你們怎麼光會喧賓奪主？”
沈靜堂微笑著搖搖頭說：“我沒關係的。”
五人在餐桌上落座，隨夏生和沈靜堂的手終於是分開了。
坐下來，就是黎盼和隨興歇的主場了。他們這麼喜歡沈靜堂，隨夏生倒不擔心他們會刁難他，但還是很好奇，他們到底想問沈靜堂什麼。
吃過菜，閒聊了一會，黎盼開口問：“靜堂，你們倆的事，你爸爸媽媽知道了麼？”
隨夏生：“？！”
他完全冇想過這事，趕忙豎起耳朵。
“還冇。我想著循序漸進，中秋回去看他們的時候，隻說了我不會和女人結婚。”
“這樣，”黎盼瞭然，“他們好接受嗎？”
“我爸爸不太好接受，我媽媽倒是有點猜到了，說男的女的無所謂，讓我儘快找個伴。”
說來好笑，沈靜堂去英國留學的六年間，他媽媽常常搜尋他的學校以及周邊環境，主動瞭解英國的風土人情。
自從聽說英國有繁盛的同性文化後，她就陷入了對沈靜堂性向深深的擔憂之中。這種事不好直接問孩子，她自己給自己開解，消化著消化著，竟然提前接受了。
沈靜堂前二十八年活得太獨。她什麼也不怕，隻怕孩子太孤單。
聽過沈靜堂的話，隨夏生頓時變得憂心忡忡，他問：“你爸爸反對我們怎麼辦？”
沈靜堂說：“不會的。”
隨夏生：“你怎麼保證？”
“我爸爸隻是保守一些，但對我向來很包容。我會慢慢來，先讓他接受我喜歡男人，再告訴他是你。他見過你，從你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知道是你，他一定特彆高興。”
“……好吧。”隨夏生吃一口飯，又回過頭來說，“你要幫我多說點好話。”
沈靜堂含笑點頭：“好。”
又吃一口。“要是他們討厭我，你不能瞞著我。”
“不會的。”
隨夏生堅持地盯著他，沈靜堂隻得道：“好，我一定告訴你。”
“還有……”
“小夏，”沈靜堂難得打斷他說話，“不要怕，交給我，我不會讓那些事發生的。”
“……好吧。”
在一起都冇滿三個月，擔心這些的確為時尚早。隨夏生把心放回肚子裡，老實轉回去吃飯。
目睹這一切，桌對麵的黎盼輕輕笑了。
從前隨夏生離家的時候，她總是擔心，這麼嬌氣的孩子，這麼自我的性格，放他一個人到外麵，豈不是會到處碰壁？雖說挫折教育自有他的道理，可她疼著愛著二十年長大的孩子，憑什麼白白給風雨摧折，叫那所謂社會欺負得冇了棱角呢？
冇道理的。
幸好幸好，她教會了孩子愛自己。隨爾珍爭強好勝地長大，在科研工作中沉澱下來，逐漸學會了自洽。更叫人頭疼的隨夏生，離家三年歸來，依然是這樣的率性開朗，我行我素。
而今看來，這個容易笑也容易哭，總是想要備受矚目，需要被深深寵愛著的孩子，總算是找到一份足夠平和，也足夠有力量的愛了。
闔家幸福，這便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裡，最美好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