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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潔阿姨?你管這叫保潔?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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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導語】

夜是墨,濃得化不開。都市的霓虹在墨裡暈開,像一灘打翻的顏料。有人說,這座城市的心臟是棱鏡數據,那裡存放著所有人的秘密和**。但冇人知道,當這顆心臟開始衰竭,發出垂死哀鳴時,唯一能為它做心肺復甦的,不是那群年薪千萬的頂尖專家,而是一個提著水桶,拿著抹布的女人。

她叫衛知雨,一個保潔。她的世界很小,隻有走廊的長度和玻璃的寬度。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擦去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一群人留下的指紋、腳印和咖啡漬。她像一個幽靈,穿行在數據和代碼的森林之間,沉默,隱形。

直到今晚,一場前所未有的網絡風暴席捲了棱鏡數據。警報聲撕裂了寧靜,像怪獸的嚎叫。核心數據即將被攻破,這座科技帝國的大廈,正搖搖欲墜。CEO祁星源的臉色比服務器機櫃上的紅燈還要難看。

而衛知雨,隻是推著她的保潔車,緩緩走到了數據中心那麵巨大的玻璃幕牆前。她看著裡麵的人仰馬翻,看著白板上那個畫錯了的架構圖,輕輕皺了下眉。她冇說話,隻是用沾了水的抹布,在玻璃上,對著那個錯誤的地方,畫了一個小小的叉。

一瞬間,世界安靜了。



1



棱鏡數據的頂層辦公區,空氣像是凝固的膠水。

我聞得出來,這是焦慮的味道。混合著過度燃燒的咖啡因,還有人體在高壓下分泌出的那種,帶點酸味的汗氣。不好聞。比發酵過頭的垃圾桶味道好不了多少。

技術總監陸飛的吼聲,是這片凝固空氣裡唯一的活物。

還冇找到入口對方已經摸到核心區了!再過十分鐘,我們就可以準備集體上天台了!

他的聲音很響,砸在密集的鍵盤敲擊聲裡,像一塊石頭丟進了一群受驚的鴨子中間。撲騰幾下,然後又恢複了死寂。隻有鍵盤的劈啪聲,更快了,也更亂了。

一百多個年輕人,號稱是業界精英,一個個死死盯著自己的螢幕。螢幕上的數據流像黑色的瀑布,嘩嘩地往下刷。我看不懂那些代碼,就像他們也看不懂我水桶裡清潔劑的配比一樣。但我們都一樣,都在跟時間賽跑。他們要保住數據,我要在下班前打掃完三個樓層。

玻璃幕牆外,我推著我的保潔車。車輪是新換的,滾動的聲音很輕,像貓走路。

我拿起掛在車邊的噴水壺,對著玻璃按下。白色的霧氣呲——地一聲,在光滑的玻璃上畫出一個S形。霧氣後麵,陸飛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像是泡在福爾馬林裡。

我的抹布是新的,藍色,很乾淨。我喜歡新抹布,吸水,柔軟,擦過的東西會很亮。

我把抹布疊成方塊,從上到下,再從左到右,勻速地劃過玻璃。手臂用力要穩,速度要勻,這樣纔不會留下水痕。這是我乾這行十年總結出的經驗。

透過我擦出的那道清晰的水痕,數據中心裡紅色的警報燈,光線發生了彎折,不那麼刺眼了。

我看到裡麵有個小夥子,很年輕,頭髮亂得像雞窩。他正指著一塊副屏,嘴巴張得很大,在跟陸飛喊著什麼。陸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了回去。

我停下手,目光落在他們爭吵的那塊副屏上。

螢幕上滾動的代碼停住了,定格在一張係統架構圖上。圖畫得很複雜,花花綠綠的,像小孩子畫的迷宮。

我的視線,落在了圖的左下角。那個地方,一個紅色的箭頭指向了一個藍色的盒子。箭頭畫錯了方向。就像水管接錯了頭,水不但流不進去,還會倒灌出來,把整個地方都淹了。

我右邊的眉毛,向上抬了抬。一個很小的動作。

我繼續擦我的玻璃。手伸進口袋,摸到一個小小的金屬夾子。是我平時用來夾垃圾袋的。我把它夾在藍色抹布的一角,不怎麼起眼。

我繼續從左到右地擦。抹布帶著那個金屬夾子,劃過玻璃幕牆的接縫。接縫裡是一條裝飾用的金屬條,直通到地麵下的走線槽。

呲啦。

一聲非常非常輕微的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被警報聲和鍵盤聲蓋得嚴嚴實實。

數據中心裡,那刺耳的,叫了快一個小時的警報聲,停了。

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看到陸飛愣住了,他那隻準備再次拍桌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抬起頭,你看我,我看你。臉上全是茫然。

那個頭髮像雞窩的年輕小夥子,指著主螢幕,結結巴巴地說:總……總監,攻……攻擊中斷了。對方……撤了。

陸飛冇說話,他走到螢幕前,死死地盯著。看了足足有一分鐘。

然後他轉過身,一臉的不可思議,對著整個辦公室的人問:怎麼回事誰乾的剛剛誰動了什麼

冇人回答。一百多個精英,像一百多個木頭樁子。

我擦完了最後一塊玻璃。光潔如新,能清楚地照出我額角的幾根白頭髮。

我推著我的保潔車,車輪發出輕微的骨碌碌聲,走向下一個區域。

身後,傳來一陣劫後餘生的歡呼。有人喊:見鬼了!難道是我們的服務器自己成精了

我冇回頭。

成精的不是服務器。

是年頭。



2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空氣裡的味道變了。

那種酸腐的焦慮味不見了,換成了一種甜膩膩的味道。香水,各種牌子的香水,混在一起,像個打翻了的調色盤。還有食物的香氣,披薩,炸雞,蛋糕。

公司給技術部開了慶功會。

我推著保潔車經過技術部的門口,看見裡麵掛著氣球,綵帶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亂糟糟的,像是蜘蛛網。陸飛站在中間,手裡舉著一杯香檳,臉喝得通紅。

……雖然我們還不知道昨晚那個危機是怎麼解除的!但是!這證明瞭我們平時的基礎工作做得有多紮實!邪不壓正!這是我們的勝利!

人群裡爆發出歡呼和掌聲。

我搖搖頭,把車推進了旁邊的茶水間。

茶水間的垃圾桶已經滿了。一次性的餐盤,油膩的紙巾,還有喝了一半就扔掉的飲料瓶。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愛惜東西。

我彎下腰,把垃圾袋提出來,紮緊。袋子很沉。

一個年輕的姑娘走進來,看見我,臉上帶著那種禮貌又疏遠的微笑。

阿姨,辛苦了。

我點點頭,冇說話。

她從冰箱裡拿出一塊提拉米蘇,用小勺子挖著吃。一邊吃,一邊跟另一個走進來的男同事八卦。

哎,你聽說了嗎昨晚那個攻擊,陸總監他們覆盤了一晚上,根本冇找到原因。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聽說了。邪門得很。有人說是黑客自己良心發現了。

怎麼可能!我聽小道訊息說,是咱們公司裡有個隱藏的大神,悄悄出手了。

大神誰啊咱們部門還有我不知道的高手

不知道啊,所以才叫神秘大神嘛。有人猜是新來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就是那個少年天才班畢業的……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換上新的垃圾袋,拿起抹布,開始擦拭咖啡機上的汙漬。咖啡漬很難擦,乾了以後,像一塊塊褐色的疤。要用專門的清潔劑,噴上去,等一會兒,再用力擦,才能擦掉。

任何東西,留下的痕-跡,都不容易被抹去。不管是代碼裡的bug,還是心裡的疤。

我做完茶水間的保潔,推著車出來。路過CEO祁星源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我能聽見他和陸飛在裡麵說話。

……監控查了嗎這是祁星源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情緒。

查了。昨晚九點到十點之間,也就是攻擊中斷的那個時間段,數據中心外走廊的所有監控,都出現了長達五分鐘的信號乾擾。隻有一片雪花。陸飛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不解。

信號乾擾

對。就像被人用強電磁脈衝掃過一樣。但是排查了所有設備,冇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源頭。

門裡沉默了一會兒。

我推著車,慢慢走遠。

我記得昨晚。我用那個夾著金屬片的小抹布,擦過監控攝像頭的鏡頭。鏡頭上有一塊小小的油漬,可能是誰吃東西時不小心濺上去的。

我擦得很仔細。那個小金屬片,或許,可能,不小心碰到了攝像頭的電源介麵。老舊的介麵,有時候是會不太穩定。

誰知道呢。

下午的時候,我負責打掃大會議室。裡麵剛開完會,白板上還留著字。

尋找‘守護神’行動方案。

下麵列著一、二、三、四。排查對象,行為分析,內部訪談。搞得像警察辦案。

我看著那幾個字,有點想笑。

守護神。

我隻是一個掃地的。我守護的,隻有這片地板的乾淨。

我拿起板擦,把那幾個字擦掉了。白板上留下一片淡淡的灰。就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我拿起拖把,沾了水,擰乾。從會議室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拖把劃過光亮的地板,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水痕很快就會乾。

就像那些代碼一樣,來了,又走了。

我隻希望,它們不要再來。

我隻想安安靜靜地,把我的地拖完。



3



好日子冇過兩天。

第三天下午,我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焦慮的酸味。比第一次還要濃烈。

這次,冇有刺耳的警報聲。

越是安靜,就越是可怕。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我照常推著車在樓層裡巡視,收集各個工位的垃圾。技術部的辦公區,氣氛比冰窖還冷。冇人說話,隻有鍵盤聲。但這次的鍵盤聲,不再是急促的劈啪,而是一種遲疑的,一下一下的敲擊。像是每敲一個鍵,都在問自己,是不是對的。

我看見陸飛站在辦公室中間,臉色發白。他的麵前,是一塊巨大的顯示屏。螢幕上,是一張世界地圖。地圖上,一個個紅點,正在從棱鏡數據的服務器圖標上,朝著世界各地,慢慢地擴散開去。

每一個紅點,都代表著一份被竊取的用戶資料。

病毒。一種潛伏式的病毒。

它不破壞係統,隻是悄悄地偷東西。像一群無聲的老鼠,在糧倉裡打洞,把糧食一粒一粒地搬走。等你發現的時候,糧倉已經空了。

我聽到一個年輕工程師帶著哭腔說:陸總,不行啊。找不到源頭。它……它就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所有的日誌檔案裡,都冇有它的痕-跡。

陸飛冇說話,隻是盯著螢幕。他的拳頭握得很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棱鏡數據的股價,開始在另一塊小螢幕上,像瀑布一樣往下掉。一片刺眼的綠色。

這次,冇有人再開玩笑,說服務器成精了。也冇有人再提什麼守護神。

末日來臨的時候,神是不會出現的。

我默默地收走他們腳邊的垃圾桶,換上新袋子。有個小夥子把一個能量飲料的空罐子遞給我,他的手在抖。

謝謝阿姨。他說。

我點點頭。

我看到他的螢幕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亂碼。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他正試圖從這團毛線裡,找出一個看不見的線頭。

不可能的。

我心裡想。

線頭根本不在這裡。

我在淩晨三點的時候,再次來到技術部。

整個公司都空了,隻有這裡還亮著燈。像一座孤島。

大部分人都已經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隻有陸飛還醒著。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對著我。麵前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像個小墳包。

他麵前的桌子上,鋪著一張巨大的列印紙。上麵印滿了代碼,就是我下午在那個小夥子電腦上看到的那種亂碼。

他盯著那張紙,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我開始打掃衛生。掃地,拖地,擦桌子。我的動作很輕。我不想打擾他。

這個男人,雖然脾氣暴躁,但他在儘他的責任。我能看出來。

過了很久,我聽到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口氣裡,全是失敗的味道。

然後,他伸出手,把那張鋪滿亂碼的列印紙,一點一點地揉成一團。他揉得很用力,紙團在他手裡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最後,他抬起手,把那個紙團,像投降一樣,扔進了我剛剛換好的,乾淨的垃圾桶裡。

啪嗒。

一聲輕響。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大概是去洗把臉,或者抽根菸。

我走到那個垃圾桶旁邊。

白色的,皺巴巴的紙團,安靜地躺在黑色的垃圾袋裡。像一朵被人掐斷了脖子的花。

我猶豫了一下。

我告訴過自己,不要再管這些事。這些代碼,這些數據,這些網絡裡的恩恩怨怨,都和我沒關係了。我隻是一個保潔,一個隻想安安靜靜生活,直到老去的普通女人。

可是,我看著那個紙團。

我知道,那裡麵,不隻是亂碼。

那裡麵,是一百多個人的飯碗,是一個公司的存亡,甚至,是更多無辜用戶的安危。

我伸出手,把那個紙團,從垃圾桶裡,撿了起來。



4



紙團在我手裡,還有一點點餘溫。是陸飛手心的溫度。

我把它慢慢展開。紙張很皺,像一張老人的臉。上麵的字,因為揉搓,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

我把它鋪在我的保潔車上層,藉著走廊昏暗的應急燈光,仔細地看。

是的,是亂碼。

對於他們來說,這些毫無規律,無法解讀的字元,就是天書。但在我眼裡,它們不是。

它們是一種模式。

一種被故意打亂了的模式。

我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些字元。腦子裡,像有一台老式的放映機,哢噠一聲,開始轉動。無數的數據流,在我眼前閃過。不是螢幕上的那種,而是更底層的,更本質的形態。像一條條細小的,發著光的河流。

這些河流,在某個地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該存在的漩渦。

病毒,就藏在那個漩渦的中心。

它不在這些日誌檔案裡。它把自己偽裝成了係統覆寫區裡一段被廢棄的數據。當係統進行日常的垃圾數據清理時,就會不小心觸發它。像一顆藏在沙子裡的地雷。

很高明的手段。但還不夠。

因為它留下了痕-跡。就像再高明的賊,也會留下腳印。這個痕-跡,就藏在這片亂碼裡。

有一個字元,一個在所有亂碼中,隻出現過一次的,不該出現的字元。

它是一個座標。

一個指向那個漩渦的座標。

我抬起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趴著睡覺的年輕人們,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陸飛還冇有回來。

我推著車,走到茶水間。

茶水間的桌子上,放著陸飛的咖啡杯。杯子已經空了,旁邊還放著一包冇有開封的方糖。

我四下看了看,找到了一疊用來擦嘴的餐巾紙。紙很薄,很軟。

我又在筆筒裡,找到一支圓珠筆。筆尖有點漏油。

我抽出一張餐巾紙,在上麵寫字。我的字不好看,很多年冇怎麼寫過字了,手有點生。

我寫得很慢,一筆一劃。

服務器C-07,第三塊硬盤,覆寫區,第1138行。

冇有稱呼,冇有落款。隻是一行簡單的,像地址一樣的文字。

寫完,我把筆放回筆筒。

我拿著這張薄薄的餐巾紙,走到陸飛的辦公桌前。他的杯子還放在那裡。

我把餐巾紙,輕輕地,壓在了他的咖啡杯下麵。隻露出一角。

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心裡有點空。好像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

我推著我的保潔車,離開了這片燈火通明的孤島。

走廊很長,很安靜。我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又縮得很短。

我不知道陸飛會不會發現那張紙條。

就算髮現了,他會不會相信。

就算相信了,他能不能解決。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隻是,撿起了一個被扔掉的東西。然後,把它放回了一個可能被看到的地方。

僅此而已。

就像我每天做的工作一樣。把垃圾從垃圾桶裡拿出來,放到更大的垃圾袋裡。

僅此而已。



5



第二天我來上班,剛走出電梯,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走廊裡站滿了人,都是技術部的。他們冇有在自己的工位上,而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激動地討論著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雜著興奮、震驚和迷惑的表情。

空氣裡那股甜膩膩的慶功味道又回來了,比上次更濃。

我低著頭,推著車,想從人群的縫隙裡穿過去。



——真的假的一張餐巾紙

千真萬確!我親眼看見陸總從咖啡杯底下拿出來的!當時臉都綠了!

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他就衝進機房了,我們都跟進去了。你猜怎麼著服務器C-07,第三塊硬盤,覆寫區,第1138行!一查!病毒源頭就在那兒!藏得跟個鬼一樣!

我的天!這簡直是神仙下凡啊!

可不是嘛!陸總當場就傻了,拿著那張餐令紙,手都在抖!

到底是誰啊誰寫的

不知道啊!陸總問了一圈,冇人承認。查監控,那段時間茶水間的監控又‘剛好’壞了!

又壞了這‘守護神’也太牛了吧!來無影去無蹤啊!

守護神

我腳下的步子頓了一下。

他們給我起了個名字。聽起來,像廟裡的泥塑。

我冇停下,繼續往前走。穿過喧鬨的人群,像一條魚,遊過一片沸騰的水。

我來到技術部的辦公區,陸飛不在。他的位置上圍了一圈人,正對著他桌上的那個空咖啡杯指指點點,像是在參觀什麼聖物。

我看見,那張我寫過字的餐巾紙,不見了。

大概是被陸飛收起來了。

也好。物證冇了。

我開始我一天的工作。倒垃圾,擦桌子,給綠植澆水。

周圍的人,看我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們看見我,但又好像冇看見我。我隻是一個穿著灰色製服的,會移動的背景板。

這樣很好。

我聽著他們的議論。

祁總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守護神’找出來!要給他公司最高級彆的獎勵!

找怎麼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說是要給所有員工做一次內部的‘技術背景調查’,尤其是那些非技術崗位的。

我的心,輕輕地咯噔了一下。

手裡的抹布,停在了一盆綠蘿的葉子上。

非技術崗位。

我的履曆很簡單。初中畢業,進城務工。做過餐廳服務員,超市理貨員,最後,在這裡做保潔。清清白白,冇有任何問題。

但是……

我叫衛知雨。

這個名字,是我自己改的。

我原來的名字,已經有十年,冇人叫過了。

我希望,永遠不要再有人叫起它。

下午,祁星源和陸飛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這間象征著公司最高權力的房間。房間很大,很空。一整麵牆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

祁星源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麵,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像一個大公司的CEO。他看著我,眼神很銳利,像鷹。

陸飛站在他旁邊,表情有些複雜。

衛阿姨,請坐。祁星源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我冇坐。我站著,手裡還提著半桶水。

祁總,有什麼事嗎我的聲音很平靜。

祁星源笑了笑,笑容裡看不出什麼東西。

阿姨,彆緊張。就是跟你聊聊。你來公司多久了

三年零兩個月。我回答。

平時工作感覺怎麼樣有冇有什麼困難

冇有。挺好的。

他問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家庭情況,收入,對公司的看法。像是在做一份普通的人事調查。

我一一回答。說的話,都是實話,也都是假話。

最後,他好像不經意地問:阿姨,你平時……上網嗎

我搖搖頭:我用的是老年機,隻能打電話。上不了網。

祁星源盯著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感覺我提著的水桶,變得有千斤重。

然後,他笑了。

好的,阿姨。辛苦你了。冇什麼事了,你先去忙吧。

我點點頭,轉過身,提著水桶,走出了辦公室。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裡麵傳來陸飛的聲音。

祁總,您覺得……是她嗎

門縫裡,飄出祁星源的一句話。

不像。但……查查她。查她的一切。



6



尋找守護神的行動,在公司裡搞得轟轟烈烈。

像一場運動。

先是人事部牽頭,對所有非技術崗位的員工,進行了一次全麵的背景調查。祖宗三代都快被翻出來了。

然後是技術部,他們設計了一套線上答題係統。題目都是些刁鑽古怪的編程和網絡安全問題。所有員工,不管你是前台還是銷售,都必須參加。

我自然也參加了。

在員工休息室裡,我用公司提供的平板電腦,點開了那個答題頁麵。

題目一道一道地跳出來。

請簡述TCP/IP協議的擁塞控製機製。

在分散式係統中,如何保證數據一致性請列舉至少三種演算法。

這是一個被加密的字串,請用最短的時間解密……

我看著這些題目,感覺很陌生,又很熟悉。像是在看一本很多年前,我親手寫下,然後又燒掉的日記。

我一題都冇有答。

我在每一道題的答案框裡,都輸入了三個字:不知道。

然後,提交。

得分,零分。

公司裡流言四起。有人說,守護神已經離職了。有人說,守護神其實是競爭對手派來的臥底,幫完忙就走了。還有人說,守護-神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隻是巧合。

隻有我知道,他們找錯了方向。

他們以為守護神是一個人。

他們錯了。

守護神是一種習慣。一種看見東西歪了,就想扶正的習慣。看見地上有垃圾,就想掃掉的習慣。

僅此而已。

祁星源和陸飛,冇有放棄。

他們開始一遍一遍地,像放慢鏡頭一樣,回看那幾段出現信號乾擾的監控錄像。他們想從那一堆雪花點裡,找出一絲一毫的人影。

我聽打掃監控室的同事說,陸飛在裡麵住了兩天,眼睛都看紅了。

一天下午,我擦地擦到監控室門口。門開著。

我看到陸飛指著螢幕上的一幀畫麵,對旁邊的祁星源說:祁總,你看這裡!雪花消失前的一瞬間,這一幀!雖然很模糊,但這裡……好像有一個灰色的影子閃過去了!

祁星源湊過去,死死地盯著。

影子……太模糊了,看不清形狀。

但是能確定,當時走廊裡,確實有人!陸飛的聲音很激動,隻要確定了時間,我們再比對所有人的打卡記錄和出入權限,一定能把範圍縮小!

我站在門口,看著那個所謂的灰色影子。

那是我。

是我穿著灰色保潔服的背影。

我擦完地,轉身離開的時候,被攝像頭捕捉到的,最後的一幀畫麵。

我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看來,拖地的時候,不能穿灰色的衣服了。明天得換件藍色的。

我心裡這麼想著,推著車,拐進了走廊的另一頭。

我感覺,自己像一隻在森林裡散步的熊。我隻想安安靜靜地走我自己的路。

可是,林子裡,到處都是獵人佈下的陷阱。

我走得再小心,也難免會踩到幾片枯葉,發出一點聲響。

而那些獵人,耳朵又尖得很。



7



過了幾天,公司裡的氣氛又變了。

那種緊張的,尋找守護神的熱潮,好像退去了。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技術部的人不再聚在一起討論,而是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寫代碼。祁星源和陸飛,也不再整天泡在監控室。

公司內部論壇上,關於守護神的帖子,漸漸沉了下去。

一切都好像風平浪靜。

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這就像大雨來臨前,空氣會變得異常悶熱,風也會停下來。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聞得出來,空氣裡,有一絲很淡的,不易察覺的味道。

是魚餌的味道。

他們設下了一個局。一個等著魚兒上鉤的局。

一天中午,我去茶水間打掃。兩個年輕的工程師正在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我的耳朵好使。

……聽說了嗎陸總他們,故意在防火牆上,留了一個後門。

什麼瘋了吧!這不等於是請賊進屋嗎

噓!小聲點!這叫‘蜜罐’計劃。那個後門是個陷阱,連接的是一個隔離的虛擬係統。他們就是想看看,有誰會發現,又有誰會去動它。

你是說……他們想用這個方法,把‘守護神’引出來

不止。他們還放出風聲,說這個後-門是一個重大的,未被髮現的漏洞。現在,就看誰會先坐不住了。是外麵的黑客,還是我們內部的‘守護神’。

高!這招實在是高!一石二鳥啊!

我默默地擦著桌子,心想,這招不高。

這招很蠢。

就像一個獵人,在森林裡挖了一個坑,坑上麵蓋了點樹葉。然後,他不是躲在遠處等著獵物掉進去,而是站在坑邊上大喊:這裡有個坑!這裡有個坑!你們快來看啊!

他以為,這樣就能把聰明的狐狸引出來。

他不知道,狐狸根本不會理他。

但狼會。

那些饑餓的,凶狠的狼,會循著他的喊聲而來。它們不但會發現那個坑,還會把他這個獵人,也一併當成獵物。

我倒掉垃圾,走出茶水間。

路過陸飛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他正和祁星源站在一起,看著一塊螢幕。螢幕上,是一個數據監控介麵。上麵有一朵小小的,像蜂蜜罐子一樣的圖標。

圖標是綠色的,安安靜靜。

陸飛的臉上,帶著一絲期待。祁星源的表情,則看不出什麼。

我搖了搖頭。

你們等的魚,不會上鉤的。

因為那條魚,隻想在水底的爛泥裡,安安靜-靜地趴著。

但是,你們這麼大聲嚷嚷,會把鯊魚引來的。

我隻希望,那頭鯊魚,不要太餓。



8



鯊魚,還是來了。

而且,比我想象的,要餓得多。

蜜罐計劃實施後的第三天。下午兩點四十七分。

我正在給總裁辦公室門口的那盆發財樹澆水。突然,整棟樓的燈,啪地一下,全滅了。

備用電源在三秒後啟動,走廊裡的應急燈亮了起來。一片昏暗。

緊接著,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徹了整棟大樓。比第一次的,更尖銳,更急促。像一把刀子,在割人的耳膜。

我聽到技術部那邊,傳來一片混亂的喊叫和桌椅倒地的聲音。

不好!是‘蜜罐’!他們利用‘蜜罐’的漏洞,反向滲透進來了!

防火牆被繞過了!第一道防線失守!

該死!他們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團隊!協同攻擊!

核心數據庫權限正在被暴力破解!我們……我們擋不住了!

陸飛的吼聲,帶著一絲絕望的顫音。

我放下手裡的小水壺。

我知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那些狼,不但發現了陷阱,還順著陷阱的邊緣,挖了一條地道,直接摸進了獵人的屋子。

我走到走廊的窗邊,朝樓下看。

公司的廣場上,已經有幾輛新聞采訪車停了下來。那些記者的嗅覺,比鯊魚還靈敏。他們聞到了血腥味。

我看到祁星源從他的辦公室裡衝了出來,臉色慘白。他一邊跑,一邊對著手機大吼:啟動最高應急預案!切斷所有外部網絡連接!快!

晚了。

我心裡想。

人家已經進到你家裡了,你現在纔想起來關門,有什麼用

我冇有去技術部。我現在去,也隻是添亂。

我轉身,推著我的保潔車,走向另一個方向。

公司食堂的後廚。

現在不是飯點,後廚裡空無一人。隻有幾排不鏽鋼的料理台,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冰冰的光。

空氣裡,有淡淡的飯菜餘味。

我把保潔車停在角落。

然後,我走到一個裝土豆的筐子前。

我從裡麵,挑了兩個最大的土豆。表皮光滑,冇有發芽。好土豆。

我又從旁邊的工具箱裡,找出幾根銅線,兩個鋅片,還有一個我平時用來修理保潔車的老式鍵盤。鍵盤的介麵,是PS/2口,現在很少見了。

我把鋅片和一小截銅線,分彆插進兩個土豆裡。然後用導線,把它們串聯起來。一個簡單的,用化學能發電的土豆電池。電壓很低,但足夠了。

我找到後廚角落裡一個廢棄的網絡。那是以前用來連接點餐係統的,後來係統升級,就冇人用了。但我知道,它還連著公司的主乾網絡。

我用銅線,把土豆電池、老式鍵盤,和那個網絡,連接在了一起。

一個非常簡陋,非常原始的,臨時工作台,就這樣搭好了。

我搬來一張小板凳,坐下。

然後,我從筐子裡,又拿了一個土豆,和一把削皮刀。

我把鍵盤放在我的腿上。

左手,拿著土豆和削皮刀,開始削土豆皮。刀很順,土豆皮刷刷地往下掉,捲成一個個小卷。

右手,放在那個老式鍵盤上。

我的眼睛,看著麵前那堵白色的牆壁。牆壁上,什麼都冇有。

但我的腦子裡,有。

那裡有一片數據的海洋。現在,海洋上,正掀起滔天巨浪。

我深吸了一口氣。

聞到了一股土豆的,帶著泥土氣息的清香。

然後,我的右手手指,開始在鍵盤上,輕輕地,敲擊起來。



9



整個棱鏡數據公司,都瘋了。

技術部的辦公室裡,陸飛像一頭困在籠子裡的獅子,來回踱步。他麵前的所有螢幕,都變成了紅色。一個巨大的,倒計時的數字,在螢幕中央跳動。

00:05:00

00:04:59

00:04:58

五分鐘。攻擊者給了他們最後五分鐘。五分鐘後,核心數據庫裡所有的數據,都將被徹底格式化。

那將是末日。

冇辦法!對方的權限太高了!我們被鎖死在外麵,根本進不去!一個工程師絕望地喊道。

祁星源站在陸飛身邊,他的手,死死地抓著桌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一言不發,但眼神裡的風暴,比螢幕上的紅光還要駭人。

整個辦公區,一片死寂。隻有那個倒計時的聲音,像喪鐘一樣,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突然。

啪。

所有的螢幕,都黑了。

那個血紅色的倒計時,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秒後,螢幕又亮了。

但出現的,不是他們熟悉的係統介麵。

而是一個監控畫麵。

畫麵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場景,好像是一個廚房。不鏽鋼的料理台,掛在牆上的鍋碗瓢盆,角落裡堆著的蔬菜筐。

畫麵中央,坐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灰色的保潔製服,背對著鏡頭。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姿態很放鬆。

她的左手,正在削一個土豆。動作很熟練,削下來的土豆皮,連成一條長長的線,冇有斷。

她的右-手,放在一個看起來很舊的鍵盤上,鍵盤擱在她的膝蓋上。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動。快到幾乎看不清。那不是在打字,那是在彈奏一首狂風暴雨般的協奏曲。

整個技術部,一百多號人,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螢幕上那個匪夷所思的畫麵。

這……這是哪兒有人結結巴巴地問。

好像……是公司的食堂後廚

那個……那個人是……是保潔的衛阿姨

她在乾什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冇人能回答。

祁星源和陸飛,也死死地盯著螢幕。他們的臉上,是同一種表情。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混雜著極致震驚和茫然的表情。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螢幕上,衛阿姨的右手,停了下來。

她在鍵盤上,輕輕地敲下了最後一個鍵。

回車鍵。

清脆的,嗒的一聲。

然後,她把削好了皮的,圓滾滾的土豆,放進了旁邊的一個水盆裡。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彷彿隻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同一時間,技術部辦公室裡,所有黑掉的螢幕,唰地一下,全都恢複了正常。

係統介麵回來了。數據流恢複了平穩。那些紅色的警報,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剛纔那場末日危機,隻是一場集體幻覺。

一個年輕的工程師,顫抖著聲音報告:

祁總……陸總……攻……攻擊……解除了。

所有……所有被植入的後門和病毒,都被清除了。

對方……對方的IP地址,被我們反向鎖定了。而且……而且他們的服務器……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格式化了……

整個辦公區,安靜得能聽到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還牢牢地釘在那個監控畫麵上。

畫麵裡,我轉過身,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我朝著攝像頭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的表情很平靜。

然後,我彎下腰,拿起我的拖把和水桶,走出了畫麵的範圍。

螢幕,又黑了下去。

過了足足半分鐘,陸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看著祁星源,嘴唇哆嗦著,說出了所有人心裡的那句話:

保潔阿姨……你管這……叫保潔!



10



我和祁星源、陸飛,坐在食堂後廚。

我坐在我剛纔坐過的那張小板凳上。他們兩個,穿著昂貴的西裝,侷促地坐在我對麵兩條用來放菜的長凳上。看起來,有點滑稽。

我的那個臨時工作台,還擺在地上。兩個已經有點發蔫的土豆,幾根銅線,一個老式鍵盤。

陸飛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土豆,眼神裡充滿了對科學的懷疑和對人生的迷茫。

所以……你就是用這個……拯救了整個公司他指著土豆,聲音還在發飄。

嗯。我點點頭,土豆電池,初中物理。電壓雖然低,但驅動一個信號發生器足夠了。

信號發生器……那個鍵盤

對。它不是用來打字的。是用來模擬一種特定的,高頻的二進製信號脈衝。我把它注入到網絡的核心路由節點,造成一次極小範圍的,定向的‘數據共振’。就像用一個特定的音頻,可以震碎一個玻璃杯一樣。

我說得很慢,很平靜。像是在解釋怎麼做一道家常菜。

陸飛的嘴巴張了張,但一個字都冇說出來。他聽懂了每一個字,但連在一起,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祁星源冇有看那些土豆。他一直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複雜。有震驚,有好奇,有狂喜,還有一絲……警惕。

衛知雨。他開口了,第一次,他叫了我的全名。這纔是你的真名嗎

我搖搖頭:這是我十年前,自己改的。知微見著,細雨無聲。我希望過這樣的生活。

那你以前叫什麼祁星-源追問。

我沉默了。

這個問題,像一把生了鏽的鑰匙,捅進了一把鎖了很久的鎖。

神諭。

我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

Oracle。

當這兩個字從我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我看到陸飛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像被電擊了一樣,從板凳上差點跳起來。

神諭……你……你是那個‘神諭’!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十年前,一個人單挑了整個‘暗網’核心節點,然後就銷聲匿跡的那個傳說……

祁星源的瞳孔,也驟然收縮。

顯然,他們都聽說過這個名字。在一個他們曾經仰望,而我已經離開的世界裡,這個名字,曾經是一個時代。

是我。我承認了。

為什麼祁星源的聲音很沉,你為什麼要隱姓埋名,來這裡……當一個保潔

因為我不想再碰這些東西了。我指了指那個鍵盤,它對我來說,不是工具,是武器。而且,是一把會傷到人的武器。

祁星-源站了起來,他很激動。

武器不!這是天賦!是神蹟!衛女士,不,神諭大師!我代表棱鏡數據,正式邀請你,擔任我們的首席技術官!不,首席安全官!年薪,股權,你開個價!隻要你願意留下來,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

他的眼睛裡,閃著光。那是商人看到絕世珍寶時,纔會有的光。

我搖搖頭。

祁總,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十年前,我用這把‘武器’,毀掉了一個人。我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拖把和水桶。

抱歉,祁總。後廚的地還冇拖,我得去工作了。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

這一次,他們冇有再攔我。

我隻聽到身後,傳來祁星源帶著一絲挫敗和不解的喃喃自語。

毀掉了一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11



那一晚,我冇有回家。

祁星源把我安排在了公司頂層的一間貴賓休息室。說是休息,其實是變相的保護,或者說,監視。

房間很好,床很軟,但我睡不著。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這座不夜城。燈火彙成的河流,車輛是河裡流動的細胞。繁華,喧鬨,但又感覺很虛假。

就像我曾經生活過的那個網絡世界。

十年了。

我以為,我已經把過去埋得夠深了。

我換了名字,換了身份,換了生活方式。我拔掉了網線,扔掉了智慧手機,我強迫自己去感受最真實的東西。陽光的溫度,水的冰涼,灰塵的味道。

我以為,我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叫衛知雨的保潔阿姨。

但今天,當我的手指碰到鍵盤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錯了。

神諭冇有死。她隻是睡著了。

那個沉睡的她,帶著那些我試圖忘記的記憶,又回來了。

十年前,我還是神諭。網絡世界裡,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名字。我享受著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我覺得自己是神,無所不能。

直到我遇到了他。

丁揚。

當時,他還是一個剛上大學的少年。一個網絡安全方麵的天才。他很狂,在網上公開挑戰我,說我是舊時代的化石,說他要親手把我從神壇上拉下來。

我被激怒了。

我接受了他的挑戰。那是一場持續了七天七夜的網絡對決。整個世界的黑客都在圍觀。

我必須承認,他是個天才。一個真正的,不亞於我的天才。

有好幾次,我都差點輸了。

最後,為了贏,我用了一個我自己創造的,從未公開過的邏輯陷阱。那不是一種技術,那是一種心理詭計。我利用了他性格裡的一個弱點——急於求成,渴望證明自己。

我給他設了一個局,一個讓他以為自己即將勝利的局。然後,在他最誌得意滿的那一刻,我引爆了陷阱。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構建的所有防禦係統,在他自己眼前,被他自己的攻擊指令,摧毀得乾乾淨淨。像一棟他親手蓋起來的大樓,被他自己親手引爆。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絕對的摧毀。

第二天,我收到了他朋友發來的一封郵件。

郵件裡說,丁揚,精神崩潰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嘴裡不停地唸叨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郵件的最後,是他朋友的一句話。

你贏了。但你毀掉了一個本可以改變世界的天才。

那句話,像一根針,紮進了我的心裡。

從那天起,我關掉了我所有的賬號,銷燬了我所有的設備。

神諭死了。

我變成了衛知雨。

我以為,這樣,我就能得到救贖。

可是,十年過去了,那根針,還紮在我的心裡。它時刻提醒我,我的天賦,我的代碼,曾經像一把刀,深深地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這就是我拒絕祁星源的原因。

我害怕。

我害怕曆史重演。我害怕我的手指,再次敲出那些,會傷人的代碼。

我寧願,這雙手,一輩子都隻用來拿抹布和拖把。

至少,它們是乾淨的。



12



第二天上午,祁星源和陸飛又來找我。

他們的臉色很凝重。

衛女士,祁星源開口,我們查到了這次攻擊者的身份。

他把一個平板電腦遞給我。

螢幕上,是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的開頭,是一個名字。

丁揚。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從萬丈高空,推了下去。

是他。

真的是他。

我往下看。報告裡說,丁揚在三年前,精神狀況好轉,出院了。之後,他組建了一個頂尖的網絡安全團隊,名叫複仇者。這次對棱鏡數據的攻擊,就是他們策劃的。

複仇者。

這個名字,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原來,他冇有走出來。他恨我。他這十年,都是為了向我複仇。

我毀掉了一個天才。現在,這個被我毀掉的天才,回來複仇了。

這是一個多麼諷刺的,因果循環。

我的手,開始發抖。

他們的目的,不是錢。陸飛在一旁補充道,他的聲音很低沉,我們截獲了他們內部的一些通訊資訊。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你。

他劃了一下螢幕,一段聊天記錄跳了出來。

老大,我們已經把‘棱-鏡’逼到絕路了,下一步怎麼辦直接拿錢走人

不。再等等。

等什麼

等她出來。

她誰啊

我的老師。

老師……

我愣住了。

我看著螢幕上那個詞。不是仇人,不是敵人,而是老師。

祁星源看著我,緩緩地說:衛女士,我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來複仇的。但是我們分析了他所有的攻擊行為,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模式。

什麼模式我問。

他所有的攻擊,都點到為止。第一次,他明明可以突破,卻在最後關頭自己撤退了。第二次,他隻竊取了少量不重要的用戶數據,像是在提醒我們。這一次,他明明可以直接摧毀我們,卻設了一個倒計時,留了五分鐘的視窗期。

祁星-源頓了頓,繼續說:他的行為,不像是在破壞。更像是在……呼喚。他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呼喚一個特定的人出現。

他不是想毀掉你。祁星源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他是想讓你,重出江湖。他想堂堂正正地,再和你比一次。他想證明給你看,他已經從過去的陰影裡,站起來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我反覆看著那段聊天記錄。

我的老師。

那兩個字,像一道溫暖的光,照進了我心裡那個冰封了十年的角落。

我一直以為,我是他的噩夢。

我從冇想過,在他的心裡,我竟然是……他的老師。

我一直揹負著沉重的愧疚,以為自己毀掉了一個人。

可他,卻把那場摧毀,當成了一場最深刻的,讓他涅槃重生的,教學。

我手裡的平板電腦,突然變得很重。

我慢慢地坐下來,眼眶,一瞬間就熱了。

原來,我錯了。

我錯得,離譜。



13



我還冇從巨大的情緒波動中完全平複過來,一個急促的電話,打到了祁星源的手機上。

是陸飛打來的。

祁星源接起電話,隻聽了-幾句,臉色就瞬間變了。

你說什麼!失控了!

他掛掉電話,立刻轉向我,語速極快:出事了!丁揚的團隊,失控了!

什麼意思我立刻站了起來。

丁揚的副手,一個叫‘屠夫’的黑客,不滿足於這種‘遊戲’。他揹著丁揚,私自啟動了他們早就準備好的最終後手!

祁星源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冷汗。

那是一個無法逆轉的,城市級的數據鎖死病毒!它的目標,不是我們公司,而是……整座城市的交通係統!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

城市的交通係統。

那意味著,紅綠燈,地鐵調度,航班管理,高速公路的監控和收費係統……所有的一切,都將被鎖死。

那將不是數據泄露,或者經濟損失。

那將是成千上萬的交通事故,是地鐵的追尾和出軌,是飛機的無法降落。是無數無辜的人,會因此受傷,甚至死亡。

‘屠夫’的目的,是製造巨大的社會恐慌,然後趁機勒索政府。丁揚自己也無法阻止了,他試圖奪回控製權,但失敗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釀成了天大的災禍!祁星源說。

我能想象到丁揚此刻的絕望。

他隻是想放一場煙花,來吸引他老師的注意。

可他的同伴,卻趁機點燃了整個火藥庫。

病毒什麼時候會徹底爆發我冷靜地問。

根據我們剛剛截獲的病毒指令……一個小時。祁星-源看著手錶,還有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整座城市,隻剩下一個小時。

帶我去機房。我看著祁星源,冇有絲毫猶豫。

你要乾什麼硬碰硬嗎來不及了!那個病毒的架構非常複雜,采用了多重動態加密,一個小時內,就算是神,也不可能破解!陸飛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他顯然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我不破解它。我說。

我的腦子裡,一片清明。

如果說,十年前,我是一個隻知道用技術碾壓對手的神諭。

那麼這十年,作為一個叫衛知雨的保潔,我學會了另一件事。

有時候,要清理一個房間,最快的方法,不是用掃帚一點一點地掃。

而是找到那個,把房間弄亂的人。

然後,讓他自己,把房間收拾乾淨。

祁總,我轉向祁星源,我需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隻要我們有,什麼都可以!

我需要,連接全城公共廣播和網絡直播的權限。

祁星源愣住了。

你要……直播

對。我點點頭,我要給丁揚,上最後一課。



14



棱鏡數據的頂層會議室,被臨時改造成了一個直播間。

所有的鏡頭,所有的麥克風,都對準了我。

我冇有坐在椅子上。我站著。

我的身上,還穿著那件灰色的保潔製服。我冇有換。

螢幕上,我的臉被放得很大。我能看到我眼角的皺紋,和我頭上的白髮。我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女人。

直播信號,通過祁星源動用的所有關係,被推送到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公共大螢幕,網絡平台,手機彈窗。

我知道,丁揚一定能看到。

我對著鏡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

然後,我開口了。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了出去。很平靜,很溫和。

丁揚。你好。

你可能不認識我這張臉。但是,你應該還記得我。我叫‘神諭’。

我知道,你現在能看到我。我也知道,你現在很害怕,很絕望。

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想指責你,也不是想和你分個輸贏。我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頓了頓,看著鏡頭,彷彿在看著他的眼睛。

小丁,你還記得十年前,你給我發的第一封郵件嗎

那時候,你還是個大一新生。你在郵件裡說,你的夢想,是想用代碼,為視障人士做一款能‘看見’世界的軟件。你說,代碼對你來說,不是工具,不是武器,而是創造美好的魔法。

你還記得嗎

那封郵件,我一直留著。

你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你的魔法,本應該用來創造,而不是破壞。你的初衷,不是這樣的。

代碼敲快了,容易發熱。人也一樣,跑太快了,會忘了為什麼出發。

停下來,小丁。想一想,你最初的,那個夢想。

我說完了。

冇有一句指責,冇有一句威脅。

我隻是,像一個長輩,在提醒一個迷路的孩子。

整個城市,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看到這場直播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離病毒爆發,還剩下不到十分鐘。

祁星源和陸飛站在我身後,他們的手心,全是汗。

突然,我麵前的一個加密通訊頻道,跳出了一條資訊。

資訊很短,隻有一個字。

……老師。

緊接著,第二個字跳了出來。

……我錯了。

然後,是一大串複雜的字元。

那是一把密鑰。一把通向病毒核心的,唯一的,底層的密鑰。

陸飛看到那串密鑰,立刻大喊起來:快!就是這個!拿到密鑰了!我們有救了!

技術人員立刻開始操作。

我看著螢幕上那個名字,丁揚。

我對著麥克風,又說了一句話。

小丁,不晚。現在,我們一起,把弄臟的地方,打掃乾淨。

直播那頭,我彷彿聽見了一聲,壓抑了很久的,痛哭。



15



最後十分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棱鏡數據的技術部,成了一個冇有硝煙的戰場。陸飛嘶吼著下達指令,一百多個工程師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了幻影。

而我,站在他們中間,卻異常地平靜。

我冇有再碰鍵盤。

我隻是看著螢幕上不斷滾動的代碼,時不時地,用最簡單的語言,指出一個方向。

左邊那條數據流,有冗餘。掐掉它。

防火牆的第三層邏輯,反向執行。

丁揚,讓他把病毒的自我複製模塊,引導到一個虛擬的死循環裡去。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在最關鍵的節點上。我和丁揚,一個在線下,一個在線上,隔著冰冷的網絡,卻進行著一次史無前例的,最默契的合作。

我們不再是對手。

我們是戰友。

當倒計時還剩下最後三秒的時候,陸飛猛地一拍桌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停了!病毒活動,完全停止了!

整個辦公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人們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劫後餘生的狂喜,充滿了整個空間。

我默默地,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窗外,天已經開始亮了。一抹魚肚白,出現在東方的天際線上。新的一天,來了。

這座城市,保住了。

事件結束後,丁揚和他的團隊,主動向網絡安全部門自首了。因為他們的主動配合,和那場直播造成的巨大正麵影響,他們得到了寬大處理。

祁星源再次找到我。

這一次,他冇有再提首席安全官的職位。

他把一份檔案,放在我麵前。

衛女士,這是公司董事會的一致決定。他說,我們想以公司的名義,成立一個非營利性的網絡安全教育基金。專門引導和培養像丁揚這樣,有天賦,但迷茫的年輕人。我們希望……由您來主持這個基金會。

我看著他,他的眼神裡,冇有了商人的精明,多了一份真誠的,對技術的敬畏。

我笑了。

這一次,我冇有拒絕。

好。我點點頭。

半年後。

棱鏡數據公司,一間明亮的,新裝修的辦公室裡。

我給一群十幾歲的少年上課。他們都是從全國各地找來的,在網絡方麵有特殊天賦的孩子。

丁揚也在。他現在是基金會的特聘講師。他看起來,比以前開朗了很多,眼神裡,重新有了光。

我給他們講的,不是代碼,也不是技術。

我給他們講,我這十年,做保潔的心得。

任何係統,不管多複雜,時間久了,都會有漏洞,會積攢灰塵。我指著窗外乾淨的玻璃說,我們的工作,不是等房子塌了,再去蓋一座新的。而是在每天的打掃中,發現那些小小的裂縫,把它修補好。在灰塵堆積之前,就把它擦乾淨。

我不是什麼大神。我看著他們一張張年輕的臉,慢慢地說,我隻是一個掃地的。以前,是掃地上的灰。現在,是掃網絡裡的灰。活兒冇變,就是地方大了點。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下課了。

我拿起靠在牆角的拖把和水桶,走向門口。

丁揚叫住了我。

老師。他走到我麵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

好好乾,小丁。這個世界,需要你這樣的‘魔法師’。

我提著水桶,走出辦公室。走廊的地板很亮,能照出我的影子。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暖洋洋的。

我聞到了空氣中,陽光和乾淨地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很好聞。

這是我想要的,生活的味道。

我終於,和我的過去,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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