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有迴音,在生死之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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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樓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聲音不像是我妹妹林雨能發出的,更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我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身體像是被撕裂成無數碎片。
雨水砸在臉上,冰冷刺骨。
身下的地麵卻在彙聚一片溫熱的粘稠。
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一雙**的腳踩碎了地麵的水窪,衝到我的麵前。
妹妹跪倒在地,冰涼的雙手捧起我的臉。
她抖得厲害,連帶著我的頭也在跟著晃動。
滾燙的液體一滴滴落在我的額頭,比雨水更灼人。
是她的眼淚。
她抱著我的頭,貼在她的胸口,語無倫次地嘶喊。
“哥哥,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
她的聲音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她彆怕。
可喉嚨裡湧出的隻有更多的血沫。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世界變成一團晃動的光影。
我唯一能看清的,是她那張被淚水和雨水沖刷得慘白的臉。
“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她用手拚命去捂我胸口的傷,卻怎麼也堵不住那外湧的暖流。
她的手被染得通紅。
我的手也變得黏糊糊的,卻還死死攥著一個東西。
林雨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朵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紙花,皺巴巴地縮成一團。
是她小時候教我疊的。
也是我摔下來之前,唯一想留給她的東西。
看到那朵花的瞬間,她所有的偽裝都崩塌了。
她不再是那個被生活壓垮的冷漠女人。
她變回了那個跟在我身後哭鼻子的小女孩。
她抱著我,放聲痛哭,聲音裡滿是悔恨和絕望。
“是我逼死了你,哥哥,是我逼死了你。”
“我不配做你妹妹,我不配。”
她的哭聲穿透了我的耳膜,像一把鈍刀在我的心臟裡攪動。
傻瓜。
哥哥怎麼會怪你。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白色的光柱刺破了夜幕。
幾個穿著製服的人衝了過來,粗暴地將妹妹從我身邊拉開。
我被抬上一個冰冷的擔架。
金屬輪子在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最後看到的畫麵,是林雨被人架著,卻依舊瘋了一樣想朝我撲過來。
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車門關上的瞬間,世界陷入黑暗。
身體被抬進手術室,燈光亮得刺眼。
我聽見醫生和護士們焦急的對話,各種器械發出冰冷的聲音。
我的身體很輕,輕得好像飄了起來。
我穿過牆壁,看到了外麵的走廊。
林雨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抵著手術室的門,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
砰,砰,砰。
每一下都那麼用力,像是要把自己撞碎。
她的額頭很快就紅腫,滲出血絲。
可她冇有停下,嘴裡還在不停地唸叨。
“求求你們,救救我哥哥。”
“我什麼都願意做,求求你們。”
我飄到她的麵前,想伸手擦去她臉上的血汙。
可我的手,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我碰不到她。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自我折磨。
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比**更劇烈的疼痛。
妹妹,彆哭了。
哥哥不怪你。
我隻恨自己,為什麼變成了一個隻會拖累你的廢物。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輕鬆一點了。
你會帶著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你會看著你的孩子們長大,看著你的丈夫醒來。
你會有一個完整的,幸福的家。
而我,隻是你人生路上一塊早就該被剔除的絆腳石。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護士走出來,把一張病危通知單遞給她。
林雨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她看著上麵的字,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
她被扶著,簽下了她的名字。
那三個字,她寫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我被推出了手術室,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林雨隔著玻璃窗,看著渾身插滿管子的我。
她的眼神空洞,像是靈魂被抽走了一樣。
護士過來勸她去休息。
她搖搖頭,固執地守在那裡。
夜深了,走廊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終於支撐不住,靠著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她把臉埋進膝蓋,肩膀無聲地聳動。
壓抑的嗚咽聲,像小獸的哀鳴。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允許進來探視一小會兒。
妹妹換上無菌服,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床邊。
她握住我冇有紮針的手,那隻手裡還攥著那朵紙花。
手很涼,淚水卻很燙。
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她把我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一遍遍地摩挲。
“哥哥,妹妹錯了。”
“你要活著。”
06
我在一片混沌中漂浮了很久。
耳邊始終有一個聲音在絮絮叨叨。
我昏迷了三天,她就守了我三天。
她好像要把這輩子冇對我說過的話,都一次性說完。
她說,她放棄國外的offer,一點都不後悔,照顧我從來不是負擔,隻是她有時候太累了,罵我那些話,也都是氣話,讓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總是帶著濃重的鼻音,說到最後,就會變成小聲的抽泣。
每一次,都像有一隻手在撕扯我的心臟。
我想醒過來,想告訴她,我聽到了。
可我的眼皮重得像山,怎麼也抬不起來。
後來,她的話題開始變了。
“哥,你猜怎麼著?大伯和三叔他們湊錢了。”
“他們把你妹夫的手術費給墊上了,還說以後孩子們的奶粉錢他們也包了。”
“他們說,不能再讓我一個人扛著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久違的輕快。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笑著的,眼睛亮亮的。
真好。
真好啊,妹妹。
你看,冇有我,你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我的心裡一半是欣慰,一半是酸楚。
我貪戀她此刻的陪伴和溫柔。
卻又害怕我的存在,會讓她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淵。
如果我醒不過來,對她來說,或許纔是真正的解脫。
有一天,病房裡出現了兩個小小的,柔軟的氣息。
是我的兩個外甥。
他們被護士抱著,送到了我的床邊。
兩個小傢夥早產,瘦瘦小小的,像兩隻冇長毛的小貓。
林雨握著他們的小手,去觸碰我的手指。
“寶寶,這是舅舅。”
“快跟舅舅打個招呼,讓舅舅快點醒過來。”
那溫熱的,小小的觸感,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我的靈魂。
我拚儘全力,動了動我的指尖。
孩子似乎感覺到了,發出一聲咿呀的叫喊。
妹妹驚喜地叫了起來。
“哥,你聽到了是不是?你動了!”
我聽到了。
孩子們,原諒舅舅,不能陪你們長大了。
你們要替我,好好陪著你們的媽媽。
妹夫手術那天,林雨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她一會兒跑到我這邊,跟我說幾句話。
一會兒又跑到另一層的手術室門口張望。
她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像鐘擺一樣敲打著我的意識。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
一定要成功。
一定要讓他醒過來。
這樣,我的林雨,纔不會孤單一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衝了進來。
林雨撲到我的床邊,抱著我的胳膊放聲大哭。
這一次,她的哭聲裡,滿是喜悅和釋放。
“哥,成功了,手術很成功!”
“醫生說他很快就能醒過來了,我們家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她哭得像個孩子,把所有的委屈和壓力都發泄了出來。
我安靜地聽著,感覺心裡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所有的光亮和聲音都在離我遠去。
身體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最後一刻。
我用儘了畢生的力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模糊的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我看到了林雨的臉。
她哭得眼睛紅腫,頭髮淩亂,憔悴不堪。
卻是我記憶裡,最美的樣子。
她也看到了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臉上的淚都忘了擦。
“哥哥?”
我看著她,扯動僵硬的嘴角,艱難地發出聲音。
那聲音乾澀沙啞,像是破舊的風箱。
“妹妹,哥哥愛你。”
說完這句話,我閉上了眼睛。
07
我的身體很輕。
飄在天花板上,看著病床上的自己。
妹妹林雨趴在我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那張憔悴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和鼻涕,毫無美感可言。
可我卻覺得,這是她最好看的樣子。
她緊緊抓著我冰涼的手,一遍遍地喊著“哥哥”。
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顫抖。
醫生和護士想把她拉開,她卻死死不放。
那股力氣,和我記憶中那個柔弱的妹妹判若兩人。
我看著她,心裡冇有痛苦,隻有一片寧靜。
解脫了。
我終於不用再成為她的拖累。
她也不用再被我這個廢人捆綁。
葬禮那天,天色陰沉。
林雨堅持要買城郊最貴的那塊墓地。
經理勸她,說冇必要,普通的就好。
她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那人:
“我哥這輩子太苦了,最後一段路,我要他走得體麵。”
我飄在空中,看著她為了幾萬塊錢跟人爭得麵紅耳赤。
心裡五味雜陳。
她總是這樣,用最笨拙的方式表達著她的愛。
來送行的人不多。
鄰居王阿姨哭得最傷心,用手帕不停擦著眼淚。
她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她做的紅燒肉。
幾個遠房親戚也來了,沉默地站在一旁,表情肅穆。
我甚至看到了陳醫生,他拍了拍林雨的肩膀,遞給她一瓶水。
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我明明還在這裡,卻誰也看不見我。
葬禮進行到一半,妹夫的父母抱著雙胞胎來了。
兩個小傢夥還太小,不懂得什麼是死亡。
他們被抱到墓碑前,好奇地打量著我的黑白照片。
其中一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冰冷的石碑。
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舅舅。”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比生前任何一次發病都要猛烈。
我多想抱抱他們。
告訴他們,舅舅冇有離開。
可我隻是一團空氣,什麼也做不了。
所有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湧。
妹妹的怒吼,我的沉默。
她的眼淚,我的絕望。
那些她砸在我身上的東西,那些她對我說的惡毒話語。
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我不怪她。
真的,一點都不怪。
我知道她有多難,我知道她也隻是一個被生活壓垮的普通女孩。
如果不是我,她本該有更好的人生。
儀式快結束時,妹妹突然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葬禮前,我整理哥哥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張他簽署的器官捐獻協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就在昨天,他的眼角膜,已經成功移植給了兩個先天失明的孩子。”
“現在,那兩個孩子,能看見這個世界了。”
話音剛落,王阿姨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
妹夫的父母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整個墓地,被一片壓抑的抽泣聲籠罩。
妹妹卻冇哭,她隻是看著我的墓碑,眼神裡有一種我說不清的東西。
我拚命地想靠近她,想告訴她彆難過。
我努力地衝過去,用儘全力。
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了她額前的碎髮。
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慢慢抬起頭,環顧四周。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飄浮的位置。
她看著空無一物的空氣,臉上漸漸綻開一個微笑,淚水卻順著臉頰滑落。
“哥,我知道你在。”
08
時間過得很快。
一年後,妹夫奇蹟般地康複出院了。
雖然還需要坐輪椅,但醫生說,隻要堅持複健,他總有一天能重新站起來。
雙胞胎也長大了不少,不再是當初那個病懨懨的樣子,每天在家裡跑來跑去,充滿了活力。
林雨也變了。
她重返了校園,繼續她中斷的研究生學業。
我看見她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裡專注地做著實驗。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她的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平靜而溫暖。
生活終於回到了正軌。
這或許就是我離開的意義。
每個月的十五號,林雨都會帶著妹夫和孩子們來看我。
她會帶來我最愛吃的幾樣小菜,還有一瓶酒。
她會把墓碑擦得乾乾淨淨,然後坐在我麵前,絮絮叨叨地講著最近發生的事。
講她的學業,講妹夫的恢複情況,講孩子們又學會了什麼新詞。
她不再哭了,隻是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樣,平靜地訴說。
妹夫會推著輪椅,安靜地在一旁聽著。
他會對我的墓碑說:
“哥,謝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也給了小雨和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
我看著他們,心裡是滿滿的欣慰。
雙胞胎五歲那年,他們帶來了一幅畫。
是兩個孩子一起畫的。
畫上是一個長著翅膀的天使,在雲朵上麵微笑。
下麵是他們一家四口,手牽著手。
林雨指著那個天使,告訴他們:
“這是舅舅,他會在天上一直守護著我們。”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其中一個大聲說:“我要像舅舅一樣勇敢!”
另一個也跟著喊:“我也是!”
聽到這些,我感覺自己的使命,終於完成了。
我守護的家人,已經足夠幸福,足夠堅強。
我該走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一束溫暖的白光從天而降,籠罩著我。
光芒的儘頭,我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爸爸,還有媽媽。
他們微笑著向我伸出手,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父親走上前,輕輕抱住我。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拍著我的後背。
“兒子,這些年,辛苦你了。”
一句話,讓我瞬間淚流滿麵。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放。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人間。
妹妹一家人正準備離開,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畫麵美好得不真實。
我笑了笑,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那片光明。
在光芒中,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
萎縮的肌肉重新變得有力,麻木的雙腿恢複了知覺。
我試著邁出一步,穩穩地站住了。
我終於,又可以行走了。
天堂的時間,似乎冇有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幾十年。
有一天,我在花海中散步,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穿著白色的長裙,頭髮也白了,臉上佈滿了皺紋,但那雙眼睛,我永遠不會認錯。
是妹妹。
她也看到了我,整個人都定住了。
我們隔著一片花海,遙遙相望。
下一秒,她提著裙襬,朝我飛奔而來。
我也邁開腳步,向她跑去。
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像是要把這些年的思念都融入這個擁抱裡。
她在我的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許久,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哥,下輩子,換我來當姐姐,換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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