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野狗的傳說 第十三章 他來自七嶺裡(2)
-
他來自七嶺裡(2)
“這周學校裡有事,我就不去醫院了,麻煩你們照顧妹妹……嗯,好……有事直接打我電話……嗯,晚安。”
話音落下後,是房門的咿呀。齊恒心見黃梓明走進房間,放下手裡地書,問:“醫院來電話?”
“不是,是我爸媽。”
“哦,聽你的語氣,不像。”
這是一句頗為失禮的話,幸好黃梓明冇在意。他在齊恒心身邊坐下,開始啟動筆記本電腦。“我同他們冇多少感情,我已經熬過向他們索要關心和陪伴的那段日子了。
“真要比較起來,我妹妹更難受一些。至少在我小學一年級前,每週都有親子活動,但我妹冇有,她出生冇多久,爸媽就不在身邊了。所以,我也怨不起來。”
轉頭見齊恒心專心地聽著自己說話,黃梓明麵現淺笑,繼續說:“後來家裡還清了債務,爸媽受貴人幫助,在老家附近找到了不錯的工作,我還慶幸妹妹終於有機會彌補殘缺的親情時,她就入院了。”
說到這裡,黃梓明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運這東西,挺玄的。”
“你妹妹還好嗎?”
黃梓明瞄了一眼齊恒心,眼神裡添上一絲詫異:“暫時冇事,目前冇惡化也冇好轉。和之前一樣,吃高價藥,吊高價針,住高價院……至少還活著。”
他從揹包裡摸出高和平送的讀卡器。“我現在隻想儘快忙完這邊的事情。在我爸媽撐不住要將祖屋出售前,想辦法賺錢,賺更多的錢。”
鼠標停在視頻檔案上,兩人一齊屏住呼吸。
“我們開始吧。”
視頻開始播放,進度條開始走動。
同樣的畫麵一如高和平曾看見的,同樣的喘息、低吼和哭嚎一如高和平曾聽見的,黃梓明的臉色一如高和平曾有的。
“嘔!”
身旁人帶起的冷風鑽進齊恒心的衣領裡,左耳的耳機因另一支的拉扯而弄疼了他的耳廓。齊恒心扭頭看了眼飛奔進衛生間的黃梓明,回頭,調高了耳機裡的音量。他湊近了螢幕,逐幀記憶視頻裡任何可能的資訊點,甚至抽出筆記本將這些記錄了下來。
這是一支偷拍視頻的合集。其中一段視頻揭露了女主角事先將攝像頭藏在房間裡某個角落的“罪行”。房間昏暗,讓人疑惑怎麼冇人開大燈。
冇過多久,男主角楊潭建駕到。他的身後還跟著男二、男三以及男四。從穿著、身型以及楊潭建對他們的態度可以猜測,男配們想必也是名聲在外、見慣“大世麵”的上位者。這出“偶像劇”自然少不了一位重要的配角——酒。紅的、白的,長瓶的、短瓶的,乒鈴乓啷擺滿一桌。觥籌交錯間,男人們被女主角“吸引”。
耳機裡泄露的每個音節都清晰分明,女主角明確的拒絕和控訴被電子設備記錄在案。隻是男人們聽不懂人話——大概因為它們不是人吧——比野獸還失智地狼撲,在一聲比一聲渺小的抵抗後,有人的嘴巴被捂緊。剩下的隻是纖維的斷裂聲。
仔細辨彆每個角色的動作,齊恒心肯定,這群人,都是慣犯。
齊恒心可以預見,檔案夾中的另一份文檔記錄了這群野獸的惡貫滿盈,包括他們是如何讓如此優秀、如此前途璀璨的學姐屈身於他人之下。
直到馬桶的抽水聲響起,進度條也走完了它的旅程。齊恒心的肩膀被搭上了一隻手,臉頰旁被一陣微微的熱浪擦過,黃梓明靠著他附下身,瞥了一眼電腦螢幕,然後問:“你不覺得噁心嗎?”
“這個視頻?不會。”齊恒心搖頭。“隻是一支普通的x侵視頻,就是人物更多了些,動作更粗暴了些,言語更猥瑣了些,持續時間更短。還有裡麵的男主角是我們認識的楊潭建教授。”
你之前也被x騷rao過,不會覺得噁心或應激嗎?
這句話,黃梓明不會如此殘忍地直接說出來,而是換了個角度:“可是這個人是我們熟悉的人。”
齊恒心依舊一臉疑惑。
“見其生不忍見其si,聞其聲不忍食其肉。當我們知道被殘暴對待的受害者叫什麼、出身過去、曾經多麼優秀、有過多亮眼的高光時刻,更重要的是,我們知道她曾如何從地獄裡掙紮出來……又再入地獄。
“我們還能對她的絕望,無動於衷嗎?
“……更何況,我們還知道加害者現在過得有多滋潤。”說著說著,黃梓明的胃又不舒服了。
齊恒心終於理解了黃梓明的疑問。他垂眸半晌,纔開口道:“七嶺裡人,不能感到噁心。
“隻是這種程度就受不了的話,在七嶺裡,是活不下去的。”
黃梓明直視齊恒心的眼睛,他的雙目還睜著,卻讓人覺得雙眼前豎起了一堵圍牆,將所有的感情隔絕在牆外。
“血腥、暴力、卑劣,這些在文明社會裡的異常,在七嶺裡中是日常。昨天約好一起打牌的朋友,今天就可能變成每年要祭拜的故友,這是七嶺裡小孩子們對朋友的理解。”
齊恒心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唇,才發現自己口裡的唾液也不足了。
“對噁心的事情不再感到噁心,對恐懼的東西不再覺得恐懼,這是所有七嶺裡人離世前都不能忘記的技能。當年,被x騷擾後的我隻是被允許消沉那麼幾天,之後就被要求去學習格鬥。在那個地方,跌倒了,如果自己不會爬起來,就隻配永遠睡過去。
“這就是你們口中的【荒蠻飛地】。”
齊恒心迴應黃梓明的視線,突然咧嘴輕笑:“從那個地方走出來以後,我就決定即便遇到再多糟糕的人,經曆再多不公的事,我都不會回去。和七嶺裡相比,在這裡,我還有活著的感覺,我還有反抗的想法。
“所以,我絕對不能走錯任何一步,絕對不能輸掉任何一場比賽,絕對不能被趕回去。
“堂堂正正地走出七嶺裡——是這一生最讓我驕傲的事情。”
黃梓明的視線緩慢地掃過齊恒心的臉,這個人的表情是自豪的,像個拚儘全力、絞儘腦汁表達的小孩。隻是在這昂首挺胸的姿態下,隻有黃梓明這種人才清楚,齊恒心的眼珠裡埋著很深、很深、很深的恐懼,讓人止不住打顫的恐懼。
作為搭檔,黃梓明很高興聽見齊恒心的不敗宣言,這意味著他將一個願意奮身跳火圈的人拉上了這艘末日輪船——這能提高成事的概率。
但,當他除卻搭檔的身份,總還是會心疼的——這個小孩,太害怕輸了。他的手輕輕撫上齊恒心的頭,手指一下一下地抹過齊恒心的發旋、發間和髮絲。
齊恒心愣住了,以致於冇有第一時間躲開,之後也冇能找到閃避的時機。
黃梓明注視著齊恒心,慢慢地說:“你不用這麼害怕輸……‘我能從垃圾堆裡爬出來一回,也能有第二回’這句話,你以前不是說過嗎?所以不用怕。
“即使掉進泥潭裡,我們也一定能出去。”
不知道是哪句話,不知道是哪個字,齊恒心久久地怔住了,直到黃梓明將他拖出門,去吃宵夜,他纔回過神來。
……
今夜的晚風較昨天的小了一些,原本就早眠的小鎮在此刻更加清寂了。這會兒的美食街已是半夢半醒的狀態,不少店鋪已經落下了鐵閘,隻剩零星一兩台小攤車懶洋洋地停靠在路邊。兩人的腳步聲出現在街頭,能夠無遮無掩地穿過街尾。
“要不試試那家?”黃梓明手指了一台藍色小攤車,車前擺著幾張木桌。
“可以。”齊恒心這麼回答著,視線卻冇放在那台小車上。
黃梓明快步走上前,望著鍋裡熱騰騰的肉湯,饒有興致地搭話:“老闆,有生意啦。你冷不冷啊……”
低頭,側目。
聚精,凝神。
直到齊恒心看見,不遠處的一麵玻璃上倒影出的黑影。
“老闆,我們不吃了。”
齊恒心倏然抓住了黃梓明的手腕,低聲命令:“跟我走,彆回頭。”
在黃梓明的意識還陷在疑惑中時,兩人快步躥入最近的窄巷裡。齊恒心回頭衝他喊——
“跑起來!”
齊恒心緊握著黃梓明的手腕在巷子裡飛奔。齊恒心的速度很快,跨出的每一步結實地跺在地上。即便是狂奔,他的步伐和呼吸卻不見淩亂,動作利落地領著黃梓明在巷弄中東逃西竄。風在黃梓明的耳邊呼嘯而過,仔細聽,他能聽見身後模糊的嘶吼——
“他們想跑!”
“彆跑!”
“分頭追!”
……
明與暗交錯,構造出逼仄狹窄的逃生通道。路麵並不平坦,巷陌也不有序,老化的壁燈時好時壞,還有突然受驚竄出的貓——一切,都挑撥著逃亡者們的神經。
腳步急刹時帶起的嘶鳴擾亂了巷弄的積水,他們又一次,在si衚衕前變換了腳尖的方向。
思緒浸泡在驚恐之中,用喘息,用腳步聲,用不假思索的判斷為自己搶來一絲存活空間。
他們奔跑著,在自四麵八方的嘈雜聲裡。
他們躲藏著,在越來越清晰的叫嚷聲中。
冷風湧入黃梓明的全身,唯有手心裡傳來的熾熱,唯有眼前始終奔跑的背影,將自己從驚悸的窒息中解救出來。手裡的溫度不會散去,即便到最後齊恒心不得不說出那句——
“我們逃不掉了。”
“你進去躲好。”就這樣,黃梓明被安排進某個si衚衕的角落裡。他單膝跪著,悄悄地探頭。
模糊的光影裡,看著那個人從垃圾桶旁拔出一根爛木條,上麵殘存的鏽釘在慘白的月光下劃出一條銀絲,叫人戰栗。
“呼……”
齊恒心身體抵在一麵牆前。他深深地撥出一口氣,巷子裡的昏暗抹去了他呼吸裡的輕顫。熟悉的感覺迴歸,此刻,他整個人冷靜得仿若連身體都溶進了夜色裡。
[“即使掉進泥潭裡,我們也一定能出去。”]
齊恒心的餘光掃過角落,握著木棒的手掌緊了緊。
細心傾聽,能聽見四麵八方的腳步聲。
一下,兩下……
一秒,兩秒……
“哢嚓——”
追兵們來了。
“嘭!”
“啊!!!”
“咚!”
“咳咳!啊……”
霎時,從三個岔路口趕來的追兵們僵在了原地,因為他們看見跑在最前頭的兄弟倒在了巷口,正捂著臉,汩汩的鮮血從指縫裡湧出,流過手背,落進嘴裡。一個長相漂亮的男人正一腳踩住他的喉嚨,那雙運動鞋底下的皮膚甚至比血還鮮豔。
漂亮的男人擡眼,月輝全被那雙眼吸了進去。
“老子可是七嶺裡的!
“不要命的,就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