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渣攻,爆改計劃 第31章 第1章·閹人 實在是舊情人見麵,分外…
·閹人
實在是舊情人見麵,分外……
臘月寒冬,
北風如刀。
鵝毛般的大雪已經接連下了三日,將整個罔州徹底裹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銀白之中。
天地間彷彿隻剩下一種顏色,一種聲音——那是能將一切生機凍結的酷寒,
以及永無止境的風雪呼嘯。
真是歲寒料峭。
這裡是最北的苦寒之地,也是三年前那位廢太子的流放之所。
不遠處,曾經或許還能窺見幾分行宮氣派的府邸,如今早已被風雪侵蝕得朱門斑駁,
石階殘破。
廢太子就被流放在此。
厚重的積雪壓彎了庭中老樹的枯枝,偶爾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更顯此地的死寂與荒涼。
一支小小的隊伍正在艱難前行。
馬蹄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及膝的積雪,發出沉悶的噗嗤聲。
為首的衛林綸眯起眼睛,
透過漫天飛舞的雪片,
望向遠處那座若隱若現的建築輪廓,眉頭緊鎖。
他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隊伍中那抹刺目的猩紅,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
閹人。
林綸心裡啐了一口。
世人皆知,
閹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尤其是這個朝權,靠著諂媚和玩弄權術爬上高位,霍亂朝綱,三年前更是讓太子被廢,天下將亂。
如今竟要與此等閹宦同行,
簡直是恥辱。
“提督,
前麵就是行宮了。”
衛林綸勒住韁繩,
聲音硬邦邦的,
帶著武人特有的直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是該到了。”
朝權彷彿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敬,隻是微微頷首。
雪花不斷落在那身象征東廠提督權柄的猩紅袍服上,
來不及堆積便悄然融化,隻留下一片片深暗濕潤的痕跡。
他擡起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拂去肩頭的落雪,擡頭,露出一張足以令周遭冰雪失色的麵容。
膚色是久不見日光的冷白,五官精緻得近乎穠麗,尤其那一雙微微上挑的狐貍眼,瞳仁極黑
“有勞衛統領在前開路。”
朝權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獨特的質感,像是冰雪碎裂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久於風雪之中,自成風雪。
聞言,衛林綸的鼻腔裡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擺什麼架子!一個沒根的東西,也配驅使禁軍統領?
他心裡罵著,但想到聖命在身,隻得強壓下不快,硬邦邦地回道:
“分內之事。隻望提督莫要忘了此行的正事,儘快請得殿下回京纔是正經。”
他特意在“正事”和“正經”上咬了重音,暗示朝權及其所代表的宦官群體上不得台麵。
朝權沒有接話,隻是微微擡首,望向那座越來越近的行宮。
那雙狐貍眼中平靜無波,彷彿衛林綸的敵意不過是不值一提,又或者,他至今為止接受到的這種惡意,實在是太多了,故而也不上心了。
在他右邊眼瞼下方,一顆小小的、殷紅的淚痣,恰如雪地中唯一的硃砂,點活了整張麵容,也賦予了朝權一種驚心動魄、卻又帶著致命毒性的美豔。
真是美色勝似殺人刀。
故而將當年廢太子禍於此刀之下,叫廢太子陰溝裡翻船了。
行宮的大門近在眼前。
斑駁的朱漆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質。
門環上鏽跡斑斑,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認真打理過這裡。
“叩門。”
衛林綸沉聲下令,聲音因寒冷而略顯沙啞,更像是在發泄對眼前處境的不滿。
真是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
中京亂的很,隻希望能快快請太子回中京鎮壓叛亂,榮登大寶。
一名隨行的甲士上前,用力拍響了那扇彷彿沉睡已久的宮門。
“咚!咚!咚!”
沉悶的叩擊聲在風雪中回蕩。衛林綸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真奇怪,廢太子流放之後關押在此,可是四周也未免太過安靜了。
朝權卻顯得格外平靜。
他端坐在馬背上,猩紅的官袍在風雪中微微飄動,彷彿一朵在冰天雪地中綻放的毒花。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扇門上。
三年不見,料想廢太子應當是恨毒了他。
片刻後,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厚重的宮門自內緩緩開啟一道縫隙。
一個佝僂的老仆探出頭來,渾濁的眼睛在看清門外陣容時猛地睜大。
“你、你們是……”
“禁軍副統領衛林綸,奉陛下之命,特來拜見殿下。”
衛林綸亮出腰牌,聲音威嚴,刻意忽略了身後的朝權。
老仆慌亂地讓開身子:“各位大人請、請進……”
就在眾人準備下馬入內時,一個低沉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何人來此?”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壓,讓所有人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頓住。
門內的陰影中,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緩緩踱步而出。
顧文匪就那樣站在殘破的石階上,玄色的常服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三年的流放生涯,似乎並未削減去他半分與生俱來的天家氣度,墨發以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鳳表龍姿,眉目深邃。
曾經屬於太子的張揚與銳氣,如今已被歲月磨礪成一種內斂卻更具壓迫感的深沉。
而當他的視線,越過衛林綸,最終落在那抹猩紅上時,周遭的溫度彷彿驟然又降了十分。
那目光不再是平靜,而是化作了實質般的冰錐,帶著積攢了三年的風霜與恨意,毫不掩飾地、一寸寸地釘在朝權身上,幾乎要將那身刺目的紅袍撕裂。
實在是舊情人見麵,分外眼紅。
不。
或許早就不是舊情人了,是仇人才對。
“殿下。”
衛林綸率先反應過來,連忙下馬,單膝跪地行禮,姿態恭敬,“卑職奉陛下之命……”
“衛統領。”
顧文匪打斷他的話,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卻依舊釘在朝權身上,
“三年不見,衛統領竟如此不拘小節,願意與閹人為伍。”
衛林綸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化為對朝權更深的遷怒,若非這閹人,他何至於此?
他連忙道:“殿下恕罪,實在是情況緊急……”
顧文匪輕笑一聲,緩步走下台階,積雪在他的靴底發出咯吱的聲響。
“能讓衛統領不惜‘降尊紆貴’,與閹宦同行,頂風冒雪趕來這苦寒之地,想必是天大的事。”
他刻意加重了“閹宦”二字,一絲一毫的惡意都不掩飾,同時刺向了衛林綸和朝權。
“……”
衛林綸的臉頰肌肉抽動了一下,感到一陣難堪的燥熱。
此時此刻,朝權終於動了。
他翻身下馬,猩紅的官袍在雪地中鋪展開來,朝著顧文匪的方向行禮,動作標準得挑不出一絲錯處,聲音平穩:
“奴婢朝權,參見殿下。”
顧文匪的眸色驟然轉深。
他盯著朝權低垂的頭頂,許久,才緩緩開口:“提督……還真是,久違了。”
衛林綸見狀,急忙起身,再次高舉聖旨:
“殿下,二皇子顧文耀舉兵謀逆,京師危殆!陛下有旨,召殿下即刻領中都軍十萬,入京勤王,撥亂反正!”
他高高舉起聖旨等待著顧文匪接旨。
然而顧文匪卻看都沒看那捲明黃,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朝權身上,像是獵鷹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勤王……撥亂反正?”
他低低地重複著這幾個字,聲音裡帶著一種玩味,更浸透了無儘的寒意,
“孤的那個好弟弟,終於按捺不住了嗎?隻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的諷刺幾乎要溢位來,
“父皇是無人可用了嗎?竟派個閹人來傳這等救社稷於危難之旨?是覺得這江山社稷,輕賤至此?”
這話如同巴掌,狠狠扇在朝權臉上,連帶著衛林綸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朝權終於擡起頭,對上顧文匪的視線。
那雙狐貍眼中平靜無波,像是結了冰的湖麵。
“殿下息怒。”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陛下派奴婢前來,一是傳旨,二是為此。”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鑄造的虎符,雙手奉上,
“中都軍虎符在此,請殿下過目。”
顧文匪卻沒有立即去接。
他的目光在虎符和朝權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朝權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
“父皇倒是用心良苦。”
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知道孤在這苦寒之地寂寞,不僅送來了兵權,還特意附贈了一件,能讓孤聊以解悶的——禮物。”
那“禮物”二字,被顧文匪咬得極重,拖長了尾音,其中蘊含的血腥、折辱,在這冰天雪地中彌漫開來,令人不寒而栗。
衛林綸在一旁聽著,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快意。
就該如此!
這等霍亂朝綱的閹賊,合該被殿下如此踐踏!
他看向朝權的眼神,鄙夷之中更添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一瞬間,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朝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他依舊維持著奉上虎符的姿勢,長而密的睫毛在蒼白的麵頰上投下兩小片扇形的陰影。
“殿下說笑了。”
朝權的聲音依舊平穩,
“奴婢此行,為傳達陛下旨意,協助殿下平定叛亂。殿下若覺奴婢礙眼,奴婢可於宮外等候。”
“嗬。”
顧文匪終於伸手,卻不是去接虎符,而是用指尖輕輕擡起了朝權的下巴。
這個動作太過親密,也太過羞辱,衛林綸和隨從們皆露出或詫異或鄙夷的神色。
顧文匪微微眯起眼睛,指尖在朝權下頜的麵板上輕輕摩挲,如同把玩一件瓷器,
“協助我,你配嗎?”
他說得輕慢而殘忍。
一瞬間,朝權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他甚至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抹堪稱溫順的笑容:
“殿下若覺得奴婢不配,自然是奴婢的錯。隻是京城烽火,萬民安危,怕是等不起殿下斟酌這些細枝末節了。”
顧文匪的眸色驟然轉深,捏著朝權下巴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在那冷白的麵板上留下了紅痕。
“你在用天下人來壓孤?”他聲音低沉,蘊含著風暴。
“奴婢不敢。”
朝權微微垂眸,長睫輕顫,顯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脆弱,語氣卻依舊平穩,
“隻是望殿下以社稷為重。”
衛林綸等人看著那閹人竟敢如此與殿下對峙,心中鄙夷更甚,果然是奸猾之徒!
許久,顧文匪終於鬆開了手,彷彿碰了什麼不潔之物。
他一把接過朝權手中的虎符,指尖在那冰冷的青銅上用力摩挲,幾乎要捏碎它。
“好。”
顧文匪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是天下將傾,孤豈有推辭的道理?”
他轉身走向行宮大門,玄色的衣擺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都進來吧。”
衛林綸立刻跟上,經過朝權身邊時,投去一個充滿警告和輕蔑的眼神,低聲道:
“提督,謹言慎行,莫要再觸怒殿下!”
朝權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他輕輕撫過下頜那抹刺目的紅痕,整理了一下因顧文匪而弄皺的衣領,邁步跟了上去。
猩紅的官袍在皚皚雪地中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像是一道許久未癒合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行宮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加破敗。
這畢竟是流放之地,自然受好不到哪裡去。
穿過前庭,廊柱的朱漆剝落得厲害,露出裡麵灰敗的木芯。
積雪從破損的屋簷縫隙間漏下,在廊道上凝成一根根長短不一的冰棱,像倒懸的利劍。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陳腐的寒氣,地龍顯然早已廢棄多時,隻有正殿深處隱約透出一點微弱的炭火氣息。
顧文匪徑直走向主位,拂袖坐下,姿態慵懶卻帶著無形的壓迫。他甚至沒有看一眼跟著進來的朝權,彷彿那人不存在一般。
“衛統領,詳細說說吧,京城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他端起旁邊老仆顫巍巍奉上的熱茶,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衛林綸身上。
衛林綸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開始稟報二皇子如何勾結部分邊軍、圍困皇城、控製內閣大臣等一係列驚心動魄的變故。
“回殿下,二皇子於半月前,趁陛下病重,聯合京畿大營副將及部分文臣,以‘清君側’為名,控製了皇城四門及宮禁。”
“目前陛下被困於養心殿,與外界聯絡中斷。京城九門已閉,訊息難以傳遞。”
朝權依舊站在殿中,手持那枚沉重的虎符,猩紅的袍服在灰暗的殿宇內顯得格外突兀。
他微垂著眼,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擺設,安靜地聽著衛林綸的敘述,彷彿那些關乎生死存亡的訊息與他無關。
顧文匪聽得認真,偶爾插問一兩句關鍵細節,與衛林綸一來一往,完全將朝權晾在了一邊。
殿內的空氣彷彿凝滯,隻有衛林綸的聲音和炭盆裡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的雪光漸漸西斜。
終於,在衛林綸大致稟報完畢,殿內陷入短暫沉默時,顧文匪彷彿才終於想起了殿中還站著一個人。
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轉向朝權,帶著一種審視玩味的冰冷。
“提督,站著不累嗎?”他淡淡開口,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朝權微微擡眸,對上他的視線,沒有說話。
顧文匪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孤讓你站著了嗎?”
頓了頓,朝權沉默一瞬,隨即,撩起袍角,姿態標準而恭順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地麵透過薄薄的官袍,瞬間傳來刺骨的寒意。他依舊高高舉著那枚虎符,手臂平穩,沒有一絲顫抖。
為奴為婢,下跪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也是最常見的。
要是跪都不會跪,朝權沒道理坐上這提督之位。
顧文匪看著他跪下的動作,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滿意。
他沒有立刻讓朝權起來,反而重新看向衛林綸,又詢問起一些軍務細節,比如中都軍的現狀、糧草儲備、可能的進軍路線等等。
這一談,又是大半個時辰。
殿內的光線愈發昏暗,老仆悄悄進來點燃了燭火。
跳躍的燭光映在朝權蒼白平靜的臉上,也映在他手中那枚冷硬的虎符上。
他跪得筆直,隻有額角滲出的一層細密冷汗,昭示著他並非毫無知覺。
衛林綸彙報間隙,眼角餘光瞥見依舊跪在地上的朝權。
看著那曾經在朝堂上翻雲覆雨、連內閣閣老都要禮讓三分的東廠提督,此刻如同最卑賤的奴仆般跪地,心中那股因閹人亂政而積鬱的惡氣,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暢快之餘,卻又隱隱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這閹人,竟能忍到如此地步?
不過,就算是不能忍,也必須忍了。
這一行人之中除了禁衛軍之外,就是一些東廠的閹人,數量也不過十幾二十人罷了,一是隨行護衛,二是殿下金尊玉貴,自然需要奴婢照顧。
朝權,頂多是一個官職比較高的閹人罷了,離開了整個東廠之後,又能夠翻出什麼浪來呢?
談了好一會。
終於,顧文匪似乎與衛林綸談完了正事。
他揮揮手,示意衛林綸可以先下去休息,準備明日啟程事宜。
衛林綸躬身告退,經過朝權身邊時,腳步微頓,麵露嘲諷,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快步離開了大殿。
殿內隻剩下顧文匪和跪著的朝權,空氣彷彿瞬間變得更加粘稠壓抑。
顧文匪沒有起身,他依舊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如同實質,一寸寸地掃過朝權低垂的頭頂、挺直的脊背、以及那雙穩穩托著虎符的手。
“提督,”他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你是個聰明人。”
朝權沒有回應,隻是維持著跪姿。
“但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顧文匪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像是在點評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仔細想想,你究竟錯在哪了。”
他的語氣很平緩,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
朝權舉著虎符的手臂,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顧文匪不再多說,他站起身,緩步走到朝權麵前。
玄色的衣擺停在了那片刺目的猩紅之前。他俯視著跪在自己腳下的人,如同俯視一隻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
然後,顧文匪伸出手,並沒有去接那虎符,而是用指尖,輕輕拂過朝權托著虎符的手背。
那觸感冰涼,帶著薄繭,激起朝權麵板一陣細微的戰栗。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
顧文匪的聲音幾乎貼著他的頭頂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內容卻冰冷刺骨,
“孤,有的是時間。”
說完,顧文匪才慢悠悠地,從朝權手中取走了那枚象征著十萬大軍的虎符。
顧文匪指尖離開的瞬間,朝權的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驟然放鬆,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嗬。”
顧文匪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唇角那抹嘲諷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他不再看朝權一眼,握著虎符,轉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漸濃的暮色裡。
沉重的殿門沒有關上,任由北風裹挾著雪沫灌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也吹在朝權單薄的背脊上。
他就那樣,維持著跪姿,一動不動。
殿外的天色由昏黃轉為暗藍,最後徹底被墨黑吞沒。
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氣更重,如同無形的刀子,穿透官袍,侵蝕著四肢百骸。
期間有老仆悄悄探頭,看到殿內情形,又嚇得縮了回去,不敢過問。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再次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顧文匪回來了。
他身上帶著屋外的寒氣,玄色大氅的肩頭落滿了新雪,似乎出去巡視了一圈,心情看起來不算太壞。
他走進大殿,看到依舊跪在原地的朝權,彷彿早有預料。
燭光下,朝權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唇色也失了血色。
那雙狐貍眼,在聽到腳步聲時,裡麵依舊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隻是在那平靜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冰層下悄然湧動。
顧文匪走到他麵前,停下腳步,撣了撣大氅上的雪。
“如何?”
他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人,聲音裡帶著一絲戲謔的涼意,
“這罔州的地氣,可還受用?想了這半日,可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
朝權緩緩擡起頭。
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雙狐貍眼,依舊深不見底,映不出絲毫軟弱或求饒。
他的聲音因為長久的沉默和乾渴而有些低啞,卻依舊清晰:
“奴婢愚鈍,尚未參透殿下深意。”
顧文匪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真是賤人。”
舊恨交織,聽不出是怒是嘲。
他看著跪在冰冷地麵上的朝權,那張臉即便在昏暗光線下依舊美得驚心。
可此刻在顧文匪眼中,卻隻餘下刻骨的憎惡。
三年了,整整三年!
他被困在這苦寒之地,如同折斷羽翼的鷹,而這一切,都拜眼前之閹人所賜!
思緒不受控製地翻湧,將顧文匪拽回三年前那個恥辱的時刻。
那時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意氣風發,卻鬼迷心竅般被這個容貌豔麗、心如蛇蠍的閹人所吸引,可結果呢?
父皇壽辰,萬國來朝。
他明明精心準備了賀禮……可是,當那隻老態龍鐘、羽毛稀疏脫落、連站都站不穩的老鷹被擡上殿時,滿朝文武那驚駭、繼而竊竊私語的神情。
更記得龍椅上,父皇那瞬間鐵青、繼而震怒到極點的臉。
“顧文匪!你…你竟敢以這等垂死之物暗諷朕年老體衰,昏聵無能?!你其心可誅!”
顧文匪百口莫辯。
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
包括那個他曾經信任的司禮監提督,朝權,呈上的確鑿證詞——證明太子殿下確實私下命人搜尋此類“意有所指”的活物。
原來所有的親近,所有的溫言軟語,都是精心編織的羅網。
隻等他誌得意滿之時,給予最致命的一擊。
此後,顧文匪被廢黜,被流放,原本和丞相府的婚事不了了之。
他從雲端跌落泥沼。
而這一切,始作俑者正是這個曾經被壓在他身下、如今跪在他腳下的閹人。
若非先皇後聞氏家族正好在遠北,能夠照應一二,顧文匪如今隻怕早已死在了流亡的路上!
如今新仇舊恨壓在一起。
當真是不報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