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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是我非我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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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

天亮了。

旌旗立於高牆之上,旗麵被利劍劃開裂口,仍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王珀握著的長刀捲了刃,刀身上血漬混著沙塵。戰事稍止,徹夜的嘶吼與淒鳴似乎還在他耳邊回響。

“大哥?”王瑒見人遲遲不入帳中,他出聲問。

王珀沉默,他放下帳簾,手上動作有些不穩。

“攻城之數,較之往日多了至少三成。探子來報,納喇援軍萬騎。”

“是嗎……”王瑒聽了一夜滾木礌石的喧囂,心中已有猜測。京中阿娜日身死的訊息傳得太快,納喇的進攻緊隨其後,在他們主動停戰的時日裡,怕是早在聚攏兵力。

王瑒停下擦拭刀刃的動作,展顏疏眉。他替大哥鬆開臂縛,“城中老小還有一些,要派人勸遣。大哥歇幾個時辰罷,該是我施展身手了。”

“瑒兒,是大哥無用。”王珀仰頭灌下涼酒,猛拍自己大腿,打起精氣神。在弟弟麵前泄氣,當真不該。他目光掃過沙盤,“此處窄道,兩側是斷崖,設伏便易守難攻,日蠻夷破不了。”

“東南方向有一穀地,長年狼群盤踞。我攜親衛穿行,趁夜色突襲可燒其糧草營帳。”

“大哥去。”

“軍中不可無主帥。”王瑒搖頭,他拍拍王珀肩頭。

燭火搖曳,映得二人身影在帳壁上忽明忽暗。王珀沉默片刻,拿起酒壺到了兩碗,“待凱旋,再與瑒兒痛飲。”

“定不負所托。”

兩碗酒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朔風卷著沙塵拍打岩壁,隱約傳來士兵巡邏的腳步聲,隱蔽處彎弓已然滿弦。

清晨,瘦得肋骨可見的馬匹在驛站無力倒下。

“這就是朝廷送來的糧草?”

許明霽撥開麻袋一看,哪有米糧啊,隻有乾草和砂石,偶見一兩袋能吃的,黴斑與蟲點不計其數。

來人不要命似磕頭求饒,他哭喊著這幾車東西到他手上時就是這般,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貪墨軍中糧餉。如今隻求能給他留個全屍,來日還能被斂了屍骨。

許明霽麵色鐵青,前線士兵還在拚死守住城門,後方卻已經把一城人給賣了。

來不及生氣,許明霽喉結滾動,逼自己沉下氣。

“最近的城池來往需要多久?可有餘糧?王家鏢局的人馬多久能到?”

沈晗姝一腳踢翻求饒的那人,厲聲讓他們滾去軍營,搬運,燒火,熬藥,修補,還有成堆的活兒要乾,再哭哭啼啼的,她一劍送他們歸西,還能填補口糧。

“沒用的,如今人人自危,是借不來糧了。”

蘇淩神色肅穆,但她並不荒亂,“速去疏散城中遺民,府中金銀細軟皆分與百姓。若執意要留,便去城門,聽守將吩咐。”

“沒有半分轉機了嗎?”許明霽低聲問,他第一次從腳底生出寒意,滿目迷茫。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遠處再次響起的號角,像悶雷,震動人心。

一直到月升,許明霽都沒有再見到王瑒。

小黑見人細細算過存糧後,便坐在門前如同雕塑般,一動也不動。他跳到許明霽膝上,把尾巴搭在他手腕。

“我甚至想自儘。”許明霽目中無神,安撫炸毛的小黑,“我沒事,隻是我在想,要是我們早點在這個世界死去,是不是就能早點回家。”

[沒用。]四殿不知何時來的,他叼來了書卷,以字代言。

[若重曆一世毫無代價,後土娘娘不會輕易答應。即使你死了,還有王瑒,你要殺了他嗎?]

“……”

[你要看著他死去,你也會因他而死。你會怨恨他嗎?]

“我家瑒兒會怨恨我嗎?明明過了千百年,還要因為我重曆一遍親友散儘,國破家亡。”

“不會。”

王瑒揪住許明霽衣襟,迫使他擡頭,吻了下去。

“我不守這腐爛的王朝,死在戰場全的是王家子弟的榮耀。阿明,你走吧,還來得及,南邊已經派人開了通道。”

許明霽眨眨發酸的眼睛,他伸手擁住王瑒,“我不走,彆想敲暈我。死在離你近點的地方都不行嗎?”

王瑒的手僵在半空,說不出話,隻放任自己感受片刻阿明身上的溫熱。

小黑很難過,他想,或許自己可以罪加一等。還沒等他背過身去,四殿就咬住了他後頸。

[一人犯一次錯,或許我們刑期相差無幾。]

天幕忽然緩緩開裂,周遭逐漸模糊,聲音也不真切。

有的兵卒斷了腿,卻抱著蠻族兵卒滾進沙坑,用牙齒咬對方的咽喉;有的守軍箭囊已空,便摘下頭盔砸向敵人;連城牆下的老夥夫,都提著燒紅的鐵勺,朝著蠻族砸去……

世界越發扭曲,來不及思考身在何處,許明霽箭步上前,接住倒下的王瑒。溫熱的血觸感黏稠,濃烈的鐵鏽腥氣撲鼻。

疏疏殘月光,映得泥地似有霜。

“阿明?你怎麼在?”王瑒很是無力,他自知死期,可他不想在許明霽懷裡闔上眼,“有時我會覺得阿明是天外之人,似乎是神仙送你來陪我一程的。”

許明霽哽咽著,想說些什麼,可喉嚨裡全是強忍的嗚咽聲,再講不出一個字。

“若是人真有來世,若能與你生在盛世,那該多好。”

“…嗚,會的,我帶你回家。”許明霽緊緊地抱著王瑒,用儘力氣。王瑒是熱乎的,身子是暖的,不會死的,不會。

“竭力傷身,莫哭了,阿明莫哭……”王瑒靠著許明霽懷裡,想替他抹去淚水,可卻是徒勞,濕了衣袖,怎麼也抹不完。

許明霽努力地睜開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不願意看不清王瑒,他能感覺到懷裡人的呼吸越來越淺。

周圍的一切似是支撐不住了,遠山扭曲變幻,已經一片狼藉,沒入黑暗。

懷裡人安安靜靜的,像隻是夜深了睡著了。

明日清早,他就會來催自己起床,唸叨著“阿明又貪睡,莫要動手動腳”。

許明霽埋在王瑒頸間,聽著沒有聲響的脈搏。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忘了怎麼呼氣,嘴巴徒勞地一張一合。

旺財從廢墟裡艱難地擠出來,它引以為豪的毛發灰撲撲的。李老不見了,小黑和小黑影子也不見了,常常坐著的人不見了,那個好看的人也不見了。旺財走路都不穩,撞上城根的的亂物堆,碎肉與木屑影響它嗅聞,旺財在嗚汪,再無人回應。

萬籟俱寂,隻餘一片混沌。

“結束了?”倚在雲上的後土娘娘揮動指尖,泛著金光的生死簿合上書頁。

須臾,書上再無許明霽與王瑒的名字,既不願舍了情意,那便好好活這一世罷。過後再不入輪回,做個全職鬼工,全情建設陰司。

醫院,李雅文和醫生還沒聊完要補充些什麼檢查專案,就看見自己兒子紅著眼眶,連鞋都沒穿,著急忙慌地往外跑。

“媽!我沒事!”許明霽拍拍胸口以示自己目前身強體壯,隻是他匆忙拔下輸液吊針,手背還在滲血,不太有說服力。

“唉呀,多大個人了還不好好穿鞋,地上多涼啊。”

不用李雅文說,護士已經拿來了一次性棉拖,順帶處理好許明霽手背的傷口。

“我真沒事,不用檢查,和我一起送進的醫院的王瑒呢?哪間病房?他沒事吧?全套檢查都做了嗎?有沒有醫護看著?”

聽著許明霽中氣十足,嘰裡咕嚕地問了一大堆,李雅文先是放心兒子看起來真沒出大礙,而後張嘴卡殼,他在說些什麼,哪裡有一起送醫的人。

“寶貝慢點說,你在說誰?”

媽媽臉上的疑惑太過真切,許明霽一時有些恍惚,王瑒不在?

正好這時,薑序打著哈欠踱步過來。

“我怎麼突然困成那樣,小明你咋了?”

“薑小序,你跟著救援隊上山的時候,不是把我和王瑒一起送到這兒的?”

“啊?”薑序摸不著腦袋,他不明白許明霽的意思,“王瑒是誰?拍宣傳失足摔下去的隻有你,外包的那個攝像隻是骨折也沒摔到坡底,那人資金流有問題,叫人去查了。”

嗵——嗵嗵——

許明霽耳鳴,嗡嗡的聲音讓他心跳急速飆升,他喃喃著,不會的,不會的……踉踉蹌蹌,許明霽推開要扶著自己的眾人,不管不顧地推開一間間房門,試圖找到熟悉的身影。

不在。

沒有人。

這裡也沒有。

不是他。

在哪裡?

王瑒在哪?

為什麼?

薑序有些傻眼,他跟在許明霽身側,發小怎麼失魂落魄成這樣?

“雅文阿姨,他腦部ct做了嗎?現在感覺小明快要喘不過氣了,難不成在那小廟裡中邪了?”

小廟?許明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然拉住薑序,“你車停哪了?趕緊送我……”

“趕緊送你回病房。”許澤山問詢趕來,先摟住自己媳婦,再攔住要往外跑的臭小子,“你看你,把我老婆嚇著了。醫生,再給他做一遍全身檢查,特彆是腦子,事無巨細。”

看著被關起的房門,許明霽看向目前被認為是正常人的薑序,左眼寫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右眼寫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可惜薑序都沒讀懂,但他知道發小出門心切。

“咳咳,雅文阿姨,我去樓下給我媽回個電話,她很關心小明。”

一出門薑序就給許明霽發訊息,“走緊急通道,樓梯直下就是地下停車庫。快點哈,機票買了。”

當初確認無生命危險後,許明霽和王瑒是被直升飛機送到私人醫院的。

安靜下來的許明霽先和媽媽道歉,指使老爸倒水,讓大家看見自己“安分守己”,中途說上個衛生間,一溜煙就不見人。

“不對,套房裡又不是沒有衛生間!臭小子!”

路上許明霽不忘讓度假村的助理給自己準備套衣服,穿著病號服,萬一給王瑒沾染上病氣就不好了。

“王瑒是你愛人?哈?”

一條賊船上的薑序更加一頭霧水,他腦海裡莫名其妙閃過一幀畫麵,自己在給誰打算盤,轉眼又忘掉。

“以後婚禮,你坐主桌。”

“我本來就坐主桌。”

“那你當主持。”

“……”

很好,司儀的錢都省了。

風過林梢,在許明霽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原本的小廟隻是老舊,如今再見卻像沒了生氣,比起荒野隻是多了一座沒塌的建築。

環衛打量著許明霽和薑序,嘀咕著這又不是景區,咋還有人往山林裡鑽。垃圾桶裡乾乾淨淨的,隻有一束發蔫的捧花。

“現在的小情侶真缺德,跑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約會,這花還拆散了才丟,都不好收拾嘞……”

許明霽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扔的花束,但自己可沒拆過。

吱呀——廟裡傳來了推門聲——

“這居然還有人?哎呦,莫不是大白天鬨鬼吧?”環衛趕緊更換垃圾袋就要下山,還想勸阻一下兩個年輕人不要到處冒險,還沒張嘴,許明霽咻的一下,就跑進廟裡了。

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許明霽害怕,害怕這裡也見不到心心念唸的人。

還是那口波瀾不驚的古井,旁邊是一直在嘗試離開廟裡的王瑒。

許明霽幾乎是本能地張開雙臂,下一秒便將王瑒緊緊擁入懷中。溫熱的觸感,急促的心跳,許明霽終於把吊起來的心放回胸腔裡,他的公子不是大夢一場空。

王瑒手掌順著許明霽的後背輕輕摩挲,帶著安撫。

“阿明,彆哭。”

許明霽臉埋在王瑒的肩窩,嗚咽兩聲哼哼唧唧,趁勢把一時沒忍住的淚花都蹭在王瑒衣服上。

“瑒兒,誰哭了?”許明霽摟著人不鬆手,他揚起明媚的笑,眉眼彎彎,“走吧,跟我回家。”

像是走丟了的小孩終於有人來接,王瑒感覺自己身上某些東西消失了,他不再是孤零零守在方寸間的神鬼,如今是腳踏實地,會生老病死的人了。

“好。”

王瑒主動扣住許明霽的手,十指交纏,忽然他說:“等等,我要帶走一個花瓶。”

“我送你的花?”

“嗯,當時還是不捨,便撿了一枝養著,可惜已無法術,這花能長長久久開在我窗邊的。”

王瑒說著還有些赫然,此話細細想來,如同坦露心扉,在說自己早早就放不下眼前人。許明霽卻誤解了,雙手捧住王瑒的臉,不讓人躲。

湊近就親,執拗地輾轉廝磨。

王瑒起初是懵的,眼睫微微顫抖,卻並不拒絕,由著許明霽。直到瞥見薑序默默舉起手機,他才下意識地想推開。

許明霽微微退開些許,鼻尖抵著王瑒的,“那時為誰留的花?嗯?”

“你。從來都是我眼前的你。”

聽到了令人心曠神怡的答案,許明霽很滿意,眼裡全是毫不掩飾的愛,觸及王瑒後頸溫熱的麵板,打算壓著人再親一次。

“咳。”

許明霽渾身一僵,怎麼有他爸的聲音?

轉頭一看,薑序數著房梁上的灰塵,東張西望。他舉著的手機裡明晃晃開著視訊通話,許澤山李雅文和他媽媽不知道圍觀了多久。

“咳咳。”這回輪到許明霽清嗓子了,“爸,媽,薑阿姨,鄭重介紹,這是我的愛人,他叫王瑒。”

衝進千騎敵營沒有退路時,王瑒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都手心發汗。

“行了,臭小子少假正經,都先回家。這位王先生,也歡迎你來做客。”

“不是做客,我們要……”

“好的叔叔。”王瑒拉住許明霽,他忽然拐走了彆人家的寶貝兒子,也不想過於張揚。他朝著手機螢幕裡的長輩們微微頷首,語氣沉穩又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今天事發突然,改日我一定正式登門拜訪,向各位問好。”

許明霽被拉著,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末了還是沒忍住,嘟囔著:“今晚就要睡一屋,最好明天就把婚也結了。”

視訊通話剛結束,小黑就不知從哪個角落蹦出來,撲了薑序一臉。

喵——

他叼著的小書包裡抖落出一地東西,全是新鮮出爐的個人檔案。

[王瑒要當人啦,陰司送你的還陽禮。我搶了牛頭馬麵的活來送,要回去接著被關禁閉了。]

喵嗚喵嗚的,在場也沒人能聽懂,許明霽還沒來得及呼嚕兩把,小黑就跑走了。

沒關係,等以後壽終正寢,死了就能再見。

後來,許明霽把家裡的小花園禍禍了個遍,也沒種出什麼像樣的鮮花。不過王瑒的素瓷瓶裡,總是有他精心挑選出三兩朵。

花要長長久久的開在人眼前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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