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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闕河山 第28章 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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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豐一個激靈,從巨大的恐懼和混亂中強行掙脫出來。

他畢竟是曆經無數風浪的皇城司乾當官!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劇痛和濃重的血腥味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隊如同鬼魅般出現的金兵,此刻與他們衝突,無異於螳臂當車,自尋死路。

當務之急,是碼頭!是爆炸!是方臘!

“走!繞路!去碼頭!”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不再看官道上那隊沉默的金兵鐵流,一把拽住還有些發懵的榮安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拖著她和幾名同樣驚魂未定的親隨,一頭紮進官道旁茂密的、長滿荊棘的灌木叢中,手腳並用地朝著濃煙與火光的方向,亡命奔去。

荊棘劃破了衣袍,在麵板上留下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榮安被楊豐拖著,在灌木叢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她越跑越震驚。因為據她瞭解,東國的基礎建設十分強大,即使在深山老林都有會有公路基站電纜,可為什麼她放眼望去,茫茫無邊,不要說磚房公路,連根電線都見不到。

還有剛剛楊豐的話。

海上之盟……金宋聯手攻遼……金兵主力在北方……

她越來越覺得真實得太過可怕,可如果她真的穿越來到了東國宋朝,剛才那怪老頭又是怎麼知道她是異世魂的?還是說這個異世指的是另一個意思?

怪老頭的話語在她耳邊回響:“…為‘狼主’效命,攫取大利之時…”

金國…完顏阿骨打…他們派出一支精銳小隊,千裡迢迢,繞過正麵戰場,潛入大宋最富庶也是最動蕩的江南腹地……?

合理嗎?

渾水摸魚?趁火打劫?在方臘起義的烈火中,攫取宋廷最核心的機密?比如…東南的佈防圖?比如…汴京的虛實?比如……童貫集團與金人私下交易的鐵證?

還是……更可怕的……他們本身就是點燃火藥桶的那顆火星?與方臘…有勾結?!

怪老頭最後那句警告再次浮現:“小心楊豐。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背後的主子,胃口大得很……”

楊豐背後另有主子?這主子…是誰?難道與金人有關?!

紛亂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著榮安的神經。她忍不住回頭,透過灌木的縫隙,望向官道。

那隊金兵依舊沉默地行進著,方向…赫然也是濃煙滾滾的梓桐原始碼頭方向!

為首那個頭盔插著暗紅雉翎的頭領,似乎微微側頭,朝著他們藏身的灌木叢瞥了一眼。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隔著重重枝葉,穿透過來。

榮安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

這不是巧合!

金兵的目標,也是碼頭!

她扭回頭,看著前方楊豐那在荊棘中奮力前行的、僵硬而緊繃的背影。

這個昨夜還對她咄咄逼人、今晨又顯露出奇異“關切”的皇城司乾當官,此刻的背影,在衝天火光的映襯下,竟也顯得如此……驚慌,孤立無援。

青溪……

梓桐原始碼頭……

濃煙如同地獄伸出的巨手,遮蔽了大半天空,僅剩的光線也被染成一種病態的、令人窒息的暗紅色。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木材燃燒的焦糊、桐油猛烈燃燒後特有的辛辣惡臭、硫磺硝石的刺鼻、還有……一種肉類燒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蛋白質糊味。

當楊榮安一行人衝破最後一片遮擋視線的竹林,撲到一處地勢稍高的土坡上時,梓桐原始碼頭的慘狀,如同地獄的畫卷,毫無保留地、血淋淋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曾經還算規整的棧橋、歪斜的木樁跳板、沿岸密佈的桐油密封木桶倉庫,此刻全都化為一片煉獄火海。

火焰不是靜止的,而是活的!是咆哮的!是瘋狂扭動、舔舐吞噬一切的惡魔!

赤紅色的火舌高達數丈,裹挾著滾滾濃煙,在碼頭上空翻卷、升騰、扭曲,發出震耳欲聾的“劈啪”爆裂聲和沉悶的呼嘯!

那些堆積如山的桐油密封木桶,成了最完美的燃料。被烈焰燒穿的桶壁,金黃色的、粘稠滾燙的桐油如同熔岩般洶湧流淌而出,所過之處,連青石板都在高溫下發出痛苦的呻吟,迅速崩裂、融化!

流淌的“火河”點燃了岸邊堆積的木材、纜繩、草棚…將火勢以驚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爆炸的痕跡觸目驚心!

靠近江岸的位置,地麵被撕開了幾個巨大的、焦黑的豁口,如同大地被巨獸啃噬過的傷口。碎裂的木板、扭曲的鐵箍、焦黑的殘肢斷臂…被爆炸的衝擊波拋灑得到處都是!江麵上漂浮著大量燃燒的殘骸,一些尚未完全沉沒的船體骨架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黑煙直衝雲霄。渾濁的江水都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反射著衝天的火光,如同流淌的血河!

混亂!徹底的混亂!

僥幸逃生的碼頭腳夫、小販、船工,如同無頭蒼蠅般在火場邊緣哭喊奔逃,臉上是極致的恐懼和茫然。有人被火焰燎著了衣服,慘叫著在地上翻滾。有人被倒塌的燃燒木梁砸中,瞬間被火焰吞噬,隻留下一聲戛然而止的淒厲哀嚎。更多的人則擁擠在狹窄的江岸邊,望著被大火和濃煙封鎖的水麵,發出絕望的悲鳴。

巡檢司那幾艘象征性的“刀魚船”,此刻如同受驚的魚苗,遠遠地停在江心,根本不敢靠近這片沸騰的死亡水域。船上的弓手們驚恐地望著岸上煉獄般的景象,束手無策。

而在靠近火場邊緣、相對“安全”的一片空地上,情況更加詭異。

一群衣衫襤褸、手持簡陋棍棒甚至農具的漢子,正沉默而迅速地集結。

他們臉上塗著鍋底灰或某種植物的汁液,眼神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

他們顯然是有組織的。有人在外圍警戒,有人迅速從尚未完全被大火波及的殘破棚屋裡拖出一些包裹——看那沉甸甸的形狀,裡麵很可能是武器,或者是……是私鹽換來的銅錢鐵器。

方臘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

更讓榮安和楊豐瞳孔驟縮的是——那隊官道上出現的金兵。

他們並未直接衝入混亂的火場中心,而是如同幽靈般,悄然占據了碼頭西側一處地勢較高、視野開闊的斷崖。

那裡距離集結的方臘隊伍不遠不近,恰好能俯瞰整個碼頭火場和混亂的人群!

金兵頭領騎在馬上,冷漠地注視著下方煉獄般的景象,如同在欣賞一場與他無關的戲劇。

他並未下令攻擊,也未有其他動作,隻是靜靜地、居高臨下地觀察著。他身邊幾個騎士,已經解下了背負的油布包裹,露出裡麵黝黑冰冷的神臂弩。

那閃著寒光的巨大弩臂和粗如兒臂的弩箭,足以洞穿重甲。它們被迅速地架設起來,冰冷的箭簇,有意無意地,指向了下方,也隱隱指向了更遠處江麵上的巡檢司刀魚船。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殺機,如同冰冷的蛛網,從斷崖上彌漫開來,籠罩在整個混亂的碼頭上空。

“金人……方臘……”

楊豐死死盯著斷崖上那隊沉默的金兵,又看向下方正在集結、眼中燃燒著狂熱的隊伍,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他們…他們難道真敢…勾結?!”

榮安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她想起了怪老頭的話:“……為‘狼主’效命,攫取大利之時……”“……小心楊豐。他背後的主子,胃口大得很……”

這絕非巧合!

金兵的出現,方臘的集結,碼頭的爆炸……這一切,如同一張精心編織的巨大蛛網。

原身在其中的作用是什麼?她究竟知不知道這一切謀劃?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嗚——嗚——嗚——”

低沉、雄渾、帶著金屬震顫感的號角聲,陡然從青溪縣城的方向,穿透火場的喧囂和混亂,如同滾滾悶雷,席捲而來。

緊接著,是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如同無數麵巨鼓在同時擂動,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一杆玄底金邊、繡著猙獰狴犴的巨大旗幟,率先出現在通往碼頭的官道儘頭,在衝天的火光映照下,那狴犴圖騰彷彿活了過來,張牙舞爪,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旗幟之下,是如同黑色鐵流般洶湧而來的軍隊!

清一色的玄色重甲,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頭盔覆麵,隻露一雙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手中長槍如林,鋒利的槍尖密密麻麻,直指蒼穹。腰挎製式戰刀,背負硬弓勁弩,隊伍行進間,甲葉碰撞,發出沉悶而整齊的“嘩啦”聲,如同死神的腳步。

人數之多,遠超斷崖上的金兵小隊,也遠超下方集結的方臘隊伍。

足有數百之眾!

而且裝備精良,殺氣騰騰,絕非巡檢司那些散兵遊勇可比。

禁軍!

而且是重甲步卒!

是拱衛汴京、輕易不會調動的精銳!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青溪?!是誰調動的?!

楊豐在看到那狴犴旗幟的瞬間,臉色再次劇變。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瞭然、以及更深沉恐懼的表情。

“樞相……的……親軍!‘狴犴營’?!”

他失聲低吼,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連‘狴犴營’都調來了?!”

狴犴營!

童貫掌控皇城司後,以緝捕、鎮壓為名,秘密組建、親自掌控的一支絕對效忠於他的私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手段酷烈,如同童貫手中最鋒利、最黑暗的一把刀,非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示人。

榮安打起二十萬分精神。

童貫?

他來了嗎?

狴犴營那沉默而森嚴的黑色軍陣,如同移動的鋼鐵城牆,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朝著混亂的碼頭,朝著燃燒的火焰,朝著那詭異核心,緩緩壓了過來。

火光衝天,濃煙蔽日。

金兵在斷崖上冷眼旁觀,強弩引而不發。

方臘的隊伍在混亂中集結,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

童貫的狴犴營如同黑色鐵流,帶著鎮壓一切的冷酷,步步逼近。

……

榮安感到自己正站在那萬丈深淵的邊緣,腳下是熊熊燃燒的地獄之火,身後是無數雙來自黑暗、充滿算計與殺機的眼睛。

她……好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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