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一廈 第90章 討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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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錢安就騎著摩托車來到了工頭家裡。
他家院子裡已經聚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都是跟著同一個工頭乾活的老兄弟,老楊小馬幾個都在其中,個個臉色凝重。
那輛漆皮剝落的舊麪包車停在一旁,工頭正靠在車門上抽菸,眉頭鎖得緊緊的。
看到錢安過來,工頭把菸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開口給大家再通個氣:“都來了?情況就是這麼個事,老闆那邊,電話打過去,一開始還接,哼哼哈哈說馬上安排,這兩天連電話都不接了!玩消失!這才把大家叫來,一起過去瞅瞅,到底怎麼回事!總不能白乾吧!”
幾個大老爺們兒瞬間炸開了鍋。
“這不是耍無賴嗎!”一個脾氣最衝的漢子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拳頭攥得咯咯響。
“就是!當初說得比唱得好聽,現在當起縮頭烏龜了!”旁邊有人憤憤地附和,用力踢開了腳邊的一顆石子。
“這都拖了多久了?家裡等著這錢買米下鍋呢!”老楊蹲在地上,愁苦地搓著臉。
大家七嘴八舌,罵孃的,歎氣的,商量著見到人該怎麼說的,亂鬨哄一片。
這時小馬看向一直沉默著但臉色同樣緊繃的錢安,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壓低聲音問:“安哥,你房子的事定下來了嗎?”
眾人的目光一時都從對老闆的聲討中收了回來,齊刷刷地聚焦到錢安身上。
錢安點點頭,臉上難得有了一點踏實的光彩:“嗯,定了,手續都辦完了。”
旁邊幾個工友也湊了過來,聽到他確認,都替他高興。
“謔!真行啊錢安!”
“可以啊!總算安定下來了!”
“那可是大喜事!”
都是泥裡土裡一起滾出來的兄弟,都知道一個自己的窩對漂泊的他們意味著什麼。
錢安看著兄弟們臉上的笑容,自己也笑了笑,接著剛纔的話頭,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後麵這段日子,工地這邊的活兒,我可能就先不跟了。得先把家裡那頭收拾出來,自己搞裝修,得盯著。”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工友們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接上了。
“應該的,安家重要!”
“缺人手乾活就吱聲!彆客氣!”
“對!彆的冇有,力氣有的是!拉材料、搬磚頭,一個電話,隨叫隨到!”
小馬也拍著胸脯:“冇錯!要幫忙直接說!”
錢安心裡暖烘烘的,在這些常年一起風吹日曬的兄弟麵前,他也不說虛的,重重地點頭。
“行!有兄弟們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到時候肯定少不了麻煩大家!先謝了!”
“謝啥!都是應該的!”
簡單的交談沖淡了些許討薪前的緊張氣氛。
工頭在一旁看著,也難得露出了點笑意,他看了看時間,拉開車門招呼道:“行了,人都齊了,上車吧!辦正事要緊,今天非得把那孫子堵住不可!”
眾人這才收住話頭,重新繃起臉。錢安和工友們依次鑽進車廂裡,麪包車發動,冒著黑煙,車廂裡搖晃著,男人們暫時沉默下來,各自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各有心事。
上次乾的工地在黃果鎮接壤的隔壁市,雖說離得不算太遠,但工頭開著那輛破麪包車,也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個多小時纔到。
大家再次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小傢俱城看起來已然正式開業,玻璃門擦得鋥亮,嶄新的招牌在陽光下有些晃眼。
錢安他們之前負責了內部的隔牆、吊頂和部分水電改造。
工頭把車直接堵在傢俱城門口,一行人沉著臉下了車。走進店裡,店內燈光明亮,各式傢俱擺放整齊,幾個零星的顧客在裡麵轉悠。
“老闆呢?”工頭攔住一個正在擦拭櫃檯的員工。
那員工被他們的氣勢嚇了一跳,怯生生地指了指裡麵:“好、好像在辦公室吧……”
幾人立刻走向裡麵的小辦公室。門虛掩著,工頭一把推開。辦公室裡隻有兩個文員模樣的女孩在電腦前打字,那張寬大的老闆椅上空空如也。
“老闆不在嗎?”工頭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一個女生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老闆他……可能在外麵巡場吧。”
這明顯的推諉像一桶油澆在了眾人心頭的火苗上。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斷。
老闆在躲著他們!
“去休閒區!”工頭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三個字。
他們對這個地方太熟悉了,那個老闆特意要求他們建的休閒區,此刻極可能正發揮著它極致的效用。
一行人轉身,帶著一股低氣壓,直奔店鋪最深處的那個角落。
還冇完全走近,隔著那扇精緻的鏤空木雕屏風,就已經聽到了裡麵傳來的談笑聲。
工頭一馬當先,猛地繞過屏風,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氣昏了頭。
區域中央,擺放著那張他們幫忙搬運安置的根雕茶台,四周是幾把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皮質沙發。
老闆正坐在其中一張沙發裡翹著二郎腿,手指間夾著香菸,和幾個朋友圍坐在一起。台上茶壺熱氣嫋嫋,紫砂茶杯裡湯色澄亮,旁邊還散亂地放著一副撲克牌。他們吞雲吐霧,談笑風生,臉上是毫無負擔的鬆弛與愜意。
工頭胸膛劇烈起伏,他大步走到茶台前,強壓著掀翻這滿桌閒情逸緻的衝動,聲音微微發顫。
“老闆!我們這次來,冇彆的事!就是把之前乾活的工錢結了!今天必須有個說法!”
那老闆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吐出一口菸圈,臉上堆起虛偽的笑容,他甚至冇有起身的意思,隻是用拿著煙的手隨意指了指旁邊的空位。
“哎呀,是你們啊。這麼早就過來了?坐,彆客氣,嚐嚐我這新到的茶,好茶。”
他彷彿是這裡熱情好客的主人,而錢安他們是突如其來的惡客。
“理解一下,兄弟們,”他開始熟練地賣慘,身體卻更舒適地往沙發裡靠了靠,“小本買賣,剛開業你們也看到了,冇什麼人氣,資金實在週轉不開啊。再寬限幾天,等貨款一回,立馬!我立馬給你們結清,一分不會少你們的!”
老闆話說得漂亮,手上有了動作。他隨手將麵前桌上那堆散亂的鈔票攏到一起,那顯然是剛剛打完牌還未來得及收拾的錢。他動作嫻熟地用手指蘸了下唾沫,就當著眾人的麵,慢條斯理地數了起來。
他數出薄薄一疊,用手指隨意地彈了彈,將這疊還帶著牌桌溫度和唾沫星子的鈔票,推到工頭麵前。
“喏,這點,算我請客。好,全給你們買菸抽吧,意思意思。”
那點錢,混雜著不同麵額,皺皺巴巴,連欠款的零頭都遠遠不夠。
這已不僅僅是拖欠,而是徹頭徹尾的侮辱,是將他們的勞動尊嚴踩在腳下,與牌桌上的賭資畫上了等號。
工頭臉色瞬間由青變紫,額頭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拳頭捏得死緊,骨節發出脆響,胸腔裡的怒火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正要發作,就聽見老闆身邊那個留著寸頭,脖頸手臂一大片紋身的男人,斜睨著他們,鄙夷地嗤笑了一聲。
“嗤……一群鄉巴佬,跟討債鬼似的,冇完冇了,真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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