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衚衕裡 第17章 第十七章 新同桌
新同桌
羅雁興許是真的喝不了酒,隻用筷子嘗一口就麵紅耳赤的,晚上看書都覺得眼前有東西在飄,早早地沾枕頭睡覺。
她睡得還挺好,連夜裡院子裡發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都不知道。
但家裡其他人都聽見了,吃早飯的時候自然要議論。
劉銀鳳夾一筷子鹹菜道:“彆的都好說,就是孩子實在可憐。”
羅鴻吹吹滾燙的粥:“沒辦法的事,街道來人催了,建軍也打聽過,但像他媳婦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一直住在市裡的。”
如果這麼簡單,也不會有多少知青都是離婚後纔回城的。
到這,羅雁仰頭問:“紅玉媽媽要回老家了?”
羅鴻反問:“昨晚那麼大動靜你沒聽見?”
羅雁還以為哥哥逗自己玩,撇撇嘴:“哪有什麼動靜。”
這下劉銀鳳都坐不住,摸摸女兒的額頭:“沒燒啊。”
羅雁心想還真有啊,眨巴眨巴眼睛:“可我一聲都沒聽見。”
羅鴻不敢置信,唯一合理的推測就是:“你不會喝醉了吧?”
人家一杯倒,羅雁是一筷子倒,講起來好像有些丟人。
她強撐著:“沒有的事。”
羅鴻不跟她開玩笑,一臉嚴肅:“以後在外麵一滴都不許碰。”
這要出點什麼事可怎生的了。
羅雁本來就不喝,點點頭繼續問:“昨晚怎麼了?”
劉銀鳳跟女兒解釋:“三妹想趁孩子睡覺走,沒想到紅玉醒了,哭得那叫一個厲害。旺財來福都直吠吠,你真沒聽見?”
旺財來福是除夕日來13號院的流浪狗,正房陳家人經過全院同意後養在院子裡。
彆看狗小,看家護院已經有模有樣,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警鐘長鳴”。
羅雁心想自己不至於睡得這麼沉才對,後知後覺地害怕:“我喝的是二鍋頭,不是迷藥吧?”
彆給自己戴高帽,羅鴻:“你頂多算是聞到了。”
羅雁也覺得自己怪沒出息的,撓撓臉轉移話題:“那紅玉以後就住市裡?”
劉銀鳳:“也說不好,街道隻是現在不管而已。”
沒有戶口的孩子在市裡本來也待不久,畢竟育紅班不念沒關係,家裡有奶奶可以帶著,但上小學總不能一直拖著。更何況小一些還能從全家的供應裡擠出一口吃的,再大恐怕養不起。
好在紅玉才四歲,中間還有幾年的時間可以轉圜。
羅雁:“那隻能先這樣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不然也不會住在同一個院裡。
劉銀鳳:“孩子在京市總好過鄉下,我看建軍不像沒良心的人。”
羅鴻替發小證明:“他這兩天到處找人,想把紅玉塞進托兒所。”
衚衕裡這麼大的孩子沒有不去上學的,好歹能略識幾個字,跟同齡的小夥伴們玩一玩。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意無意地略過他爸,羅新民知道意思,搖搖頭:“你知道這個月市裡有多少即將回城的知青嗎?”
報紙上寫得不嚴峻,但人人都長著眼。
李紅玉的情況放在從前,廠裡或許看在子弟的份上酌情放寬,但目前京市的人口形勢不容樂觀,開個口子就很難止住,索性對誰都不敞開大門。
羅新民小小科長,在京市掉下塊牌匾能砸中好幾十個,哪有這麼大的權力。
羅鴻有所預料,不過總得為發小問一問。
他道:“人越來越多,工作越來越少。還是三方想得對,就應該自己開店。”
全家隻有他認為是對的,剩下三口人都閉口不言,吃完飯各自忙活開。
羅雁推上自行車,一出院門就看到李紅玉挨牆根蹲著。
李嬸無奈地看著小孫女,一邊打招呼:“雁子上學去啊?”
羅雁嗯一聲。
她連安慰小孩都不擅長,摸摸口袋沒找到吃的,在心裡歎口氣,跨上自行車走了。
騎到一半,天空飄起小雪花。
她把圍巾拉高,越賣力踩越是喘不上氣,到教室的時候一張臉憋得通紅,還沒等緩過來,吳會芳戳戳她的肩。
羅雁整個人往後靠,微微偏過頭:“怎麼了?”
吳會芳:“剛剛白茹她媽來把她帶回去了。”
帶回去三個字,用得像是在押解犯人。
羅雁蹙眉:“真不讓她唸啊?”
吳會芳:“我看班主任的意思是不想放棄,估計還會上門做思想工作。”
羅雁:“肯定不放棄,就差這一學期,多可惜。”
可說呢,吳會芳:“但我看她媽意誌堅定。”
這種堅定到底還是被班主任成功扭轉,隔天白茹照常來上學,位置從後排挪到王倩雲和羅雁這一對三好學生中間。
大概是怕她們有意見,下課後老師特意叫兩個人到辦公室一敘,語重心長道:“白茹能回來上課,我跟她都頂著很大壓力,老師希望你們多多幫助她,當然,還是以自己的學業為主。”
羅雁向來是老師怎麼說就怎麼做,沒有異議。
隻有王倩雲猶豫一下,問:“她期末考總分多少啊?”
班主任麵露難色:“一百三。”
王倩雲:“努努力說不定能上中專。”
她這話很客氣,實際上白茹得豁出去讀纔能夠著錄取線。
班主任:“她要是還不知道拚命,彆人更幫不了什麼。”
說到底,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白茹大概也悟出這個道理,兩隻眼睛幾乎是冒著火光。
羅雁極少看到“求學若渴”四個字的具像化,回教室坐下來之後對她笑笑。
白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像是含羞草舒展葉子,小心翼翼:“我不會的題,能問問你們嗎?”
羅雁:“隨時都可以。”
王倩雲說得比較詳細:“英語和化學問我,數學和物理問雁雁,語文的話都可以。”
說實話,她的熱心超過羅雁的預料,不過也沒有追問的意思,隻讚同地點點頭。
這種態度讓白茹覺得放鬆,不過也沒維持多久。
畢竟人下決心很容易,一直咬著牙往前走卻很難。
隻過一個月,羅雁就發現新同桌上課總是心不在焉。
她躊躇著要不要提醒兩句,但每每為開頭措詞的時候又拿捏不準,拖拖拉拉沒個主意。
王倩雲就沒顧忌,她父母都是老師,學得十成十說教於人的派頭:“就最後這幾個月,你一鼓作氣……”
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放學,教室裡就剩她們仨,羅雁當然都聽見了。
她心想大家都是同齡人,這樣說會不會讓人麵子上過不去,反而好心辦壞事。
還沒等她琢磨明白,白茹已經說:“我也知道要好好學習,就是提不起那個勁。”
舉凡是辛苦的事情,有誰雄赳赳氣昂昂上趕著的。
王倩雲:“誰不是強撐著,你問問雁雁。”
提到自己,羅雁:“等考完,我的心情估計跟解放差不多。”
白茹左看右看:“我沒有你們厲害,實在堅持不住。”
她也試過複習到半夜,結果第二天在課堂上昏昏欲睡,老師講的內容本來就跟不上,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聽不懂,讀不懂,寫在卷子上的每一筆都像是一句嘲笑,更彆提在家還得應對家裡人的挑剔。
王倩雲從小在父母的高壓中長大,很多話在她這兒並不列入刻薄的範圍,
她隻是平常很少說出來,一張嘴就是:“就是因為你不厲害,纔要更加堅持才行。”
這跟明擺著說人家笨有什麼區彆,羅雁聽著都尷尬了。
她隻恨自己放學沒有馬上走,後悔為什麼還留下來給白茹講題目,兩隻手在桌子底下絞成一團。
好在白茹也沒覺得被冒犯,隻垂頭喪氣地趴在桌子上:“真的好難。”
最後一個字拉著長音。
王倩雲:“還有四個月,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捏著拳頭鼓勵:“加油。”
白茹跟著喊一句“加油”,看上去多多少少得到一些鼓舞。
她硬著頭皮把剩下幾道題寫完,在夜色徹底降臨之前說:“我得回家了。”
三個人一起走出教室鎖好門,才發現外頭在飄著雨。
大家都沒帶傘,不過白茹急著回家,王倩雲家就在校內的教師宿舍,兩個人說聲再見,低著頭一路小跑,很快就連影子都看不到。
人一走,羅雁開始害怕,畢竟走廊上連個燈都沒有,學校裡也沒剩幾個人。
但她仰頭一看雨勢漸大,一時半會橫不下心。
左右為難之際,遠遠有個身影跑過來。
羅雁眼神不太好,認哥哥倒是認得準,興奮地揮揮手示意。
羅鴻走近一看:“怎麼跳得像隻猴子。”
羅雁:“看在你專門來給我送雨衣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羅鴻:“是專門給你送,但順路也給三方送鏈條。”
本來他是打算明天休息時拿過來的,臨出門時覺得反正也離得不遠,索性帶上。
話到這兒,羅雁不免要打聽:“他生意怎麼樣?”
羅鴻:“挺好的,比我上班掙得多。”
羅雁不知怎麼的從這句話裡聽出彆的意思,上下看哥哥兩眼。
看得羅鴻心裡毛毛的,說:“走快點,媽已經在做飯了。”
羅雁先把雨衣套上,隻露出半張臉,噔噔噔追在哥哥後麵小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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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入v,會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