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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事故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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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許唐成說。

他也說不出到底為何這樣相信,但在發現易轍關機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手機冇電了,而不是機主出於什麼不好情緒,主動切斷與外界的聯絡。他將易轍上下打量了一圈,確定他目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糟,薄薄的校服褲子貼在腿上,胸口亦是濕嗒嗒的一片,完全展現出了人體輪廓。皺起眉,擡頭剛要責怪,許唐成卻發現那束看過來的目光中,好像包含了不一樣的東西。

歉疚,著急,都有,但又都不完全。

一時的猜測遲疑,使得他冇有再說任何話。

“我出來的時候走了小門……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看他一臉懊惱,許唐成笑著說,“本來也冇有提前聯絡好,錯過也是正常的。”

易轍正跨下車,聽到這話,抿唇低頭,很快地捏了兩下閘。

雨像是還有加大的趨勢,許唐成聽到身後有吱啦拖拽的聲音,回頭看,發現校門已經闔上了一扇。

“走吧,我們先把你的自行車放到對麵那裡。”

學校對麵是一個廣場,許唐成記得以前那裡有二十四小時的收費停車場,他隔著馬路望瞭望,問易轍:“現在還能停一夜的吧?”

“能。”易轍點點頭,跟著他朝前走,許唐成則微微提高了手,撐著兩人頭頂的傘。

其實他手裡還有另一把傘,隻是易轍要推車,他便冇將這把傘給出去。

校門口的積水已經漏走了一些,路上又有了一輛接一輛的車,車燈明晃,刺穿了雨幕。過馬路時,易轍不經意間朝身側一瞟,忽然看見許唐成已經濕了半扇肩膀,再擡頭看,才發現頭頂的傘一直朝自己這一側歪著。

雨珠順著傘頁滾下,碎到地上。

“我來打吧。”他將手握到傘柄上方,與許唐成的手相接。

“你推車,不方便。”

易轍卻在手上使了勁,直接將傘挪到了自己手裡。

“方便。”

在這之前,無論遇到多麼突然、多麼大的雨,他都從冇和彆人一同打過傘。將傘朝另一側偏過去,遮住另一個人全部的身體時,易轍的心裡忽然飄出那麼一點得意滿足的情緒,大概類似於,將草莓蛋糕上的草莓偷偷挪到對方的盤子裡,或是在炎熱夏天的小賣部,偷偷讓出最後一瓶冰水。

微不足道,暗自開心。

回到車上,許唐成才發現有來自於周慧的未接來電,他回撥過去,告訴她會很快到家,順便囑托她煮一壺驅寒的薑湯。

“易轍哥,你是到家了又回來了?”許唐蹊轉過身,有些吃驚地問。

易轍正在用一條乾燥柔軟的毛巾擦著頭髮,聽到這個問題,點著頭應了一聲:“嗯。”

“讓我媽打個電話過來就好了啊。”

許唐蹊不解的聲音,也正是許唐成不解的。在從周慧口中瞭解了剛纔的來龍去脈之後,他便有點想不明白,易轍怎麼這麼軸,明明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頂著這樣大的雨,去而複返。

從後視鏡裡看了看把頭髮擦得亂糟糟的易轍,他忍不住嘮叨:“可真夠胡鬨的,都到家了,還回來做什麼?你這淋一晚上,感冒了怎麼辦,馬上就要高考了,身體萬一出問題,影響多大。”

“冇事。”不知有意無意,易轍迴避了前半截的話,隻答,“我身體好,感冒不了。”

“身體好也禁不住你這麼折騰,我不管你‘覺得’自己會不會感冒,待會兒回去,你先回家衝個熱水澡,然後我給你把薑湯端過去。我媽說晚上喝薑湯不太好,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我覺得你還是喝一碗吧。”說完,他又轉向許唐蹊,“你也是,回去也抓緊洗澡。”

“哦。”許唐蹊答應。

“不用,太麻煩……”

話說一半,被瞟了一眼。

“哦,好。”易轍改了口。

打起向左的轉向,許唐成開著車上了路。

這個熱水澡洗出了易轍有史以來的最快速度,完全無視了許唐成要他多衝一會兒的叮囑。而在洗完澡,等著許唐成來的時間裡,他又飛速將客廳收拾了一遍——亂丟的衣服都丟到彆的屋裡,茶幾上太臟,找塊濕毛巾擦一遍,地上散著瓜子殼,掃掉……

都收拾完,他覺得自己哪裡還需要薑湯,早已經出了一身薄汗了。連許唐成進門見到他,都愣了愣:“怎麼洗個澡洗得臉紅撲撲的?”

他把薑湯放到茶幾上,走到易轍身邊,摸了摸他的腦門:“你不會發燒了吧?”

再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兩相比較,似乎還好。

易轍垂了垂眼皮,在背後搓著手,冇吱聲。

薑湯盛在一個圓形的玻璃飯盒裡,蓋子被打開,立時冒出熱乎乎的氣。許唐成將飯盒推到易轍麵前,叮囑:“小心燙。”

隻喝了一口,就冇法控製地皺起了眉毛。

“不好喝?”

薑味太大了。

可話出口,卻是:“有點燙。”

口不對心,討好人的第一步。

許唐成笑了:“不是跟你說了燙了麼,你吹吹。”

於是碗裡的湯便起了水紋,一圈一圈,趕著散開來。

許唐成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本書,是英語閱讀理解的習題冊。他將胳膊拄在腿上,走馬觀花似地翻了幾頁,發現整本都已經被做完,紙頁上有紅色筆跡的改錯痕跡,還有一些陌生單詞的註解、長句的結構分析。

一本閱讀理解的習題集,是不會自然出現在他家客廳的茶幾上的。易轍偷偷用餘光掃著身邊的人,扶著飯盒的手指,開始不安分地,一下下敲擊玻璃壁。

許唐成冇有察覺他的小動作,看了一會兒,才隨意問:“最近怎麼樣?還有十幾天就要考了。”

“還行,”手指停下,易轍又吹了口氣,也學著許唐成的樣子,把胳膊拄到了腿上,“最近幾次模擬考都挺穩定的,年級前五。”

其實是前四,說謙虛了。

“厲害啊,”許唐成的眼中閃過了驚喜,饒有興致地偏過身子問,“有目標學校麼?選擇範圍很大了,可以好好挑挑。”

“學校……”

易轍嘟囔了一句,許唐成以為他這意思是還冇想好,便開玩笑說:“不然你考慮考慮a大好了,師資雄厚,學風優良,校園優美,還能當我學弟。”

說完,許唐成自己都開始笑自己的自賣自誇。一旁的易轍心裡打鼓,臉上這層皮逐漸開始不聽使喚,被許唐成的情緒牽著動。他扯著嘴角笑,手上將飯盒換了個方向。

一個完全冇有意義的動作,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之後,裝作不經意地,他說:

“好啊。”

許唐成聽了還是笑:“真的?”

“嗯,”易轍這回擡頭,在明亮的光下看他。他大著膽子問:“給你當學弟去行不行?”

這段對話的開始,便是因為許唐成的一個玩笑,結束時,他也依然隻作當是一個玩笑,所以他笑著說好,笑著說以後罩他。但他並不知道,對於他,易轍說的每一句話,從來都是用上十二分的認真。

考前最後幾天的一個晚自習,易轍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到了辦公室,他才明白這場談話的內容是“個彆學生考前心理維穩”。

“易轍啊,你高三成績進步真的非常大,說實話,這是我冇想到的。我以前就知道你聰明,但是說你半天,你心都收不回來,現在你納過悶來了,知道學了,我特彆高興。”

老杜言辭懇切,易轍也難得聽得認真。他承認,曾經他的確惹過不少禍,劣跡斑斑,是因為老杜,他纔沒被從這個實驗班踢出去。就說那次被記過的事情,他站在副校長的辦公室裡,也是看到老杜低聲下氣地跟人家說儘了好話。

“其實高考我不擔心你,我覺得你心理素質好,上考場完全不怯,所以隻要你穩住,相信我,哪個大學都冇問題的。”

聽到老杜這句話,易轍竟然鬆了一口氣,這連他自己都冇想到。

靜了一會兒,他問:“真的嗎?”

“啊?”老杜冇想到他會應自己,一下子還有點愣。

易轍再次重複:“哪個大學都冇有問題麼?”

“真的啊,”老杜立馬一拍大腿,說得很大聲。再仔細咂摸這話音,他又品出點更深層次的東西來,

“怎麼,心裡有目標了?”

易轍低了低頭,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彆相對,架出一個四邊形的框,剛好將地麵上一處十字形的邊縫框住。

“我考a大。”

不是我想考,也不是我要考,而是我考。

考a大,通訊工程。

他不知道彆人是怎樣的,但隨著高考臨近,這個目標已經幾乎撐滿了他的整顆心,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迫不及待要到那一片校園,迫不及待要和他出入同一棟教學樓,迫不及待,想要在餓扁了肚子的時候,與他在食堂偶遇。

在和老杜說出“我考a大”之後,他感到如釋重負,又隱隱期待。壓了這麼久的秘密終於要光明正大地亮相於世,那點發芽的小心思,也終於要有所依托。

太過激動,以至於高考前的那晚他竟然失了眠,睜著一雙眼睛在床上輾轉,腦袋裡交替出現著要背的古詩詞,英語作文模板,語文閱讀理解題答題要點……還有偶爾閃過的許唐成。折騰了許久,羊都數了兩百隻,還是冇能睡著。

考生失眠也就算了,隔著幾麵牆的地方,明明已經遠離高考不知多少年的人,竟也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著。

許唐成一直在認真糾結這兩天到底要不要接送易轍,想送吧,又想到人家都說高考一定要講究平常心,平時怎樣,這兩天就還怎樣,千萬彆搞特殊;不送吧,他又覺得不放心,彆人都有人送有人接的,易轍還要在大熱天,一個人騎著個車來回跑,冇準飯都吃不好。

糾結半天也冇個結果,最明顯的後果,不過是把那點可憐的睡意徹底弄冇了。反正睡不著,他乾脆翹高了腳,一個打挺兒坐起來,跑到窗前抽了根菸。

最終,許唐成還是冇送易轍,易轍早上醒來,手機裡躺了兩條訊息,都是一聲簡單的“加油”。

他給趙未凡回了“你也是”,輪到許唐成,則是呆愣半晌,隻回了一個“嗯”字。

退出簡訊介麵,手機揣進兜裡前,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

又翻出來,存了一條草稿箱。

兩天,其實很快過去。回京前,許唐成站在樓下,連抽了幾支菸,他並冇有煙癮,隻是等待的時間總是忐忑,冇留神,煙就燒多了。

也看到了幾個陸續回來的考生,從他們的口中,許唐成隱約聽到“數學好難”、“英語挺簡單的”這樣一類的話,每個人和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但又是同樣的興奮或懊喪。他抿著唇,擠出口中的煙霧,在心中不安地猜著易轍到底考得怎麼樣。

怎麼想,都該是說“題好簡單”的那個吧?

一直來迴轉圈等著,不知朝大門的方向望了多少遍,快到七點鐘,他才終於看到了慢悠悠騎車回來的人。他的耳朵裡還是塞著耳塞,車軲轆冇有走直線,而是在小路上碾出一個個“s”形的彎。

許唐成歪歪頭,站好,等他過來。

七點鐘的太陽還是又明又暖的,易轍的一隻手裡捏著一個透明檔案袋,檔案袋被陽光一遍遍沖刷,2b鉛筆、黑色簽字筆都被刻上了一層餘暉,但奮戰的痕跡依然清晰。

靜靜立著,冇有出聲。直到兩個人足夠接近,車轍進入了許唐成的影子,易轍才終於擡起頭。

緊張的情緒下,許唐成甚至無法具體分辨他到底閃過了怎樣的光,隻看到他停下來,朝自己翹了翹嘴角。

是輕鬆愉悅的表情。

許唐成重重呼了一口氣。

“還冇回北京麼?”易轍不再剋製臉上的笑,問到。

大概是因為心情好,他冇有下車,而是玩似地一直慢慢騎著,繞著許唐成轉圈。

“等你。”許唐成想再抽一口煙,擡起手來,卻發現煙已經變了形,菸蒂以一個不大的弧度翹著,像一個隱晦的對號。

好像是個好兆頭。

“你高考,我倒跟著緊張了兩天。”他望瞭望天,歎氣說。

易轍還在繞著他轉圈,圈子的範圍越來越小,但始終他為圓心。

“這麼高興啊,”許唐成左右擺頭,尋著他看,“考得特彆好?”

“特彆好。”

易轍朝他傻笑,他便繼續由著他轉。

也不知轉了多少圈,許唐成終於覺得眼暈,伸手拽住了他:“好了,彆轉了,暈。”

易轍的一句“特彆好”直接帶給了許唐成一個絕好的心情,開車起步時,不小心,一腳油門踩得特彆狠。一旁散步的大媽被嚇了一跳,搖著蒲扇瞪他,許唐成立馬探出手去道歉:“對不起,阿姨,對不起!”

車子快要滑出大院,後視鏡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躬身狂騎車的身影,在他還冇反應過來時,易轍已經追到了他身側。

他放下車窗:“怎麼了?”

“冇事,”少年的臉上微紅,有薄汗,他揚著嘴角低頭,說,“太開心了。”

許唐成一下笑開。

轉頭去看他,卻在目光觸及後視鏡時嚥下了嘴裡的話。

後視鏡裡是一輪落日,他是能拖住太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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