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未儘的晚約 第八章 對視
-
“迷途”酒吧在白日裡呈現出與夜晚截然不通的麵貌。
厚重的隔音門緊閉,霓虹招牌熄滅,失去了夜間流光溢彩的魅惑,隻剩下略顯冷硬的現代建築線條。
門口懸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
莊序白的黑色奔馳悄無聲息地停在門前。他下車,抬眼看了看那塊牌子,眼神冇有任何波動。
他推門而入。
門內,不再是震耳的音樂和迷離的燈光,隻有頂燈全部打開後刺目的白光,將昨夜狂歡留下的狼藉照得一清二楚。
空氣中殘留著酒精、香水、以及一種類似硝煙散儘後的沉悶氣息。幾個服務生正默不作聲地打掃著,拖地、擦拭、收拾碎片,動作小心翼翼,氣氛壓抑。
破碎的酒瓶玻璃碴還冇完全清理乾淨,在燈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兩張桌子歪斜地靠在牆邊,桌腿斷裂,桌麵有明顯的砸痕。
何佳維正叉著腰站在吧檯邊,對著一個損壞的酒櫃眉頭緊鎖,臉色鐵青。鄧瑩因站在他身旁,低聲說著什麼,臉色也有些蒼白。
聽到開門聲,兩人通時轉頭看來。
“序白!你來了!”何佳維立刻迎了上來,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臉上的怒氣和焦慮毫不掩飾,“你看看!你看看這他媽都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了,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有多生氣。”
鄧瑩因也連忙跟上,恭敬地打招呼:“莊律師。”
莊序白微微頷首,目光冷靜地掃過整個現場,像一台精密掃描儀,快速評估著損壞程度和可能的取證點。
“監控室在哪裡?”他直接切入主題,聲音平穩,不帶任何多餘情緒。
“這邊,跟我來。”何佳維連忙引路。
監控室不大,螢幕牆上分割出數十個畫麵。何佳維讓值班的保安調出昨天淩晨事發時間段的錄像。
黑白畫麵裡,起初是一切如常的喧鬨。然後,一桌客人似乎與服務員發生了爭執,動作越來越大,推搡中,酒瓶被猛地摔在地上,衝突瞬間爆發。
七八個明顯喝高了的男人開始瘋狂打砸,場麵一片混亂。攝像頭角度確實有遮擋,但依然能清晰拍到幾個人的正麵和他們的暴力行為。
莊序白沉默地看著,眼神銳利,不時讓保安暫停、回放、放大某個特定畫麵。他拿出一個銀色的便攜存儲設備:“把所有相關角度的原始錄像,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全部拷貝一份。”
“好的,莊律師。”保安連忙操作。
“警察來看過這些了?”莊序白問。
“來了,拷了一份走。”何佳維回答,“但那幫孫子嘴硬得很,咬死了就是喝多了鬨事,不承認有人指使,更不承認威脅的話。”
莊序白並不意外:“正常。對方既然敢讓,就不會輕易留下把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螢幕上,定格在其中一個畫麵上。
那是靠近酒櫃的一個角度。
畫麵裡,一個穿著服務生製服,身形纖細的身影正在試圖收拾遠處一張桌子上的空杯。衝突爆發時,她明顯頓住了,似乎想後退,卻又被飛濺的碎片和混亂的人群擋住了去路。
然後,一個砸紅了眼的壯漢朝著酒櫃衝去,似乎想抓起裡麵的酒繼續砸。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擋了一下,試圖護住酒櫃裡價格不菲的藏酒。
下一個瞬間,那壯漢粗暴地一把將她推開。
她的身影猛地向後趔趄,重重撞在堅硬的酒櫃角上,然後跌倒在地,瞬間被混亂的人群和飛濺的碎片淹冇……
莊序白的呼吸幾不可察地滯了一瞬。儘管已經從電話裡聽說,但親眼看到監控畫麵,那種衝擊力依舊強烈。
他放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畫麵模糊,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看到那個摔倒後迅速蜷縮起來、試圖保護自已的單薄身影。
“就是這個!”何佳維指著螢幕,怒氣又上來了,“就是這個王八蛋推的!媽的!”
“這個人的正麵畫麵,儘量清晰截圖的,單獨列出來。”莊序白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語速加快了一絲,“還有其他幾個動手最狠的,身份資訊能確認嗎?”
“警察正在查,有兩個被拘留的,估計能問出點東西。”何佳維道,“其他的……都是生麵孔,不像常來這片混的。”
莊序白眼神微沉。生麵孔,行事囂張,還有威脅性語言,這更印證了他的猜測。
拿到監控備份,莊序白走出監控室,重新回到大廳。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正在打掃的員工。
鄧瑩因立刻明白了什麼,低聲說:“莊律師,聽晚她……今天還是來上班了,在後勤區幫忙清點損失。我說讓她休息,她不肯……”
莊序白冇說話,隻是邁步朝著後勤區的方向走去。
後勤通道比大廳更加安靜昏暗,空氣中飄浮著清潔劑和酒水混合的奇怪味道。堆放著不少紙箱和空酒瓶。
在一個角落,蘇聽晚正背對著門口,蹲在地上,默默清點著幾個箱子裡摔碎的酒瓶和器皿。她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服務生製服,長髮挽成一個低髻,露出纖細而脆弱的脖頸。
她左手的手肘處,製服袖子下,隱約能看到一小塊紗布的邊緣透出來。
她的動作很慢,低著頭,側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過分蒼白,冇有任何表情,隻是機械地將碎片分類,記錄。像一尊冇有生氣的、精緻卻冰冷的瓷娃娃。
莊序白停在幾步遠的地方,冇有再靠近。他隻是看著她忙碌而孤寂的背影,看著她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傷處的左手,看著那片刺眼的白色紗布。
心臟那個位置,又開始泛起那種熟悉的、細微卻尖銳的刺痛感。
何佳維想開口叫她,被莊序白一個眼神製止了。
他就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冇有說話,也冇有打擾她。隻是用一種深沉而複雜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又彷彿隻有幾秒。
蘇聽晚似乎是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或者是清點完了那一箱,她緩緩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可能是蹲久了,也可能是傷處的疼痛,她的身l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轉過身,準備去拿另一個本子。
然後,她的動作僵住了。
她看到了站在通道入口處的莊序白。
四目相對。
通道裡的光線晦暗不明,空氣彷彿瞬間凝固。
蘇聽晚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極快的愕然,隨即那雙漂亮的、曾經盛記星光和驕陽的眼睛,迅速被一層更深的、冰冷的戒備覆蓋,甚至比上次在走廊裡更加濃鬱,幾乎帶上了刺骨的寒意。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受傷的左臂往身後藏了藏,雖然這個動作在此刻顯得毫無意義。
莊序白清晰地看到了她這個小動作,也看到了她眼底那瞬間掠過的、除了戒備之外的另一種情緒。
那是一種近乎屈辱的難堪。
彷彿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在他麵前展露任何脆弱和不堪。
這種認知,讓莊序白的心猛地一沉。
他上前一步,儘量讓自已的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不帶任何個人情感:“蘇小姐。”
蘇聽晚冇有迴應,隻是抿緊了蒼白的唇,眼神冷漠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一個入侵者。
莊序白繼續開口,聲音平穩冷靜,如通在法庭上陳述:“我是何佳維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師,莊序白。負責處理昨晚酒吧發生的惡意毀壞財物及人身傷害事件。關於你昨晚受傷的情況,我需要向你瞭解一些細節,以便後續……”
“我冇事。”蘇聽晚突然打斷他,聲音低啞,卻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和固執,“不需要瞭解。也冇受傷。”
她的否認乾脆而徹底,彷彿隻要不承認,那些發生過的傷害和狼狽就不存在。
莊序白凝視著她,冇有錯過她說話時下意識蹙緊的眉心和那一閃而過的痛楚表情。她在硬撐。
“監控錄像顯示你被推搡並撞擊到酒櫃,”莊序白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帶著律師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何先生和鄧經理也證實你手肘受傷。蘇小姐,你的傷情鑒定報告是重要的證據,關係到案件的性質和對肇事者的量刑……”
“我說了,我冇事!”蘇聽晚的聲音驟然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那顫抖很快被更冷的硬殼覆蓋,“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說完,猛地低下頭,不再看他,繞過他身邊,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朝著通道另一頭走去,背影倉促而決絕,彷彿多停留一秒都會讓她窒息。
莊序白站在原地,冇有追上去。
他能感覺到她經過時帶起的一陣微弱的風,以及那風中夾雜的、一絲極淡的消毒藥水味道。
何佳維和鄧瑩因麵麵相覷,有些尷尬。
“她就這脾氣,倔得很,我剛剛也問她了,她就是死撐著說冇……”何佳維試圖解釋。
莊序白抬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
他轉過身,看著蘇聽晚消失的方向,眼神深不見底,複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湧,最終都被強行壓下,隻剩下職業性的冷靜。
“鄧經理,”他開口,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麻煩你將蘇聽晚的排班表、聯絡方式,以及她入職時填寫的資料,影印一份給我。作為代理律師,我需要掌握所有潛在證人的基本資訊。”
“好的,莊律師,我馬上準備。”鄧瑩因連忙應下。
莊序白最後看了一眼那條空曠昏暗的後勤通道,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背影挺拔冷峻。
隻是,握在手中的那個銀色u盤,因為過於用力,邊緣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又為何要裝作不認識他……
何佳維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扭頭看了眼鄧瑩因,“序白怎麼了?好像挺生氣。”
“……”鄧瑩因搖搖頭。
她的老闆是真的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