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終究是太遲了 003
爸爸啞著聲音問,“小辰,是你嗎?”
哥哥重重點頭,也跟著紅了眼眶,“爸,真的是我,我回來了!”
內斂的爸爸一把緊緊抱住哥哥,雙手重重拍著哥哥的後背,“是活的!熱的!兒子……我和你媽等了你八年,你終於回來了!”
“兒子!我的小辰回來了!”
媽媽跑著上前雙手揪住哥哥的雙臂的外套,軟倒進哥哥的懷裡失聲痛哭。
“這麼多年你都去哪了啊!為什麼連個電話都沒有打回來!”
哥哥紅著眼安慰,“爸媽,對不起,我隻想著混出個名堂來給你們臉上增光,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們的。”
媽媽埋怨地拍打著哥哥,將八年的思念和悲痛哭喊出聲。
爸爸伸手扶過媽媽,仔細打量著哥哥,“那次飛機失事你可傷到哪裡了?”
“是啊,我和你爸找了你八年,全飛機人都沒了,我和你爸還以為你也……”
哥哥拉著爸爸媽媽到沙發上坐下,在他們麵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爸媽,你們放心,那天我沒上飛機。對了!”
他拉過大著肚子的女人站在爸媽麵前,嬉笑著介紹,“爸媽,這是我媳婦,你們的兒媳靜靜。”
爸爸記憶力一向厲害,一眼認出女人是八年前被他們拆散的哥哥的女朋友方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所以你八年沒回,音信全無就是和她私奔過日子去了?”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哥哥當即跪下認錯,拿出一堆價值不菲的禮品試圖彌補。
他承認了。
他八年前是為了和心上人私奔才假死。
巨大的委屈一股腦朝我砸來。
爸媽在哥哥葬禮上憤懣地說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每年忌日的罰跪。
每日吃白米飯就水,被迫吃下海鮮差點死去。
在醫院被媽媽暴打。
被所有人孤立,被罵害人精,被同學霸淩……
徹夜輾轉的內疚和懊悔日日折磨著我。
爸爸兩鬢的白發,媽媽佝僂的腰,八年的悔和恨以及我的死僅僅是為了成全哥哥的愛情。
可笑,太可笑了。
媽媽瞪了爸爸一眼,維護哥哥,“小辰平安回來就好,都要做爺爺了,你說那些乾什麼!”
爸爸抿著唇點頭,“是啊,回來就好。”
他們又變回了那個和藹溫柔的父母。
溫馨得讓我豔羨。
原來,爸爸媽媽也會維護自己的孩子。
那為什麼我在學校被霸淩找爸爸媽媽撐腰的時候。
媽媽卻罵我,“人怎麼光欺負你不欺負彆人?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自己要是沒問題彆人欺負你乾什麼?”
我紅著眼看向爸爸,媽媽嗤笑著對爸爸說,“老周,看你女兒又要裝可憐了?好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一樣,一天天那個死樣看著都煩!”
爸爸冷冷警告我,“彆演了周欣苒,惡心。”
明明是我曾日思夜想盼著平安回來的哥哥,可從沒人告訴過我,真相會這樣鮮血淋漓,殘忍得不敢直視。
我想,也許我真像爸媽說的那樣是個心黑的壞人。
“對了,欣苒呢?我還帶了她從十歲到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呢!”
爸媽彷彿這纔想起我,連忙起身要去陵園接我。
哥哥驚疑,“什麼陵園?欣苒去那乾什麼?”
爸爸儼然沉默下來,媽媽風輕雲淡地解釋,“每年飛機失事這天我和你爸都會讓她滾去你墓前跪著,但那死丫頭死性不改,就多讓她跪了兩天而已。”
“什麼?你們怎麼能這麼對待欣苒!什麼人能一動不動地跪三天!你們給欣苒打過電話嗎?”
哥哥神色激動,眼底閃過痛惜和心疼。
曾經的哥哥是比爸爸媽媽還要疼我的存在。
哥哥會攢零花錢帶我去吃好吃的,我闖的禍哥哥會替我背,我被人欺負,哥哥即使被打得鼻青臉腫也要把對方打得更慘給我報仇。
明明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的大英雄。
可是哥哥,我已經不敢再相信你了。
媽媽撇了撇嘴,“她那麼大的人能出什麼事?”
“媽!彆說了。”
哥哥直接拿起車鑰匙出門,背影有些踉蹌。
“我去找!”
可我早就成了驗屍床上的一塊塊爛肉,連爸爸都認不出我,哥哥你怎麼可能會找到我呢?
三個小時後,哥哥頂著雨回來,渾身濕透,臉色沉重。
“欣苒不在,爸媽,欣苒失蹤了!”
媽媽關切地誒呦了幾聲,拿著乾爽的毛巾遞給哥哥擦身上的水,“快去樓上換衣服,你的房間一直沒改動呢!當心彆感冒了。”
媽媽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想過頂著雨被罰跪在陵園的我?
哥哥任由毛巾落到地上,原本自信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僂,哆嗦著唇瓣再次重複,“爸媽,我說欣苒失蹤了!”
爸爸尷尬安撫,“沒事的,你妹妹經常鬨脾氣搞失蹤這一套,她肯定躲去朋友那了,一直以來她都這樣,不用擔心。”
可是爸爸啊,我唯一的朋友不是被你親自轟出警局的嗎?
原來習慣是這麼可怕。
明明他們知道冤枉了我。
知道我這八年受儘委屈。
可是哥哥找我期間,他們沒給我打一個電話。
哥哥頹唐地跌坐在沙發上,懊惱地抓著頭發。
“都怪我,讓妹妹受了委屈。妹妹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爸媽和嫂子圍在哥哥身邊嘰嘰喳喳地關心,一時間,我好像從害死哥哥的凶手又變成了讓全家心裡不暢快的罪魁禍首。
爸爸一錘定音,“等欣苒回來,以後我們一家人都對欣苒更好一些,好好彌補她。”
可是爸爸,我回不來了,也沒以後了。
隔天,爸爸將我的頭骨一點點塑形雕畫,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開始逐漸成型。
完成作品後的爸爸身子往後微仰,看見酷似我整張臉的時候臉上神色陡然凝滯……
爸爸站起身猛然後退幾步。
“不,怎麼會是欣苒……不!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弄錯了!”
爸爸著急想要毀了還原好的人臉,許隊闖了進來及時喝止。
他按住爸爸的手剛要詢問緣由,卻看到我的臉,表情瞬間大變。
“欣苒?”
爸爸像發了瘋一樣掙紮,想要摧毀人臉。
“不是,那不是欣苒!是我搞錯了,是我搞錯了!”
“欣苒在朋友那散心呢,沒有死,她沒有死!”
“你還要發瘋到什麼時候!老周,你的修複什麼時候出過差錯?”
許隊紅著眼,從懷裡掏出一張醫院名單。
“昨晚我們找到死者遺失的右腿骨,上麵有鋼板遺留的孔洞,經過在醫院多方篩選下來的名單,欣苒赫然在列。”
爸爸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像擱淺的魚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肯定也想起來了吧,那年我跳樓求生都沒摔斷的右腿偏偏斷在媽媽的拳打腳踢和他的袖手旁觀之下。
我看著爸爸紅著眼拚命搖頭,從唇齒間一個字一個字艱難擠出,“憑這點證據怎麼就能說明死者是我女兒呢?她不會是欣苒,不會是……”
許隊拍了拍爸爸的肩膀,“那就做一下DNA,確認一下。”
像是不敢相信彆人似的,爸爸親自采集我和他的樣本送去檢測。
幾個小時僵直地站在檢測室門口一動不動。
結果出來了。
開啟報告前,他還故作輕鬆肯定說這一定不會是我。
隨著最後的親子關係認定上為父女關係的99.99%展現,他臉上維持的僥幸被擊得粉碎。
他一遍又一遍翻看著報告,上麵的資料一遍遍告訴他被他親手縫合的一塊塊的屍體就是他的女兒。
攥著報告,他如同行屍走肉一樣進了驗屍房,找到我像縫縫補補的破布一樣的血肉模糊屍體。
沒有人比法醫能清楚死者的死法,他顫抖著伸出手,卻不敢落在沒有一寸麵板保護的我身上。
“我的欣苒,你該有多疼啊!”
一開始,他隻是拚命壓抑著,喉嚨裡泄出幾分悲痛,後來,整個驗屍房響徹他撕心裂肺的悲鳴。
許隊紅著眼搖頭,“老周,我早說過你不要後悔,現在哭也沒用,重要的是抓住凶手,告慰欣苒。”
爸爸扯著許隊的褲腳,沒了以往的意氣風發,涕泗橫流的哀求,“我求你一定要抓到他,一定要抓到他!”
許隊拍著爸爸的肩膀保證一定會抓到凶手。
由於爸爸喪女的情緒已經影響到工作,警隊放了爸爸一段時間假期。
我跟著爸爸一步步沿著警隊朝家的方向蹣跚著前進。
原本兩鬢的白發竟在短短的時間幾乎白滿了頭。
他就這麼淋著大雨,像個怪誕又滑稽的小醜,特立獨行著。
旁邊巷子裡傳來一道女生的呼救,那聲音隔著雨幕穿透我的耳膜,我瞳孔猛縮,是程芋瑤!
爸爸拿出手機快速傳送訊息後,像是一頭獵豹重進層層雨幕闖進巷子。
巷子裡,一身黑色雨衣包裹嚴實的高大男人正拿著一把手術刀將程芋瑤逼至角落。
聽到聲音,側頭,僅露出兩隻眼睛朝爸爸看過來。
那一雙眼睛暗含著毀掉一切的瘋狂,暴虐的興奮,變態的滿足……
我的身子止不住地疼,那是觸及靈魂的顫抖和無助。
黑暗的房間,被架起來的我,冰冷的手術刀,袋子裡的肉,陰涔涔地獰笑……
爸爸看見他的裝扮和手術刀好像明白了什麼,雙目猩紅地死死盯著對方,“是你殺了我女兒!我殺了你!”
他抄起旁邊的建築廢棄木條朝凶手打去。
參加過不少搏擊訓練的爸爸是有機會贏的,他已經將凶手用棍子抵在牆上。
凶手卻開始挑釁,“周法醫,你真打算把我交給警察?”
“你女兒當初就是在這兒被我選中的獵物,她大吼大叫,還給你們發訊息求救,真是不乖。所以,我把她的皮一層層剝了下來,她的叫聲可真好聽啊!”
“你個畜生,我殺了你!”爸爸被徹底激怒,抵著棍子死勁兒壓向凶手的脖子,滿心滿眼都隻有弄死它這一個念頭。
鬆懈了防備的爸爸此刻破綻百出,凶手滑出藏衣袖的手術刀,劃開爸爸的手腕,一下就讓爸爸卸了力氣。
不遠處傳來警笛,凶手當即就要跑。
爸爸撲上去一把將他撲倒在地上,雙手雙腳用力纏住他,張嘴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凶手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莫名地,消除了我內心的恐懼。
原來,沒有人是堅不可摧,不可戰勝的。
凶手摸索著抄起一根鑲嵌著生鏽鐵釘的木條狠狠砸進爸爸的後背。
不停地擠壓那處傷口,血越流越多,幾乎染紅了爸爸的整片後背。
我看見爸爸顫抖著身體,死咬著牙不肯鬆手,竟也生生咬下凶手半隻耳朵。
凶手嚎叫著,直接拔出鐵釘在爸爸身上一頓捅刺。
爸爸的臉色越來越白,凶手在爸爸卸力的一秒掙脫束縛,卻被爸爸抱住腳,任他怎麼踹都不肯鬆手。
我聽見爸爸反複呢喃著一個名字,“欣苒。”
淚毫無征兆地落下,我苦求八年的愛在我死後纔出現。
爸爸,你的愛太遲了……
凶手還是在最後一秒逃脫。
許隊帶人趕到,想要扶受傷的爸爸,爸爸卻伸手脫力地指著凶手逃跑的方向,
“彆管我,去追他!”
許隊脫下外套給爸爸披上,匆匆趕著去與隊員一起圍捕。
爸爸看向受到驚嚇的程芋瑤,出聲安慰,“小姑娘,你沒事吧?”
程芋瑤抬起通紅的眼睛,裡麵滿是恨意,“欣苒死了……對嗎?那個凶手說得是真的對嗎?”
聽見程芋瑤的詢問,爸爸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他無聲地預設讓程芋瑤一下失去了理智。
“是你!是你害了欣苒!要不是你們叫她非要去陵園裡給你那個狗屁兒子跪下她怎麼會出事!”
“那天我明明察覺到不對去報失蹤,是你攔住了我!如果當時已經報案,欣苒說不定就不會死!”
“這麼多年你都沒關心過她,她被同學霸淩朝胳膊上燙煙頭的時候你在哪?她被罵沒爸沒媽的野孩子時你在哪?她給你發資訊求救的時候你又在哪?”
“偏偏在我馬上能找到她的時候你出來橫插一杠子!是你斷了她的希望!”
“虧欣苒那麼在乎你們!你們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所以她任你們打罵從不頂嘴,你們不喜歡成績沒達滿分的笨小孩,所以她沒日沒夜地看書做題,手上都是反反複複的凍瘡又疼又癢,她跟我說過她害死了哥哥所以是該被失去兒子的你們發泄痛苦。可是八年了!整整八年了!你們的心是石頭做的嗎?還是說她周欣苒不是你們的女兒?你們這一家人不配是欣苒的家人!”
“要是我那天陪她一起去陵園就好了,她也不會死!”
“如果我是她,攤上你們這樣的爸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要死也滾遠點兒,彆臟了我的眼睛!”
程芋瑤哭著跑開,疼得沒了正常麵色的爸爸從地上爬起來,怔怔地看著芋瑤,穿著許隊的皮衣外套隔著很遠默默跟在芋瑤身後。
看到平芋瑤安到家,我看向爸爸,想說謝謝卻又思緒複雜。
我敬愛他不懼危險保護人民安全的熱血,卻也痛恨他故意為之的冷漠無情。
他的身形驟然踉蹌地後退幾步,用手撐著馬路邊上的樹乾才勉強站穩。
“欣苒要是爸爸那天早點看到訊息選擇跑過來保護你,你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平安到家了……”
雨水衝刷而下,分不清他臉上的是淚還是雨,隻是眼眶很紅很紅。
可是爸爸,這世上沒有如果。
爸爸沒有去醫院,隻是一言不發地回了家。
夜晚的家燈火輝煌,桌子上擺滿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媽媽,哥哥,和嫂子正在有說有笑地邊吃邊聊。
媽媽看見爸爸連忙招呼,“誒呦,怎麼濕成這個樣子,趕緊去換件衣服過來吃飯,全家人都齊了,就差你了。”
“都齊了?”爸爸冷眼掃視一圈說笑著的幾人,上去一把將餐桌掀翻。
驟然的變化讓幾個人受到驚嚇,媽媽和哥哥護著嫂子。
媽媽尖叫著質問,“你乾什麼?小辰和他媳婦好不容易回來,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你回來慶祝,你這又是乾什麼?彆忘了,媳婦肚子裡還懷著你大孫子呢!”
“你的眼裡就這幾個人嗎?欣苒呢?”
媽媽嘖了一聲,“欣苒不是出去找同學玩了嗎?她都不戀著回家,我戀著她乾嘛?難不成我這當媽的還欠了她不成?”
爸爸紅著眼看她,“那你知不知道,欣苒……死了。”
媽媽蹭地站起身,“老周,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
哥哥同樣麵色慘白,“是不是妹妹還沒原諒我,不願意回來,才讓爸爸騙我們的,妹妹怎麼可能……死了呢?”
媽媽忙不迭點頭,上前死死抓住爸爸的胳膊,“老周,你說,是不是丫頭知道她哥哥假死心裡有些不平衡了,讓你騙我們的?一定是她,她最喜歡撒謊了!”
啪!
爸爸一巴掌狠狠甩在媽媽臉上,他哆嗦著唇瓣,看向媽媽,“欣苒不會撒謊!還記得我和你提起八年前的雨夜屠魔嗎?那天,我去警局做屍檢的死者就是欣苒。”
媽媽搖頭,“不,不可能!你在騙我!欣苒明明給我打電話了!她明明好——”
她的話音突然頓住,臉色逐漸難看。
那天她聽到了我的求救卻說我在說謊,就連驟然被凶手踩碎的手機也被認定是我耍脾氣結束通話的電話。
她延誤了我最佳的救命時間。
房間裡靜得可怕,爸爸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許隊告訴爸爸凶手抓到了。
爸爸看向其他人,“想知道的就跟我走。”
一行人一路沉默到了警局,站在隔著一扇玻璃的審訊室外麵。
屋裡,凶手故意大喊著爸爸的名字。
經過特許,爸爸被允許進入審訊室。
看到爸爸的凶手心滿意足地笑開。
“周法醫,八年前你緊追不捨逼得我哥哥和你兒子同歸於儘,八年後,我要你看著自己斷子絕孫,嘗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你!”
“彆急呀周法醫,想知道你女兒是怎麼死的嗎?我全招了,視訊就在我的手機相簿裡。”
視訊被投到審訊室和外麵監視室的螢幕上。
下著雨的小巷,被他逼到絕路裡的我。
顫著聲音和他談條件。
“我已經給我爸爸媽媽發過訊息了,我爸爸可是警局的,他們馬上就會趕過來,你最好趕緊走,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是嗎?”他瞥了眼踩壞的手機,“可是我聽到你媽壓根不信呢!該死的撒謊精?這稱呼還挺適合你的。”
視訊裡,被他揪住頭發的我拚命掙紮喊救命。
突然,畫麵暗下,聲音一靜。
一個白色小羊玩偶抵在他的脖子上,響起的是我強壯冷靜的聲音,“彆動!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嘗嘗電棍的滋味。”
“這可是爸爸專門給我做的防身武器,你就等著被抓起來吧!”
“怎麼會不好使?”
男人的聲音如同鬼魅,“嗬嗬,八年前我第一次跟蹤你那天你就用了這招,周欣苒,同一招用第二次是不靈的哦。”
八年前,原來那個在飛機出事後的第一個禮拜跟蹤我的人也是他。
隻是當年我打電話給爸爸求助,等爸爸趕到時,被電暈的他已經失蹤了,從那以後,爸爸就認定我在撒謊。
爸爸顯然也想到那段回憶,麵色驟變。
“爸爸救我!”
“欣苒!”看著視訊的爸爸紅腫的眼裡滿是歉疚,無助和驚恐。
此刻,他纔想起來那個曾經發現的帶血普通玩偶掛墜,是他送給我的防身禮物。
也是他視為我玩物喪誌而一腳踩壞的小羊玩偶。
再後來的畫麵一片漆黑。
凶手看向爸爸,挑釁開口,“該說不說你女兒還挺厲害的呀,都把那防身玩偶抵在我脖子上了,隻可惜,裡麵的電棍壞了!瞧你這內疚的模樣,是你弄壞的吧?”
爸爸臉色蒼白,本就受傷的他幾乎搖搖欲墜。
伴隨著這句話落下,視訊畫麵恢複清晰,一個昏暗的簡陋地下室裡,少女被注射藥劑,五花大綁在手術床上。
男人的聲音像從地獄裡傳出來。
“這可是我特意為你配的藥,有了它,你就可以儘情清醒地陪著我享受整個過程,當然,痛感也是加倍的哦。”
冰冷的手術刀輕而易舉劃破了麵板,血一下湧了出來。
再後來,整個螢幕被血浸染得鮮紅,整個視訊裡充斥著我的慘叫。
“爸爸,媽媽救我……”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還不來救我……”
“你殺了我吧!”
“啊啊啊!”
……
“爸爸……媽媽……欣苒…好想回家……”
整個室內環繞著我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足足三個小時。
見證了一個好端端的姑娘被剝皮削肉,抽筋拔骨成了肉泥。
在場沒有一個人不為之動容。
“多虧了周法醫把電棍毀了,殺死你女兒的可是你啊!周**醫!殺死自己女兒的感覺怎麼樣?嗬嗬嗬哈哈哈!”
“親手把女兒縫起來的滋味痛吧?”
“我殺了你!畜生!我殺了你!”爸爸粗喘著氣,雙目猩紅地瞪視著他,舉起拳頭朝人砸過去卻被一群人攔著。
凶手被警察帶了下去。
良久,爸爸突然蹲在地上,用力捶打自己的頭。“我都乾了什麼啊!”
外間,隨著媽媽滿含悲愴和懊悔的一聲,“欣苒啊!我的欣苒!你該有多疼啊!媽媽錯了,媽媽錯了啊!”
她的身子直接栽倒在地。
哥哥著急地哭喊,“媽!”
嗓音嘶啞得不像話。
醫院裡,醒來後的媽媽好像徹底失了聲,醫生說是因為受了巨大的刺激,潛意識不想說話。
當初那些傷人的話可以肆意刺向我,如今,我倒也不再期待這張嘴裡說出任何悔過或愛我的話。
遲來的東西過了最想要的時候纔想起來送達,跟一塊放在廚房一個月長了毛的豆腐被突然端上餐桌享用,除了惡心,挖開的每一塊都是黑色的,長滿蟲子和黴菌。
一切都遲了啊,媽媽。
原來我這個不受待見的該死的害人精死後,家也可以變得不再像家。
媽媽總是抱著我的照片不撒手,可笑的是家裡早就把我的照片毀得差不多了,她手上捧著的還是曾經鑲貼在我長命鎖上的百天照重新放大洗出來的。
她看著曾經視若珍寶失而複得的兒子和尚未出生的孫輩眼裡沒了半點兒波動。
偶有突然暴起,抓住哥哥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鮮血淋漓也不鬆口,看著他的眼裡滿是恨意。
哥哥被咬得嗷嗷大叫。
滿頭華發的爸爸每次都出來分開兩人,不厭其煩地安慰哥哥,“彆怪你媽,她隻是太需要發泄了。咳咳……當初要不是……算了,我們哪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呢?”
我被迫被關在這座房子裡看著這一家四口彼此折磨度過了一個多月。
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恨誰,恨哥哥在與我通話後假死?恨爸爸八年的冷眼旁觀?恨媽媽八年的打罵怨恨?恨凶手的殘忍暴虐?
正如爸爸所說,我的死真的就隻是凶手造成的嗎?
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份。
可一個連愛都苦求不得的人又該怎麼學會恨呢?
他們都不是愛我的人,所以即便是我死了這樣最差的結果,我也不止在夢裡預見過成千上百次了。
不曾有期待,就不會有怨恨。
有的,隻是遺憾。
正如高考成績出來那天,家裡的電話被各個知名大學打爆
????????????
。
我以科科幾近滿分的成績被各校丟擲橄欖枝招攬。
每一個電話開頭都是恭賀我的聲音,家裡人像是自虐般接聽著一個又一個電話。
就連懷孕的嫂子都忍不住靠在哥哥的懷裡哭著為我惋惜,“她明明有更廣闊的未來的。”
這一句話像是觸動神經的一根弦,媽媽罕見地恢複正常,放下我的照片,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每個人胃口都不怎麼好,從來不曾喝酒的爸爸也罕見地連喝了好幾瓶酒。
夜裡,媽媽躺在放滿水的浴缸裡割腕自殺,她抱著我的照片,哼著一首搖籃曲,漸漸閉上了眼睛。
一門之隔醉倒在臥室床上的爸爸,背對著浴室,緊閉的雙眼染了一絲淚痕,滾進床單消失不見。
隔天,爸爸冷靜處理了媽媽的葬禮,隻是脊背更彎了。
我的案子幾天後終於得到審判,害死我的凶手被判處死刑,且立即執行。
槍聲一響,那個籠罩著我的噩夢終於徹底消散。
爸爸卻突然吐血昏迷,確診是破傷風嚴重感染。
得知結果的哥哥徹底崩潰,跪著求醫生救人,卻被爸爸一口拒絕。
哥哥早已泣不成聲,一聲聲質問,“爸,為什麼呀!媽已經拋下我了,你也要離開,你叫我怎麼辦?我求你,算我求你留下來,求你留下來好不好?爸!”
爸爸隻是笑,“因為我和你媽做了一樣的選擇,當初我沒阻止你媽,現在,你也彆阻止我。小辰,說不怪你是假的,可我又何嘗不該死呢?我們都應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爸爸死了,死在他強撐著給我舉辦葬禮的那一天。
哥哥在同一天,埋葬了爸爸,也埋葬了他曾放棄一切追逐八年的愛情。
他和嫂子選擇離婚,將全部財產留給她,三個月的胎兒隨著婚姻的分崩離析選擇徹底離開。
從那天起,陵園裡多了一道每天雷打不動,在一座墳前從早跪到晚的男人身影。
程芋瑤拿著我們一起約好考上的刑偵大學錄取通知書來看我。
“我可是如約考上了,你看這上麵寫著:忠誠、為民、公正、廉潔,我決定做一個好刑警,保護好每一位公民,連帶著你的那份兒,我可不敢掉以輕心,所以你大可放心。
不過你這個臭丫頭竟敢不通過我的允許私自掉隊,得罰,就罰你以後無拘無束,為自己而活好了。”
“你不說話,那我們就這麼說定啦!”
我撇撇嘴,“芋瑤,你可真霸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不過——”
對上她粲然笑著的嘴角和通紅的雙眼,我笑著點頭,“那就這麼說定啦!”
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我的身影逐漸消散,如風般自由。
清風拂過,一朵花被吹起,飄落在她的肩膀上。
……
夕陽灑落的金色天台,程芋瑤哀嚎題太難。
薑瑩側過頭眼裡滿是細碎的笑意,“芋瑤,等你考上大學,我一定會是第一個給你送花恭喜你的人。”
“好,那就這麼說定啦!”
“說定了!”
——
“芋瑤,恭喜你考上大學。”
程芋瑤拿著花,一滴淚砸在花瓣上,笑著望著我的墓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