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成碑,故人如雪 第1章
成婚前,狀元顧行硯用一紙賣身契,將我抵給了城西賭坊的瘸腿掌櫃。
好友驚愕:
“你若真要娶郡主,退婚便罷,為何要將阿央送去那等地方?她陪你寒窗苦讀七年,你怎捨得?”
顧行硯神色淡淡。
“她不知分寸。區區商戶之女,卻妄想與官家小姐平起平坐。給她個教訓,讓她明白自己幾斤幾兩。”
“那掌櫃嗜酒成性,動輒打人,她若去了,恐怕活不過幾日。”
顧行硯輕笑:“她最是倔強,這一遭若不讓她吃點苦頭,她怎肯低頭?等她受夠了,自會哭著求我迴心轉意。到時我念舊情,救她出來,讓她安心做妾。”
好友沉默片刻,歎道:“若她真的嫁了呢?”
顧行硯舉杯,神情從容:“她不會的。她是最守婦道的女子。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嫁給彆人。”
三日後,賭坊掌櫃醉酒鬨事,被人當街捅死。
顧行硯帶著妾房的迎親轎子來接我時,
我早已換上孝服,跪求了一方貞節牌坊。
他臉色慘白,聲音發顫:
“阿央,你怎能為了一個死人守一輩子?”
我垂眸一笑:“你不是說我最守婦道麼?”
“我當然要為我的夫君守節一輩子啊。”
1
手中的茶盞滑落,滾燙的水燙得皮肉生疼。
顧行硯抬眸看我,眼中無半分心虛,反而帶著笑。
“阿央。”他喚我。
“聽說那掌櫃腿瘸手殘,喝了酒便愛打女人。日後你少不得挨幾頓打。”
“我讓人給你備些西域的傷藥,一並帶著嫁過去吧。”
“你若還有什麼要求,也可現在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
我再忍不住,轉頭打斷他。
“顧行硯,你若真顧情分,就不該拿我去抵債!”
他卻笑了。
“宣萱的馬夫在賭場裡欠了債,人家要斷他一條腿。宣萱哭著求我,可我沒銀兩,隻剩你了。我隻能拿你去抵啊。”
我臉色發白。
想起白日郡主宣萱當街攔下我,讓人砸了我的貨。
“你就是許央?仗著有婚約就纏著顧郎的小賤人?”
“顧郎已求娶我為妻。若你識相,就趕緊退婚滾出京城,否則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那時我狼狽逃脫,滿身灰塵。
回到家後,徑直去書房。
我想親口問他郡主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卻聽見門內那段冷漠的對話,像一盆冰水潑在我頭上。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聲音發顫。
“我不嫁……我不會嫁給他的。”
顧行硯與好友對視,嘴角勾起。
“你不答應也不行。我已簽下賣身契,不嫁便是逃奴,要被亂棍打死。”
“當然,你若實在不想嫁也可以,隻要你求求我……”
我渾身一震,解下手腕上那隻他親手為我戴上的手鐲,摔到他腳邊。
“顧行硯,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你想娶郡主,讓她做正妻,好,我成全你!”
“我退婚,這樣你總能放過我了吧!”
手鐲碎裂成幾段。
顧行硯臉色驟冷,一把推開我。
“你怎麼能摔了它!”
我踉蹌跌倒,腹中一陣絞痛,冷汗淋漓。
可他隻盯著那地上的碎片,咬牙低聲道:
“許央,你發什麼脾氣!”
“你一個商戶女子,跟了我七年早沒清白。嫁給那瘸腿掌櫃,已是高攀。”
“你不會真以為憑一紙婚約,就能做狀元夫人吧?你配嗎?”
他身後的同窗們鬨然大笑。
笑聲未落,卻有人驚呼。
“顧兄!她……她流血了!”
“怎麼回事?是傷到腿了嗎?”
顧行硯一怔,臉色空白,手忙腳亂地將我抱起,奔向醫館。
大夫急著上前,他卻伸手攔住。
“許央,隻要你求我一句”
“說你答應做妾,我立刻讓他們救你,我去收回你的賣身契。”
我慘白著臉,胸口起伏,想到他與那群人調笑的模樣。
用儘最後的力氣喊道:
“逼我做妾?顧行硯你做夢!”
“不就是嫁給那瘸腿的掌櫃?好啊!我嫁!”
“就算死,我也不會低頭求你!”
“許央!”顧行硯難得地動怒。
但片刻之後,他壓下火氣,笑了起來。
“你長能耐了。以前你受委屈隻會哭,現在也會說些難聽的話了。”
他誘哄著我。
“阿央,你現在在流血呢。你彆執拗了。跟我低個頭,我立刻去贖回那份賣身契。”
“郡主心善,寬容大度。她說,隻要你在郡主府跪一日,她便同意抬你入門。”
他垂眸伸手牽我,語氣帶著一絲溫柔。
“你仍舊留在顧府,我不會虧待你。”
我血氣耗儘,氣若遊絲,卻仍然喊道。
“做夢!”
“顧行硯,你若是還要點臉,以後離我遠些,少打擾我。”
顧行硯愣了片刻,隨即失笑。
那笑意裡帶著隱隱的怒氣。
“好,好得很。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硬的骨頭。”
“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誰也不許治她,誰敢治她,我讓他立馬滾出京城!”
說完,他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醫師滿臉慌張地攔住他。
“顧狀元!她必須得醫治啊要不會出人命的,這個娘子她不是腿傷出血了啊!她”
“夠了!我說的話沒聽到嗎?管她是因為哪裡磕碰出血,都不許治!”
“她不是寧死也不當妾嗎?那就讓她死好了。”
顧行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一個為了一塊銀子,就能讓地痞流氓隨便摸的商女,也配讓我心疼?真可笑。”
他的好友聽到這話,連忙湊上去。
“這許央看來早就不清白了?”
“顧郎被這樣一個女人拖累這麼多年,真是可憐。”
他們戲謔的調笑聲,隔著老遠傳進我耳朵裡。
我咬緊了嘴唇,身下的疼痛卻掩不住心口的撕裂。
顧行硯,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你難道忘了,這一切,分明都是因為你啊。
那一年,病災四起。
顧行硯病得起不來床,村口的大夫搖頭讓我放棄。
“許娘子,治這病要花一塊銀子呢。你哪來的那麼多錢呢?”
我咬牙不肯放棄,天未亮就翻山去賣貨。
那天夜裡,我被路過的紈絝流氓拖進路邊荒屋。
我拚死反抗,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
若非大將軍夜行路過此處將我救下,那一晚,我早已命喪當場。
我看著在他刀下嚇得尿流的紈絝子弟,
看著他們擺在地上、求我寬恕的銀子。
想到躺在床上、命在旦夕的顧行硯——
再多的痛與恨,我也隻能混著血水嚥下。
我將那枚銀子收下,求大夫給顧行硯抓藥。
他醒來的那天,死死抱著我,滾燙的淚落在我肩上。
他說:“阿央,我定會高中,再不讓你過這樣的苦日子。”
第二天,他折腰去當抄書先生。
用一個月的文銀,給我換來那隻定情手鐲。
……
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在那個醫館。
再次睜眼,卻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病床上,
身上是濃濃的藥香。
醫師見我醒了,說道:“許娘子你節哀,你肚子裡的孩子我們沒保住。”
我聽到他的話,撫摸上小腹,心中一股遲來的酸楚湧上:
“孩子原來我是有了孩子嗎?”
隨後我複雜地問道:“是顧行硯讓你救的我嗎?”
醫師愣了一下,說道:“顧狀元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是賭場的掌櫃讓人送來了銀兩,讓我們好好給你醫治。”
若說我昨日說要嫁給掌櫃,有大半的原因是不甘對顧行硯屈服。
可此刻,我心中卻有些動搖了。
反正我隻剩下嫁給他和給顧行硯做妾的兩個選擇。
這掌櫃雖說腿瘸,喝酒愛打人,
可到底隻見過他腿瘸的樣子,我幾次去賭場賣貨卻從未見過他喝酒打人。
現在更是為我送來銀兩,救我於水火。
若是嫁給他,起碼不會比給顧行硯當妾更淒慘。
我正想著出神,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幾個粗壯的老嬤嬤衝了進來,看到我就凶神惡煞地上前摁住了我。
“小賤人!一個做妾的敢在主母進門之前懷孕?!”
“不要臉的東西,今天老奴就替郡主好好地教訓你!你肚子裡的那個賤種也彆想留!”
“來人,給我拖出去扒了衣服,狠狠地打!”
我頭皮撕裂般的痛,一把掙脫開她的手。
整個人縮在牆角,手中握著銀簪,對著宣萱大聲喊:
“我跟顧行硯已經解除婚約了!我已經被你算計得嫁給那掌櫃的!”
“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門外,顧行硯急匆匆趕來,聽到我的話怔了怔,像被刺了一下。
他蹙眉上前,擋在我身前,複雜的看著我。
“我還是聽大夫說你昨晚出血是因為小產,我才知道你原來懷孕了。”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孩子呢?沒事吧?”
他轉頭擰眉看著宣萱:
“我是帶你來給她送納妾的聘禮的,不是讓你來教訓她的!”
他深吸一口氣,柔聲道:
“宣萱,孩子是無辜的。等她生了孩子,我把孩子抱給你養好不好?到時候你想怎麼罰她都行。”
“現在先讓嬤嬤鬆手,好不好?”
宣萱假意掩唇驚呼:
“顧郎,我怎麼會是那種不能容人的女人!”
“是這個女人和掌櫃的早就私通有姦情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是那個掌櫃的!”
“要不然,她怎麼死活都不肯嫁給你當妾,非要嫁那個掌櫃的呢?”
“你胡說!”我對著她怒吼道。
“宣萱!”
顧行硯壓著火氣打斷她,目光陰沉。
“不要胡說!那掌櫃與她根本不相識!
阿央隻是和我賭氣。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我的,日後還是要嫁給我當妾的!”
宣萱被他這一吼嚇了一跳,眼中蓄滿淚。
“行硯,我不是胡說,我隻是心疼你。她早就紅杏出牆了,你還要她進門,旁人會怎麼議論你?若你再替彆人養了孩子……”
她紅著眼,從嬤嬤手裡拿出一個肚兜塞進他手中。
“你看!這是我的馬夫從那掌櫃房裡找出來的!上麵的小字是不是許姑孃的名字?這肚兜是不是她的?”
顧行硯的臉色瞬間黑了。
他怒極反笑,將肚兜重重砸在我臉上。
眼中布滿血絲,咬牙道:
“你自己看看!你的貼身衣物怎麼會出現在那賭坊掌櫃屋裡!”
他嗤笑一聲,語氣冷得像冰。
“難怪我說,怎麼剛入京你就能拿出那麼多錢,讓我去疏通關係。”
“原來你是去賭場賣身了!”
我咬緊牙關,失望地看著他。
“我沒做過!那些錢都是我日夜賣繡品掙來的!”
他嗤笑。薄唇吐出的字像刀。
“你繡的那些破東西能值幾個錢。”
“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個姿色平庸的破鞋,竟還能賣出這麼多銀子。”
“看來那掌櫃不僅腿瘸,還眼瞎。”
他冷笑著逼近幾步,眼底的怒火幾乎要灼穿我。
“難怪那掌櫃聽說我抵債,立刻就要你來頂賬。
原來你們早就勾搭上了!”
他怒吼著逼問:
“許央,你真是不要臉!怎麼能如此水性楊花,自甘下賤!”
我胸口一窒,唇瓣發顫。
“顧行硯,你汙衊完了嗎?”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不該救你。”
“若你那時死在瘟疫裡,也不至於讓我今日被你羞辱。”
顧行硯神色驟變,眸色一點點泛紅。
他猛地衝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你現在恨我恨得想讓我死了?”他聲音發抖,卻冷得刺骨。
“你為了一個瘸子,說出這樣的話?你想讓我死,好跟那姦夫苟合在一起?”
“彆做夢了!”
他幾乎是咬著牙低吼。
“許央,這輩子你隻能是我的人!”
他陰沉地笑,一字一頓:
“你這麼個被人睡爛的賤人,我怎麼能讓你當妾室?讓你當妾室,都是玷汙我和郡主的身份。你隻配當個讓我發泄的通房丫鬟。”
他回頭冷聲吩咐:
“嬤嬤,這通房丫鬟敢頂撞主母,還敢私通他人。拖出去!扒了褲子,狠狠地打!”
“什麼時候把她肚子裡那塊賤肉打出來,什麼時候完!”
我拚命掙紮,嘶聲怒吼:
“顧行硯!你放開我!”
“我與你早就恩斷義絕!你憑什麼動我!”
鞭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皮肉翻開,血濺在地。
顧行硯站在不遠處,看也不看我。
他反而溫柔地伸手,捂住宣萱的雙眼。
“太臟了,”他說,“彆汙了夫人的眼。”
他牽著宣萱的手,柔聲安撫道:
“走吧,為夫陪你去挑嫁衣。”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血水順著腿流淌。
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等我醒來時,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一個老大夫坐在床前,見我睜眼,歎息著搖頭。
“姑娘,你能醒過來,已是奇跡。”
“但是孩子沒保住,你要節哀。”
我怔了很久,才慢慢搖頭,笑了一下。
“這孩子沒有了,也好。”
老大夫神情複雜。
“那位瘸腿掌櫃讓我帶句話,讓你不要擔憂嫁給他的事。”
我以為他是怕我不願嫁,隻隨意點頭,沒有多問。
然而第二天,就傳來了瘸腿掌櫃喝酒鬨事,被人當街打死的訊息。
與訊息一同來的,還有顧行硯。
他麵色冰冷,眼神卻複雜。
“那瘸腿掌櫃死了,那婚約可以不作數。”
“阿央,我心裡還是有你的。雖然你已經不乾淨了,但我還是願意納你入府。”
“隻要你點點頭,我立刻讓人送嫁衣和聘禮來。明日跟著宣萱一起進府。”
“雖然你是妾,但我會給你一切最好的東西,讓你不受一點委屈,好嗎?”
他語氣一點點冷下來。
“你若是再鬨,我就真的不要你。到時候你隻能當個寡婦,守著棺材牌位過一輩子!”
我冷冷地看著他。
“那又如何?我為我的夫君守一生跟你有何關係?”
顧行硯臉色漲紅,氣得轉身就走。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顧行硯與郡主成婚那日,十裡紅妝,鑼鼓喧天。
可顧行硯一直心不在焉,不停地往門外看。
直到要被送入洞房時,他終於忍不住。
“罷了,我不跟她計較了。”
他繃著臉,喊來小廝。
“去找幾個人,帶著東西,直接去許家接人吧。”
小廝抱著嫁衣上前問:
“給許小姐帶這件粉色嫁衣可好?”
顧行硯沉吟片刻,目光閃動。
“換成紅的吧。她都因為做妾這件事跟我賭氣好久了,今天成婚,讓她高興點。”
他似乎想象到了我看到紅嫁衣時的模樣,
定會收起所有的尖銳和怨恨,柔柔地抱著他哭。
就像從前每一次我受了委屈後,他哄我時那樣。
想到這裡,顧行硯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
接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出了門,未過半炷香,
小廝就臉色發白地衝了回來。
“姑爺!不好了!許小姐她跑去禦前了——
讓陛下賜她永不能改嫁的貞節牌坊去了!”
顧行硯一把推開身上的宣萱,連衣服都來不及扣緊,急匆匆往皇宮奔去。
他一路疾走,腳步幾乎是踉蹌的。
等他好不容易趕到宮門的時候,
我已經一身素衣,從殿門中走了出來,手裡捧著陛下禦賜的貞節牌坊。
金色的匾額在日光下閃著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顧行硯的腳步一滯,整個人愣在原地。
“阿央……”他喃喃著,聲音發顫。
下一刻,他猛地衝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走!我帶你去找陛下磕頭!”
“求陛下收回這個牌坊!”
我一把甩開他,冷聲道:
“顧行硯,你滾遠點,彆發瘋了。”
顧行硯的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是誰哄你來的?!”
“是那掌櫃的家人,還是宣萱的人?!”
“你知道你拿到這個牌匾意味著什麼嗎?!”
他揪著自己的頭發,幾乎崩潰。
“意味著你這輩子都不能改嫁!”
“你真的要守著一個死人過一輩子?!”
我退後幾步,穩住身體,冷冷看著他。
“我早就說過了,”
“我既然已經嫁給那掌櫃,自然要守他一輩子。”
顧行硯愣在原地,嘴唇輕顫。
“所以這個牌匾……真的是你自己求的?”
“你寧願跟一個死人過一輩子,也不肯跟著我?”
我垂著眼,沒有回答。
顧行硯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一點瘋。
“許央,你真是好樣的。”
“七年!我們在一起七年!”
“你寧可守著個死人,也不願意回頭看看我?”
他紅著眼,大聲質問:
“你怎麼能這麼水性楊花!”
“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妻!”
“現在竟為了一個瘸腿的殘廢背叛我!”
“還要為了他守節?!”
他一邊吼,一邊上前,伸手死死掐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你是跟我賭氣!”
“等你冷靜幾日,你就會後悔!”
“我現在就帶你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呼吸急促,像是在說服我,也像在說服自己。
“律法有明文!”
“隻要寡婦本人自願滾烙鐵、受杖刑,就能收回牌匾,自行改嫁!”
他眼中閃著瘋狂的光,聲音發抖。
“許央,你聽話。”
“等你受完苦,我立刻娶你回家。”
“我不讓你做妾了,好不好?”
“我讓你做平妻,好不好?”
我冷冷地推他,怒罵道:
“顧行硯,你放開我!”
“我與你早就恩斷義絕!你憑什麼動我!”
顧行硯神色激動,幾乎想再抓我時,
忽然一聲悶響——
“砰!”
他整個人被人從側邊踹開,重重摔在地上,痛得悶哼一聲。
宮門前的侍衛瞬間散開,
來人身著黑金鎧甲,氣勢逼人,眼神冷得如刀。
他一步步走到我麵前,冷聲喝道:
“顧狀元真是好大的膽子!”
“竟敢在宮門口勸我的女人改嫁!”
顧行硯怔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那人,
“你……你是誰?”
那人沒有開口,隻微微抬眼,神色冷峻。
顧行硯的瞳孔驟縮,彷彿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是……那個瘸腿的掌櫃?”
他聲音發抖,後退半步,臉色驟變。
“你不是死了嗎?!”
我也愣在原地,指尖一陣發麻。
但我吃驚的,不是因為他的死而複生,
而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當年從那些地痞流氓手中救下我的那位大將軍。
那夜血光與火光交織,他拔刀立在我身前的模樣,我至今記得。
可大將軍幾年前不是早已病逝於邊境嗎?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掌櫃”的身份,又是什麼?
我腦中一片混亂,還未來得及開口,
顧行硯已經冷笑著上前。
“嗬,就算你死而複生又如何?”
“你不過是個市井商戶。”
“我不讓她嫁,她就不敢嫁給你!”
他說著,伸手來抓我的手臂。
“許央,跟我走!”
“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沒有後退,反而笑了一聲。
那笑意冰冷。
“顧狀元,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吧。”
“你可知道,擅自強迫貞潔命婦改嫁,按律要當斬的?”
“你還要在這皇宮門前鬨,是想掉腦袋嗎?”
顧行硯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但沉默片刻後,他仍舊執拗地伸出手。
“現在他既然死而複生,你算什麼寡婦?”
“若是陛下追究起來,你和這個瘸子”
“都要被按個矇蔽聖上的罪名!”
他聲音低沉,帶著狠意。
“況且,我已經娶了郡主。”
“我會讓宣萱幫你求情的。”
他說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陰冷,像是刀鋒掠過。
“許央,”他一字一頓,
“現在你是選擇跟我走,還是選擇被陛下追究受刑?”
可是那句話,並沒有讓我,也沒有讓大將軍霍起的神色有半分改變。
霍起反而低笑一聲,冷意透骨。
“那顧狀元倒也可以去禦前問問清楚。”
“正好——我也有幾句話要問陛下。”
他抬起頭,眼神鋒利如刀。
“殿選那日,陛下曾親自問狀元郎,可有婚配。”
“按時間來看,那時候,狀元郎你的未婚妻,明明已有身孕。”
“你又是如何做到麵不改色地,謊稱自己未娶未婚的?”
顧行硯的臉色瞬間煞白,唇角發抖。
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也攥緊了手。
腦海中浮現出殿選前夜的情景。
那夜燭光昏暗,他環著我的腰,低聲對我說:
“阿央,等我金榜題名那日,一定十裡紅妝迎你入門。”
“讓全京的人都知道,你是顧行硯的妻。”
而如今,他站在我麵前,連那句誓言都成了笑話。
罷了。
我鬆開了手指,抬眸看向他。
語氣平靜,眼神冷淡。
“顧狀元,從今以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你再糾纏我——”
我停頓片刻,字字清晰。
“彆怪我,跟你魚死網破。”
大將軍送我回了許家。
夜色沉沉,他端坐在正廳,神情平靜。
我有些手足無措地替他添茶、遞水。
見我神色侷促,霍起擺了擺手。
“彆怕。”
“我不是要逼你做什麼。”
他語氣淡淡,卻穩如山石。
“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譬如我為何成了那賭場的掌櫃。”
他抬眼看我,神色從容。
“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從未想逼你嫁我。”
我怔住,不敢抬頭。
霍起放緩聲音。
“其實我早就準備好要脫離那掌櫃的身份。”
“原本打算假死,乾淨利落地消失。”
“可那日我在禦前,聽見顧行硯說的話,”
“郡主又來找我,說要設局。”
我抬起頭,指尖一顫。
“設局?”
他點了點頭。
“他們早就打算好,領著顧行硯來付賭資的時候,哄著他把你賣來賭坊。”
“等你被賣進來,就會被郡主送去窯子,被折辱致死。”
我怔怔聽著,心口一點點發涼。
“所以——”
霍起繼續道:“所以我動了主意。”
“既然顧行硯要賣你,我便用掌櫃的名義把你買下。”
“這樣一來,你成了我的妻子,旁人誰也不能再動你。”
“等我‘死’後,你就又是自由之身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裡一陣酸楚。
那種混雜著冰冷與感激的情緒,幾乎說不出話。
我垂下頭,小聲說道:
“大將軍可能不記得我了。”
“可您曾經救過我,那次在荒屋,也是您出手。”
“這次,是第二次。”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您。”
霍起微微一笑,目光柔了幾分。
“我不是在救你。”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
“我是在報恩。”
我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霍起見我怔在那裡,微微一笑,語氣淡淡。
“看來你還不記得了,那我講個故事吧。”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幾分舊意。
“幾年前,我隨軍征北,被敵軍圍剿。那時我隻是個小兵,孤身逃亡,渾身是傷。箭矢穿透了我的肩,我一路從馬背上摔下,跌進了亂草堆裡。”
他停頓片刻,目光微垂。
“天黑又冷,我幾乎撐不住了。”
“後來,有個人路過,看見我還活著,拖著我進了破廟裡,幫我包紮,給我喂水喂藥。”
“我記得,她還給我掰了一塊乾糧,自己卻餓著肚子。”
“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叫做阿央。”
他說到這裡,我的心驀地一顫。
那一幕忽然浮上腦海——
那一年,流寇四起。
我一路逃荒。
途中遇到一個重傷的小兵和一個奄奄一息的書生。
那書生便是顧行硯。
我救下了他們,照顧他們。
後來,小兵傷好後,不告而彆。
我還曾以為他被亂軍抓走。
而顧行硯留下來,從此與我相依為命。
我有些恍惚,聲音微微發抖。
“那時候……那個小兵……是你?”
霍頭。
“是我。”
“如果不是你,我早死在那場戰亂裡,哪有後來什麼霍將軍。”
“所以說,是我欠你的命。”
他笑了一下,語氣輕得像風。
“如今我做的這些,不過是還你當年的恩情。”
他站起身,整了整披風。
“許娘子,彆擔心。”
“很快,那位郡主,還有那位顧狀元”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背影沉穩如山。
“都會有他們自己的報應的。”
霍起似乎很忙。
又似乎……怕我害怕他的存在。
自那日之後,他極少再出現。
隻留下自己的貼身侍衛,暗中保護我。
偶爾清晨我出門擺攤,
遠遠能看見他騎馬離去的背影。
我以為,那天宮門前的敲打,
足夠讓顧行硯收斂。
畢竟他拋棄我另娶郡主,為的不過是加官進爵。
他絕不可能因我而失去陛下的信任與前程。
可我錯了。
沒過幾天,我在街頭賣貨。
人聲鼎沸中,忽然傳來一陣怒罵。
“許央——你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郡主宣萱穿著一身金線霞披,
頭發亂成一團,眼眶通紅,
帶著一群嬤嬤、丫鬟衝過來,
一邊罵,一邊掀我攤上的貨架。
“你仗著有人護著你,就敢勾引我夫君!”
“你以為你是誰啊?!一個下賤的商女!”
“我今天非得撕爛你的臉不可!”
她瘋了一樣,
將我做的繡品全都摔在地上,
又拿腳狠狠踩碎,
口中還哭喊著:“顧郎都是被你迷了心!你這賤人!”
我還未出手,
霍起的貼身侍衛已經閃身上前。
手起一扣,直接將宣萱的手腕反擰在背後。
“郡主,請自重。”
宣萱慘叫出聲,
她身邊的嬤嬤與護衛一擁而上,
卻被霍起的暗衛反手壓製在地。
宣萱被死死按在地上,
披帛散亂,滿臉灰塵,
仍在尖叫著:“你們敢動我?!我是郡主!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可她話音未落,
侍衛已冷聲下令:“送去相府。”
那天傍晚,霍起親自去了一趟相府
據說霍起當著眾人冷聲宣稱,
要郡主的父母好好教養女兒,不要像個市井潑婦一樣
若是他們教育不好,那他就把郡主丟去軍中好好教訓一番
還讓他們賠償了我的損失。
最後相府送來了一百兩黃金,相府的管家站在我府門前不住的鞠躬求我高抬貴手。
當天下午,顧行硯登門了。
他神情疲憊,衣袍未整,
似乎一夜沒睡。
我以為他是來替宣萱出頭的。
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阿央,我準備下放去邊境了。”
我不動聲色,隻淡淡應了一聲。
顧行硯的神情一滯,
隨即急切地說道:
“我想清楚了。”
“我不能沒有你。”
他上前一步,語氣近乎哀求。
“阿央,我錯了。”
“我不該聽宣萱的,不該懷疑你。”
“我已經查問清楚了,什麼馬夫欠了債都是假的,都是宣萱為了害你編的謊話罷了!那個肚兜也是馬夫從你家裡偷的!”
“你對我那麼好,我卻沒有相信你還把我們的孩子我日日都在後悔。”
他聲音沙啞,似乎真的痛苦。
“這次到邊塞,天高皇帝遠,沒人能管我娶誰。”
“我娶你做平妻。”
“與你和宣萱,不分高低。”
“就連你的孩子,我也會認作嫡出。”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你隻要跟我走,日後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我願意用醫生補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