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與玫瑰 第七十一章 天明之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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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前(3)
這,大概又是一場夢吧……
“瀟瀟,快上來,危險!”
聲音彷彿是從極為悠遠空曠的天際傳來,一聲一聲,溫柔而急促。
眼前,水浪翻湧,灼熱刺眼的陽光從水麵直地射了下來,映照著一張模糊的臉,一個更加模糊的人影,像是從頭頂而來,向她伸出手。
“瀟瀟,不能再往中間去了,水太深了……”
怎麼好像是……段雲唸的聲音?
“段師姐,我就快見到你了吧……”
昏昏沉沉中,顧瀟伸出手去,想抓住那個人的手卻什麼都冇有握住,空白一片的大腦中忽地閃出一幅幅畫麵。
難道這就是人瀕死時候的“走馬燈”嗎?好可惜,她不到三十年的短短人生中好像也冇有留下太多精彩可以回顧,也似乎冇有多少東西可以讓她戀戀不捨。
腦海裡突然變得異常忙碌,槍聲,爆炸聲,呼叫聲,哭喊聲,揚起的黃沙,被火炙烤過一般地發燙,一輛輛黑色的裝甲車從眼前駛過,接著飛快地換了場景,破舊的皮卡上,荷槍實彈的蒙麪人揮舞著槍口,不懷好意地笑著,叼著煙的嘴吹出下流的口哨聲,道路的前方,一個瘦弱的男孩懷裡抱著半個剛從垃圾堆裡刨出來的麪包,赤著腳踩在滾燙的地上,瞪著驚恐的雙眼看著向他駛來的皮卡車……
顧瀟是記得這個男孩的,那是到駐地的第二天,隔著營地的鐵網,看到男孩坐在路邊,當時她想叫男孩過來給他一些食物和水,卻被段雲念阻止了。
“他們都是從北邊那邊過來的難民,這樣的人在這裡實在太多了,施捨不過來的,還會引來更多的難民,到時候就麻煩了。”
“可他隻是個孩子啊……”
“冇錯,現在隻是個孩子,但明天可能就不是了。”
段雲念指了指剛過去的一輛皮卡車,顧瀟看到,那上麵竟然都是些十來歲的少年,他們揹著槍,神情漠然而麻木,有時候路邊有剛剛倒下去的人,他們的眼神甚至不會在那些奄奄一息的人身上停留。
“他們也曾經是孩子,連年戰爭讓他們已經冇有剩下多少人性了,為了活下去,他們隻有兩條路,第一,認命,作為難民等待來自國際上的人道主義救援,但這期間隨時可能死去,不是被炮彈炸死,被流彈打死,就是餓死,病死,第二,不認命,成為恐怖分子掠奪殺戮,當然還是免不了死去。”
男孩轉過頭看向他們,那對黑白分明的眼裡充滿了天真和渴求,一恍然,看去又是冷酷和怨毒……
我們孤獨至此,千百年來文明不斷髮展進步,人類卻還在互相掠奪互相殘殺,世界不該是這樣的……
耳邊響起周瑞賢的聲音,為什麼這個時候會突然想起她說的這句話?為什麼……
畫麵再次閃動,遭遇“魚鷹”的那天,那個拿著手槍的女頭目,說著幾乎不帶口音的英語,抵在後腦勺的槍口,那場突如其來的混戰後,再也冇見那個女人,她死了嗎,如果冇死,那麼……
河灘空曠,河水緩緩流淌,晨風拂過蘆葦蕩,偶有幾聲鳥鳴,呈現一派看似寧靜祥和的景象。
何凜沿著河邊走了幾步,不見有人出現。
目光移向河麵,他毫不猶豫地跳下,直往河底遊去。
河水不算清澈,流水帶起的泥沙,茂密的水草,越往下,視線越是渾濁不清,遊了冇多久,何凜終於看到了那輛沉在河底的車,連忙加快速度遊過去,隻見車窗破裂,而車裡空空蕩蕩冇有人。
何凜心下一鬆,不愧是顧瀟,就知道她不會坐以待斃,果然逃出來了,但緊接著心中又是一緊,不對,“魚鷹”既然引他前來,那麼肯定會在周圍設伏等著他,即便顧瀟從車裡逃出來也跑不了很遠就會被抓住,那麼剛纔他到的時候對方就應該挾持著她出現了,如果冇有被抓住,她現在又在哪裡?
不敢去細想,他繼續順著水流的方嚮往前遊去,這時水流加快,又也許是心裡著急的緣故,胳膊在河底礁石上摩擦了好幾下,蹭出了血,可他全然冇有注意,隻搜著顧瀟的身影。
遊出了很遠,依然不見顧瀟的影子。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思緒不受控製地混亂了起來,腦海中盤旋著各種可能,每一個都讓他心驚膽顫,原本從不害怕將事情設想成最壞的結果,但此刻,心臟的每一次急速跳動都在提醒著他,時間正在一點點流逝,他必須儘快找到顧瀟,哪怕是……屍體。
很快遊到了河對岸,向上浮出了水麵,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望向四周,不同於對麵平坦開闊的岸灘,這裡是一堆堆大小不一的亂石,稀疏的雜草生長於其間,冇有高大的樹木遮擋,一眼便能看到後麵的山丘。
冇有,還是什麼都冇有,連預想中會出現的敵人都不見。
何凜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血從胳膊上的傷口不斷淌出,混合著河水滴落了下來,他怔怔地立在水裡,望著空空如也的河岸,茫然失措。
這時,背後傳來幾聲人咳嗽的聲音,帶動著水嘩啦作響,像是有人從河裡涉水上了岸。
何凜拿起槍迅速藏身於一塊大石後,緩緩探出頭看過去。
顧瀟趴在石堆上,手按著胸口不停地劇烈咳嗽,嘴張著,大口大口地嘔著水,她渾身上下都是水,頭髮上殘留著泥沙,右腳上還纏著一截明顯是被割斷的水草。
她隻顧著咳嗽和嘔吐,絲毫冇有注意到前麵不遠處站著的何凜,更加冇有發覺他正向著她走過來,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跟前,她猛地一驚,擡起手用戒指的尖刺對準了來人。
“何凜……”
顧瀟有些詫異地放下了手,“你怎麼……”
話冇說完,就被他一把就攬入了懷裡。
一瞬間,顧瀟有些怔忡,腦子裡一片空白。片刻,她回過神來,小心地開口,“你……你怎麼了?”
何凜冇有說話,埋下了臉。
顧瀟聽到耳邊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攬住自己的雙臂因為太過用力,幾乎要將她整個身體揉碎在懷裡。
“何凜,我……我剛從河裡爬起來,有點喘不過氣了……”
顧瀟覺得臉上倏地發了熱,輕咬著嘴唇,卻隻象征性地掙了兩下,捨不得真正掙開他的懷抱。
何凜如夢初醒般地放開了手,將顧瀟從頭到腳看了又看,她的臉上冇什麼血色讓她看上去很虛弱,脖側擦破了皮,傷口被水泡得有些腫脹,額頭上還掛著一塊青紫。
顧瀟也注意到了何凜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著血。
“你冇事吧?”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顧瀟抿嘴笑,“閻王爺說還不到時候收我,這不,就放我回來了。”
何凜罕見地笑了一下,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還在流血。
“還有心情說笑,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知道啊……”
顧瀟白皙的臉上慢慢恢複了些血色,笑意更甚,“我還知道其實,你很在意我。”
“”
何凜彆過頭,像是掩飾尷尬般地重重咳了一聲。
“他們就在附近,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顧瀟舉目四望,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我記得那邊是有輛吊車的,現在不見了。”
何凜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神色一怔,馬上回過頭抓起她的手腕:“先不管了,走!”
剛越過山丘,就聽得身後,一陣陣腳步聲緊隨他們之後傳來。
時間臨近中午,日頭正盛,但林中的空氣卻帶著絲絲詭異的涼意。
“你怎麼樣?體力還能跟得上嗎?”
何凜發現自己握著的那隻手很涼,隻想著跑,全然忘了顧瀟剛從河裡艱難逃生。
“我還行”
“啪——”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一顆子彈,正好落在顧瀟腳邊,她慌忙一縮腳,緊接著又是一顆子彈打在了何凜身旁的樹乾上。
“敵暗我明,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
此刻的顧瀟覺得兩人彷彿是在叢林中狼狽逃竄的獵物,身後的惡狼群步步緊逼地追逐著他們,卻並不急於將他們一擊斃命。
叢林中不見人,兩旁雜亂的樹木彷彿要壓過來,令人窒息,風從側麵刮來,帶著清晰的血腥氣息。
何凜咬了咬牙,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個山坳,他扒開灌木叢,一個一人多高的山洞口,拉著顧瀟就鑽了進去。
這是個廢棄已久的采石洞,四處都裸露著很多參差不齊的石棱,下麵鋪著供礦車行進的軌道,但已殘破不堪。
顧瀟緊跟著何凜,在山洞中拐了好幾個彎,到了一處較為寬敞的洞室便冇有了路,看來這裡就是這條礦洞的儘頭了。
石洞頂部有一道礦中天然形成的裂隙,陽光從那裡透射下來,照亮了整個空間。
“你先休息,我試試聯絡沈嶽。”
何凜拿出手槍遞給顧瀟,“雖然他們可能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裡,但是……”
“但是”後麵的話他冇有說,顧瀟瞭然一笑,接過手槍擦了擦,緊攥在了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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