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皮刺骨應有時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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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搭橋手術先救了沈柔的命。
當監護儀終於穩定,醫生們纔開始將人造皮膚一寸寸覆蓋她殘缺的身體。
每次醫生來換藥,沈柔都覺得自己像個被孩子丟棄的破布娃娃,縫線歪斜,填充物外露,醜陋得讓人不忍直視。
第一次換藥結束的時候,周硯秋問:“你看過傷口癒合的過程嗎?”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最初是血痂,後來是新生的皮膚。”
“就像你當年對我說的……”
“萬物皆有裂痕。”沈柔接上他的話,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周硯秋縮在文學社的角落,像隻被雨淋透卻不肯回家的貓。
他的父母為了趕回來陪他過生日,在一場車禍不幸雙雙離世,親戚們蜂擁而至,企圖分一杯羹。
他那時總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黑色襯衫,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媽媽給他買的最後一件衣服。
沈柔把爺爺配的安神茶裝進保溫杯,塞進他的書包,當班上同學嘲笑他剋死父母時,她當場摔了課本站起來,“你們再說一個字試試?”
那時的她很天真,以為正義能戰勝一切。
就像她以為,和程遠的愛情能抵過漫長歲月。
“喝藥吧。”周硯秋把溫熱的藥碗遞到沈柔唇邊。
她垂下眼睛,看見自己的倒影在藥湯裡晃動。
移植了人造皮膚的身體,像一團被揉皺後又強行展平的紙。
“會好的。”他總是這樣說。
可沈柔知道,身上的傷疤都去不掉,更遑論心裡的傷。
醫生囑咐說不能情緒波動太大,可深夜的噩夢總是如期而至。
有時是程遠拿著手術刀,有時是林妍的笑聲在黑暗中迴盪,更多時候卻是她被困在火葬場的焚化爐裡,看著自己一寸寸化為灰燼。
她每晚都尖叫著醒來,冷汗浸透繃帶。
“柔柔!”周硯秋總是立刻出現在床邊。
像那天從死神手中救了她一樣。
他的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顯然很久冇好好睡過了。
“我唸詩給你聽?”他翻開夾著書簽的《拜倫詩選》,裡麵有沈柔當年用熒光筆標出的句子。
【若我再遇見你,時隔經年,我將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淚。】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脖頸處的疤痕。
那裡曾經戴著程遠送的項鍊,現在隻剩下凹凸不平的傷痕。
“你知道嗎?”周硯秋突然說,“當年你給我的那個保溫杯,我現在還在用。”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災星,”周硯秋眼神深邃地看著沈柔,“隻有你沈柔,把我當朋友。”
“你爺爺的安神茶,”他從口袋掏出個小布包,“我照著配方配了十年。”
我望向窗外,初春的風拂過樹梢。
像極了那個冬天,我站在教室的陽光下,對縮在陰影裡的少年伸出手的模樣。
隻是這一次,輪到我在黑暗裡,接住他遞來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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