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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畝禪心待月歸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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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港城首富周何晏最近迷上了出馬仙。

他領著年僅十八的少女回家,神色淺淡地交代。

“她叫江菀璃,是出馬仙,有辦法招來秋秋的亡魂,今後你就按照她說的做。”

說著,他煩悶地扯了扯領帶。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清白的?到時,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林洛初被他冷漠的眼神刺痛,卻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隻因他口中的秋秋,是他的義妹,死於三個月前。

而她林洛初,則是所有人認定的殺人凶手。

林洛初生日那天,不過是用電蚊拍電死了一隻蚊子,就被保鏢狠狠按在電擊椅上!

“林小姐,你殺生了,又增添了一分罪業。”

江菀璃一臉嚴肅,說得煞有介事。

“隻有讓你真心懺悔,保持身心的純淨,一個月後,才能將秋秋小姐的亡魂招來附體。”

林洛初不理會她的荒謬言論,紅著眼倔強地看向周何晏。

“不過是一隻蚊子,難不成你也覺得這是殺生?”

周何晏硬朗的五官隱在陰影裡,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冰。

“為了秋秋,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林洛初心口泛起一陣尖銳的疼。

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電得渾身直顫,肌肉陣陣痙攣。

滅頂的痛苦幾乎讓她暈厥!

意識恍惚之際,她似乎看見了二十歲的周何晏。

林洛初喜好武術,十六歲就離開家和周何晏一起闖蕩,不過短短四年,就幫著年僅二十的周何晏開了堂口,成了一方老大。

當看見她渾身布滿瘡疤的那晚,要強的周何晏第一次在她眼前流下眼淚。

一遍遍親吻她身上的疤痕,不停地發誓。

“洛初,以後咱不爭地盤不打架了,我們開個公司做生意,好不好?”

“我周何晏發誓,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一根汗毛!”

當初的誓言還在耳邊發燙,可如今他卻親自讓人將她綁上電擊椅,受儘折磨。

多可笑啊。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地下室隻剩林洛初一人。

她試圖爬起來,可每動一下,都剜肉刮骨般疼。

等她終於適應了,強忍著疼痛離開地下室,卻聽見後院傳來淒厲的慘叫!

林洛初心頭一跳,趕忙跑過去,卻見後院燃起了一大堆火。

炎炎烈日下,她父親被圈在熊熊烈火的中心!

“爸!”

林洛初目眥欲裂,嘶喊著跑上前!

可週何晏卻眼疾手快地將她攔下了。

江菀璃站在一旁,眉頭輕皺。

“林小姐,你父親在彆墅廚房殺魚烤魚,犯了不可殺生這條規矩,罪業深重。”

“他若不贖罪,身為他女兒的你也會受到影響,恐怕很難成功招來秋秋小姐。”

“更何況,火堆距離遠,不會真的燒到他。”

林洛初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聲音尖銳而淒厲:“胡說八道!你這個瘋子!”

“招什麼魂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你們這群瘋子!你們這難道就不是殺生了嗎?!!”

可任她怎麼掙紮,周何晏的手都鬆動不了分毫。

林洛初崩潰得眼淚直往下掉,拚命掙紮嘶喊。

“周何晏!那是我爸!他有心臟病!你要殺了他嗎?!”

“死掉的人難道比活著的人還要重要嗎?!”

可週何晏卻隻是冷冷地睨著她,薄唇吐出的話比零下三十度的冰雪還冷。

“洛初,秋秋在海底無助地掙紮時,你又可曾想過救她?”

嗡——

林洛初怔愣在原地,眼前瞬間模糊了一大片。

她想辯解,想嘶喊,想說安秋的死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可那些話她早已翻來覆去講過無數遍。

沒有人信她。

她看著自己轟轟烈烈愛了十三年的男人,心口卻像是被狠狠鑿開一道口子,撕裂般疼。

十三年前,林父出海打漁,救下了意外墜海的周何晏。

他眉眼周正,氣質矜貴,隻一眼,林洛初便淪陷了,毅然決然離開家,跟著他四處闖蕩。

也是那時她才知道,他無父無母,隻有一個小兩歲的義妹。

林洛初憑著一身功夫,帶著他們二人走南闖北。

闖出了一番名堂,卻也闖出了一身傷。

周何晏不想再讓她受傷,便轉而進軍商界。

在做生意上,他天賦異稟。

不過六年就坐穩了港城商界的頭把交椅,一個眼神都能在港城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全港城人都知道,黑白通吃手段狠厲的周爺,有一個絕對的、任何人不得觸碰的軟肋——林洛初。

他把所有的溫情都給了她,甚至豪擲百億買下整棟樓送給她當聘禮。

耗資巨大的盛世婚禮上,他更是當著全港城人民發誓:

“洛初,虧妻者百財不入。”

“我周何晏心裡隻有你,這輩子都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否則就窮苦一輩子。”

可結婚一週年那天,林洛初獨自守著燭光晚餐到深夜,卻在朋友圈看見周何晏正在瑞士陪安秋滑雪。

她不顧時差當即打了電話過去質問,周何晏性感的嗓音低低地哄她:

“秋秋父母是因我而死,我想儘可能的彌補她,滿足她的願望和要求。”

“乖,等我回來陪你補個紀念
日。”

林洛初幾乎要將手機捏碎。

她不明白,一年365天,為什麼一定要挑結婚紀念
日這天。

接下來的兩年,林洛初的生日、結婚紀念
日,甚至有一次流產住院,周何晏統統不在。

他活躍在安秋的朋友圈裡。

每每林洛初質問起,他總是會說。

“小姑娘玩心大,一時興起就非要現在馬上出發,這些都是我欠她的,乖,等我回來好好陪你。”

林洛初不是軟柿子,直接找上了安秋。

可安秋卻哭著控訴她。

“明明我和晏哥哥從小一起長大,憑什麼和他結婚的是你?你纔是插足的那個,你纔是第三者!如果不是你,晏哥哥一定會娶我為妻!”

林洛初震驚於她對周何晏的愛意埋藏至深。

可她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安秋就死了。

死在了一場郵輪宴會上。

所有人都指認是她將安秋推下了海。

周何晏瘋了,花費大量金錢人脈去大海裡撈人,卻一無所獲。

隻在安秋的遺物裡找到一封遺書。

滿滿八頁紙的遺書,字裡行間都在控訴林洛初這些年對她的傷害。

一夕之間,林洛初成了殺人犯。

她把周何晏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無措地解釋。

“阿晏,這些年我一直把秋秋當親妹妹看待,我對她有多好你是知道的!我雖然生氣她,但絕不可能殺她!!”

“可是洛初......”

男人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裡,眼神涼薄得可怕。

“人證物證都指向你,你拿什麼證明自己的清白?”

冰冷的話,敲碎了林洛初最後一分希望。

周何晏最後還是請律師為她辯了無罪。

可昔日愛她如命的男人,從此卻對她隻剩冷眼,連話都說不了幾句。

現在更是為了那兩句莫名其妙的話,折磨她父親!

林父被送進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可所有醫生卻都被調來給林洛初看傷。

林洛初崩潰地推開所有醫生,嘶聲大喊:

“江菀璃你這個瘋子!我根本不需要那麼多醫生!讓他們去給我爸看病!”

江菀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林小姐,剛才您可是上過電擊椅的,不要逞強說自己沒事,再說,你是周爺的妻子,若是真傷了,我可不好交代。”

“不過既然你這麼著急,我倒是還有一個法子。”

“你跪夠999級台階,求來鳴音寺的觀音露喝下,對身上的傷有很大幫助。”

“這樣,醫生就可以去給你父親診治了。”

林洛初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死死盯著她。

“荒謬!你這個瘋子!你根本不會什麼招魂,你分明就是為了折磨我!”

她不明白,為何江菀璃的謊言伎倆明明如此拙劣,可週何晏卻深信不疑。

保鏢攔在門口,林洛初毫無辦法,隻能朝門外嘶喊:

“周何晏!我爸快要不行了!周——”

“周爺說一切都交由我做主。隻要你去,你父親立馬可以得到救治。”

短短幾句話,碾碎了林洛初最後一點希望。

也將她這熱烈了十三年的感情,一盆冷水澆滅了個乾淨。

她痛苦地閉上眼,認命道:

“我去。”

2

林洛初拖著滿身的傷,一級一級跪過999級台階。

跪得雙膝鮮血淋漓,跪得一顆心逐漸冰涼。

等她終於拿到觀音露,心急如焚地趕往醫院時,卻隻看到一張死亡確認通知書。

死者姓名林勇。

家屬確認簽字那一欄,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周何晏。

林洛初腦子嗡的一陣響,眼前一陣眩暈。

她死死攥著那一紙代表她父親死亡的檔案,啞聲質問:

“我父親...的屍體呢?”

江菀璃麵色如常:“已經被火化了。”

“你父親死得晦氣,若不火化,汙穢之氣會傳給你,到時候恐怕很難招來秋秋小姐,你要理解下。”

“閉嘴!”林洛初眼睛布滿血絲,胸口劇烈起伏著。

她沒有力氣與江菀璃爭辯,執拗地看向周何晏。

“醫生都去給我爸治病了,他為什麼會死?”

周何晏眉心蹙了一下,“心臟病發。”

“那你就自作主張把他給火化了?!”

林洛初幾乎要崩潰了,嘶聲喊著。

周何晏眉眼冷了下來,定定地注視著她。

“為了秋秋——”

“夠了!”

林洛初眼淚掉個不停,淒厲地喊著。

“為了秋秋為了秋秋!永遠都是這句話!”

“要我說多少遍,安秋的死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崩潰地砸了病房裡所有的東西,心如死灰地離開了。

林洛初渾渾噩噩地來到父親常年打漁的海邊,枯坐了一晚上。

直到天矇矇亮,她才伸出僵硬的手撥了一通電話。

對麵嗓音低低的,上位者氣息十足:“說。”

想到一個月後是江菀璃招魂的日子,林洛初眨了眨酸澀的眼眶,語氣決然。

“有兩件事。”

“第一,幫我查一個叫江菀璃的人,事無巨細地查。”

“第二,為我製定一套假死方案,不能有一絲破綻,一個月後施行。”

“作為報酬,我會給你周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還有一棟價值百億的大樓。”

一回到彆墅,林洛初就高燒不退。

夢裡不斷出現父親七竅流血的恐怖模樣。

“洛洛,爸隻是想烤條魚給你過生日,為什麼要燒死爸爸......”

每一次從夢中驚醒,周何晏都守在床邊。

一連幾天,他都耐心又細致地照顧著生病的她。

沒有涼薄的眼神和刻薄的言語。

恍惚間,林洛初還以為回到了安秋沒死之前。

直到這天,周何晏端來一碗黃色的水。

林洛初心裡咯噔一下,“這是什麼?”

“符水,喝了它,會更容易招來秋秋,讓她附身在你身上。”

林洛初眉心皺起了褶痕,滿眼不解。

“這些都是假的騙人的!為什麼你就這麼深信不疑?”

見她聲嘶力竭的樣子,周何晏眼底閃過一抹心疼,“為了秋秋的真正死因——”

可林洛隻在聽到“為了秋秋”時,情緒就徹底崩潰。

“你永遠都是這套說辭!”

“明明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所有痛苦都要我來承受?!”

林洛初瘋狂地推拒著他,符水卻不小心灑在了手上。

小臂瞬間冒起白色泡泡,尖銳刺骨的疼痛,令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周何晏迅速看向門口的江菀璃,心底第一次升起疑雲,沉聲問。

“這是怎麼回事?”

江菀璃不慌不忙地解釋:

“周爺,這符水可是您看著我做的。“

“林小姐身上罪業未消,心火燥熱,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說著,她將碗裡剩下的水倒在自己手上,卻半點事都沒有。

見周何晏眼底的疑慮徹底打消,她趁熱打鐵:

“周爺,林小姐心火過於燥熱,得調理一下,否則很難招來秋秋小姐。”

周何晏蹙眉:“要怎麼做?”

3

林洛初被關進了冰窖。

寒涼刺骨的冰窖裡,林洛初絕望地拍打著堅實的門。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周何晏!你瘋了嗎?!”

林洛初被凍得嘴唇發白,淒厲地嘶喊著。

直到嗓子啞得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周何晏出現了。

低沉的嗓音透過冰窖裡的擴音器響起,森冷得可怕。

“洛初,再堅持兩個小時,等你調理好心火,我自然會放你出去。”

聞言,林洛初哭著拍門,牙齒因為寒冷不斷顫栗碰撞著。

“這裡麵太冷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冷了,求求你放我出去......”

她苦苦地哀求著,可週何晏卻未有分毫動搖。

“為了秋秋,我不得不這麼做。”

短短幾個字,將林洛初徹底打入深淵!

她眼眶酸澀發脹,絕望地在心底輕聲呢喃著。

“周何晏,一個死去的人,當真能在你心裡占下如此重的份量麼?”

重到能狠下心一遍遍變本加厲地傷害她......

徹骨的寒氣一寸寸侵蝕著身體,將整顆心都凍得冰涼。

恍惚間,林洛初想起了十八歲那年。

她帶著一幫兄弟去整治鬨事的人,卻被設計關進了冷庫。

那晚,她在冷庫裡凍得瑟瑟發抖,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兒。

可週何晏找到了她。

他瘋了般用鋼筋去撬冷庫的門,用電鋸鋸,用鐵錘砸,用儘了各種方法,十指傷得深可見骨了都不放棄,終於撬開了門,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裡。

她至今還記得,那晚的周何晏害怕得渾身發抖。

“對不起洛初,對不起......”

“是我不好,是我來晚了!”

“彆怕,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都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待在這冷冰冰的地方。”

可現在,他卻親手將她扔進冰窖,冷聲讓她“再堅持一下”。

兩小時後,林洛初被放出來,強製灌下了五碗黑乎乎的水,緊接著又被扔進了桑拿房。

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桑拿房的溫度調得很高,蒸得她冰冷的身體散發出陣陣白煙。

江菀璃站在門外,一臉嚴肅地解釋:

“林小姐,一冷一熱,這樣才能將你體內的汙濁之氣徹底排出去。”

聞言,林洛初睜開迷濛的雙眼,卻對上門外周何晏心疼的眼神。

忽地,她扯開一抹諷刺的笑。

笑周何晏的假深情。

笑自己這十三年來的義無反顧、赤誠熱烈。

被送回房間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林洛初渾身冷熱交替,渾渾噩噩時睡時醒。

可怕的噩夢不知疲倦地折磨著她。

不知幾天過去,她終於清醒了。

周何晏緊張地攥住她的手,眼底俱是心疼。

“洛初,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

林洛初隻覺可笑至極,麵無表情地抽回手,一言不發地彆過頭去。

周何晏喉結微滾,修長的手指理著她鬢邊雜亂的碎發,語氣罕見地溫柔了下來。

“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招來秋秋的亡魂。”

“到時,一切真相都——”

“周何晏。”

林洛初打斷了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眼底一片死寂。

“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會這麼折磨安秋麼?”

4

周何晏沉默了好一會兒,又恢複了平日冰冷疏離的模樣。

“收拾一下,今天初一,得敬香。”

自從江菀璃住進彆墅後,每逢初一十五,林洛初都必須跪夠九個小時敬香。

從前,她為了那飄渺至極、一廂情願的愛情,一一忍耐,隻求有一天周何晏能發現真相,不再對她有誤會隔閡。

可現在......

她抓起枕頭狠狠摔在牆上,桃花眼裡布滿了紅血絲,崩潰得像一個飽受折磨的瘋子。

“這些都是封建迷信!都是假的騙人的不存在的!”

“你是接受過教育的,為什麼會就這麼相信這些荒謬的東西?!你從前分明最不信神佛......”

周何晏喉結輕滾,一雙黑眸暗了又暗。

“為了秋秋,我彆無他法。”

又是為了秋秋......

這麼想給安秋報仇,不如直接把她這個最大的嫌疑人殺了好了,當初又為什麼要給她辯護無罪?

林洛初心如死灰地望著牆上的巨幅婚紗照,再沒有一點力氣去爭辯任何東西。

跪夠了九個小時,林洛初又被帶到郊外一處棚子前。

她整個人疲憊得不行,死死盯著江菀璃,聲音嘶啞著。

“你又要作什麼妖?”

江菀璃微抬下巴,“帶你來行善積德。”

“隻有認定你是良善之人,仙人才會願意幫你招來秋秋小姐。”

林洛初心一緊,“什麼意思?”

江菀璃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

“這世間有許多苦難之人,幫助他們脫離苦難乃是功德一件。”

“棚子裡聚著二三十個流浪漢,他們飽受風吹日曬,吃不飽穿不暖。”

“你幫幫他們,溫暖他們,也算是積了功德了,仙人會幫你的。”

林洛初心跳得越來越快,嘴唇都咬出了血,聲音不自覺發著抖。

“周何晏知道你這麼做麼?他不會放過你的!”

誰料江菀璃卻笑了。

“周爺太想見秋秋小姐,不管我做什麼,他都不會怪罪的。”

林洛初僵在了原地,從腳底湧起一陣徹骨的寒,無儘的絕望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深知江菀璃說的沒錯。

為了安秋,周何晏什麼都願意做,即使是犧牲他的妻子......

江菀璃的車子揚長而去,緊接著,棚子裡就衝出一大群麵目猙獰的流浪漢!

林洛初死死咬著下唇,強忍著心底的恐慌,從地上摸起一根棍子。

不過片刻,衣服已經被撕爛,眼淚混著血水模糊了眼睛,可她卻還是揮著棍子以一敵眾。

直到警車到來,她已經渾身鮮血淋漓,傷得不成樣子。

警局內,林洛初裹著厚厚的毯子,握著水杯的手傷得深可見骨。

她眼底一片死寂,卻絕不退讓。

“我要告江菀璃,蓄意傷害!”

對麵,周何晏西裝革履,鏡片後的眼神一片晦暗。

“江菀璃是帶你去做善事的,一切都是在為半個月後做準備。”

林洛初心底沒有半絲情緒波動,平靜地反問:

“周何晏,我這一身的傷,你是看不見嗎?”

“她差點害死了我。”

周何晏眼底快速閃過一抹什麼,轉而又恢複了冷靜。

“江菀璃明明是帶你去施粥放糧,可你卻弄了一身傷。”

“報警的路人也可能是你安排的,自導自演。”

“你反複不配合,就是不想秋秋的亡魂被成功招來,怕她說出真相......”

“洛初,彆逼我拆穿你。”

刻薄的話語,將林洛初逼得再次崩潰。

明明從前他最見不得她受苦。

初入商界那年,他們二人四處碰壁。

林洛初甚至被信任的工作夥伴背刺,被指認泄露商業機密,差點要進局子。

隻有周何晏堅定不移地站在她這邊,日夜不免地找證據證明她的清白。

可現在,他卻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她......

林洛初心間那座名為愛的城池,在此刻坍塌得徹底。

她崩潰地嘶喊著:“那你倒是去查啊!”

“你去查了就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沒關係!”

“為什麼我的解釋總是沒有人聽?”

“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能把不存在的事情,說得跟親眼所見一樣?”

周何晏沉默了一會兒,遞出一份和解書,不容拒絕地道:“簽了。”

“半個月後要舉辦儀式。”

“江菀璃,不能出事。”

又是這樣。

隻要跟安秋沾上邊的東西,周何晏就決不允許出現半點岔子。

儘管安秋已經死了。

就連她這滿身的傷痕,他都會自覺找個理由圓上那牽強的邏輯,隻為了讓半個月後的儀式順利進行。

林洛初牽出一抹淒苦的笑,眼底的倔強被磨得乾乾淨淨。

“周何晏,若今天坐在這裡的是安秋,你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5

周何晏最終還是沒有回答。

林洛初沒有再糾結,麻木地在和解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菀璃的計劃是將安秋的魂招來,短暫附到林洛初的身上。

如果林洛初現在就消失,隻會讓周何晏起疑著急。

在港城他隻手遮天,她逃不掉的。

她隻能一遍遍催眠自己。

再堅持一下,等到半個月後,就可以徹底消失了。

可剛一回到彆墅,江菀璃就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

“周爺!大事不好了!”

“林小姐沒有施粥放糧,仙人覺得林小姐並非良善之人!秋秋小姐恐怕......”

林洛初隻覺無比荒謬。

可她還沒來得及張嘴,周何晏焦急的詢問就令她渾身冰涼。

“那該怎麼做?都聽你的。”

毫不意外的,林洛初又被關了起來。

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冰冷濕滑的蛇爭相往她身上爬。

纏她,咬她,吐出信子舔她傷口上的血......

林洛初緊緊抱著自己縮在牆角,心底害怕一陣大過一陣,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周何晏平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洛初,江菀璃說你得和柳仙增進一下感情。”

“我知道你怕蛇,但是為了秋秋...我不得不這麼做。”

林洛初指尖深深掐進肉裡,眼眶瞬間酸澀。

他清除地記得她怕蛇,可為了那些荒誕的理由,還是將她扔進了蛇堆裡......

原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再次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明明從前,他最是看不得她受驚害怕。

還記得那一年,周何晏剛在商界站穩腳跟,曾經結過仇怨的首富兒子就往彆墅裡放了幾百條蛇。

林洛初僅僅隻是被蛇嚇了一跳,周何晏就瘋了似的,甚至顧不上公司還仰仗和首富的合作吃飯,將那小少爺狠狠揍了一頓!以至於公司很長一段時間都寸步難行。

“我愛人最怕蛇,再敢用蛇嚇她,下一次就不是斷你一條腿這麼簡單了!”

可現在,他卻親手將她扔進了她最害怕的蛇堆裡......

再醒來時,睜眼就看見牆上幸福味都要溢位來的婚紗照。

林洛初麵無表情地彆開臉,對上週何晏擔憂的視線時,心底卻沒有半點起伏。

她平靜地開口,語氣諷刺。

“和一堆蛇待了整夜,仙人原諒我了?”

誰知周何晏卻喉結微滾,眼神複雜了起來。

“洛初......”

“江菀璃說,仙人餘怒未消,還得......”

林洛初怔怔地看著他,喉間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掐住,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做夢都想不到,從前最不信神佛的周何晏,為了安秋,竟會麻痹欺騙自己至此!

“周何晏。”

林洛初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聲音沙啞而顫抖。

“你究竟是為了安秋,還是隻是想懲罰我?”

“你真的相信能招來安秋的——”

“洛初!”

周何晏半邊身子都隱在陰影裡,神情在極力地克製著什麼。

“不要再說這種話。”

“半個月後,秋秋,一定會出現。”

望著周何晏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林洛初心口陣陣刺痛,痛苦地閉上眼。

安秋活著時,他會為了安秋拋下她獨自一人過生日、過結婚紀念
日。

現在安秋死了,他更是為了安秋反複折磨她......

好像不管安秋活著還是死去,她都無法逃開她的陰影。

半夜,林洛初被一陣跑動聲驚醒。

剛睜眼,就見周何晏裹著一身寒氣進來,一把將她抱起。

林洛初下意識抓住他衣領,心底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她啞聲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聞言,周何晏頓住腳步,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洛初,對不起。”

6

直到被拎上郵輪甲板,林洛初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她緊緊拽著繩子,在寒風中不停地發抖。

“周何晏,你當真要為了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周何晏眼底心疼一閃而逝,依舊冰冷地道:

“洛初,江菀璃請示過仙人了,隻有你贖罪,才能成功招來秋秋。”

林洛初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聲音幾乎撕裂。

“贖罪?”

“我到底有什麼罪?”

“我重複了無數遍,安秋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相信?我有什麼理由傷害她?”

原本已麻木的心再起波瀾,林洛初幾乎要崩潰,哽咽著道。

“周何晏,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愛我嗎?”

“你的妹妹安秋,永遠比我這個妻子重要是嗎?”

“你可曾對我...有過一丁點的信任......?”

周何晏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住,麵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平靜地吩咐:

“動手吧。”

話音剛落,兩個保鏢就上前,沒有猶豫地拎起她。

噗——!

林洛初重重地墜入海麵,砸起一圈圈浪花。

鹹腥冰涼的海水幾乎是瞬間就將她吞沒,掠奪她所有的呼吸!

就在她以為自己將會死在這裡的時候,又被纏在腰間的繩子猛地拽出海麵!

林洛初飄在海上,劇烈地咳嗽著。

可還沒等她多喘兩口氣,腰間繩子一鬆,瞬間又沉入海底!

如此反複不知多少次,林洛初克製不住地咳出了血。

鮮紅的血在海麵上暈開一朵花,她虛弱地扯開一抹笑,盯著甲板上那道高大的身影,嘴唇無聲地動著。

“周何晏。”

“我林洛初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便是遇見了你。”

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墜入深海,林洛初絕望地閉上眼。

恍惚間,眼前閃現出周何晏求婚時的畫麵。

那年,西裝革履的周何晏拿出自己所有財產擺在她麵前,虔誠而真摯。

“洛初,嫁給我好嗎?”

“我周何晏發誓,會一輩子對你好,永遠不會讓你產生哪怕一絲後悔的想法。”

當時的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以為遇到周何晏,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可不過短短幾年光景,諾言還在耳邊回蕩,當初許下諾言的人,卻早已變了樣......

林洛初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裡,是她和周何晏這轟轟烈烈的十三年。

醒來時,冰涼的大手正為她擦拭著眼角的淚。

林洛初下意識彆過臉躲開。

見狀,周何晏眼底閃過一抹痛色,聲線難得放軟了些。

“想吃什麼?我讓他們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聞言,林洛初扭回頭,平靜地注視著他。

“我想吃...我爸烤的魚,烤他自己打上來的魚。”

周何晏一怔,心口莫名刺痛,像針紮一樣。

可身為港城商界的龍頭老大,他最是擅長喜怒不形於色。

周何晏眉心微微蹙起。

“洛初,我知道你很難過,但爸是死於心臟病......”

林洛初死死盯著他,“周何晏,你還記得十三年前,是我爸救了你的命麼?”

周何晏躲開她的視線,語調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已經找好了一塊風水寶地,等秋秋的事解決了,就給爸下葬。”

林洛初笑了,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淚花。

爸,你看到了嗎?

你冒著生命危險救下的人,就是這麼回報你的。

就連給你下葬這樣的大事,都得排在安秋後麵......

她抬起朦朧的淚眼,語調平靜而絕望。

“周何晏,當初我爸...就不該救你。”

7

接下來的幾天,林洛初安安靜靜地待在臥室裡。

她偶爾也會望著牆上的巨幅婚紗照出了神。

不明白為什麼從前那麼相愛的兩個人,竟會漸漸心生怨恨,漸行漸遠......

林洛初從櫃子深處翻出周何晏寫給她的情詩。

泛黃的卡紙上,字裡行間都透著濃烈的愛意。

林洛初壓下心尖泛起的酸澀,在卡紙背麵寫下兩行字,又放了回去。

就當是...為自己不顧一切熱烈奔赴的這十三年,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夜裡,林洛初下樓喝水。

可沒走幾步,客廳的大燈突然亮了起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綁住手腳吊上了天花板!

林洛初驚恐地看著樓梯口的江菀璃。

“江菀璃!你要做什麼?!”

江菀璃眉尾微挑,“林小姐,我來的第一天就說過,走路步子要放輕,否則會驚擾到仙人。”

“到時招不來秋秋小姐,以周爺的脾氣......”

林洛初死死咬著下唇,“......瘋子!”

“你嘴裡究竟有沒有一句實話?周何晏若是知道——”

話音在瞥見拐角處那道身影時,戛然而止!

林洛初怔住了,心口涼得徹底。

原來他什麼都看見了。

卻縱容著江菀璃所有的荒誕行為。

隻為了安秋......

曾經她手指破點皮都心疼得整宿睡不著的男人,終究是徹底得消失了......

林洛初被吊在天花板上一整夜。

隔天一早,江菀璃穿著一身古怪的衣裳,一臉嚴肅地看著周何晏。

“周爺,再過兩日便是舉行儀式的日子。”

“接下來這兩天,林小姐需要獨自待在倉庫,斷食斷水,迎接秋秋小姐的到來。”

周何晏點點頭,不容拒絕地帶著林洛初去了倉庫。

倉庫門口,他替她整理著鬢角的碎發,眼底一片晦暗,聲線卻柔柔的。

“洛初,後天秋秋就會出現了。”

“等秋秋出現後,一切就會回到正軌。”

“若是你沒有......”

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著。

“我就安排一個長假,帶著你去馬爾代夫,挪威,仙本那,去任何你曾經憧憬的地方。”

“等你玩膩了,我們再回來。”

“有新鮮感了,又重新出發。”

“好嗎?”

林洛初平靜地聽著他規劃未來,彷彿一切真的可以回到從前的樣子。

可她心底卻沒有半點起伏。

她隻覺可笑。

就連此時此刻,他承諾她,都要加一個字首。

隻有她沒做過傷害安秋的事,沒有將安秋推下海,後麵說的一切才成立。

林洛初平靜地回望深愛了十三年的男人。

儘管一顆滾燙的心早已麻木得不成樣子,可她還是輕聲開了口。

“周何晏。”

“安秋,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輕得沒有份量的一句話,被徹底淹沒在風聲裡。

周何晏眉心輕蹙,“你說什麼?”

可林洛初卻沒有了再說一遍的力氣。

她笑著搖搖頭,決然地走進了倉庫。

待倉庫大門徹底關上後,她發了一通簡訊出去,整個人冷靜得出奇。

“準備好了嗎?時間定在後天一早。”

對麵很快回複:“可以。”

林洛初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眼底一片死寂。

她輕聲在心底呢喃著。

“周何晏,離開前,我為你提前準備好了三十歲生日禮物。”

“希望你會喜歡。”

第三天早晨,周何晏開完會回到彆墅,遠遠地便瞧見倉庫方向冒著熊熊濃煙!

他莫名恐慌,飛速往倉庫趕!

可等他到時,整個倉庫已經被燒得乾乾淨淨,隻剩一片廢墟......

周何晏目眥欲裂,額角青筋根根繃起,“洛初!”

“洛初呢?!洛初!”

江菀璃立刻上前,緊張道:“周爺,林小姐她......”

她欲言又止地指了指廢墟邊燒得焦黑的屍體。

整個身體已經碳化到看不出模樣,可左手的無名指上,卻戴著一顆藍色的寶石戒指......

那是結婚時,他親手戴在林洛初手上的。

周何晏心臟陣陣緊縮,想衝上去仔細看,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步!

他不相信,明明前兩天還好好的人,怎麼會......

良久,周何晏踉蹌著上前,不受控製地跪在了屍體旁。

無窮儘的懊悔與痛苦緊緊纏繞包裹著他,幾乎令他窒息!

他猩紅著眼,凶狠地看向保鏢。

“為什麼會起火?讓你們好好守著倉庫,究竟為什麼不及時救出她?!”

就在這時,掉落在腳邊的手機亮了起來。

手機似是被黑客入侵,螢幕閃過一陣亂碼後,彈出了一個視訊。

周何晏本想一拳砸下去,卻被視訊中那道清純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一瞬間,無數困惑與不可能的想法湧上心頭,幾乎令他不能思考!

他顫抖著手拿起手機,將視訊仔仔細細看過五六遍纔敢確認——

安秋......

她還活著......!

8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周何晏起身衝著助理厲聲吩咐。

“快!”

“我發給你們那視訊上的地點、人物,查!”

“十分鐘,我要知道所有資訊!”

周何晏攥著手機,緊緊盯著上麵迴圈播放的人臉,心底湧起無邊的震撼。

像。

太像了。

簡直就像是活著的安秋......

可是安秋又怎麼會活著?

那一晚,郵輪上所有人都站出來指認,說是親眼看見林洛初將安秋推下了海......

周何晏腦子愈發混亂,幾乎要不能思考。

可當視線觸及到地上那具焦黑的屍體時,心口又似被刀子割開,汩汩地淌著血,痛不欲生。

眼前忽地一陣眩暈。

恍惚間,十六歲的林洛初湊到他麵前,嘴角嵌著兩個甜甜的梨渦。

“周何晏?”

“很好聽的名字。”

“聽說是我爸把你從海裡撈上來的?你命還挺大,能挺到我爸救你。”

“給你燉條魚補補?我自己打上來的魚。”

十六歲的林洛初就這麼笑意盈盈地撞進了他心裡。

可如今,曾經笑容明媚的女孩,卻成了一具再也不能動彈的焦屍......

被烈火灼燒時,她該有多疼......?

她會不會哭著喊他的名字,讓他放她出去?

她到底...該有多絕望?

明明承諾過再也不會讓她受傷......

周何晏神色痛苦,一拳砸在地上!

就在這時,助理猶豫著上前。

“周爺......”

“視訊上的這座莊園...在澳洲,這個人好像,好像是安小姐......”

轟——!

周何晏大腦轟的一聲響起驚雷!

他扭過頭,劍眉深深皺著,聲線比臘月的冰霜還冷。

“你確定?”

“那真的是秋秋?”

得到保鏢的肯定,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周何晏踉蹌兩步,眉眼間儘顯迷惘,差點就要站不住。

安秋還活著,他明明應該開心。

可不知為何,心底的恐慌卻愈演愈烈。

他壓住心底所有情緒,沉聲吩咐。

“訂最近一趟去澳洲的航班!”

“不!直接開私人飛機去!”

“把人給我接回來!”

助理帶著一隊保鏢迅速出動,很快便沒了蹤影。

周何晏腦子裡一團亂麻,疲憊地按著太陽穴。

餘光瞥見江菀璃一聲不響離開的背影,他劍眉輕蹙,聲線冰冷。

“江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江菀璃身形驀地頓住,貝齒死死咬住下唇,緩緩轉過身露出悲傷的表情。

“周爺。”

“這場大火實在來得突然,林小姐走得慘烈,我想去為她點炷香。”

聞言,周何晏忽然想到了什麼。

“招魂的物件,從秋秋,換成洛初,可行?”

“這......”江菀璃垂眸,有些猶豫。

“不可以?”周何晏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還是說,你根本不會招魂。”

江菀璃一驚,忙擺手,“不是的周爺!”

“以您在港城的身份地位,我騙誰也不敢騙您呐!”

“再者,仙家是不許我們騙人的,會受到懲罰。”

“林小姐的亡魂,招是可以招,就是需要一些準備,得要點時間。”

周何晏眼底神色複雜,低低地應聲。

“給你三天。”

“招不來洛初的亡魂,你知道我的手段。”

9

周何晏將林洛初的屍體放進了水晶棺,延緩腐化。

他抱著幾本厚厚的相簿,守在棺材邊,反反複複地翻看。

從初遇到結婚的這十三年,每一個重大節日、紀念
日,林洛初都喜歡拍照留念。

最初出來闖蕩的那段時間,日子過得很艱苦,吃了上頓沒下頓,可他還是省吃儉用,多打了兩份零工攢了點錢,給洛初買了生日禮物。

他還記得,那時的林洛初才十七歲,紮著兩條黑亮的麻花辮,笑盈盈地用撿來的手機拍下他送的裙子。

往下再翻一頁,是他和林洛初一起捧著蛋糕的合照。

再後來日子漸漸好了起來,他送的禮物越來越好,二人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相簿一頁頁翻過,周何晏的手倏地頓住了。

最近一張照片下麵的日期——

是三年前。

周何晏瞳孔微縮,驚恐地發現,自從結婚後,洛初就不再記錄這些重要日子了。

為什麼?

她認為這些日子再沒有了需要留唸的必要麼?

明明當初她列印相片裝冊時,還一臉驕傲地仰起臉。

“阿晏,我要把屬於我們的回憶統統記錄下來!少一段都不行。”

“等以後老了,咱就去海邊定居,躺在搖椅上,吹著舒服的海風,靠在一起翻照片。”

“你要是欺負我了,相簿可是能記得一清二楚的,等到老了我還得找你算賬。”

她鼓起嘴威脅人的樣子格外俏皮,“所以你以後可得好好對我哦。”

周何晏看著照片上她燦爛的笑顏,驀地酸了眼眶。

他抖著手撥通助理的電話,喉結艱難滾動著。

“最近這三年,結婚紀念
日、洛初的生日,我都在...忙工作?”

對麵助理猶豫著:“先生,您......”

“這些重要日子,您每次都在陪安秋小姐......”

轟——!

周何晏腦海中轟然炸開一聲響。

恍惚間,林洛初委屈的質問,一聲聲在腦海深處響起。

助理猶豫著還是開了口:

“甚至去年太太小產,您也沒去醫院陪她,而是...而是陪安秋小姐去做了美甲。”

“您總說這都是欠安小姐的,可是先生,您對她已經夠好了,太太可是實打實陪您打拚了十三年,可婚後您卻時常為了安小姐忽略太太......”

“我好幾次都看見太太一個人坐在在花園裡,鬱鬱寡歡。”

助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對周何晏的淩遲。

他靜靜地聽著,不知不覺,冰冷的淚竟淌了滿臉。

巨大的悲痛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伏下身子,趴在裝有林洛初屍體的冰棺上,哭得像個失去糖果的孩子。

三天後,周何晏準時出現在江菀璃麵前。

“開始吧,今天,我要見到洛初。”

江菀璃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在一起,肉眼可見的驚慌。

“周,周爺......”

“三天的準備時間,實在不夠,至少得要一個月才行......”

周何晏嗤笑一聲,冷冷地俯視著她。

“是時間不夠,還是你壓根就沒這個能力?”

江菀璃驚慌地擺手。

“不是的周爺,您相信我!我怎麼敢騙您呢?!”

“當初您找到我時,我也曾當著您的麵和秋秋小姐的亡魂通靈不是嗎?”

“這足以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周何晏漫不經心地點燃一根煙,夾在指間。

“我本不信神佛,更覺這些東西是無稽之談。”

“是你當時說的那幾件事,除了我和秋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讓我不得不相信你。”

“可現在......”

周何晏深深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扔在腳邊,鋥亮的皮鞋不輕不重地按在煙蒂上碾磨。

“我的人,已經找到了秋秋。”

“她還活著,不過已經失去了記憶。”

說著,周何晏黑眸微眯。

“所以你說說看,你招來的,究竟是誰的亡魂?”

“或者說,你的出馬仙身份,是假的。”

聞言,江菀璃麵露驚恐,渾身抖若篩糠!

她腳下一軟,虛虛地靠著牆,聲音都在顫抖。

“周,周爺......”

10

周何晏一身深色中山裝,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輕輕轉著手腕,聲線森冷。

“現在說實話,還來得及。”

“否則,你知道我的手段。”

江菀璃嚇尿了。

她崩潰地跪倒在地上,輕輕扯著周何晏的褲腿,聲音不自覺發著抖。

“周爺!”

“您聽我說!”

“我,我真的沒膽子騙您,我說的都是真的......”

周何晏耐心漸漸告罄。

“嘖。”

“讓我來猜猜。”

“我妹妹從海上消失後,是你綁了她,從她那裡套出一些有用的資訊,而後想殺人滅口,但沒想到她逃走了,並且活了下來。”

“而你之所以綁她,是為了想辦法混到我身邊......”

“所以,你是對家公司派來的。”

周何晏說的篤定,江菀璃卻反而沒有開始那麼害怕了。

她眸中閃過一抹慶幸,繼而又扯住周何晏的褲腿,聲淚俱下。

“周爺,不是您說的那樣,我根本沒見過秋秋小姐。”

“我沒有彆的目的,我隻是,隻是想賺點錢......”

“您給的報酬實在豐厚,我一下鬼迷心竅了,就壯著膽子騙您說我能招魂,但其實...都是為了錢!我更不可能綁架秋秋小姐啊!”

江菀璃哭得麵頰通紅,哽咽著解釋:

“至於我當時說的關於您和秋秋小姐之間的事,也是在訪談雜誌上看到的。”

“秋秋小姐曾接受過一本雜誌的訪談,其中提到過和您的一些往事,我,我隻是恰好看過這本雜誌,所以纔敢冒險試一試。”

周何晏明顯不信,“你是為了報酬,可那天若是沒有起火,你要如何招來秋秋的亡魂?”

“事情一旦敗露,你一分也拿不到。”

江菀璃抽嚥了兩下,抬起朦朧的淚眼,“周爺,我,我一時鬼迷心竅了,沒想過後麵的事。”

“其實越臨近要招魂的日子,我就越慌......”

“我無數次想要不要跟您坦白,但是我又不敢,您的手段港城無人不知,我實在,實在害怕......”

“嗬。”

周何晏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不敢?”

“還記不記得這一個月,你說了什麼話,利用秋秋讓我做了什麼事?”

聞言,江菀璃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嘴唇囁嚅著,卻害怕到吐不出一個字。

這些天,鮮血淋漓、嘶聲厲喊的林洛初突然浮現在眼前,彷彿是從地獄爬上來朝她索命的惡鬼!

周何晏彎下腰身,用力鉗住她的下巴,笑容嗜血。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能殺生,走路步子不能太大,需要向仙家示好,要排出洛初身體裡的汙濁之氣......等等,這些,都是瞎編的?”

“嗯?”

江菀璃驚恐地往後蹬著腿,試圖脫離他的掌控。

“周,周爺,我錯了,您聽我解釋......”

“解釋?”周何晏眼眸微眯,麵色陰沉得彷彿下一秒就能斷她生死的閻王。

“就為了所謂的報酬,不顧我夫人的生命安全?”

說完,周何晏忽地想到了什麼,猛地鎖住她喉嚨!

不可置信地問:

“那天你說要帶洛初去郊外施粥放糧。

“是騙我的?!”

11

周何晏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天的情景。

警局裡,林洛初裹著毯子,握著水杯的手傷得深可見骨,不停地抖動。

猶記得當時,林洛初紅著眼,委屈地質問他是不是看不見她一身的傷,問他為什麼不信她。

可他是怎麼說的?

為了秋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江菀璃,甚至說出了一切都是洛初自導自演這種話。

他逼著洛初簽下和解書,就為了能順利招魂,招來秋秋的亡魂。

那晚林洛初絕望而平靜的眼神,狠狠刺痛現在的周何晏。

他現在才明白,那是洛初對他...徹底失望的眼神......

周何晏緊緊掐住江菀璃的脖子,惡狠狠地詢問:

“那天,你究竟對洛初做了什麼?!”

江菀璃使勁掰著他的手,鼻息間的空氣越來越少,整張臉憋得通紅。

直到快要承受不住,她才使出全身力氣拍打他。

“我,我說,我說......”

桎梏在喉間的力道驟然鬆開,江菀璃不受控製地跌倒在地。

她捂著脖子拚命咳嗽,似是要將肺都咳出來。

良久,她才攥著拳,艱難道:

“周爺,那天我帶林小姐出門,真的是去施粥放糧嗎,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周何晏一腳踹飛幾米遠!

“我從不打女人,但你,連人都算不上。”

周何晏站在樓梯口,撥了通電話,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冰。

“查一下江菀璃。”

“所??????有的資訊,事無巨細,我都要。”

不過短短半個小時,有關江菀璃的所有事情就被整理成檔案,整齊地放進了周何晏的書房。

周何晏一頁頁仔仔細細地讀完所有檔案,麵無表情地站上陽台,一根接一根,抽完了一整包煙。

明月高懸,煙霧繚繞,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了周何晏通紅的眼眶。

眼前不斷閃過檔案上瘮人的文字,周何晏拿煙的手都在顫抖。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一個月來,自己對林洛初有多過分。

明明從前他承諾過,會守護她一輩子,再不讓她受一點傷,掉一滴淚。

可他食言了......

甚至...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明白自己那段時間為什麼跟著了魔一樣,事事都聽江菀璃的,生怕到時候招不來秋秋的亡魂。

可直到今天,他才幡然醒悟。

周何晏驚愕地發現,他之所以想要招來秋秋的亡魂,是想親口聽秋秋說當晚在郵輪上的真相,想知道秋秋的死究竟跟洛初有沒有關係。

全世界都說林洛初是殺人凶手,他找不到任何證據可以洗清她的嫌疑。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能選擇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可他卻漸漸忘了初心,變得偏執、盲目、甚至失去了判斷,導致洛初在這一個月裡受儘苦楚,不僅失去了至親之人,甚至丟了性命......

恍惚間,眼前浮現出那天的畫麵。

他精心準備了許多洛初愛吃的菜,守在床邊等她醒來。

他暫時放下對她的怨恨,溫柔地哄著她想帶她去吃好吃的。

可林洛初卻絲毫不領情,看向他的眼底一片死寂,平靜地說,想要吃她父親為她烤的魚。

心臟驀地狠狠刺痛!

周何晏顫手捂住心口。

他真是昏了頭,聽信江菀璃的話,把救命恩人圈在火堆中炙烤,害得他心臟病發去世。

他真是個畜生!

周何晏點燃盒子裡最後一支煙,狠狠按在手腕!

皮肉滋滋冒煙的疼痛,卻及不上心臟疼痛的分毫!

他閉上眼,絕望地想。

洛初......

一定恨死他了吧。

12

再次見到安秋時,周何晏心底十分複雜。

安秋是真的還活著。

那郵輪上那些人的證詞算什麼?

洛初受到的那些傷害又算什麼?

她甚至...差點被他送進了監獄......

現在,更是連命都丟了。

周何晏心口陣陣抽痛,痛得連眉頭都緊緊皺在了一起。

“聽說,你是我哥?”

安秋穿著奶黃色的連衣裙,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周何晏回過神來,勉強扯開一抹笑。

“我姓周,周何晏,是你義兄。”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安秋乖巧地搖搖頭,“我隻記得一覺醒來,就被帶上了飛機,去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棟莊園什麼都沒有,隻有我一個人。”

聞言,周何晏心口一刺,目露憐憫。

安秋,曾經最怕孤獨了。

他上前一步,大手拍上她發頂,動作輕柔地順著發。

“彆怕,以後都不會有事了。”

“有大哥在。”

安秋乖巧地揚起笑,重重點頭!

周何晏沒有給林洛初辦葬禮。

他始終無法接受林洛初就這麼離開了他。

明明他們從前約定過的,要相互依偎到老。

他白天陪安秋吃飯逛街,對她百依百順,晚上就去到冰冷的地下室,守著林洛初的屍體入睡。

沒有了林洛初,周何晏就像是沒了精神寄托。

從前光鮮亮麗,抬抬眼都能在港城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人,如今卻消瘦得不成樣子,下巴上的胡茬都能讓蚊子蕩鞦韆。

他不再在意自己的外表,甚至連飯也吃不下,大有要陪著林洛初一同去了的架勢。

直到這天,周何晏出差提前回來,拿著從外地帶回來的禮物打算給安秋,卻在聽到裡麵的聲音時,徹底僵住了身子。

“我哥現在一口咬定江菀璃是騙子,不肯放她離開,把她關在地下室沒日沒夜地折磨。”

“江菀璃細皮嫩肉的,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住折磨,把我供出來!”

周何晏握在門把手上的手無聲無息地鬆開,腦子裡所有思緒都一團亂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裴哥,當時在海上是你把我藏了起來,讓所有人都指認林洛初把我推下了海,幫我假死,我們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現在如果不解決江菀璃的事情,遲早有一天,我哥會從她嘴裡知道,一切都是我們三個計劃好的!到時候誰也逃不掉!”

“不,我哥現在還不知道我根本沒失憶,他去出差了。”

“放了江菀璃不可能的,以我哥在港城的勢力,不管江菀璃逃到哪裡,都會被抓回來!”

“我們隻有一個辦法,讓江菀璃‘自殺’。”

說著,安秋嗤笑一聲,與往常乖巧的樣子大相徑庭。

“放心吧,我哥後天才會回來,你明天就上門,送藥過來,江菀璃,不能留。”

“而且......聽說林洛初被關在倉庫的時候,那把火是你囑咐江菀璃放的?”

“做得很好,報酬給你翻一倍。”

周何晏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聽見裡麵安秋的聲音越發惡毒。

“我都死了,我哥甚至捨不得讓林洛初進監獄,還要把她留在身邊,那她就隻有死了!”

“沒了林洛初,周何晏...以後就隻是我一個人的!”

13

周何晏垂在身側的手鬆了緊,緊了鬆,將本要帶給安秋的禮物都捏得變了形。

裡麵打電話的聲音已經停止,周何晏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

剛走兩步就被叫住了。

“阿晏?”

自從把安秋找回來以後,她自稱失憶,便不像從前那樣喊他哥哥,而是像林洛初一樣,喊他阿晏。

腦海中想起剛才她惡毒的言論,周何晏胃裡一陣翻湧,泛起陣陣惡心。

可轉過身來時,他又神色如常,平靜地應聲。

“這幾天在家裡,玩得還開心?”

安秋有些心虛,“那個,阿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比預計的日子提前了好幾天,也不說一聲,我都沒來得及去接你。”

周何晏牽起一抹笑,將手中的禮物遞了出去。

“工作提前結束,給你帶了禮物回來。”

“但臨到了這兒才發現盒子在路上磨損了些,本來打算換個盒子再給你。”

見周何晏神色沒有異樣,安秋欣喜地收下禮物,挽上他胳膊。

“阿晏,既然你提前回來了,接下來幾天沒事做,那不如陪我出去逛逛?”

“棲霞街新開了一家餐廳,明天陪我去嘗嘗?”

周何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像往常一樣輕輕拍她發頂,語氣格外溫柔,鏡片後的眼底卻一片晦暗。

“當然沒問題了。”

“畢竟你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安撫著安秋,眼前卻浮現林洛初委屈落淚的模樣。

“周何晏,如果死的是我,你也會像折磨我這樣,折磨安秋嗎?”

心口再次泛起尖銳的疼。

他輕聲在心底呢喃著。

“洛初,等我。”

“等我給你報完仇,就下去陪你。”

隔天,置滿鮮花的浪漫包廂內,安秋有意無意地露出小臂上駭人的傷痕。

周何晏狀似隨意地問道:

“手上怎麼回事?是疤還是......”

安秋下意識捂住袖子,雙眼瞬間就變得濕漉漉的。

“沒,沒什麼......”

周何晏黑眸微眯,“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有誰欺負你了?”

安秋咬住下唇,神情委屈極了。

她放下筷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阿晏。”

“這是在澳洲時留下的。”

“偌大的莊園裡,隻住了我一個人,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失去了所有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每天都盼著能有親人來找我。”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來找我了,起初我很欣喜,可後來,他們卻將我綁起來,用鞭子抽我,用棍子打我,甚至對我用電擊......”

她環住雙臂,身子微微發抖。

“這些傷痕,都是那段時間留下的。”

周何晏配合她演戲,眉頭輕輕蹙起。

“你是我的人,究竟是誰敢傷害你?”

聽出他語氣裡的關心,安秋神情更加委屈了,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

“我不認識他們。”

“但是,我曾聽見他們打電話。”

“對麵是一個,姓林的人,叫...洛初......”

“和嫂子同名。”

周何晏垂下眼瞼,漆黑的眸子裡盈滿了諷刺與戲謔。

他神情淡淡地反問:“哦?是嗎?”

“你的意思是,是你嫂子把你推下海,又製造出你已經死了的假象,再將你綁去澳洲將你關起來,派人對你用儘酷刑,折磨你?”

安秋滿臉的淚,聲音都在顫抖。

“我也不確定,阿晏,那些我全都不記得了。”

“我很害怕,我現在一想起在澳洲的那段日子,就心慌,渾身發抖,每晚每晚都做噩夢......”

周何晏靠在真皮坐椅上,就這麼靜靜看著她表演。

直到手機螢幕亮起,助理的資訊發來,他嘴角才揚起一抹嗜血的笑,眼神冰冷地看著正抹眼淚的安秋。

“安秋。”

“我承認,當初阻止你進軍娛樂圈,確實是我的錯。”

“我沒想到你在演戲這方麵,竟天賦異稟。


14

安秋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周何晏。

“阿晏,你...你在說什麼?”

周何晏麵上劃過一絲陰狠,沉默地點燃一支煙。

深深抽了一口後又頓住,將煙按滅在桌上。

如果是洛初在,看到他抽煙,一定會氣鼓鼓地教訓他。

“盒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吸煙有害健康,還抽!”

“今晚睡沙發!”

可往後...他再也沒法惹她生氣了......

周何晏吐出煙圈,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將眼眶的酸意按了回去。

“安秋,推你下海的,當真是洛初麼?”

安秋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膽戰心驚地看著他,搭在沙發上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阿...阿晏,你在說什麼呢?”

“我不是說了,那些我全都不記得了麼?”

周何晏深深看了她一眼,耐心徹底告罄。

他點開助理發來的視訊,將手機扔到安秋麵前,聲線森冷。

“這個男人。”

“我沒記錯的話,是你大學同學。”

安秋隻在看到視訊的第一眼,就麵色慘白!

她咬著牙,看著視訊裡的男人偷偷潛入周家地下室,在即將碰到江菀璃的下一秒——

被周何晏的保鏢踹倒在地!

安秋嘴唇囁嚅兩下,抬起迷濛的淚眼。

“阿晏,你這是......”

“這個男人我不認識,我說過,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周何晏氣笑了。

他傾身上前,一把鉗住她纖細的脖子,漸漸收緊力道。

漆黑的眼底盛著無邊的憤怒與痛色。

“安秋,從小,為了彌補你失去父母的痛,我事事依著你,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哪怕是拚了命,我都會去辦!”

“我把你當做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把你當親妹妹,可你呢?”

“你卻要害死我的妻子?!”

安秋驚恐地瞪大眼,使勁拍打著周何晏的手,想反駁,可鼻息間的空氣卻越來越少,少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見她憋得麵色通紅,一副快要窒息的樣子,周何晏終於鬆了手。

他理了理揉皺的西裝,嗓音壓得低低的。

“四個月前,你們就計劃好了這一切。”

“先是在郵輪宴會上,假裝被洛初推下海殺害,讓洛初擔下殺人犯的嫌疑,甚至安排好了人證物證,證據鏈完整到沒有一絲破綻。”

“其實你隻是隱瞞身份資訊逃到了國外。”

他頓了頓,隻覺心口一陣難以承受的疼痛。

每一句話,都像是對自己的淩遲。

“見我並沒有對洛初怎麼樣,你們又想出了第二個計劃。”

“故意讓我遇上江菀璃,讓她說出一些隻有你我才知道的秘密,使我對她出馬仙的身份深信不疑。”

“將她帶回彆墅後,她就以要招來你的亡魂為由,屢屢傷害洛初!”

周何晏猩紅著眼,無邊的怒意與悔恨在胸腔裡翻騰。

盯著安秋慘白的臉,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後一段話。

“最後,在原定招魂儀式當天,一把火燒了倉庫,燒了洛初!”

“這十三年,洛初待你如親妹妹,從未對你有過一句重話,可你呢?”

“你卻想要了她的命?!”

怒吼完,周何晏不受控製地跌坐在沙發上。

這是在質問安秋。

也是在質問他自己。

明明這些年洛初對安秋的好,他都看在眼裡,為什麼卻不相信洛初?

為什麼一次次忽略洛初的解釋?

為什麼一次次縱著江菀璃以那些荒誕的理由傷害洛初?

洛初死了。

他甚至,連向她認錯的機會,都沒有......

而與此同時,海城城郊某處療養院。

護工敲開某間VVIP房門,朝坐在窗邊形容憔悴的女人道:

“林小姐,裴先生來了。”

15

窗邊,女人回過頭來——

赫然是原已死在火災中的林洛初!

林洛初麵容憔悴得很,起身跟著護工去往會客廳。

路過大廳時,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港城首富的大爆料。

“據悉,港城首富周何晏周先生的義妹,於四個月前墜海身亡。”

“不過本台記者於近日獲悉,周先生的義妹安小姐,其實並未身故,前日剛從澳洲飛回港城......”

聽見安秋沒死並且回到港城的訊息,林洛初腦子裡嗡的一聲響。

無數畫麵頃刻間從塵封的記憶中破土而出!

這一個月來遭受的身體傷害,和周何晏解釋永遠不被相信的絕望與心死,失去至親的痛苦,被冤枉卻無處伸冤的崩潰......

所有負麵情緒彷彿無數隻螞蟻,齊齊啃食著她的心臟!

幾天前她還被關在倉庫裡,斷食斷水,數著日子,纔等到了招魂儀式當天。

一大早,天才矇矇亮,倉庫就著了火。

她原以為是裴書臣履行承諾,開始實施假死計劃。

可直到她被嗆鼻的濃煙熏倒在倉庫,都沒有人來救她!

她以為自己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那裡。

可再睜眼時,卻出現在這座療養院內。

裴書臣的助理告訴她,是江菀璃放火點燃了倉庫,於是他們將計就計,把早已準備好的假死計劃結合起來,製造了她死亡的假象。

隻是他們到的比較晚,她已經被滾滾濃煙熏得暈了過去。

看著大螢幕上週何晏的精英麵孔,林洛初心頭恨意翻湧。

他曾說要一輩子保護她,終生不會負她。

可她卻被他親手關進倉庫,差點就死在了裡麵!

“林小姐?”

“裴先生正在等您。”

在護工的提醒下,林洛初回過神來,壓下心底的一切心思,跟隨她去往會客廳。

這是時隔五年,她與裴書臣的第一次會麵。

五年過去,他還是一樣的英俊、帥氣,身上那股子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任誰也模仿不來。

會客廳的大門推開,裴書臣從電腦前抬起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靜得似一潭深淵,令人捉摸不透。

見到林洛初,他眉尾高高揚起,薄唇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好久不見。”

林洛初有些侷促地捏了捏衣角,張開嘴,聲音卻沙啞得不行。

“好久...不見......”

話音剛落,林洛初就不自覺想起五年前見麵的場景。

當時她正從公司出來,在回家的路上卻碰到一群混混追著裴書臣跑。

那會兒她還不認識裴書臣,看他渾身破破爛爛的樣子,還以為是偷了東西要捱打的流浪漢。

她揮著限量款包包就上前,將那群混混打得落花流水。

待一切都平靜後,她本想直接離開,可看他蹲在牆角那破碎的樣子,莫名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她終究是心生不忍,從錢夾裡抽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他,並細聲囑咐。

“拿著錢,去買幾身板正的衣服,給自己找個工作養活自己。”

“你長手長腳,就算去碼頭卸貨,在這偌大的港城,也是足夠養活自己的。”

當時,她還不理解男人為什麼要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

直到一週後,她再次見到這個男人。

是在陪周何晏參加的一場商業晚會上。

當晚,西裝革履精英氣息十足的裴書臣出現在她麵前,一改落魄乞丐風,嘴角噙著笑向她舉杯。

“林小姐,又見麵了。”

16

那時林洛初才知道。

原來他叫裴書臣,是港城裴氏的唯一的繼承人,身價百億,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至於被她錯認成流浪漢的那晚,不過是第一次來港城出差,被對家暗算了。

後來的後來,她和裴書臣的淵源越來越深。

裴書臣瘋了般追求她,名車名錶不要錢似地送,甚至專門為她在港城打造了一座遊樂園,命名洛洛樂園。

可就算他是海城太子爺,在周何晏隻手遮天的港城,他手也伸不了太長。

不過短短半年,他就被裴老爺子招回了海城。

臨行時,他們見了最後一麵。

裴書臣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麵色陰鬱,明顯心情很差。

“這是我的私人電話,我許諾,滿足你一個要求。”

“我會等你,等你離開周何晏的那一天。”

當時,林洛初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周何晏,氣得他一個字也沒跟她說就轉身離開。

這一彆,就是五年。

林洛初回過神來,心底是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她在裴書臣對麵坐下,扯開一抹笑,再次重複,“好久不見。”

裴書臣麵色十分平靜:“前段時間我人在國外,一時回不來,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給助理去做的,還合你心意?”

林洛初點點頭,“謝謝,幫了我很大的忙。”

裴書臣嗤笑一聲,“不用謝,畢竟拿了周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又拿了林小姐的聘禮——港城價值百億那一棟樓,怎麼都是不虧的。”

聞言,林洛初心底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周何晏曾愛她愛得轟轟烈烈,甚至以一棟價值百億的大樓為聘。

可那又怎樣?

他還是會,不計後果地傷害她。

裴書臣視線輕飄飄落在她纏著繃帶的手上,“這段時間你待在這兒好好養傷。”

說著,他扣上西裝釦子起身。

“對了,不介意我對港城老公做些什麼吧?”

林洛初一怔,好一會兒才道:

“我跟他,早就離婚了。”

在她被送進拘留所前。

那時,她身為嫂嫂,“殺”了周何晏義妹的事,鬨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周何晏拿出離婚協議書讓她簽字,說她弄出這樣的醜聞,隻有擺出離婚證,讓大家相信她們已經離婚,纔不會對公司股票造成太大影響。

後來,周何晏雖將她撈了出來,卻再沒提過重新辦理結婚的事情。

裴書臣有一瞬怔忪,很快便調整過來。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部手機遞給她。

“新的,你拿著用,裡麵存著我的號碼,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

林洛初接過手機,禮貌回應:“謝謝。”

裴書臣沒再多說,大步走出會客廳。

直至拐角,他才撥出一個號碼,沉聲吩咐。

“開始行動。”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17

半個月後,港城。

偌大的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所有員工都戰戰兢兢,連頭也不敢抬。

周何晏看著對麵端坐著的裴書臣,麵色陰沉得可怕。

“裴總剛才,莫不是在開玩笑?”

裴書臣輕笑,“股權轉讓協議,已經公證過了,周氏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已成功轉讓至我的名下。”

“目前,周氏最大的股東,是我。”

他每說一個字,周何晏麵色就愈發陰沉。

港城首富公司一夜之間易主,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周氏股權透明,股份占大頭的就是周何晏、林洛初,以及安秋。

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是誰轉讓了股份。

可洛初已經死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何晏壓下心頭一團亂麻,冷冷啟唇:

“裴總真是好手段,能輕而易舉在我眼皮底下整出這麼大動作。”

裴書臣站起身,將檔案攤在桌上。

“這多虧了周總的太太,兩個月前,周太太聯係我說要把股份賣給我,我還大吃了一驚。”

“難不成,周總和您太太......”

裴書臣長眉輕挑,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生了嫌隙?”

周何晏眼底閃過一抹狠厲,十分不友善地看向他。

“我夫人已於半月前逝世,還請裴總說話注意分寸。”

“哦?”

裴書臣佯裝意外,“倒是不知周總年僅三十就成了鰥夫,抱歉,是我冒犯了。”

“可惜了林小姐,看錯了人,丈夫連護她周全的能力都沒有。當初若是跟了我......”

聞言,周何晏麵色更加陰沉,給助理打了個手勢,沉聲道:

“送客。”

裴書臣也不惱,抬手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兩隊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魚貫而入。

裴書臣拍拍手,“周總,我忙於海城事務,恐怕不能親自管理周氏。”

“你能將周氏發展得這麼好,能力實在不俗,不如就留下來繼續擔任CEO。”

“這幾位是我從海城帶來的骨乾,從今天起,正式加入周氏協助你,以後,辛苦了。”

說完,裴書臣頭也不回,乾脆利落地離開了。

周何晏麵色陰沉地揮退了會議室所有人,隻留下了助理。

助理臉色也難看至極,“先生,這一切太突然了,現在該怎麼辦?”

誰知,周何晏卻毫不關心這件事情,反而道:

“洛初還活著!”

“快,訂最快一班去海城的飛機!”

“一定要趕在裴書臣之前到!”

助理雖一頭霧水,但跟了周何晏這麼多年,他從未有過決策失誤的時候,還是迅速照做。

飛機劃過碧藍的天,周何晏翻看著手機裡林洛初的照片,心急如焚。

裴書臣喜歡林洛初,曾那麼轟轟烈烈追求過洛初,這是整個港城都知道的事情。

就算已經過去五年,得知洛初的死訊,他也不該是這副淡淡的反應。

他當時淡定的樣子,不對勁!

他很有可能是這段時間見過洛初,又或者......

洛初的“死”,根本就是他策劃的!

否則裴書臣怎麼會拿到洛初手裡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洛初那麼愛他,根本不可能背叛他,把股份轉讓給他人!

所以洛初...一定是被裴書臣綁架威脅,強逼著簽下的股份轉讓協議!

對洛初還活著的驚喜、對她被綁架的擔憂、對裴書臣的憤怒、對自己這幾個月傷害洛初那些事的痛心與歉疚...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拳頭大的心臟撐碎!

周何晏捂著心口,眼角滑落一滴滾燙的淚。

現在,他隻想快點飛到洛初身邊,保護她,照顧她,向她認錯道歉,用一整個餘生,來好好彌補她......

18

飛機落地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海城很大,周何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高階的總統套房內,周何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盛著紅色液體的高腳杯慢悠悠晃著。

看著底下的霓虹閃爍,他不禁想,林洛初現在會在哪裡呢?

有沒有受苦?過得好不好?

忽地,電話響了起來。

“先生!查到了!”

“太太真的還活著!照片和地址發過去了,您看看!”

周何晏瞳孔驟然緊縮,幾乎是立刻點開手機檢視。

照片上,林洛初裹著厚厚的襖子,正拎著一個手提袋從麵包店走出來。

周何晏放大照片,顫抖著指尖輕觸她的麵頰,眼眶不自覺泛起酸澀,朦朧了視線。

洛初......

真的是洛初。

瘦了......

周何晏壓下心底無儘的疼惜懊悔與歉疚,換上了洛初最喜歡的那件深灰色呢子大衣纔出門。

一路上,左邊胸口不停地震顫,一顆滾燙的心臟似是要從裡麵跳出來!

自見到那具焦黑的屍體後,周何晏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再沒有過一絲喜悅的心情。

直到再次見到活著的林洛初,他才感覺一顆冰冷的心,漸漸開始恢複溫熱......

他做夢都想將鮮活的洛初擁進懷裡,好好道歉好好彌補,訴說曾以為失去她的痛苦。

可林洛初...似乎並不這麼想......

周何晏對上林洛初冷漠的視線時,心口狠狠一刺!

他僵著身子站在原地,嘴唇囁嚅著,想說話,可卻被她冰冷的視線刺得渾身發冷,無邊的恐慌快速從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洛初...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她看向他時,一雙桃花眼裡總是含著脈脈情意的。

可現在,卻隻剩下冷漠,凍得人心口發寒。

“洛、洛初......”

周何晏喉間乾澀,囁嚅了很久才叫出這個久違的名字。

僅僅隻是念出來,眼眶就不自覺紅了一圈。

療養院門口,林洛初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靜地可怕。

“有事?”

短短兩個字,彷彿一把尖刀,狠狠紮進周何晏心口!

“洛初,你...還好嗎?”

林洛初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發著抖,麵上卻是一派平靜。

“林洛初已經死了。”

周何晏心口一刺,下意識抬手想像往常一樣把她攬進懷裡哄哄,手卻被她躲開了。

他隻好收回空落落的手心,啞聲道:

“洛初,從前,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對。”

“但是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跟我回去,我們好好說說,好不好?”

說著,他忽地想起什麼,語氣微微生硬了些。

“裴書臣對你做什麼了?”

“那天倉庫大火,是不是就是他策劃的?”

“是他把你擄走了?”

周何晏越說心越痛,再也忍不住,用力將她攬進懷裡,歉疚極了。

“對不起洛初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他哽咽著,語氣悲痛:“原來你還活著...還活著......”

“沒事就好。”

“我以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洛初用力推開他,學著他從前森冷的語調。

“你不是想讓我給安秋贖罪?”

“知道我死了你該開心的,現在又跑到我麵前來裝什麼?”

“怎麼,看到我沒死,又想把我抓回去,繼續折磨我?”

19

周何晏一臉受傷,“洛初...你怎麼會這麼想......”

林洛初唇色蒼白,冷笑一聲:“周何晏,你猜我為什麼會住在療養院呢?”

“你為了安秋,把我綁上電擊椅,害得我爸心臟病去世,把我關進冰窖和桑拿房,讓我感受極致的冷熱交替,美其名曰,祛除我體內的汙濁之氣......”

“嗬,緊接著又把我扔進冰冷的大海,把我吊上天花板......”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重現,林洛初不可控製地渾身發抖,聲音都發著顫。

“我哀求過你無數次,放過我。”

“我呐喊過無數次,安秋的死跟我沒有一點關係,江菀璃所謂的招魂也是無稽之談。”

“可你有聽我說過一句?有擔心過電流湧過我身體時我會不會疼?有考慮過被扔進冰窖時我會不會怕?”

“既然沒有。”林洛初聲線漸漸冷了下來,不再那麼激動,“那現在就彆再來我麵前裝好人。”

“至於裴書臣,如果不是他救了我,現在,我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裡。”

周何晏漆黑的眸子裡隻剩痛苦。

直到倉庫大火後,他才幡然醒悟自己這段時間為了那荒謬的招魂,讓洛初受了那麼多苦。

他以前總覺得,隻要招來秋秋的亡魂,讓她說出真相,不是洛初害死的她,他和洛初之間的隔閡就可以徹底消除。

他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過幸福的小日子。

可是......

可是他竟忘了,讓洛初受了這麼多傷害,她又怎麼會原諒他......

周何晏猩紅著眼,聲音悲切:“洛初,對不起......”

“安秋她...還活著......”

聞言,林洛初驀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如果安秋真的還活著,那她這幾個月所遭受的一切,又算什麼......?

周何晏痛苦地閉上眼,“倉庫起火的當天,我的手機被黑進了一則視訊,上麵明顯是安秋。”

“於是我讓人去查,發現她這幾個月一直待在澳洲。”

“因為當時認定她已經死在了海上,所以並沒有想到這一層......”

林洛初笑了,笑得眼眶泛起了淚花。

刺骨的冷風刮在麵頰上,林洛初卻說不出一句狠話。

隻覺那莫名其妙貼在身上的“殺人犯”標簽,被徹底撕下,令她被閒言碎語壓得快要喘不過氣的心臟,終於能夠放鬆下來。

林洛初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注視著憔悴了不知多少的周何晏。

“既然安秋還活著,那你就好好陪著她。”

“我累了,先回去了。”

說完,林洛初轉身就要進去,卻再次被拉住手腕。

回首,一眼撞進周何晏浸滿痛苦的黑眸。

“洛初......”

“我們,談談吧。”

“安秋和江菀璃...認識.......”

20

咖啡廳裡,林洛初抖著手,將溫熱的咖啡悉數澆在周何晏臉上,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

周何晏再沒了往日的精英模樣,抽出帕子一點點擦乾淨臉上的咖啡漬,露出下巴青黑的胡茬,語氣沒有半點惱怒。

“真相就是這樣。”

“所有的一切,從四個月前安秋墜海開始,就是一個局,一個針對你而設立的局。”

林洛初強忍著淚水,聲音乾澀得不行。

“周何晏,你也是,你也是幫凶。”

“你們所有人,都會遭到報應的!”

周何晏眉頭緊皺著,“洛初,我也是被騙了,而且我已經把她們都關起來,就等......”

可他話還沒說完,林洛初就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周何晏焦急起身,本想追出去,可眼前卻突然閃過林洛初冰冷得像在看陌生人的眼神,雙腿像灌了鉛似地僵在原地......

他不是第一次惹洛初生氣,可洛初從不會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他。

她在乎他在外的形象,說他身為一個大公司的總裁,要時刻注意形象,不能讓人笑了去。

可現在,她卻親手將咖啡潑了他一臉,任由周圍人拍照看戲......

莫名的,周何晏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針紮似的疼。

原來被心愛之人冷漠地對待...是這樣刺骨的疼......

海城的冬天,比港城冷得多。

林洛初裹著厚厚的襖子走在江邊,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著,卻感覺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她從未想過安秋還活著,更想不到,江菀璃竟是安秋雇來折磨她的。

多可笑啊。

她這幾個月遭受到的折磨,她對周何晏的苦苦哀求,哀求他再多給自己一點信任...父親被火炙烤時她痛苦地嘶喊......

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因為丈夫被他的義妹深愛著,所以她和她的父親,就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自始至終,周何晏都不曾站在她這邊。

林洛初靜靜立在江邊,看著圍欄底下湍急的江水,心卻漸漸平靜下來,平靜到麻木。

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再也不會為了從前的事自怨自艾。

她要讓所有傷害她的人,傷害父親的人,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忽地,一件帶著暖氣的大衣從後將她整個包裹住。

林洛初一驚,立刻轉身,卻被他牢牢裹在大衣裡。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風大,彆著涼。”

“姓周的來找你了?”

是裴書臣。

林洛初心底的不安與驚慌瞬間消散,低低地應聲:“跟他喝了杯咖啡。”

“我沒死的事,你告訴他的?”

裴書臣長眉輕挑,“我妹那麼閒。”

“我還在酒店等著他來求我歸還股份,下午就收到訊息說他來海城了。”

“這老小子,心眼兒不是一般的多。”

一句“老小子”,讓林洛初久違地綻開一抹笑。

她攏了攏肩上的大衣,退開到安全距離。

“安秋還活著的事,是你告訴他的?”

21

裴書臣沒有半點意外,聳聳肩道: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讓我查江菀璃,順帶查出來安秋還活著的事。”

“這段時間你一直在療養院養傷,就沒告訴你,免得徒增煩擾。”

林洛初點點頭,“沒事,我已經放下了。”

??????畢竟,她可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有什麼事情,會比性命還重要麼?

裴書臣視線掃過她濃密的睫毛,輕咳兩聲道:

“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一年前,我收購了安秋手裡的股份,加上你手裡那百分之三十,我現在是周氏最大的股東。”

林洛初怔了怔,“一年前?”

“一年前我去澳城出差,偶然間遇到她被賭場追債,為了還賭債,她把周氏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賣給了我。”

“這件事,那姓周的恐怕還不知道。”

林洛初有些意外,卻也沒多大震驚。

畢竟,像安秋那樣的瘋子,什麼事乾不出來?

她一定會收集證據,把她們統統送進監獄!

林洛初被裴書臣從療養院帶到了一處海邊木屋。

這裡空氣清新,環境宜人,更不會有人來打擾,清淨得很。

身上的外傷已經好了大半,內裡的傷卻還是要慢慢調養。

林洛初每天堅持早睡早起,澆澆花,打理打理菜園子,累了就躺到搖椅上吹著海風沐浴暖陽,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直到這天半夜,小木屋的門被撞得哐哐響!

林洛初從夢中驚醒,強壓著心頭的恐懼,拿起棍子悄聲走到門邊。

敲門聲還在繼續,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林洛初抖著手按下報警電話,剛要撥通,就聽見門外傳來細細的帶著酒氣的嗚咽。

“洛初......”

“原諒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已經看到了安秋的真麵目,我再也不會為了她去忽視你、傷害你......”

“求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是周何晏。

林洛初捂著胸口,心頭的恐懼消散了點,冷聲道:

“周何晏,你喝多了。”

“趕緊離開,否則我報警了!”

門外人終於等到了回應,又開始拍門,“洛初,洛初我真的知道錯了!”

“這一個星期,我整天都在喝酒,我後悔,後悔當初像失去理智一般傷害你,我做夢都想彌補......”

“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聞言,林洛初心底沒有絲毫波動,甚至生出了一絲絲厭倦心理。

“周何晏,我給過你機會,是你沒有珍惜。”

“從我爸死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沒可能了,你走吧。”

“我不!”

外麵的周何晏像一個喝醉了耍酒瘋的瘋子,再沒了半點身為港城首富的端莊威嚴。

“我愛你洛初!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唔!”

門外的嘶喊戛然而止,林洛初聽見拳頭狠狠砸在肉上的聲音,緊接著,裴書臣森冷的嗓音響起。

“你還算男人?”

“大半夜跑彆人家門口來耍酒瘋?!”

22

“是你...就是你帶走了我的洛初!!”

隨著周何晏的一聲嘶喊,門外兩人就這麼打了起來。

林洛初立刻開門想勸架,卻還是沒來得及......

兩個一米八的大男人已經從門口打到了外邊草坪上!

眼看著周何晏抓起一塊石頭朝裴書臣扔去,林洛初眼皮直跳,立刻叫喊著製止:“住手!”

周何晏被喊回了一絲理智,立刻鬆了手中的石頭,晃神間,卻被裴書臣一拳砸得撞在牆上!

鮮紅的血順著眉骨流下,視野一片猩紅。

可模糊的視野中,他卻眼睜睜看著林洛初奔向裴書臣,焦急地檢查他手上小到微不可見的擦傷!

轟——!

周何晏的世界,有什麼驟然塌下!

明明從前,洛初最是捨不得他受傷。

剛出來闖蕩那幾年,他們一起四處打拚,在刀口上舔血,少不了要受傷。

每次打完架,林洛初都會氣鼓鼓地給他上藥纏繃帶,但凡他見血了流的血多一點,她還會心疼得掉眼淚,在傷好之前,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出去了。

可現在,他明明滿頭是血,她卻像看不見,義無反顧地奔向了彆人......

心口似爬了一萬隻螞蟻,慢慢地啃食心臟,持續不斷地泛著細密的疼。

周何晏抹開眼皮上的血,視線恢複清明,更能看清林洛初臉上的擔憂。

隻不過那擔憂,卻是給彆人的。

從前未切身體會,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心愛之人對自己的傷視而不見,是那麼的疼......

洛初從前愛他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

在他聽從江菀璃的意見,對她施以那些酷刑時,她又該有多疼......?

周何晏虛弱得靠著牆,正想著,就見林洛初扶著裴書臣進屋,關門時特意看了他一眼。

說出的話卻令他如墜冰窟!

“滾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砰!

小木屋的門砰的關上。

周何晏自嘲一笑,站在院裡望著木屋透出的溫馨的黃光,久久不挪動一步。

隔天,周何晏就被公司召回了港城,開股東大會。

周氏最大股東易主,港城首富跌落神壇的訊息早在港城傳得滿城風雨。

他再沒了從前人人敬仰的盛況。

現在的他,誰都可以踩一腳。

畢竟周氏,早已不再姓周。

甚至有對家公司買了數不清的黑稿,說周何晏多次決策失誤,所以才會導致公司要賣股份才能繼續維持運作。

他們企圖用輿論的力量來使周何晏屈服。

企圖利用股民害怕的心理,使周氏的股票下跌。

從頂端跌落的滋味並不好受,可週何晏並沒有倒下,承受著無數閒言碎語、嘲笑、等著看好戲的目光,仍兢兢業業地堅守在崗位上。

一個接一個的新專案砸下來,裴書臣指定要他親自負責,他甚至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雖說現在公司最大的股東是裴書臣,他可以直接撂挑子辭去總裁的職務,但公司畢竟是他和洛初的心血,是他們之間僅剩下的美好回憶,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這幾個月裡,他邊處理著港城的專案,一有空就飛去海城。

鮮花、高珠、跑車不要錢似的送,甚至為林洛初擋下小偷一刀進醫院住了小半個月。

可無論他再做什麼,再解釋什麼,林洛初永遠都用冰冷的麵孔對待他。

甚至他受傷主院那幾天,她也沒來看過一眼。

但他在網上看見了。

“裴氏太子爺休長假陪女友出遊。”

而那個女友的背影——

是林洛初。

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認出來。

一晃三個月過去,周何晏手頭的專案就剩最後幾天就可以完工了。

他甚至提前訂好了去海城的機票,可安秋卻出了事......

周何晏已經連續三個月宿在公司,為了趕專案進度,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整個人格外憔悴,瘦了好幾圈。

從前最注重形象的人,此刻下巴卻長滿了青黑的胡茬,眼袋也格外嚴重。

等他急急忙忙趕到警察局時,卻第一眼就看到了警局門口的林洛初。

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正跟警察說著什麼。

而她的身邊,則站著西裝革履氣質出塵的裴書臣......

周何晏看了眼後視鏡裡的自己,口腔漫開一陣苦澀。

他再也忍受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他多希望,多希望無論何時陪在林洛初身邊的,能是自己......

23

林洛初這三個月收集了不少證據,報警後帶著警察去到周家彆墅,在地下室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安秋和江菀璃。

漆黑的地下室內,鞭子、電棍、狼牙棒......等等各??d種刑具隨處可見!

原本淺灰色的地磚上,凝固了不知多久的血液和新鮮血液混在一起,發出極端的惡臭。

而安秋和江菀璃則被綁在柱子上,身上傷痕密佈,甚至還在不停滴著血......

任誰看都知道她們二人經曆了怎樣一番漫長的折磨。

可林洛初心底卻沒有半分疼惜與不忍。

因為她...也是這麼被折磨過來的。

甚至失去了最疼愛她的父親......

裴書臣注意到她情緒不對勁,不動聲色地將她攬進懷裡,遮住她眼睛。

“彆臟了你的眼。”

港城周氏易主的風頭還沒徹底過去,周何晏的義妹安秋和騙子江菀璃聯手做局謀害林洛初的事又不脛而走。

出瞭如此醜聞,周氏股票直接跌停!

可週何晏卻再也無心公司,甚至連家也沒回,連夜逃去了海城。

因為警局,同樣以囚禁以及故意傷害的罪名,對他發布了拘捕令。

可他怎麼能被抓?!

他還沒有取得洛初的原諒,還沒有和洛初和好,還沒來得及好好彌補洛初,他怎麼能被抓?!

可他所有的銀行卡信用卡全被禁用,賬戶也被凍結,隻能東躲西藏。

他當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去破舊的不需要身份證的旅社開了間房,拉緊窗簾,整日蜷在昏暗的房間內,不停酗酒發泄著。

從昔日光鮮亮麗的首富,到如今人人喊打的老鼠,不過一念之間。

全國各處都是他的新聞,他甚至連門都不敢出,更沒有機會去找林洛初。

他整天酗酒,守著手機裡林洛初的照片睡覺,瘋魔了一般,一刻不停地念著林洛初的名字。

直到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完了,連一個包子都買不起了,他才鼓起勇氣,抖著手撥通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那是第一次追來海城時,助理查到的號碼。

隻不過他從來不敢撥通。

他怕撥通後,對麵會立刻把他拉黑。

這樣,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兩聲嘟嘟後,清脆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

“喂?哪位?”

聽到熟悉的聲音,周何晏乾澀了許久的眼眶泛起酸意,眼淚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

他強忍著哽咽,儘量平靜地道:

“洛初......”

“是我。”

對麵聲音很清脆,能聽出來心情比從前開朗了許多。

可說出的話,卻依然像一把尖刀,狠狠刺進他的心臟!

“周何晏,自首吧。”

??d“隻有為自己贖完罪,才能心無愧疚地過完下半生。”

她甚至不給他回應的機會,乾脆利落地結束通話了電話。

而周何晏,也再沒有打過去的勇氣。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個夜晚。

他抱著昏睡的林洛初去到海上,將她綁住繩子,一遍又一遍地沉入海底,打著讓她為安秋贖罪的名頭,讓她受儘了苦楚。

明明她最怕水了......

昔日的迴旋鏢終於穿越時空,狠狠紮中他眉心。

半年後,林洛初正在普羅旺斯拍薰衣草花海。

無意中點開一條新聞推送。

昔日港城首富犯罪,近日於獄中畏罪自儘。

新聞上的黑白照,留下了周何晏最帥的時候,彷彿他還沒有變得不堪,還沒有做出那一係列錯事。

林洛初心底無波無瀾,平靜地劃到了下一條新聞。

周何晏在她的世界裡,已經徹底過去了。

下一秒,手機就進來一通電話。

對麵,裴書臣低沉的嗓音裹著磁性:

“林大小姐玩到哪個國家了?”

林洛初唇角微勾,“怎麼?”

裴書臣悠悠道:“追你好難。”

林洛初眨眨眼,“那就放棄。”

誰知下一秒,裴書臣就輕笑出聲。

“你這樣讓我好受傷。”

“林洛初,回頭。”

聞言,林洛初下意識回頭,卻見本該在海城的人卻出現在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海中,手中捧著一束鮮豔的黃玫瑰。

“林洛初!”

“追你好難!”

“可無論有多難,無論你到哪裡,我都不會放棄!”

“所以,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對麵,青年姿態瀟灑,臉上揚著燦爛惑人的笑。

林洛初瞬間紅了眼,一股暖流淌進心裡。

真的,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在乎她的感受,這麼尊重她的意見,無論她做什麼,都默默地守在身後支援。

她甚至半步都沒挪動,對麵卻熱情地邁出了99步,以最熱烈赤誠的感情擁抱她。

她牽起一抹笑,輕聲回應:

“好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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