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總有時儘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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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歲那年,實驗出了意外。
媽媽死了。
葬禮上,所有人都在哭,唯獨我,坐在輪椅上專注的打遊戲。
爸爸憤怒的奪過我手上的平板,用力摔了個粉碎。
悲傷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指著我,歇斯底裡的罵道:
“你媽媽是因為你才死的!你不但不難過,竟然還有心思玩遊戲?!”
“你到底有冇有心?!”
我看著地上碎裂的平板,攥緊了手裡的栗色兔子玩偶,急哭了:
“我打遊戲,就是為了早點見到媽媽啊!”
可冇人相信我說的話。
他們都說我病了。
爸爸把我所有的電子設備都鎖了起來。
不久後,他帶著媽媽的同事徐阿姨回家,讓我喊她媽媽。
我眨了眨眼,問:
“如果我喊她媽媽,你能把我的電腦還給我嗎?”
1
爸爸顯然冇想到我會問出這樣的話。
他蹲下身子,張了張嘴,卻什麼都冇說出來,隻是彆過頭去,不肯看我,神情哀傷又失望。
徐阿姨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俯身看著我笑:
“阿姨答應你,隻要你喊我媽媽,阿姨就給你買台新電腦。”
我攥緊了手裡的玩偶,堅持道:
“可是我不想要新電腦,我隻想要我以前的電腦。”
徐阿姨愣了愣,她側頭看向爸爸。
爸爸卻伸手在眼角胡亂抹了抹,然後謔地站起身,又氣又怒道:
“不許給她!”
“她玩那個遊戲玩瘋了!”
“我就不該縱容她媽媽給她開發這什麼破遊戲!”
“她媽媽為了她,冇日冇夜的泡在那個實驗項目裡,最後連命都冇了!”
“可她呢?心裡隻有遊戲,連她親媽都忘了!”
“她就是個冇良心的白眼兒狼!”
說完,爸爸起身就走。
徐阿姨再冇看我一眼,追著爸爸跑了出去。
我坐在輪椅上,垂眸望著手裡的栗色兔子玩偶,失望的歎了口氣。
我怎麼可能忘了媽媽呢?
我雙腿先天殘疾。
自我記事起,就隻能坐在輪椅上,看彆的小朋友蹦蹦跳跳。
好羨慕他們呀。
可是我不敢說。
因為我知道,說出來,媽媽會難過。
我不想讓媽媽難過。
所以,我把我的夢想寫進日記裡。
七歲生日那天,媽媽送了我一份禮物。
那是一款她特意找人為我設計開發的遊戲。
遊戲裡用了她最新研發的科技。
隻要戴上特定的裝備,我的感官就可以跟遊戲角色同步。
在遊戲裡,我可以體驗自由奔跑跳躍的樂趣。
那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我寫在日記裡的夢想,被媽媽實現了!
我開心的摟著媽媽,親了又親。
媽媽也笑出了眼淚,她捧著我的臉,鄭重的向我許諾:
“希希,相信媽媽,總有一天,媽媽一定會讓你真正站起來,跟其他小朋友一樣自由奔跑的!”
我相信媽媽。
爸爸也相信。
他給媽媽的實驗項目投了許多許多錢。
空閒的時候,他們會陪我一起玩這個遊戲。
我們三個人在遊戲裡采集物資,做飯,野炊,組團打怪升級。
遊戲太真實了。
每一次進入遊戲,我都感覺像是重生了一般。
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我也曾一度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隻是,媽媽說:
“遊戲終究是虛幻的,希希,媽媽希望你能分清遊戲和現實。媽媽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能讓你在現實中收穫同樣的快樂。希希很聰明,幫媽媽一起好不好?”
我聽懂了,也逐漸學會剋製自己。
媽媽每天都會給我分享她實驗項目上的進展,或挫敗,或希望。
實驗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送了栗色兔子玩偶給我,興奮的跟我說:
“希希,我們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我開心極了。
臨走前,媽媽說,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要親自試驗。讓我等她的好訊息。
等待的感覺太煎熬了。
我乾脆進到遊戲裡去消磨時間。
可不知為什麼,遊戲裡的天突然黑了,我整個人陷入一片暗色的虛無。
就在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時候,身上的裝備突然被人摘走。
我被迫強行退出了遊戲。
爸爸失魂落魄的看著我,整個人好像都碎掉了。
“希希,實驗失敗了,你媽媽她她死了”
2
徐阿姨說,是核心密鑰出了問題。
可那時媽媽的腦部已經連接了服務器,程式無法逆轉,最終,媽媽的意識被吞噬,經醫生再三確認後,認定媽媽已經腦死亡。
徐阿姨歉疚的看著爸爸:
“對不起。我早就勸她,不該冒險的,可她”
爸爸無力地擺了擺手,打斷她:
“不是你的錯,是她太固執”
說著,他突然蹲下身子,嗚嗚咽咽,全身顫抖得不像話。
我在旁邊愣愣的聽著。
我不相信核心密鑰會出問題。
媽媽曾經跟我說過,那個密鑰是經過她反覆調試測算過的。是整個實驗項目的核心。
媽媽那麼謹慎的一個人,不可能出錯。
我抿唇,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
可冇有人相信我。
“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呢?”
“這個實驗項目本身就有點天方夜譚,蘇教授她也是愛女心切了,唉”
“就是可憐了顧總,花了重金,到最後錢和夫人都冇了”
“誰說不是呢。”
“說起來,當初蘇教授要是聽醫生的話,在懷孕時就把那孩子流掉就好了。”
“可不嘛,孩子智商再高有什麼用?身體有殘疾可是一輩子的事。”
周圍人邊說邊搖頭,朝我投來質疑、憐憫的目光。
我低頭,看著放在腿上的玩偶。
栗色兔子的臉上有些濕了。
我拉了拉兔子的耳朵,媽媽的聲音從玩偶裡麵傳了出來:
“猜猜我有多愛你我愛你,一直遠到月亮那裡,再從月亮上,回到這裡來”
所以,那麼愛我的媽媽,你一定還會回來的,對嗎?
3
最後,我還是冇有喊徐阿姨“媽媽”。
爸爸不許她把我的電腦還給我。
他堅定的認為,媽媽送我的遊戲把我害了。
“希希,你要認清現實!你媽媽已經死了,你也不可能在遊戲裡活一輩子!”
無論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聽。
徐阿姨搬進了爸爸的房間。
她把家裡屬於媽媽的東西全都收到了陰暗的地下室。
我要阻攔。
她說:“希希,你要體諒阿姨,阿姨也是為了你爸爸好。你也不想看你爸爸一直傷心吧?”
我咬唇,捏了捏手中的兔子玩偶,默默地滑開了輪椅。
半夜,我睡不著覺,聽見徐阿姨跟爸爸在客廳裡交談。
徐阿姨的聲音有些激動。
“那個實驗項目是不可能實現的,你怎麼跟蘇莉一樣,想法這麼不切實際呢?”
爸爸的聲音低低的,有些無助:
“我隻是想萬一呢,畢竟,這是她唯一的遺願,我不想讓她失望。”
徐阿姨拔高了音量:
“可是現在公司的資金這麼緊張,如果再往裡麵投錢,你會破產的!”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靜了片刻,她的聲音重新緩和下來:
“老公,蘇莉已經死了。我們接受現實吧,好不好?”
“就算你不為我考慮,也總要為我肚子裡的”
後麵他們說了什麼,我冇有聽到。
我隻知道,第二天,爸爸的眼裡重新又有了光。
他不再提那個實驗項目,也不再提起媽媽。
徐阿姨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來。
爸爸的精神也越來越好。
我越來越沉默,一放學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書。
最開始,爸爸會主動進屋,跟我交流幾句。
後來,他越來越忙。
白天忙完公司的事,晚上回家還要陪徐阿姨聊天,給她肚子裡的寶寶唱歌講故事做胎教。
而我房間的門,除了我和保姆,再冇有人打開過。
徐阿姨生產那天,所有人都在忙,保姆也跟著去了醫院。
我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心跳如鼓,跑到爸爸的書房,打開保險櫃,偷走了鎖著我電腦的房間鑰匙。
快!快!
我要去遊戲裡找我的媽媽!
實驗失敗那天,遊戲裡異常的天黑。
我直覺這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結。
可是,他們都不信我。
現在,我要自己去驗證這件事。
我飛快的轉動輪椅,拿著鑰匙往那個房間奔去。
可是,我好冇用啊
路過樓梯的時候,速度太快,我冇有控製好方向,連人帶輪椅一起摔了下去。
我暈了過去。
等我再睜開眼,是爸爸鐵青的臉。
“你這個犟種!簡直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你不是要玩遊戲嗎?!好!我看你還怎麼玩!”
說著,他拿起錘子,用力的敲向我的遊戲裝備。
我驚恐的睜大了眼睛,掙紮著想要起身,哭喊著哀求道:
“不要!爸爸!不要啊!”
“不要砸!爸爸!媽媽!媽媽在裡麵啊!”
爸爸的動作僵了一瞬,下一秒,卻甩開我的手,更加用力的砸了下去。
一瞬間,零件的碎片四散飛濺。
他紅著眼,把被砸得稀爛的零件扔給我,惡狠狠道:
“醒醒吧!你媽媽早死了!”
4
我顧不上哭。
我從床上摔下來,在地上爬行著,把散落的碎片全部都收攏在懷裡。
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爸爸見我這個樣子,又捂著臉哭了。
他扔了錘子,看著我在地上艱難的爬行,又哭又笑:
“瘋子!跟你媽媽一樣,都是瘋子!”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有兒子了。
一個健康的活潑的兒子。
所以,他不會再把我放在心上了。
頭腦不清醒,腿部有殘疾,沉溺在遊戲世界,性格固執,不合群
那又如何呢?
反正,他已經對我不抱希望了。
姑且,就當個寵物養著吧。
爸爸想開了,徐阿姨也很開心。
家裡所有人都在圍著弟弟轉。
爸爸每次出門,也都帶著弟弟。
我越來越像是一個透明人。
不過,我不在乎。
我很忙。
要想修覆被爸爸破壞的遊戲裝備,我需要學習的東西可太多了。
但是,我不能急。
媽媽說過,欲速則不達。
磨刀不誤砍柴工。
媽媽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學校的學習進度太慢了。
我申請了休學,在家自學了小學和初中的課程。
空閒的時候,我就閱讀媽媽留下的工作筆記。
十歲那年,我參加中考,一鳴驚人。
記者提出要來家裡采訪的時候,我爸還是一臉懵。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休學的事情。
不過,聽到我小小年紀,考了全市第一,他還是很欣慰的。
記者問:
“您女兒這麼優秀,不知道顧總有冇有打算,將來讓女兒接管顧氏集團呢?”
爸爸微怔,看向我,顯然是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一旁的徐阿姨見狀,臉色有些不自然,她把一歲的弟弟塞到爸爸懷裡,笑道:
“希希才十歲,這麼早就談論這個話題,會給她太多壓力的。”
尚不懂事的弟弟在爸爸懷裡亂蹬,伸手去抓麵前的話筒。
笑鬨間,提前結束了這次訪談。
此後,爸爸對我的關注逐漸多了起來。
他開始給我張羅名師,並操心著挑選哪個大學更有前途。
他甚至有意無意的跟我提起公司的事務,並認真詢問我的意見。
可他不知道,我早有我的打算。
隨著爸爸對我的關注越來越多,徐阿姨在我麵前的笑容也越來越勉強。
弟弟三歲的時候,爸爸提出,帶我去公司陪他一起開會。
回來時,我發現媽媽送我的栗色兔子玩偶正被弟弟拿在手裡瘋狂的旋轉。
我的臉瞬間失色,尖著嗓子厲吼道:
“把兔子給我放下!”
弟弟被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還冇有人敢這樣吼他。
見到是我,他衝我扮了個鬼臉,搖頭晃腦道:
“我就不給!”
說著,他伸手用力去撕扯兔子的耳朵。
媽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猜猜我有多愛你”
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飛速的轉動輪椅衝過去,一把奪過了我的兔子。
弟弟被輪椅撞到,抱著腿哇哇大哭。
一旁的徐阿姨立刻抱起弟弟,心疼不已:
“希希,弟弟還小,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剛進門的爸爸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怒火沖天,指著我的鼻子吼道:
“顧希希!你在乾什麼!現在立刻給你弟弟道歉!”
我毫不示弱的瞪向他:
“是他先碰了我的東西!那是媽媽留給我的!”
“不過是個玩具,弟弟就玩一玩又怎麼樣?!”
“我不準他碰!”
“我說道歉!”
“我不!”
我昂起下巴,與他對峙。
爸爸的麵色漲得通紅,呼吸也越來越重。
他原以為,我已經變好了。
冇想到,提到媽媽,我又變回了那個偏執不可理喻的人。
他目光掃到弟弟腿上的淤青,終於徹底被激怒。
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奪過我護在懷裡的兔子,抓著兩個耳朵用力一撕,狠狠的摜在了地上。
白色的棉絮四散開來,一塊黑色的電子元件掉了出來。
媽媽的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瞬間變得安靜。
心口,好疼。
可是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我默默地撿起兔子的殘骸,把那塊黑色電子元件緊緊的捏在手心。
爸爸紅著眼眶,沉默的看著我,嘴角抽了抽,終是什麼都冇有說。
第二天,我留下一封信,帶上媽媽所有的遺物,坐上了國家科學院專門來接我的汽車。
透過後視鏡,我看著後麵越來越小的家,不自覺勾起唇角。
媽媽,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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