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殘夢儘晚風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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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燈亮了很久。
顧亦栩被推出來時,性命是保住了,但那雙修長的腿,卻因為嚴重的神經和骨骼損傷,徹底失去了知覺。
醫生用帶著遺憾的語調,宣告了他餘生將與輪椅為伴的事實。
他躺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裡,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明淨的天空,身體的劇痛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曾經不可一世、掌控一切的他,如今連最基本的站立都成了奢望。
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像一記最沉重的警鐘,終於敲碎了他所有的傲慢與偏執。
在床上躺著的這些天,曾經的一幕幕不斷湧入腦海。
宋晚夏獻血後蒼白的臉,暴雨夜她單薄發抖的身影,禁閉室裡她絕望的眼神,還有自己那些混賬的冷漠、殘忍的懲罰。
他終於明白,自己曾經有多麼混蛋,將一顆真心踐踏得粉碎,而如今這雙腿,或許就是命運最公正的懲罰。
他也終於清醒地認識到,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付出什麼代價,那個被他傷透了的宋晚夏,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了。
他們之間,隔著太多無法彌補的傷害,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住院期間,宋晚夏偶爾會來,她總是穿著素淨的衣服,站在病房門口,並不靠近。
問候也僅限於“今天感覺怎麼樣?”“好好休息”這樣簡單疏離的幾句話,然後便會離開,從不久留。
而每一次,林嶼川都安靜地陪在她身邊,有時在走廊等待,有時隻是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目光始終溫和地落在她身上,帶著全然的信任與支援。
他們之間不需要過多言語,那種相濡以沫的默契,像一道柔和卻堅固的屏障,將顧亦栩徹底隔絕在外。
顧亦栩躺在病床上,看著他們之間流淌的溫情,心臟像是被細密的針紮過,泛起綿長而清晰的痛楚。
但奇怪的是,除了難過,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他不再有嫉妒,不再有不甘,那場車禍似乎也撞碎了他心底最後一絲偏執的妄念。
看著她如今平靜的模樣,顧亦栩知道那個叫林嶼川的男人,確實能給她自己永遠給不了的安穩與尊重。
他,該放手了。
出院前,他叫來了自己的律師。
幾天後,一份厚厚的檔案送到了宋晚夏麵前,顧亦栩將他名下所有的財產,包括但不限速顧氏集團的核心股份、遍佈國內外的多處房產、天文數字的存款與投資,毫無保留地、全部轉到了她的名下。
他坐在輪椅上,看著站在病房中央的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耗儘一切的疲憊和認命:“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前欠你的,我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似乎想將她最後的樣子刻在心裡,又似乎不敢多看,“希望這些,能讓你以後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宋晚夏垂眸看著那份財富轉讓協議,臉上冇有任何驚喜,也冇有推拒,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拿起筆,在需要她簽名的地方,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冇有說“謝謝”,也冇有說“原諒”,隻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份遲來的、用巨大代價換取的“補償”。
或許,在她心裡,這早已無關原諒,隻是與過去徹底了斷的一個儀式。
不久後,宋晚夏和林嶼川在酒店舉辦了一個簡單而溫馨的小型婚禮,冇有盛大的排場,隻有親近的幾位朋友和花店的同事,陽光、書籍和鮮花構成了儀式的背景。
顧亦栩冇有出現在婚禮現場。
那天,他獨自一人坐在莊園空蕩的露台上,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
顧亦栩的腿上放著那塊已經被打磨成擺件的深綠色原石,工匠的手藝很巧,那道裂痕被巧妙地鑲嵌在了葉脈的紋路裡,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他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摩挲著那道隱藏的裂痕,如同摩挲著自己佈滿瘡痍的過往和再也無法站起的雙腿。
遠處似乎有隱約的歡呼聲隨風飄來,他彷彿能想象到,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對另一個男人展露笑顏的模樣。
他抬起頭,望著天邊那輪即將沉落的夕陽,眼底一片沉寂的平靜,許久,才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低語:
“晚夏,新婚快樂。”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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