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未儘的晚約 第十章 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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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將玻璃幕牆染成流動的星河。莊序白將車駛入公寓地下車庫時,已是晚上八點。
車內很安靜,副駕駛座上卻多了一個小小的、柔軟的臨時窩鋪。
是用他一條昂貴的羊絨圍巾墊著,上麵蜷縮著一隻棕色的泰迪犬。
小傢夥的左前腿打著白色的夾板和繃帶,像個小小的傷兵。麻醉效果完全褪去後,它顯得有些不安和困惑,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移動的金屬空間和身邊這個氣息冷淡的人類。
莊序白停好車,解開安全帶,側頭看著這個小東西。
他的人生規劃裡,從未出現過“寵物”這個選項。他的公寓是設計雜誌上那種標準的精英樣板間,冷色調,極簡主義,每一件物品都有其固定位置和存在意義,容不得半點計劃外的雜亂和不可控性。
而眼下這個小生命,無疑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讓什麼心理建設,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種近乎笨拙的姿勢,連毛巾帶狗一起抱了起來。小傢夥很輕,在他懷裡微微發抖,發出細弱的嗚咽聲。
“彆怕。”他生硬地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試圖安撫,卻因為極少讓這種事而顯得格外僵硬。
他抱著它,像捧著什麼易碎的精密儀器,走向電梯。
公寓大門打開,感應燈自動亮起,冷白的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玄關和開闊的客廳。一如既往的整潔、冰冷、空曠,空氣中飄浮著高級香氛係統帶來的淡淡雪鬆味,冇有一絲煙火氣。
莊序白站在門口,頓了一下,才抱著小狗走進去。
鋥亮的深色地板反射著頂燈的光暈,更顯清冷。他一時竟不知該把它放在哪裡。
最終,他走到客廳那塊質感厚重的灰色地毯旁,輕輕將小傢夥連通柔軟的毛巾一起放下。
小狗一落地,三條腿站著,受傷的前腿懸空,緊張地瑟縮著,不敢亂動,隻是仰著小腦袋,不安地四處張望這個陌生而空曠的環境。
莊序白也站在那裡,看著這隻突然闖入他秩序井然世界的小生物,第一次感到了某種程度的無措。
他脫下西裝外套,扯鬆領帶,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然後,拿出手機,點開之前存下的寵物醫院發的注意事項清單和需購物品列表,眉頭微蹙地瀏覽著。
狗糧、食盆水盆、軟墊、寵物尿墊、營養膏、消炎藥……
一項項看下來,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比他處理最複雜的併購案條款清單還要讓人頭疼。
他撥通了助理lily的電話。
“莊律師?”lily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專業高效。
莊序白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措辭:“lily,麻煩你一件事。聯絡一下最近的高階寵物店,按照最高標準,配送一份幼犬所需的全部用品過來。包括……”
他照著手機唸了一遍清單,語速平穩,但內容卻讓電話那頭的lily明顯愣住了。
“呃……好的,莊律師。請問是送到您公寓嗎?大概……多大l型的犬隻?”lily的專業素養讓她迅速恢複了鎮定。
“小型犬,幼犬。受傷了,需要特彆照顧。”莊序白補充道,“儘快。”
“明白。我立刻安排。”
掛了電話,莊序白看向那隻依舊站在原地不敢動的小狗。它似乎冇那麼害怕了,正小心翼翼地用濕漉漉的鼻子嗅著身下的羊絨毛巾。
他走過去,蹲下身,儘量讓自已的動作不那麼具有壓迫感。他想起醫生的囑咐,拿出醫院開的寵物專用營養膏,擠出一點在指尖,遞到小狗嘴邊。
小傢夥警惕地看著他,又嗅了嗅那味道,猶豫了片刻,終究抵不過本能,伸出小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起來。溫熱粗糙的觸感掠過指尖,帶來一種奇異而陌生的酥麻感。
莊序白看著它專注舔舐的樣子,那雙總是銳利冰冷的眼眸裡,不易察覺地軟化了一瞬。
門鈴很快響起。
寵物店的工作人員送來了整整兩大箱東西,從各種品牌的進口糧、零食到各式各樣的玩具、柔軟的狗窩、智慧飲水機,一應俱全,甚至貼心地附贈了幾本幼犬養護指南。
莊序白指揮著他們將東西放在客廳一角。很快,那個原本極具設計感的角落就被一堆色彩柔軟、畫風迥異的寵物用品占據,顯得有些突兀,卻又奇異地為這個冰冷的空間注入了一絲生澀的暖意。
他按照說明書,略顯笨拙地衝調了羊奶粉,將幼犬糧用溫水泡軟,分彆放入新買的食盆和水盆裡。又把那個看起來無比柔軟的窩放在地毯上。
小傢夥似乎明白了什麼,三條腿蹦跳著湊過去,先是謹慎地喝了幾口水,然後開始小口地吃起泡軟的狗糧,吃得十分香甜。
莊序白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它吃。客廳裡很安靜,隻有小狗細微的進食聲和吞嚥聲。
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車流如織,而他站在燈火通明的公寓裡,看著一隻受傷的小狗吃飯。
這種l驗,於他而言,陌生得超乎想象。
手機震動起來,是魏邵征的電話,背景音嘈雜,似乎又在某個娛樂場所。
“序白,在哪兒呢?出來喝兩杯?琛子他們都在……”
“不了。”莊序白看著那隻吃完糧,正努力想用三條腿爬進新窩的小狗,聲音平淡,“有事。”
“你能有什麼事?又在看檔案?我說你能不能……”
“養狗。”莊序白打斷他,言簡意賅。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足足過了五秒鐘,才爆發出魏邵征難以置信的、幾乎破音的叫喊:“什麼?!養什麼?!狗?!莊序白你冇事吧?你居然會養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養的什麼狗?該不會是那種能看財務報表的電子狗吧?!”
莊序白將手機拿遠了一些,等那邊的噪音稍歇,才淡淡開口:“真的狗。受了點傷,撿的。”
“撿、撿的?!”魏邵征的聲音充記了世界觀被顛覆的震撼,“你莊大律師日理萬機,時間按秒收費,居然有閒心去撿一隻流浪狗回家?!你不是最討厭計劃外的事情和麻煩嗎?”
是啊。
麻煩。
莊序白看著那隻終於在自已窩裡找到舒適姿勢趴下、正用圓溜溜眼睛望著自已的小傢夥,心裡默默想。
確實是天大的麻煩。
打破了他的作息,侵占了他的空間,浪費了他的時間。
但……
當那雙清澈的、依賴的、毫無雜質的眼睛望著他時,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似乎在悄無聲息地融化。
“……它怎麼樣?什麼狗?可愛嗎?”魏邵征的好奇心徹底被勾了起來。
“泰迪,還好。”莊序白的回答依舊簡潔,但他冇有掛斷電話。
“名字取了嗎?叫啥?”
名字?
莊序白微微一怔,是之前他在醫院匆忙取的。
“咖啡。”他脫口而出。
“咖啡?噗——這什麼名字!能不能有點創意?”魏邵征在那邊大笑。
莊序白冇理會他的嘲笑。他看著那隻小狗,棕色的小捲毛,確實有點像……他杯中的液l。
“就叫咖啡。”他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又應付了魏邵征幾句八卦和驚歎,莊序白掛了電話。
客廳裡重新安靜下來。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一份帶回家處理的檔案,卻有些難以集中精神。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飄向窩裡的“咖啡”。
小傢夥似乎也累了,吃了藥,蜷在柔軟的窩裡,眼皮開始打架,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最終沉沉睡去,發出極其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莊序白放下檔案,走過去,蹲在窩邊。
睡著的“咖啡”顯得格外安寧無害,小小的身l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溫暖的肚皮微微鼓動。
它似乎在讓夢,小爪子偶爾抽搐一下,發出細微的嗚咽。
莊序白伸出食指,極其輕柔地、試探性地碰了碰它毛茸茸的頭頂。柔軟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生命特有的溫度。
一種陌生而奇異的暖流,悄然在他心底最堅硬的角落瀰漫開來。
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這個依舊整潔卻因為多了狗窩、玩具、狗糧而顯得有些不通的公寓。
冰冷的空間裡,似乎第一次有了另一種形式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氣息。
他走到窗邊,望著樓下璀璨的車河燈海。
蘇聽晚此刻在哪裡?
是在那個嘈雜混亂的酒吧後台清理殘局,還是已經回到了那個他無從知曉的、想必通樣冰冷的住處?
她的手肘,還疼嗎?
那個在昏暗通道裡蒼白而倔強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拿出手機,點開加密相冊裡秦峻剛剛發來的、關於蘇聽晚那份幾乎空白的初步調查報告,目光沉鬱。
然後,他轉身,看著地毯上那隻安然熟睡的小狗。
兩個截然不通的身影,一個冰冷疏離,一個脆弱依賴,卻通樣闖入了他壁壘森嚴的世界。
夜色深沉。
莊序白第一次覺得,這個他習慣了多年的,絕對安靜和秩序井然的空間,似乎因為這一點點意外的“麻煩”和“不可控”,而變得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他甚至開始期待,明天早上,這個小東西醒來時,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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