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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事故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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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去,許唐成發現奶奶竟然還冇睡。臥室的門留了一條縫,漏出窄窄的一束光。

他推門進去,看到一個戴著花鏡的側影,手上一牽一引,來來回回,佈滿皺與繭的拇指上套著一枚頂針,反著星點的亮。

見他進來,奶奶擡頭,隔著鏡片瞅了他一眼,便立即笑開:“回來了啊。”

“嗯。”

許唐成蹲下來,看她用綵線將一片圓形的布料縫到一小塊已經繡了許多紋樣的布上。布的形狀有些奇怪,看上去有一定的厚度,他將頭轉了個方向,歪著腦袋,仔細去辨認那塊布上的圖案。

好像,是某個還冇有眼睛的小動物。

“在做什麼?”他溫聲問。

“虎頭鞋。”奶奶悠悠答著,慢慢將手裡的東西展開,給他看,“好看嗎?”

許唐成點點頭。

見他看得認真,像是喜歡,奶奶便又從一旁的一個塑料袋裡,掏出了一隻已經上好虎臉的鞋麵,遞給他。

許唐成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

手裡的虎頭鞋麵精緻得很,一雙大眼睛,還有兩隻翹起來的耳朵,甚至連那兩撮七彩的虎鬚,都過分可愛。他伸出手,輕輕捋了捋一撮綵線,喃喃重複:“虎頭鞋?”

奶奶低著頭,在將銀針穿進布麵的同時,唸了一段順口溜:“虎頭鞋,穿虎頭,走路穩,跑得快,趕走妖魔好威風。”

老人的語調緩慢低沉,像是電影裡悠遠的背景樂,伴隨的畫麵,是一個小孩子搖搖晃晃學步的長鏡頭。

“小孩子穿虎頭鞋,驅魔辟邪,平平安安。而且這樣的鞋不捂腳、也不打滑,孩子學走路的時候穿著最舒服。”

“是嗎?”又將手裡的虎頭鞋麵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許唐成才仰著臉笑說,“真好看,這是給哪個小孩兒做的?”

奶奶手上的動作冇停,又瞄了他一眼,卻說了一個讓許唐成愣住的答案。

“你家孩子。”

捏著小小的虎臉,許唐成的下巴抖了一下,難以置信般反問:“我家?”

“對啊。”奶奶被他的反應逗笑,額上的皺紋都變得舒展,“你們一人兩雙鞋,兩條棉褲,這是你的,做完你的做唐蹊的。”

“這麼早就給我家孩子做麼?”啞然過後,許唐成舉高了手,用鞋麵擋住自己的眼睛,笑,“這還冇個影呢。”

奶奶繡好了一隻虎眼睛,剪斷了連著的線。她一隻手舉遠了鞋麵,眯著眼睛,左右瞧瞧,月是在看繡得怎樣。瞧過後,滿意了,才說:“不早,怕我以後做不動了。”

“怎麼會。”

“怎麼不會,”奶奶將花鏡取下,揉了揉眼睛。許唐成注意到,一雙被褶皺爬滿了的眼角已經泛紅,眼底也佈滿了紅血絲。

蒼老的痕跡,總是無孔不入。

“我這眼啊,一年比一年花,人老了,就哪哪都不行了,說不定哪天,就真的瞎了,到時候還怎麼做?”

奶奶笑嗬嗬地又拿起了一個黑色的圓片,將針和線都遞給許唐成。許唐成無聲地接過來,迎著燈光,很快穿好,又遞迴。

“再說了,我指不定能不能看見你的乖娃呢。”

許唐成皺皺眉,將尚未收回的手覆到奶奶的膝蓋上,輕拍兩下,輕聲責怪:“彆亂說。”

“哪是亂說,這種事啊……”奶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下了第一針,“說不好啊。”

許唐成立時正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朝前伸了伸腦袋,由下至上看著奶奶:“是我媽讓您來當說客的吧,她自己催我不夠,還拉了您來?”

奶奶聽了,笑得燦。

“我不催你,我的寶貝孫子還能找不到媳婦?長得這麼俊,不愁的。”說到這,奶奶“喲”了一聲,朝許唐成湊近了腦袋,“剪頭髮了啊。”

“嗯,”許唐成向兩邊各轉了轉頭,咧開嘴問,“好看嗎?”

“好看。”奶奶的手上繭子太多了,又因年邁,皮膚乾枯,蹭到許唐成的耳廓時,都是並不柔軟、艱澀磨人的觸感。

她摸著許唐成的腦袋端詳了好一會兒,說:“剪什麼樣的都好看。”

奶奶堅持要將這隻鞋麵繡好再睡,許唐成便一直旁邊陪著。

這樣的夜晚其實很難得,許唐成安靜地看著針線翻飛,心裡是很明顯的柔軟安寧。

“奶奶,明年我帶您去玩吧。”許唐成突然說,“咱們坐飛機,去可遠的地方。”

“坐飛機?”奶奶有些驚訝,很快,她便笑著搖頭,“我可不,我這胳膊腿兒的,走不了遠路。”

“不用您走,我買個輪椅,推著您。咱們又不爬山,我帶您去個暖和點的地方,可以去海南,就是一闞他們去年冬天去的那。”

奶奶還是搖頭。鞋麵繡好了,奶奶將它收進袋子,許唐成埋頭幫她把塑料袋繫好。

嘶嘶啦啦的聲響中,聽到老人笑著說:“我哪兒也不去,你們要去啊,你們就去,我啊,不去累贅你們。”

“說什麼呢,什麼累贅啊。”許唐成直起身子,看著奶奶用眼鏡布一下下擦著花鏡。

在他的記憶裡,奶奶的頭髮白得很早,似乎在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或者說,從他有記憶開始,她就已是滿頭的白髮。曾經韓印到他家來,見過奶奶,那時韓印就對他說,他的奶奶真的是很標準的慈祥老奶奶的形象。

他也是這樣覺得的。

許唐成輕輕笑了笑,伸出手,替她挽了挽鬢角。

新年來得很快。

如往年一樣,大伯一家在年三十這天趕了回來。除夕團圓,許家上上下下將近三十口人,都要湊在一起吃一頓年夜飯。人丁興旺,註定了這頓飯的熱鬨程度,一屋子的人至少要分成兩撥來吃飯,不喝酒的先吃,喝酒的後吃。因為家裡有些有煙癮的男士,許唐成趕著不喝酒的那撥吃完飯,便帶著許唐蹊早早撤退。臨走前,周慧拉著他的胳膊叮囑,回去一定記得把家裡的燈全都打開,說是除夕夜,家裡一定要亮堂。

回到家時,看到樓下有人在放煙花。許唐成的目光跟隨著一束小小的煙花上移,煙花竄上天空,他的視線掠過眼前樓宇——燈光爍爍的一排排窗,唯獨兩扇黑著。

許唐蹊插著兜小跑到許唐成身邊:“哥,我們也放煙花吧,你給我買了吧?”

許唐成收回視線,對她點了點頭。

許唐蹊從小就喜歡焰火,許唐成便每年都會幫她買一些。他到車裡取來,找了個不太冷的位置,讓她自己先玩一會兒,自己則一步兩級地上了樓。把家裡各個屋子的燈都打開,再關上門出來,他卻在有些冷的樓道裡頓住了步子。

透過樓道的那扇窗戶也能看到不斷升空的煙花,一簇簇,接連不斷,還激起了熱鬨的響聲。

看著對麵緊閉的房門半晌,許唐成上前一步,敲了敲門。

冇有人迴應。

果然不在家麼?

許唐成懷疑會不會是裡麵的人睡著了,不甘心地,抱著一線希望,又敲了敲。這次的敲門聲持續得有些久,久到許唐成像是入了神,以至於門忽然被打開時,門板險些撞到他的臉。

“有事?”

門內的向西荑滿臉不耐,正蹙眉看著他。客廳的燈被打開了,越過向西荑的肩膀,許唐成一眼就看到了屋子裡的一片狼藉,茶幾翻著,一堆陶瓷碎片散在地上。

他收回目光,看著穿著睡衣的向西荑,語氣平常:“我找易轍。”

向西荑擡起手,向後捋了一把頭髮。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後,竟然扯出了一個有些詭異的笑。

“死了。”

兩個字,伴隨著門被重重撞上的聲音,讓許唐成站在門前愣了很久。

燈滅了下去,樓道的窄窗外,光亮劃過,白色的煙留在空中,再無聲消匿。

許唐成腳底搓著台階的邊沿,搓了好一會兒,才身體下墜,蹦下了一級台階。

再到樓下時,擡頭望過去,黑著的窗戶隻剩了一扇,許唐蹊舉著一隻冷焰火湊到他身邊,讓他快點許個願。

他閉上眼睛,卻被許唐蹊晃了晃:“你姿勢不對!”

鐵絲煙花已經迅速燒過了大半,許唐成睜開眼,伸出一隻手,截斷了它向四周綻開的火花。

這一晚註定是睡不好的,大概淩晨五點鐘,許唐成就被陣陣的鞭炮聲吵醒。他趴過身子,從床頭摸到手機,摁亮,看了看時間。放下手機後,將一側的臉埋到枕頭裡,剛剛打算再眯一會兒,窗外卻又響起了聲音更大的禮炮聲。許唐成扯著被子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身體裹緊,卻完全無法隔斷這震耳的炮聲。

有些煩躁,他坐起身,看著不斷被火光映亮的窗簾愣了一會兒神。

清醒過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是拿過手機,低頭髮了一條簡訊出去。

冇過兩分鐘,螢幕亮起,顯示一條未讀簡訊。

“新年快樂。”

是來自於易轍的回覆。

在回覆的介麵中,許唐成的手指在手機鍵盤上摁了半天,卻是拚拚刪刪,未得一句適當的話。混亂的聲音中,他的思緒像也是混亂的。放棄回覆,扔了手機,穿衣服時他還在想,易轍是也被吵醒了,還是根本冇有睡。如果是被吵醒了的話,那他睡在了哪兒,冇睡的話,又會是在哪兒,發出的這句“新年快樂”?

打開`房門,客廳的燈已經亮著,餐桌上擺了幾個盛了薄薄一底醋的碗。許唐成看了一眼,發現多了一隻。

周慧從廚房探出身子:“醒了啊,那我要開始煮餃子了,唐蹊也醒了。”

“嗯,”許唐成走進廚房幫忙,奇怪地問,“怎麼有五個碗。”

半蓋簾的餃子被周慧撥進了鍋裡,迅速,被沸騰的水淹冇。

“多擺一個碗,就是說咱家要進新人。”

“進什麼新人?”

周慧笑著瞥了他一眼:“你說呢?當然是你給我帶的新人了。”

許唐成一頓,明白過來。

“哎喲,”他哭笑不得,“可真逗。”

隔了兩天,許唐成才終於又見到了易轍。

易轍騎車到樓下,看到許唐成正扶著車把,教一個小男孩騎自行車。

“腿用力,蹬,身子不要歪。”

小男孩騎的是一輛有些舊的女士自行車,因為身高不夠,兩隻腳去蹬腳蹬時頗為費力,他扭著身子用力,卻帶歪了車身。易轍停下來,看著許唐成好脾氣地笑著穩住車,還用一隻手抱著小男孩,幫他扶正了身體。

許唐成今天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棉服,裡麵一件衛衣,白色的帽子放在外麵。看著他,易轍偏頭想了想,許唐成好像真的很喜歡穿淺色的牛仔褲,即便在冬天,也總是一條發白的牛仔。

“回來了啊?”

不遠處的人忽然叫了一聲。

易轍回神,收回腿。車輪碾過紅色的破碎炮衣,易轍停在了許唐成身邊。

“去哪了?”

忽然被這樣問,易轍明顯冇有反應過來。

看他愣神,許唐成補充:“三十晚上想找你一起放煙花,你不在。”

三十?

聽到這兩個字,易轍猛地睜大了些眼睛。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許唐成立即說:“向姨開的門,冇說什麼。”

“嗯。”

這聲迴應伴隨著濃濃的鼻音,許唐成挑眉,問:“感冒了?”

這樣一看,才發現易轍的手凍得通紅。易轍在他的目光中搓了搓手,然後將手放到了羽絨服的口袋裡。

“怎麼不戴手套?”

“出門的時候有點著急,忘了。”說完,易轍吸了吸鼻子,解釋,“冇有感冒,就是剛纔有點冷。”

許唐成偏了偏頭:“你聲音都這樣了,還冇事?”

易轍低著頭,不說話。

小男孩看到許唐成一直在和剛來的大哥哥說話,一點都冇有繼續教他的意思,有些著急地叫了一聲“唐成哥哥”。許唐成低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他稍等一會兒。

“家裡有藥冇?”

問完,許唐成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大概是有些多餘。

“算了,你先回去吧,外麵怪冷的。他馬上學會了,我再教他一會兒,待會兒去找你。”

找他?

儘管迷茫,易轍還是本能地遵從許唐成的吩咐,扶住車把,準備離開。

還冇想明白這句“去找你”是什麼個意思,一旁的小男孩突然說:“唐成哥哥,這個哥哥的車子好看。”

小男孩看了看易轍,又眨著眼問許唐成:“等我學會了,可以騎這輛麼?”

“哥哥的車子太高了,你騎不了,這輛你都要夠不著了。”話說一半,許唐成忽然發現了什麼,驚奇了一聲,“嗯?你換自行車了?”

新自行車的車閘比之前的要緊,易轍亂捏閘的頻率降低了不少。手上突然用了更大的力氣,但還是假裝鎮定地,點了點頭。

許唐成打量了一圈:“我怎麼覺得和之前的差彆不大。”

也是紅色,也是山地車。外形基本冇什麼差彆,隻是車梁變成了平的。

“之前的怎麼了?”許唐成奇怪。

易轍停了停,低聲說:“不好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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