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半生霜雪路,一世不同歸 > 第1章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半生霜雪路,一世不同歸 第1章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三年前,我為了進宮為妃,親手墮了腹中剛成型的孩子,扔給崔懷瑾,讓他滾遠點。

他抱著血肉模糊的孩子,一夜之間從黏人奶狗變成了嗜血的狼。

三年後,他帶兵攻入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報仇。

他綁了全城百姓,皇室重臣,逼我出宮跪迎。

他說在見到我之前,會每半個時辰屠殺百人。

一天時間,京城變成了萬人坑,屍山血海,白骨累累。

我的爹孃叔伯,兄弟姐妹全都倒在了他的腳下。

可即便如此,我居住的青鸞殿依舊大門緊閉,一片死寂。

他怒火中燒,改變了主意。

從半個時辰改成了一炷香,從殺百人變作了屠半城。

又一次慘絕人寰的屠殺到來前,一個小宮女跌跌撞撞地撲到他麵前,痛哭流涕。

【姑爺,收手吧,小姐她不是不想來。】

【她是來不了了啊……】

1

【來不了?】

崔懷瑾扯出一抹沒有溫度的冷笑,語氣有些悲涼。

【是了,她早已是榮寵加身的貴妃娘娘,怎會願意屈尊降貴見我這種在屍山血海裡摸爬滾打的人?】

崔懷瑾根本不信。

沈青辭那個女人嫌貧愛富,狠毒到能親手剜出他們的骨肉,向皇帝表決心。

如今又怎麼會見他這個為天下所不恥的叛賊?

可他不知道,從三年前開始,我就一直在他身邊。

我看著他走出京城,親手埋葬了我們的孩子。

看著他落魄潦倒,跟野狗搶食吃。

看著他投效敵軍,忍辱負重,被人用繩子套住脖子,當狗使喚。

也看著他一次一次衝鋒陷陣,於屍山血海凱旋。

我心疼他,卻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了。

因為我早就已經死了。

進宮的第七天就死了。

隻是皇帝怕我父親造反,一直壓著沒說。

這些年,他找了所有理由搪塞,讓我家人以為是我不方便相見。

小宮女芸兒是我的陪嫁丫鬟,我經曆過的一切隻有她知道。

她知道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痛哭流涕道:【姑爺,小姐她三年前就……】

【閉嘴,彆叫我姑爺!】

崔懷瑾厲聲打斷,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芸兒嘴上。

芸兒的雙唇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橫流,滿口牙齒混著血沫吐出,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下意識地擋在芸兒麵前,可崔懷瑾的馬鞭還是穿過了我的身體,再次抽在芸兒身上。

【賤婢,彆給你家主子開脫!】

【有其主必有其奴,她如此蛇蠍心腸,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把芸兒踩在了腳下,鋒利的刀對準了她的手指。

【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

【沈青辭那麼自私無情,怎會在意百姓的命?!】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跟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賤婢的死活,她在不在意!】

【來人,繼續叫門,她若再不現身,每一個時辰我便剁這賤婢一根手指去喂狗!】

我跪在他的腳邊,苦苦哀求。

我像從前一樣叫他:【阿瑾,不要傷害芸兒。】

那年,芸兒明知我要奔赴龍潭虎穴,卻義無反顧地陪伴我。

這麼多年,隻有她不離不棄地守著這座空蕩蕩的宮殿,為我燒紙,為我上香。

這偌大的皇宮,也隻有她,還記得我。

我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她能好好活著,嫁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可崔懷瑾卻連最後的願望都不肯讓我實現。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芸兒的神情從痛苦一點點變作絕望。

第十根手指被砍斷時,芸兒昏死了過去。

崔懷瑾眼中卻沒有半分憐憫,他蹲下身,用冰冷的刀麵拍打著芸兒血肉模糊的臉。

【這就受不住了?你們家小姐的心腸可比這硬得多了。】

【我當年比你慘了千倍萬倍!】

隨後,他接過士兵遞過來的冰水,狠狠潑在芸兒頭上。

芸兒一個激靈,被刺骨的寒意激醒,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看來隻斷你的手指你家小姐並不心痛。】

崔懷瑾的聲音平靜到讓人不寒而栗。

【那我乾脆打斷你的腿吧?】

【我記得你家小姐幼時教過你跳舞,你很有天賦,她還常常為你感到自豪……】

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磕破了腦袋。

【阿瑾,不要。】

【芸兒若是再沒了腿,就真的是個廢人了。】

崔懷瑾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我……

可他的目光卻穿透了我的身體,落在遠處青鸞殿的門上。

原來是風將門吹開了縫隙,咯吱一聲響。

崔懷瑾眼底的一抹亮光再次消失,他自嘲地笑出聲:【沈青辭,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是啊,我太理解他的失望了。

當初的他愛我愛到了骨子裡。

為了我,他收起自己的野心,甘心入贅。

旁人笑他辱他,他卻總一笑而過,說隻要能陪在我身邊,這點流言蜚語不算什麼。

他天生好皮囊,就連公主都心悅他,可他從不動搖,即便公主許他想要的一切,他也嚴詞拒絕。

他說遇到我之前,他有太多夢想。

可遇到我之後,我便成了他唯一的夢想。

就是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真心待我的人,最終卻被我傷得體無完膚。

這讓他如何不失望?

芸兒痛苦的悶哼打斷了我的思緒。

再回神,崔懷瑾已經踩斷了芸兒的左腿。

骨裂聲清晰可聞。

芸兒身體劇烈一顫,眼球上翻,眼看又要昏厥。

崔懷瑾無情地命令:【拿鹽水來,弄醒她!】

【她不出聲,沈青辭怎麼會知道有人在替她受苦?!】

芸兒無力地動了動嘴唇,卻仍舊發不出聲音。

但崔懷瑾看懂了,她說的是:【彆白費力氣了,小姐聽不見的……】

崔懷瑾突然有些不安。

芸兒那所謂的來不了,聽不到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正想停下來好好問問,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走到他身邊。

【夫君。】

她柔若無骨地靠在崔懷瑾身側,瞥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芸兒,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何必為了一個負心女子如此大動肝火,她不值得你這樣。】

這女子我認得,她叫楚意歡,是崔懷瑾才過門半年的妻子。

他們成親那天,我也在。

我看見他們拜堂,看見他們入洞房。

也看見喝醉的他咬著楚意歡的耳朵咬牙切齒地叫我的名字,一聲一聲質問我知道錯了沒。

那時我一直在想,他當真是恨透了我啊。

就連與彆人巫山雲雨,也不忘時時刻刻記著我給他的屈辱。

楚意歡握住崔懷瑾冰涼的手,提醒道:【夫君,沈青辭連你都不在意,又怎會心疼一個賤婢?】

【夫君若是真咽不下這口氣,倒不如攻心為上。】

崔懷瑾覺得她說得有理,心中立刻有了新的打算。

【夫人說得有理。】

他踢開芸兒,指著青鸞殿旁的昭陽宮,下令道:【去,將昭陽宮收拾出來,我與夫人今夜便搬進去住。】

昭陽宮曾是皇帝的寢宮,與我的青鸞殿離得很近很近。

若是一個宮殿動靜大一點,另一個宮殿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而且剛進宮時,皇帝為了能常常見到我,還提前在兩殿中間開了小門。

我不明白,崔懷瑾想要攻心,為何要住在昭陽宮。

直到夜半三更,昭陽宮的花園裡傳來異常的聲音,我才知道了他的用意……

那夜,昭陽宮紅燭高照,錦被繡帷,擁著崔懷瑾和楚意歡這一雙璧人,好不溫馨。

我心裡難受,不願再跟著他,便獨自去了青鸞殿。

算算時間,我已三年未回來了。

在芸兒的打理下,青鸞殿還是熟悉的老樣子,隻是早已沒了我的氣息。

我和衣躺在曾經的榻上,想起進宮後那短暫卻又可怕的日子。

我猛地驚醒,還沒回過神來,隔壁便響起戲水的聲音。

混合著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肆意的呻吟,重重地敲打著我的耳膜。

我飄過牆頭,卻在看見湯泉裡交纏的男女後,急忙縮回了牆角。

我抱著自己的膝蓋渾身發抖。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崔懷瑾和楚意歡行房事了,可不知為何,仍舊會心如刀絞。

崔懷瑾故意提高音調,語氣帶著挑釁道:【還是夫人懂男人心,不像沈青辭那個木頭,總要等我主動。】

【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她,謝她不要我,謝她讓我找到更好的女人?】

楚意歡得意極了,嬌喘道:【這麼說,我也該謝謝她的勢利眼。】

【否則我也沒機會遇到夫君你。】

【她要是知道夫君能這麼有出息,肯定後悔死了。】

【說不準現在正躲在殿裡哭呢……】

崔懷瑾冷笑一聲。

【後悔有什麼用?還不是自作自受!】

我咬破了嘴唇,也止不住眼淚流下。

懷瑾,你錯了,我不後悔的。

當初我若不那麼做,又怎能護得了你周全?

可崔懷瑾什麼也聽不見,他把青鸞殿的沉默當成了我無聲地對抗。

接下來的幾日,他更加變本加厲。

昭陽宮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和楚意歡纏綿的身影。

他還特意讓人將連線青鸞殿的小門敞開,坐在門前為楚意歡描眉點唇。

他給她簪上價值連城的東珠簪,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飄進青鸞殿。

【這是狗皇帝藏在國庫的珍寶,沈青辭費儘心機爬到他身邊,他不也沒捨得把最好的給她嗎?】

楚意歡開心得捂著嘴笑,語氣裡半是鄙夷半是得意。

【所以說都是她自己瞎了眼,放著夫君這麼好的男人不要,非得硬闖天家。】

【現在腸子都得悔青了吧?】

我坐在殿前滿是灰塵的台階上,遠遠地看著他們,喃喃自語:【阿瑾,我不喜歡東珠,也不喜歡榮華富貴。】

【要是有得選,我隻想要你,哪怕你一事無成,身無分文……】

折騰了近三天,青鸞殿依舊毫無動靜,崔懷瑾的耐心徹底被耗儘。

第四天夜裡,他沒有再與楚意歡上演纏綿戲碼,而是獨自一人提著酒,走到青鸞殿緊閉的殿門前。

他仰頭喝光了酒,將酒壺重重地砸在門上,帶著醉意低吼:【沈青辭,你贏了!】

【你告訴我,你他孃的到底要什麼?!】

他背靠著殿門滑坐下在地,聲音哽咽。

【你要高高在上,要榮華富貴是嗎?】

【好,你出來,隻要你出來見我,你要的我都給你!】

【我他孃的讓你繼續做你的貴妃娘娘!】

可回應他的隻有呼嘯的冷風。

過了好久,崔懷瑾突然紅了眼,悲愴地笑出聲。

【沈青辭,我都讓步成這樣了,你還是不肯主動見我嗎?】

【難道你是想告訴我,你真的愛上那個狗皇帝了?】

【要為他一輩子守貞嗎……】

崔懷瑾的手指緊緊摳在地磚上,指甲翻了也毫無知覺。

我看著這一幕,心痛得快要窒息。

【阿瑾,不是的……】

我飄到他麵前,伸手想要替他擦去眼淚,但卻如何努力都碰不到他。

我隻能一遍遍地解釋:【我從沒愛過他,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可他聽不到,他隻是透過我的身體,死死盯著那扇永遠不會有人開啟的門。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底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的恨意。

【沈青辭,第二次了,這是你第二次拒我於門外了。】

【你的心,果然是捂不熱的……】

崔懷瑾轉身走向昭陽宮,背影決絕。

【傳令下去,明日午時,若青鸞殿再不開門,便一把火燒了。】

【讓貴妃娘娘去給她的心上人陪葬!】

我渾身一顫,再回過神來,卻又鬆了口氣。

若是這把火能消除他的恨意,放過滿城百姓,倒是也值了。

次日,青鸞殿被柴火包圍,士兵們正在往青鸞殿澆著火油。

崔懷瑾負手站在不遠處,懷裡是滿臉期待的楚意歡,腳下是奄奄一息的芸兒。

【沈青辭,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崔懷瑾的聲音冷得像臘月寒霜。

【你是要自己走出來,還是跟著這座宮殿一起化為灰燼?】

我坐在殿門前,釋懷地笑了。

阿瑾,燒吧,燒掉你滔天的恨意,也燒掉你半生的執念。

這樣,你就能徹底放下,好好開始新生活了。

崔懷瑾終是沒等到那扇門開啟。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點火。】

火焰迅速蔓延,很快吞噬了紅牆綠瓦。

我推開門走進了屋,平靜地坐在正對大門的軟榻上。

等這把火燒完,我也該灰飛煙滅了。

我這荒唐的半生,終於要結束了。

可就在我以為一切就要塵埃落定時,崔懷瑾卻突然後悔了。

他當先提起水桶,聲音嘶啞地下令:【快,快把火滅了!】

【她還不該死。】

【她欠我的還沒還清,她不能死!】

楚意歡臉色微變,她不明白,崔懷瑾明明恨透了我,為何又捨不得要我的命。

她下意識抓住崔懷瑾的手臂,勸道:【夫君,沈青辭傷你至此,你不要再心軟了!】

崔懷瑾卻猛地甩開她,不顧火勢便要往裡衝。

親兵急忙攔住。

【將軍,彆去,這火太大了,你進去會死的!】

【滾開!】

他眼眶紅腫,理智全失,隻不停地喃喃:【她不能死,她還不能死……】

火越燒越大,房頂的瓦礫雨點一般掉落。

楚意歡又是心疼又是擔心,一把抱住了崔懷瑾的腿,厲聲道:【崔懷瑾,你醒醒吧!】

【你以為救她出來她就會感激你嗎?!】

【你從前對她那麼好,她不也心狠地剮掉你們的孩子,將你掃地出門嗎?!】

【你不想讓她死,可她卻從沒想過讓你好活!】

這話如同一盆涼水,瞬間澆滅了崔懷瑾的瘋魔。

他僵在原地,自嘲地笑出聲

【是啊,她都不讓我好過,我還管她做什麼?】

崔懷瑾疲憊地歎了口氣,道:【走吧,我累了。】

【若是發現她的屍體,來人告訴我一聲便是……】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前殿徹底垮塌,露出後殿一個陰暗的房間。

那裡有一張桌子,上頭放著一塊黑漆漆的木頭。

崔懷瑾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可心裡突如其來的不安讓他忍不住低頭問腳邊的芸兒:【那是什麼?】

芸兒恢複了幾天,嘴已經能說話了。

她沒有正視崔懷瑾,而是呆呆地望著那塊木頭,悲涼道:【小姐的牌位……】

芸兒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崔懷瑾的耳膜。

崔懷瑾的心臟猛地一縮,目光死死落在那黑漆漆的木頭上。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瞬間將崔懷瑾包裹。

可他卻拚命地說服著自己。

【胡言亂語!】

【皇宮之中怎麼可能有這等晦氣之物?我看定是你們主仆串通好的把戲,想讓我自責讓我後悔!】

他似乎說服了自己,轉頭對著衝天的大火怒吼道:【沈青辭,你就隻會用這種裝神弄鬼的手段嗎?!】

【趕緊給我滾出來,不然我真的不管你了!】

可烈火之下依舊一片死寂。

芸兒嘲諷地笑道:【姑爺,彆喊了,沒用的。】

【從前我也以為這是假的,我獨自守著宮殿,一遍遍地質問,甚至還罵過小姐。】

【可始終沒有人回應我。】

【我用了好久,才終於明白,小姐是真的不在了……】

崔懷瑾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用這種方式提醒著自己,不要上當。

若是自己先亂了陣腳,那她們主仆的目的就達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指著那火光中的黑木頭,對士兵下令:【想辦法把那破木頭給我救出來!】

【我倒要親眼看看,咱們的貴妃娘娘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

楚意歡心底也升起一絲不安,她總覺得芸兒說的不是謊話。

於是她趕緊勸道:【夫君,你千萬彆上了那賤人的當。】

【她定是……】

【閉嘴!】

崔懷瑾煩躁地打斷了楚意歡,目光緊緊盯著那塊黑木頭。

他此刻心亂如麻,哪裡聽得進去彆的?

終於,在宮殿徹底倒塌前,幾個士兵冒著生命危險搶出了黑木頭。

木頭滾燙,崔懷瑾卻似乎感覺不到,他著急地用袖子擦去表麵的煙灰。

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印入眼簾,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沈氏青辭之靈位。

這次由不得崔懷瑾不信了。

他一把揪住芸兒的衣領,嘶啞著嗓子質問:【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芸兒的淚水無聲滑落。

她扯出一個悲涼到極點的笑【姑爺,你終於肯信了?

【其實小姐她進宮才七天就沒了。】

【這牌位是奴婢偷偷立的,奴婢就想讓小姐有個魂歸處。】

【沒了?怎麼可能……】

崔懷瑾近乎崩潰:【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誰乾的?!】

芸兒眼中滿是恐懼和痛苦,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彷彿回到了三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

【入宮那天,皇上翻了小姐的牌子,可小姐她死都不肯從。】

【皇上龍顏大怒,他扒了小姐的衣裳,用鞭子抽打,用燒紅的烙鐵燙在小姐的胸口,他說小姐身子不乾淨,得毀了重生才行。】

【他還讓人按住小姐,讓人……小姐本就才流產過,哪裡受得住?】

【她流了好多血,太醫們醫治了七日,卻還是沒救回來……】

【皇上怕沈將軍知道後起兵造反,更怕外人知道他的殘忍,所以壓下了這事,謊稱小姐身體不好,不方便見人。】

崔懷瑾的手無力地垂落,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不,不可能,你騙我。】

【她當年那麼狠心,不就是為了進宮嗎?】

【她怎麼可能會不順從狗皇帝?】

芸兒悲涼地看著崔懷瑾,哽咽道:【姑爺,你還沒明白嗎?】

【小姐這麼做,是在為你守貞啊……】

這麼多年,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跟崔懷瑾解釋清楚。

人們都說,存著誤會的兩個人,下輩子便不會再相遇。

我不想。

我好想再遇到他,把今生沒做完的事,沒過好的日子,重新撿起來。

可惜,我沒等到那一天。

好在,我還有芸兒……

崔懷瑾猛地後退一步,險些沒站穩。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為我?】

【她是為我?】

【她怎麼可能是為我……】

楚意歡心裡的不安更加濃烈。

她很清楚,如果我和崔懷瑾之間真的是誤會,那便意味著崔懷瑾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以崔懷瑾偏執的性格,他會用一輩子去贖罪。

絕不會再正眼看自己一眼。

楚意歡自然不願意看見這樣的結果。

她湊上前,拐彎抹角地煽風點火。

【夫君,這些話你信嗎?】

【沈青辭若真的想為你守貞,當初為何要剖掉孩子,將你攆走?】

【依我看,她就是爭寵惹怒了皇帝,才會遭此橫禍。】

【如今又見夫君得勢,便找了個藉口,想重新討得夫君歡心!】

【我猜她現在肯定躲在哪個角落,等著看咱們笑話呢!】

【夫君,你已經被她蒙騙過一次,還要再被蒙騙第二次嗎?】

崔懷瑾聞言,信以為真。

他收起了悲痛得神情,冷聲笑道:【沈青辭,你還真會操控人心啊!】

他四下掃視了一圈,怒吼道:【你趕緊給我趕出來,否則,我立刻屠了全城百姓!】

芸兒疲憊地搖了搖頭,失望地開口:【姑爺,事到如今,你為何還是執迷不悟?】

【算了,既然不信,那你就自己去看看吧。】

【小姐的屍體就在後院那口枯井深處……】

崔懷瑾的目光猛地射向後院那口被荒草掩蓋的枯井。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猶豫了半晌,才沉聲下令:【挖!】

士兵們一擁而上,很快清開了井口的雜物。

深不見底的枯井,散發著腐敗的氣息。

崔懷瑾全身緊繃,拳頭都快捏碎了。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從來沒想過要沈青辭死。

可士兵的話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將軍,找到了!】

【確實有一具白骨!】

崔懷瑾撲上前,看著剛吊上來的白骨,心如刀絞。

那骸骨的脖子上吊著的桃木劍墜子他再熟悉不過。

那是當年崔懷瑾親手雕刻,送給我辟邪的。

我答應過他,就算死,也絕不會摘下。

崔懷瑾的呼吸驟然停止。

他顫抖著手取下那枚吊墜。

在看清墜子上刻著的我和他的名字時,他終於崩潰。

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撲在我的屍體上,悲痛欲絕。

【沈青辭,你怎麼會死了?】

【我還沒找你報仇,我還沒允許你死……】

他突然想起芸兒的話。

難道,芸兒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支撐他活下去的恨意,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抱著骸骨,哭得撕心裂肺,像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楚意歡看著這一幕,臉色煞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她強壓下心中的恐慌和嫉妒,挑撥道:【夫君,你振作一點好好想想。】

【即便這真的是沈青辭的屍骨,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是為你而死啊。】

【相反她當年拋棄你,纔是實打實的證據啊!】

崔懷瑾愣了一愣,竟哈哈大笑起來。

【對,你說得對!】

【我不該聽信這丫鬟的一麵之詞。】

他猛地扔掉我的屍骨,眼眶紅腫地冷笑。

【沈青辭,這是你的報應!】

【你為了攀龍附鳳,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把我像條狗一樣趕走,結果呢?】

【換來的就是這樣的榮華富貴?】

【你活該!】

【沈青辭,你他孃的活該!】

芸兒可悲地看著他,一直等到他罵完,才撕開了他的偽裝。

【姑爺,彆再自欺欺人了。】

【你和小姐成親三年,奴婢陪伴了你們三年。】

【奴婢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你對小姐的愛。】

【你難過就哭出來,不用裝出這幅不在意的模樣。】

崔懷瑾沒有底氣地嘴硬道:【我不難過,她親手殺死我們的孩子,我恨不得殺了她……】

芸兒不想再耗下去,出聲打斷了他。

【姑爺,孩子不是小姐殺的……】

崔懷瑾的瞳孔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追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孩子不是她殺的?】

是啊,孩子不是我殺的。

那是我和崔懷瑾盼了好久的孩子,我怎麼捨得?

可惜,天道不公。

皇帝微服出巡看上了我,他暗中示意多次,要我和離進宮,我都婉拒了。

我告訴他我已經有了孩子,我想好好跟夫君和孩子過日子。

本以為到此事情就算過去了。

可沒過幾天,我突然腹痛如絞,下身見了紅,孩子也沒保住。

那時我才知道,皇帝安插了人,打掉了我的孩子。

我想找他要個說法,他卻用崔懷瑾威脅我。

說要是我不聽話,下一個死的就會是他。

我瞭解崔懷瑾的性子。

他那麼愛我,若是知道真相,定會拚死反抗。

可那是皇帝啊,他拿什麼跟他鬥?

所以我沒敢告訴他真相。

我隻能利用已經死去的孩子,逼他離開。

他隻有走得遠遠的,才能平安無事。

我知道他會恨我,可是我沒得選。

我隻想要他好好活下去……

芸兒說完,不忍再看崔懷瑾慘白的臉,低下頭道:【小姐趕走你之後,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水米未進。】

【她隻是沒日沒夜地給你縫衣服,做鞋子,她說你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她怕你挨凍,怕你受餓,怕你手頭拮據被人欺負。】

【她讓我找個由頭把這些東西和金銀送到你手裡。】

【可惜我沒用,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

芸兒艱難地挪動著身體,抬手指向青鸞殿廢墟的一角:【那些東西都還在那邊的暗格裡,從未動過……】

崔懷瑾瘋了一樣撲過去,徒手挖開了那片廢墟。

終於,他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箱子。

箱子裡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從裡到外,四季俱全。

還有好幾雙厚實的千層底布鞋。

每一針每一線,都縫得很是牢固。

衣物最上麵,放著一包沉甸甸的金葉子,足夠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崔懷瑾顫抖著手拿起一件衣袍,比劃了一下,正是他的尺寸。

鞋子的大小,亦是分毫不差。

崔懷瑾的自欺欺人,在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他緊緊抱住一雙鞋,哭得不能自已。

【阿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憑什麼覺得我需要你保護……】

崔懷瑾的質問不像是針對我,而像是針對他自己。

可問完他便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抱著那雙針腳細密,卻永遠無法送出的布鞋,癱軟在冰冷的廢墟上。

【阿辭,你該告訴我的。】

【你看我,我能踏平皇城,便也能護得了你,你為什麼就那麼傻,要獨自承擔呢……】

他的聲音從愧疚變成了絕望。

我飄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

我想像從前一樣抱抱他,告訴他彆難過,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我卻做不到了。

他強撐著站起身,重新走回我的屍骨旁,將我小心翼翼地摟在懷裡。

掌心緊緊地握著那枚桃木劍墜,喃喃自語:【阿辭,你最是守約,說要將這墜子戴到死,便真的沒有摘下來過。】

【可是我失約了,成親那日,我說過,將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信你,護你。】

【我食言了,如果一切能重來,我希望回到你我決裂那天。】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輕易離開……】

我和崔懷瑾想的不一樣。

如果真的能重來,我更想回到初識那日。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衣布衫,輕輕喚我:【姑娘,在下鬥膽一問,你議親了嗎?】

我們的愛就是那麼突然,隻是一眼,便是萬年。

這一次,我也一定不會像那天一般,紅著臉斥責他是登徒子。

我也想鬥膽一回,問他一句,可敢帶我私奔。

可惜,沒有人能回到過去。

我和他之間,註定了是悲劇。

崔懷瑾悲愴的笑聲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我真傻。】

【人的一生,又怎麼可能重來?】

他也明白了,一切的如果都是沒有結果的。

但他就是恨自己,恨自己把她用命換來的平安,踐踏得粉碎。

把她珍視的家人,她在意的一切,親手摧毀。

他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目標,拔出佩劍,割向了自己的脖子。

我急得撲上去,想要阻止,卻隻是空忙一場。

還好芸兒及時開口,攔下了他。

【姑爺,你沒資格死!】

【你的命是小姐犧牲自己換來的。】

【你若死了,九泉之下還有臉見她嗎?!】

崔懷瑾背脊一僵,下意識地停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我的屍骨,問:【阿辭,我死了你會怪我嗎?】

我明知他看不見,卻還是不停地點頭。

芸兒歎了口氣,繼續道:【姑爺,你知道嗎?小姐臨終前那七日,每天隻能清醒一炷香的時間。】

【可她清醒的時候從沒關心過自己的病情,她惦記的隻有你。】

【她怕我找不到你,怕我不能及時把東西送給你。】

【小姐她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你覺得,她會希望你死嗎?】

崔懷瑾的手劇烈顫抖著,劍鋒在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芸兒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死?

他這條命是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換來的。

他再是絕望,也得替我們活下去。

他頹然鬆手,長劍應聲落地。

【阿辭,我不死了。】

【我要活著,用後半生來為你,為所有無辜慘死的人贖罪。】

說完,他脫下外衣,將我的骸骨小心翼翼地包裹好,一步步走出皇宮。

【阿辭,這牢籠困了你太多年,咱們不待了。】

【夫君帶你回家……】

我和他曾經的家,早已破敗。

院門歪斜,院內雜草叢生,但那棵我們一同種下的桃樹,竟頑強地活了下來。

從前的我們,總愛一起在桃樹下乘涼賞雪。

夏天我給他打扇子,冬天他給我起暖爐。

那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他跪在地上,徒手挖開了桃樹下的土。

任憑指甲翻裂,鮮血滴落,他也渾然不覺。

他將我的屍骨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深坑,笑道:【阿辭,到家了。】

【你看,桃樹還活著。】

【雖然花開得不好,但總算還在。】

……

安頓好了我,崔懷瑾開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日夜不休地親手埋葬了所有無辜慘死的百姓。

而後將皇帝的屍體單獨擰出來大卸八塊,把屍塊埋在了不同的地方,讓他永生永世無**回。

他將我爹孃和家人送進了祖墳,而後在我父母墳前長跪不起,額頭磕出了血,卻說不出一句請求原諒的話。

他給了楚意歡許多金銀珠寶,也給了她一紙和離書。

楚意歡不甘心,又哭又鬨。

他卻隻是平靜地道歉:【當初娶你確實是存了賭氣之心。】

【可我真的不愛你,不想耽誤你一生。】

楚意歡淚如雨下:【崔懷瑾,你醒醒吧!】

【沈青辭已經死了,你還要守她一輩子嗎?!】

崔懷瑾堅定地點頭:【她在不在,我都守她一輩子。】

楚意歡見他鐵了心,不得不含恨而去。

對於皇位,崔懷瑾更是沒有半分留戀。

他以雷霆手段迅速穩定了局勢後,尋到一位素有賢名,仁德寬厚的宗室子弟繼承了皇位。

那少年不理解,問他為何不自己做皇帝。

他說:【這天下,需要的是乾乾淨淨的仁君,而非我這種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

崔懷瑾離開京城的那天,隻帶走了我生前給他做的衣裳鞋子,和我佩戴了一輩子的桃木劍墜。

他帶著幾乎已成廢人的芸兒走遍了大江南北,花費重金尋到了天下最好的大夫。

一直守到芸兒痊癒,他才準備離開。

不過臨走前,他周到地給芸兒置辦了宅院,買下了一間鋪子,讓她的後半生能有所依靠。

芸兒原本不想承他的情,可他卻執意如此。

【芸兒,你能過得好,是阿辭的心願。】

【阿辭的心願,就是我的心願。】

芸兒沒再推脫,她將他送出了城,最後說道:【姑爺,你要好好活著,這也是小姐的心願。】

崔懷瑾重重地點點頭。

【好。】

……

之後,崔懷瑾去了很多地方,沒有目的地,走到哪兒算哪兒。

不過他最愛去的是古寺。

他從不拜佛求神,隻是靜靜地坐在佛前,一坐便是一整天。

一位老方丈曾問過他,可是有話跟佛祖說。

他搖頭。

其實他撒謊了。

他一直想問問佛祖,來世還能不能遇到我。

可他害怕否定的答案,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時間如白馬過隙,他的頭發開始變得花白。

他走不動了,留在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山林。

他在木屋外麵親手種下了一片桃樹林。

舊衣裳洗得發白,他卻捨不得扔,而是每日穿著去往桃林,一坐就是一天,不停地做桃木劍墜子。

我的五十年忌日那天,他做完了最後一個桃木劍墜子。

看著堆積成山的墜子,他釋懷地閉上了眼。

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發現自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

那是我們初見之日。

他叫住了麵前的身影,依舊說道:【姑娘,在下鬥膽一問,你議親了嗎?】

可這一次,紅衣少女沒有罵他登徒子,而是眨巴著眼道:【還未議親。】

【公子可敢帶我私奔……】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