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命嫁東風 偶遇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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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馬車緩緩停下。
而車外,青年男子勒馬而停,躍下馬背後,走到窗前,周到完全地抱拳行禮,意氣風發道:“在下蝶舞門明使韓寂陽。
柳少堂主,神交已久。
”縱使柳羨仙並未進入過江湖爭鬥的核心,他也知道,韓寂陽曾是慕鴛時的左膀右臂。
如今在她失去門主之位後,還能繼續坐穩位置,隻有一個可能:叛徒——還是一個對她瞭如指掌的叛徒。
垂眸間,滿是寵溺地看向懷裡佳人,指節分明的指背輕撫過她的臉頰,順勢將她的臉龐,按進自己的胸膛間。
這才淡然含笑,道:“我與你蝶舞門,鮮有往來,韓明使,有何貴乾?”韓寂陽本撇過頭去輕咳一聲,這纔回頭道:“本欲親去拜訪,但聽說少堂主已然出門。
不想恰好在此偶遇,特來致謝為弊派師叔斂屍之事。
弊派於關中追尋棄徒,多有叨擾貴寶地,還請見諒。
”他眼神落在那女子身上,眯眼暗歎:真是風流,養病之餘,還少不了美色在側!柳羨仙見此,感受到懷中人全身緊繃,她輕吐於自己頸側的溫熱在逐漸加快,他不動聲色地拉過肩頭的鬥篷,將她蓋了個嚴實。
充滿佔有慾的眼神間警告著韓寂陽:不該看的彆看。
“我雖避居山林,但也知曉,蝶舞之中雖稱‘明使’,實則是副門主之權。
何等弟子,需韓明使與範前輩,親追至此?”韓寂陽轉頭挪開視線,皺眉為難,拒絕道:“謝少堂主關切,不過門內之事,恕難奉告。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佯裝失望輕歎間,他伸手摟住懷裡的慕鴛時,下巴輕抵著她微涼的額頭,最大限度地與她貼近,時刻感受著她的反應。
慕鴛時竭力剋製反抗的衝動,閉眼呼吸間,是他衣衫上清冽、醒神的冷杉熏香。
耳邊是柳羨仙帶幾絲莫名興奮的聲音,那是她控製下所有情緒的最直接理由。
“那換個問題請教韓明使,漢水邊,榮氏之死,該不會是為了報慕門主退婚遭棄之仇,貴派這才下手?此事,能據實以告麼?。
”這病弱好色之人真當難纏!韓寂陽臉上依舊掛著微笑,無比真誠地道出自己所知的實情。
“門主有令在先,她一日不出,蝶舞門一日不插手江南之事。
且若要報仇,拉了姓林的下馬,整個江南又能如何?實話便是,絕非我蝶舞門所為。
少堂主可滿意?”柳羨仙失望懷裡人的反應,異常的平靜,連呼吸都開始平穩。
“滿意。
”“柳少堂主避居養病,在下特備下蔘茸肉桂等溫補之物,還請笑納。
不擾少堂主高唐**,在下告辭。
”奉上禮物後,韓寂陽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上馬揚長而去。
結束表演,柳羨仙鬆開鉗製著她的手臂,毫不意外地望向她狠厲無情的眼神,得意又有些失望道:“可惜了,有人比你先出價。
”白他一眼,慕鴛時起身坐到原位,冷聲之下是無比憎恨。
“我手下的一條狗而已,少堂主不會捨本逐末的。
”真的是一模一樣!方纔韓寂陽的神態與她此刻如出一轍,但她多了咬牙切齒的殺氣。
柳羨仙樂得看戲,笑著冷嘲熱諷道:“看來這條狗,咬得你很痛。
”她知道怎樣能快速地讓他結束話題。
“能對你我下恨心針之人,憑的是什麼,少堂主不會不知。
至於有多痛,彼此彼此,還想聊下去麼?”怪不得她有如此反應,是韓寂陽向她下的恨心針。
但聽完後半句話,柳羨仙笑意漸消。
在她足不出屋地看穿鐘聲的把戲後,他確定,同中恨心針的她,已經通過隻字片語推測出是誰向自己下的手。
他吩咐車窗外的啞叔,繼續上路,隨即依舊閉目養神。
入夜,晚風中的寒意漸深,馬車邊的火堆燃燒著,帶來源源不斷的暖意。
慕鴛時去另一輛馬車上休息,燕北還與三個垂蔭堂手下坐在火堆邊。
而柳羨仙喝完藥,嘴裡泛苦,啞叔捧來點心匣子,可他一點胃口都冇有。
他靠到車窗邊,望向火堆邊難得安靜的燕北還。
不得不承認,他豔羨慕鴛時手中的這一柄刀。
現在,他要試著再來用一用這把刀。
“燕大俠,可以借你的離星刃一觀麼?”火光中,燕北還意外轉頭,望向車上的柳羨仙,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摸到袖中的短刃,遲疑片刻,還是拋給了他。
“謝了。
”柳羨仙接刃在手,低頭賞玩這柄極具辨識度的短刃。
這種特殊長度,是黃山雲霞派的獨有兵刃。
入手稍沉,拔出鯊魚皮鞘,吞口處陰刻
“星離”二字,刃身如水,在火光、月光閃映著如生命般的寒芒。
他用刃身輕劃過窗簾,布料幾乎觸之即斷。
“好刃!星離?燕大俠知道,這名字是什麼意思麼?”燕北還飲下一大口酒,回想自己得到離星刃的那晚,三人在西湖湖心亭對月飲酒,林南風捧出劍匣,讓慕鴛時取的刃名。
不要急著回答,他記得這句話,在心裡默唸了三遍,答道:“不知道。
”思考了兩天,關於慕鴛時實施的解針計劃,缺失的最後一些碎片,他要慢慢拚湊出來,撬不開她的嘴,還撬不開燕北還的麼?“當筵意氣淩九霄,星離雨散不終朝,分飛楚水關山遙。
他在送你這把兵刃時,就已經確定,鴛兒與你無法回頭。
”不要急著回答,燕北還又默唸了三遍。
隻剩下對他所言的好奇心,他看著火光下略顯蒼白的柳羨仙。
“你很怕壞女人回頭?”冇有意料中的氣憤反駁,甚至還多了一句反問。
柳羨仙臉上閃過一絲意外,手指在刃身撫過,疊指輕彈,離星刃龍吟清透。
他一時沉默,望向火堆邊的燕北還,玩笑道:“她不會回頭。
我是怕,燕大俠和你的好兄弟,回頭。
”燕北還還是帶起一絲怨氣,忍不住發泄到了柳羨仙身上。
“老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纔不是你和她,一天八百個心眼子,要做什麼,還拐一百個彎!”“你的林老弟冇有心眼麼?他二人還真是相……”燕北還打斷他的話,在他聽來有些好笑,昨晚想了一夜的結論,脫口而出。
“你和她,永遠都是一副運籌帷幄,神機妙算的表情。
總覺得世上,都該和你們算得一樣!跟你比起來,她也不算壞。
她算來算去,最後隻要成了事,大概都不會後悔!而你,算的是人。
”柳羨仙瞳孔露出一絲驚異,燕北還居然在……不等他說話,燕北還直接地問出昨晚思考的最後一個問題。
“為瞭解那個狗屁針,她連自己都算計了,你呢?你敢像她一樣,算計你自己麼?”最後驚心一問,指腹劃過短刃,被割出一絲血痕。
一席話問得柳羨仙措手不及,眼前這個心智單純、赤誠之人,居然能評點自己和慕鴛時?而且,一針見血。
他將手中離星刃拋還給他,無奈淺笑,點頭道:“燕大俠慧眼,看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明心見性。
”燕北還接刃在手,白了他一眼,猛飲了一大口酒,把心裡的話倒了個乾淨,頓時暢快無比。
三輛馬車又疾馳了四日,離長安還有最後大半日路程。
黃昏將近,馬車緩緩在河邊停下,今日是歇在途中的最後一晚。
慕鴛時在燕北還轉述了那晚的對話後,頗有幾分不可思議的欣慰,怪不得柳羨仙一連幾日冇怎麼說話。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他早晚能推測出全貌,但能拖一日是一日。
她站在火堆邊,將手裡的乾糧掰成小塊,慢慢送進嘴裡咀嚼著,隨意地瞥了一眼馬車,不知道柳羨仙氣得如何。
要進長安了,有些事她得先安排。
啞叔正給柳羨仙送去新一匣點心,慕鴛時上前接了點心匣子,道:“啞叔,我來。
”啞叔在他身邊多年,少主的心思,還是能猜個幾分,隻笑著點頭。
馬車內,隻有火光自車窗照入,有幾分昏暗。
慕鴛時坐在一邊,打開這一匣精緻點心,聞著甜絲絲的味道,話語裡不覺染上笑意。
“明日就進長安了,你說的棲雲彆業,不需要佈置一下?”雖是詢問,她卻隻拈起一顆櫻桃煎,緩緩咬了半口。
她難得的關懷,柳羨仙淡掃一眼,知道她心底已經有了安排,沉聲問道:“你想怎麼辦?”他左手按在身側的賬本匣子上,燕北還最後的那一問,讓他開始考慮決定:要不要讓她看到柳家公賬分賬的總賬本。
慕鴛時把點心匣子遞給他,輕鬆淡笑道:“到長安就是傍晚了,你回去收拾彆業,我帶著燕北還去給你請竺澄。
”左手從賬本上抬起,接下點心匣放到一邊,柳羨仙自負的眼中,浮起失望與不解。
“你去請?”她吃下最後一小口櫻桃煎,心不在焉地解釋道:“進了長安城,還怕我跑了不成?燕北還的傷不能再拖了。
竺澄為人如何,你一清二……”“並非此事。
”難得打斷了她說話。
她加上重傷的燕北還,不可能逃出自己的掌心,且她的身份,也已基本確定。
失望和不解的是,她對於垂蔭堂的事務毫無染指**,或者說她對於長安城中的形勢,過於樂觀。
這是分賬賬本隻是記錄,這隻是一次測試,柳羨仙說服自己,將賬本匣放到她腿上。
“柳家每年清明祭祖,都會驗公賬分賬,這是最近三年的公賬賬本。
”皺眉驚訝,原以為他隻會將自己當作後院爭權的工具,以妻子身份作為他的點綴而已。
在確認他審視篤定的眼神並不是試探後,慕鴛時才驚喜、興奮地去開木匣。
“有些東西,漏了可就收不回去了。
”他見狀,直接拉過她沾了糖漬的手,拿帕子擦拭,冷道:“彆弄臟我的賬本。
不是要證明你對我的價值麼?”慕鴛時想抽手回來,卻被他拽著,一時吃痛。
“呃——”柳羨仙拿絲綢帕子,連她的指甲縫都擦得不染一絲糖漬,一邊道:“你自己說的,你我之間的‘情真意切’,還得演。
垂蔭堂可不止一個何氏,城裡的是三房,我三叔柳彙川,柳家上下最精明的商人。
他夫妻兩個,可冇那麼好糊弄。
忘記告訴你了,今年分賬時,棲雲彆業被我三叔典出去了。
”慕鴛時悻悻收回手,不冷不熱地提醒道:“進了長安,隻有時鴛了,還有燕北還隻是你的護衛。
”“我還以為,你得跟她當兄妹,時燕、時鴛,不正好麼?”“彆為難他了,世上哪有長得一點都不像,還恨妹妹到咬牙切齒的哥哥?”翌日黃昏,長安城東,竺氏霜漱館門前。
時鴛戴著長帷帽,身邊站著燕北還,送了柳羨仙的名帖進去,二人等在門前。
片刻後,門房出來道:“貴客見諒。
家主十日前親入秦嶺采藥。
門簿已錄,貴客稍待數日,待家主歸來後,定會定奪。
”她擔心的意料中事。
“小哥,竺老先生可在家?麻煩你將名帖,送於老先生一觀。
”門房為難起來道:“我家老先生不見客出診的。
貴客還是請回,家主回來後,自會處理。
”時鴛攔住轉身而去的門房道:“小哥,你不送怎麼知老先生不見呢?若是延誤了家中要事,竺神醫回來,你豈不是多受問責?我並非強要求診,見與不見,憑你家老先生定奪!”“好吧,我送一次,無論老先生如何決斷,貴客勿再為難。
”“多謝。
”燕北還見著這一幕發生,低聲好奇問道:“你解針的藥穀是竺家的。
你知道藥穀出事,竺澄必定前去,所以是不想讓柳羨仙空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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