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的歸來 001
花園的鳶尾花敗了
我剪掉了它的敗枝
索菲卻發瘋似的闖進我的花房
毀掉了我精心飼養的花
她得意又冷漠,“敢動我父親的東西,哪怕一絲一毫,也要百倍償還。”
見我不說話,她重複。
“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滾出莊園。”
看著麵前這個我照顧了七年的孩子
內心沒有憤怒與失望,隻覺得無比倦怠
“好,如你所願。”
指尖還在啪嗒啪嗒滴血,
這是方纔和索菲爭搶剪刀時被劃傷的。
我沒來得及顧及傷口,而是彎下腰。
在滿地的殘花碎葉中,扒拉出殘存根莖。
這些蘭花陪我來到異國他鄉,嬌氣又頑強的走過七載秋冬。
卻徹底凋零在這個普通的春天。
見我不似往日那股開始說教,索菲略有些心虛。
她直了直腰,用流利的英語說了句。
“彆故意裝可憐,這都是你欠我的。”
“占了我父親東西,就該受著。”
我定了定,抬起頭來。
“你從哪兒聽來的?”
十二歲少女兼具西方人的輪廓和東方人的蘊秀。
“你管我。”那雙淺藍色的眸子強撐著瞪了我一眼,隨後大步流星的轉身離開。
傍晚。
我處理好手上的傷口。
有人敲門,“溫先生,夫人找你。”
我點頭,表示知道。
書房裡。
女人氣質矜貴,銀色的發絲偶爾被風吹動。
“聽說索菲今天生氣了?”
我站在書房門口,沉默。
女人雙腿交疊,神色慵懶又高貴,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麵。
“她隻是個孩子。”
“不過……”
女人淡淡的聲音一凝,有些冷了。
“你在這呆了七年,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心中該明白。”
我依然沉默。
即使那些鳶尾花不過是主人無意撒下的幾顆花種長成的。
也不是我能隨意處置。
此刻我無心計較,下意識服從。
“是。”
冷冽的氣氛漸緩。
書桌後的女人開口,“過來。”
我移動步子,走了過去,卻頭一次有些抗拒那充滿侵略氣息的吻。
黛西麵色稍沉,語氣不悅。
“彆忘了你的身份。”
什麼身份?
我恍惚。
“你是我的丈夫。”
女人語氣低啞,呼吸拍打著耳垂。
我纔想起,這是哥哥去世後,我被家族強迫入贅的第七年。
我還有著這麼一個無關輕重的身份。
隻是女主人對亡夫情深義重。
所以我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也隻是大家眼中的管家。
我理了理淩亂的衣襟,後退一步。
“黛西,我有事想說。”
黛西眉頭微蹙。
“兩家之間的合同到期了,我想我是時候告辭了。”
黛西冷道,“還在生索菲的氣?”
“不過幾盆花,我讓人多找了幾盆素冠荷鼎,晚點送來。”
無關那些可憐的花。
我盯著麵前的銀發女人,搖搖頭,
“七年時間到了,合約自動解除,我想我該離開了。”
洛克菲勒是麓城赫赫有名的華裔家族。
當年黛西和溫家少爺溫司寒相戀,讓溫家高攀上這一門家族。
後來溫司寒因病去世,溫家借著照顧孩子的幌子和舊情,與黛西簽下七年聯姻合約。
黛西冰冷的神色緩了緩,“你是想繼續續約?”
“不,我想該離婚了。”
我邊說著,邊取出一封信。
“餘下交接的事宜我全都寫在這上麵了。”
意識到我並非賭氣。
黛西麵色陰下來。
“溫景宇。”
“我不喜歡人開玩笑。”
我真笑了笑,“夫人,你如果擔心莊園的事宜,替補的管家人選我已經找好了。”
“索菲和你有血緣關係,七年時光,你能說走就走?”
黛西聲音陰沉。
我已經轉身向門口走去了。
聽到這句話,側過半張臉。
“可是她最討厭我了,不是嗎?”
當年父親的哭訴還曆曆在目。
“她才五歲,失去父親。”
“又生活在這麼一個狼窩裡,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也許是我太愚蠢了。
也許是我太渴望親情了。
在對上那個孩子琥珀色的澄澈眸子後,我還是心軟了。
“我是你的叔叔,也是你的…親人。”
稚嫩的團子撞入懷中。
當時的我從沒預料到,那個包子臉的孩子,未來會有那麼恨我。
我還是沒能離開莊園。
不止手上還沒有交接完的事。
而是我的母親季母找來了,跪在了我麵前。
“你離開了,溫家怎麼辦?你父親怎麼辦?”
她精緻的妝容被哭花。
我卻顯得有些漠然。
在麓城,溫家依仗著洛克菲勒家,纔有瞭如今的地位。
為了這份利益,七年前,她也這樣跪過。
彼此我手足無措,最後選擇入贅。
我扶起了她。
“地上涼。”
季母擦了擦淚水,“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無論如何,血緣關係是剪不斷的。你好好照顧索菲,我們溫家,也能在麓城有一處容身之所。”
我扶著她走出去。
金發碧眼的女仆看見我們,露出輕蔑又嘲諷的笑。
“他怎麼可能離開洛克菲勒家族。”
“我的上帝,打賭又輸了。”
“他想方設法入贅,死皮賴臉呆了七年,除了自己,誰把他當主人家看過?”
這些閒言碎語我都習以為常。
剛來那半年,我英語不好,甚至有人當著我的麵嘲諷譏笑我都無動於衷。
送季母到了門口,她還在喋喋不休。
“聽說黛西的桃花又鬨上門來了。”
“七年時間都不夠你摸透一個女人的性情嗎。你也該學聰明點,學會怎麼抓住女人的心。”
“你要是有司寒半分,我也不用,唉……”
她什麼都沒說,我卻懂了。
出了門。
我問,“父親和姐姐都還好吧?”
季母眼珠一轉,歎氣,“多虧黛西小姐照拂,有幾口飯吃,纔不至於讓他們愁白頭發。”
我輕飄飄說,“可我在這裡的每一天都不好。”
“沒有人能照拂我。”
在溫家眼中,我是維係他們榮華富貴的一枚紐扣。
在外人眼中,我是貪圖權勢,死皮賴臉入贅的溫家人,是哪怕黛西的情人找上門,也會帶著笑臉處理妥當的管家。
在黛西眼中,我可有可無的陌路人。因著幾分和亡夫相似的容貌,才能靠近她。
在索菲眼中,我是想方設法要替代她父親的心機男。
我每天要應付形形色色的人,我可以是任何角色,卻唯獨不是我自己。
“我會離開的,至於溫家怎麼辦……”
我放低聲音,“不能靠我這麼一個私生子吧?”
“原來你都知道了。”季母麵上變得緊張。
我但笑不語。
起初我並不知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哥哥姐姐都能跟著出國,而五歲的我卻被丟下,身邊隻有一個老保姆照顧,直到需要時才重新回到家人身邊。
我不知道為什麼再多的努力,都換不回家人一個在意的眼神。
我也想像哥哥溫司寒一樣,被母親溫柔的愛著。
我也想像哥哥一樣,肩負父親的期許與責任。
我做的再多,都無人問津。
直到近幾年,我發現了端倪,一步步探索,才知道了。
我隻是溫父的私生子,所以季母厭惡我,家裡也不肯接納我。
但他們沒有把我餓死,依舊撫養成人,算是儘了義務。
所以我也沒有毀了這七年之約,破壞兩家關係。
“我做的,已經夠仁至義儘了。”
季母麵上的錯愕驚歎轉為憤怒冷漠,“那你該清楚,離開洛克菲勒家,離開溫家,你什麼也不是。”
我轉身,“季夫人,還是關心自己的前路比較要緊。”
隨後邁步走回去。
我繞路去了趟花園。
原本的狼藉被收拾妥當,新送來的素冠荷鼎舒捲著枝葉。
外形和我種的一模一樣。
我邁步過去,挖出土裡的種子,重新埋到小花盆裡。
回到房間,還沒上樓。
就見房門大敞開,我的行李箱躺在門口,收拾好的東西是散開,上麵甚至還附帶一些腳印。
我抱著小花盆,腳步頓住。
索菲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樓梯上眼神居高臨下,一腳將箱子踹下樓梯。
我避開,箱子哐哐當當滾下樓。
“不是說要滾出去?我是來幫你的”
“你們華國喜歡說什麼,欲擒故縱?”
“你真覺得我母親會吃這套?”
少女神色倨傲,眼裡的厭惡不加掩飾。
我走上樓梯,一步步逼近,站在她麵前。
她語氣發緊,“你想乾什麼?”
十二歲的背脊還是太單薄了,被我逼近的身形嚇的後退了半步。
我看著麵前稚氣未脫的臉,問,“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分明小時候,這孩子很黏我。
我陪她走出喪父之痛,教她中文,陪著她學習,為她親手下廚。
然而漸漸長大,她卻對我越發疏遠,甚至偏執的認為,我是為了利益,才對她好。
“你心裡沒數?”
索菲不耐煩。
我繼續道,“是季然說了什麼?”
我那明白她的想法。
既想用我籠絡住洛克菲勒家,又不想索菲與我太過親厚,失去掌控。
索菲目光閃了閃。
我確定了答案道,“彆人的三言兩語就能擾亂你的思維,你和你母親定的繼承人標準果然差很遠。”
“但是你是小孩子,我不怪你,隻是也不會原諒你。”
索菲不屑的瞪著我,“你如果心底沒有那些齷齪的想法,會來到這,享受本該屬於我父親的身份和待遇。”
“我從沒想過要這些東西。”我語氣加重。
索菲輕蔑,“那也是因為你知道,在母親心中,你永遠都不可能比過我父親。”
看著小孩得意的眼神,我語氣冷漠,“索菲·洛克菲勒,我不欠你什麼。”
“但我的確很失敗,教出了這樣一個不知感恩的孩子。”
“不過沒關係,我想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
果然,小孩子什麼的最討厭了。
哪怕是自己帶大的。
我踩過散亂在地的衣服,從抽屜裡拿出重要證件,便抱著花盆往外走。
身後傳來不甘心的吼聲。
“你如果出去了,這輩子都彆想回到玫瑰莊園。”
“離家出走這種幼稚的手段,沒有人會在意你。”
我腳步沒有停留。
沒人為我送行。
隻有傭人打量的目光,和不斷的竊竊私語。
“真走?”
“可能覺得不被夫人和小姐重視,作一下。”
“估計沒幾天就回來。”
“可惜,我還以為他是個聰明人。夫人身邊,可從不缺男人。”
玫瑰莊園外陽光和煦。
黛西身邊的另一位管家站在大門口,麵上微笑,“夫人很忙,恐怕沒空處理先生的情緒,這幾天就請先生好好散散心,錢已經打到賬戶上了。”
那些冷寂的黑夜已經過去。
我沒有轉頭,而是頂著刺目的陽光走了出去。
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
我找地方注銷了和溫景宇這個身份有關的一切,包括銀行賬戶,電話卡等。
按照原計劃,我坐上了回國最近的航班。
飛機上升,雲層劃過。
我抱著花盆,淡藍的天際,月亮已經初顯輪廓。
落地華國,重回故鄉。
我拿到了自己的新身份證。
上麵寫著言煦兩個字。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身不由己的溫景宇。
隻會有自由的言煦。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