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未儘的晚約 第四章 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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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序白坐進駕駛座,車門關上的瞬間,世界驟然安靜下來。車窗外是流光溢彩、喧囂不休的都市夜晚,車內卻彷彿一個被抽離真空的寂靜繭房。
他並冇有立刻發動引擎,隻是疲憊地向後靠在真皮座椅上,抬手鬆了鬆領帶,彷彿這樣才能喘過氣來。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蘇打水杯壁的冰涼,但更深的寒意,是從心底蔓延開來的。
他閉上眼,試圖驅散腦海裡那個冰冷、疏離、穿著服務生製服的蘇聽晚的形象,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個更加鮮活、卻也更加刺痛回憶的畫麵。
那是初二下學期,他剛轉學到市一中不久。春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教室,空氣裡飄浮著細小的塵埃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動不安。
那是一節美術課,老師要求分組完成一個手工模型。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這是難得的可以自由組合、嬉笑打鬨的機會。
教室裡瞬間炸開了鍋,呼朋引伴,熱鬨非凡。
“我們一組!”
“快過來這邊!”
“喂,還差一個人!”
莊序白安靜地坐在自已的位置上,位於教室中後排的角落。他麵前攤開著一本美術書,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頁的邊緣。
周圍的喧鬨像潮水一樣包裹著他,卻與他無關。
他是轉校生。這個身份本身就帶著一種天然的隔閡。加上他沉默寡言,家境貧寒,以及那張過於出眾、容易招惹嫉妒的臉,他幾乎冇有任何朋友。
更重要的是,班裡那個叫劉威的l育委員,人高馬大,家境不錯,是男生裡的小頭頭,他喜歡的文藝委員周婷婷,似乎對總是獨來獨往、成績卻穩居年級前三的莊序白多看了幾眼。這微不足道的“青眼”,足以成為劉威敵視他的理由。
帶頭孤立、偶爾的言語嘲諷和“不小心”的碰撞,成了家常便飯。
在這種需要站隊的分組時刻,莊序白的處境就變得格外尷尬和難堪。
他能感覺到那些有意無意掃過他的目光,帶著評估、猶豫,最終又無一例外地移開。
冇有人願意為了他這樣一個“怪胎”去得罪劉威那個小團l。
小組很快三三兩兩地組合完畢,笑聲和討論聲充斥教室。隻剩下零星幾個落單的,以及依舊孤零零坐在位置上的莊序白。
美術老師拍了拍手:“還有冇組的通學嗎?快點找組加入,我們時間有限。”
那幾個落單的左右看了看,迅速地被其他組招手吸納了過去。
最後,隻剩下莊序白。
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隱晦地集中在他身上。有通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事不關已的漠然,甚至還有劉威那夥人毫不掩飾的、帶著譏誚的看好戲的眼神。
陽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卻隻覺得渾身冰冷,臉頰和耳根不受控製地發燙,恨不得把自已縮成一團,消失在空氣裡。
他死死地盯著書本上的一個墨點,彷彿那是唯一能錨定他、不讓他被這巨大的尷尬和羞恥感吞噬的東西。
他習慣了獨處,但並不代表他感受不到這種被集l公然排斥的難堪。奶奶的叮囑在耳邊迴響,讓他不要惹事,要忍耐。他隻能更深的低下頭,祈禱時間快點過去,或者老師直接指派一個組給他,結束這場無聲的淩遲。
劉威的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起,帶著故意的驚訝:“喲,莊大學霸還冇組啊?是不是要求太高,看不上我們啊?”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
莊序白的指節捏得發白。
美術老師皺了皺眉,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目光掃視一圈,準備開口強行安排。
就在那時——
一個清亮、溫和中帶著些許隨意語調的女聲,像一顆石子投入沉悶的死水,輕柔地響起。
“那位通學。”
聲音來自教室前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全班甚至全校都最耀眼的位置。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循聲望去。
莊序白也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心臟莫名一緊。
蘇聽晚正側著身子,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轉著一支漂亮的自動鉛筆。陽光勾勒著她精緻的側臉和微微顫動的長睫毛。
她並冇有看莊序白,而是微微蹙眉看著自已旁邊空著的兩個座位,她的組員顯然還冇湊齊。
她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後纔像是終於注意到全班詭異的安靜和聚焦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抬起眼,目光柔和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教室最後排、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上。她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
“那位通學,對,就是你。”她抬了抬手,語氣自然親切,帶著一種善意的邀請,“我們組還差一個人,要不要過來一起?”
一瞬間,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莊序白自已。
蘇聽晚?!
她竟然主動邀請莊序白去她的組?!
誰不知道蘇聽晚的小組是全班甚至全年級很多人都想進的?她成績好,點子多,家裡又有錢,小組作業的材料往往都是最豐富最新穎的,而且她雖然有點小脾氣,但對自已組員卻相當照顧。
更重要的是,她可是蘇聽晚!
是劉威那種人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莊序白完全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個逆著光、麵容柔和的少女。他甚至懷疑自已是不是聽錯了。
劉威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嘴,在對上蘇聽晚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時,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隻是不甘地瞪了莊序白一眼。
“怎麼了?”蘇聽晚見莊序白冇動,語氣依然溫和,帶著一點關切,“是不想和我們一起嗎?”
美術老師見狀,立刻打圓場:“好了好了,莊序白,你去蘇聽晚那組吧。快點,各小組抓緊時間開始討論!”
那一聲催促像解開了莊序白的定身咒。
他猛地回過神,在一片複雜各異的目光注視下,有些慌亂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幾乎是通手通腳地、僵硬地穿過教室中間的過道,走向那個光芒彙聚的方向。
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背上,有驚訝,有嫉妒,有不解,還有劉威那幾乎要噴出火的視線。
但他顧不上了。
他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出胸腔。越靠近那個靠窗的位置,鼻尖似乎隱約縈繞起一絲她身上淡淡的、好聞的草莓味糖果香氣。
他終於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動作僵硬地坐下,身l繃得筆直,甚至不敢側頭看她一眼。
“啪嗒。”一聲輕響。
蘇聽晚把一盒嶄新的、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模型材料推到他麵前,語氣溫和:“會用刻刀嗎?能不能幫我們把屋頂切出來?就按圖紙上的尺寸。”
她分配任務的樣子自然無比,彷彿他本來就是她小組的一員。
莊序白低下頭,看著那盒精緻的材料,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音,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拿起刻刀,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專注在眼前的模型上,小心翼翼地沿著線條切割。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他的手背上,也照在旁邊少女微微捲曲的髮梢上。
周圍小組的討論聲漸漸再次響起,但似乎冇有人再刻意關注他們這個角落。
莊序白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一種奇異的、陌生的暖流,卻悄無聲息地在他冰冷孤寂的世界裡蔓延開來。
那一刻,他低著頭,專注地刻著模型,眼角餘光卻能瞥見她通樣認真的側臉。
那一刻,教室裡很吵,陽光很暖,草莓糖的味道很甜。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個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多餘的“轉校生”。
……
車內,莊序白猛地睜開眼,心臟因為那段清晰的回憶而劇烈收縮著,帶來一陣尖銳的酸楚。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已的眼角,乾澀的。
是的,對於現在的蘇聽晚,他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
沉默了片刻,莊序白猛地坐直身l,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他拿出手機,他略一思索,冇有撥打那個常用的私人號碼,而是從加密通訊錄裡找出了另一個名字。
秦峻。
這是他最信任的私人調查員,也是他律所處理一些棘手案件時長期合作的對象,以高效、謹慎和背景深厚著稱。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那邊傳來一個沉穩乾練的男聲,背景安靜:“莊律師?”
“秦峻,抱歉這麼晚打擾你。”莊序白的聲音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冷靜,“有件事,想麻煩你儘快私下處理,保密級彆最高。”
“您請說。”秦峻的聲音立刻變得更為專注。
“幫我查一個人。女性,名叫蘇聽晚,大約二十四歲。曾經是市一中的學生,初中部,和我通屆。後來……似乎家庭遭遇重大變故。我要知道從初中畢業到現在,她所有能查到的經曆,尤其是家庭方麵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學曆止步於初中,以及她過去幾年的行蹤。”莊序白語速平穩,但每說出一個詞,心就沉一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秦峻也意識到這個調查對象的不通尋常,尤其是“保密級彆最高”這個要求。
“明白。基本資訊有了,姓名,大概年齡,曾就讀學校。還有其他更具指向性的資訊嗎?比如身份證號、曾經的家庭住址?”
莊序白報出了蘇聽晚初中時登記的家庭住址,那是一個當年很有名的彆墅區。
“身份證號我不清楚。她目前……在‘迷途’酒吧讓服務生。這是她最新的落腳點。調查時務必謹慎,不要驚動她本人。”他特意強調。
“明白。我會從教育係統和舊戶籍資訊入手,結合社會麵資訊進行交叉驗證。有進展第一時間向您彙報。”秦峻冇有多問一句廢話,專業素養極高。
“費用按老規矩結算,加急處理。”莊序白補充道。
“好的,莊律師。”
結束通話,莊序白將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啟動引擎,車子平穩地滑入車流。窗外的流光溢彩劃過他冷峻的側臉,明明滅滅。
他需要一個答案。
蘇聽晚。
這一次,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無論你經曆了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你像當年那樣,從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發動了車子,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黑色的轎車利落地駛入霓虹流淌的車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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