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器端公 第1章 白塔下的金雞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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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幺蹲在宋白塔腳邊的青石板上,指間夾著根皺巴巴的紅塔山,菸屁股快燒到指甲蓋了也冇點。晨霧像剛熬好的米漿,把十三層的磚塔裹得隻剩個模糊的影子,簷角掛著的鐵馬被潮氣浸得發鏽,晃一下能聽見吱呀的呻吟,活像哪個老頭在嗓子眼卡了口痰。
龜兒子的霧,他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再不散老子早飯都要涼透了。
這話剛落音,霧裡突然鑽出來個黃乎乎的東西。不是遛彎的老頭,也不是晨跑的傻小子,是隻油光水滑的蘆花雞,雞冠紅得像蘸了辣椒油。稀奇的是它身後跟著一串小雞崽,個個隻有指甲蓋大,嫩黃色的絨毛沾著霧水,一扭一扭往塔基的裂縫裡鑽。
陳老幺眼睛一眯。他在這白塔底下混了二十三年,撿過遊客掉的鋼鏰,撈過嘉陵江漂來的爛木頭,就是冇見過雞往塔縫裡鑽的。尤其那裂縫,他小時侯掏鳥窩時摸過,窄得連手指頭都塞不進去,這蘆花雞半大不小的身板,怎麼看都像要去卡成肉夾饃。
嘿,哪個屋頭的瘟雞?他把菸屁股扔在地上,用解放鞋碾了碾,抄起旁邊靠在塔磚上的扁擔。這扁擔是他爺爺留的,棗木的,磨得油光水滑,一頭包著層薄鐵皮,平時用來挑菜去市場,偶爾也能當個防身的傢夥什。
他踮著腳湊過去,扁擔往蘆花雞屁股後麵一戳:往哪兒鑽呢?這兒不是你下蛋的窩!
扁擔剛碰到雞屁股,那蘆花雞突然撲棱一下炸開了毛。不是普通雞炸毛那種蓬鬆,是像被打氣筒塞了氣,噌地漲到半人高,渾身羽毛掉得七零八落,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雞皮,活像剛從火鍋裡撈出來的禿毛雞。更離譜的是它倆翅膀往腰上一叉——如果雞有腰的話——腦袋歪著,尖嗓子裡擠出的不是咯咯噠,是標準的川普:
哪個寶器(傻子)打老子屁股?!
陳老幺嚇得手一抖,扁擔哐當砸在塔磚上。這一下力道不輕,磚縫裡竟迸出個黃澄澄的東西,噹啷掉在地上,滾到他腳邊。
是塊金子。雞蛋大小,邊角還沾著點磚灰,在霧裡閃著賊光。
陳老幺眼睛都直了。他賣一天菜也就賺百八十塊,這玩意兒夠他請整條街的人吃頓九宮格火鍋還得剩點。他剛要彎腰去撿,那禿毛雞突然尖叫一聲,撲過來用爪子按住金子,翅膀指著他鼻子罵:賠老子毛!你看你給老子薅掉多少根?不賠老子天天半夜在你窗台上學雞叫,從雞叫頭遍學到鬼叫三更,叫到你神經衰弱!
陳老幺這纔回過神,指著它說不出話:你你娃兒還會說人話?
說人話很稀奇?禿毛雞用翅膀拍了拍胸脯,雞皮上還沾著片冇掉的雞毛,老子在重慶洪崖洞的九宮格裡泡過三年,什麼江湖場麵冇見過?當年有個重慶崽兒,拿老子的雞毛涮火鍋,最後還不是被老子啄得記街跑?
它正吹得唾沫橫飛,陳老幺突然撿起地上的金子,掂量了掂量:這玩意兒是你掉的?
禿毛雞眼睛一瞪:什麼掉的?這是老子的鎮塔之寶!當年宋太祖趙匡胤給的,說是能鎮壓嘉陵江裡的水怪!
吹吧你就,陳老幺把金子揣進褲兜,拍了拍,趙匡胤見過你這禿毛樣?他怕是要以為見了雞精。
你懂個屁!禿毛雞急得原地轉圈,撲棱著翅膀想飛,卻因為冇毛,飛起來像個歪歪扭扭的風箏,老子是宋白塔的鎮塔金雞元寶!正經的神獸!要不是五百年前偷吃了袁天罡的煉丹爐,老子現在早成朱雀了!
陳老幺聽得直樂。他爺爺生前是個端公,整天神神叨叨說些妖魔鬼怪的事,什麼嘉陵江裡有水鬼愛摸人腳脖子,什麼果山上的黃柑是怨氣變的,他從小聽到大,早就當成笑話了。現在冒出個會說川普的禿毛雞自稱神獸,他隻當是宿醉還冇醒。
行,神獸,他扛起扁擔轉身要走,你的寶貝我先替你存著,啥時侯你能變出一整隻烤鴨來,我再還給你。
站住!禿毛雞突然尖叫一聲,聲音尖得像指甲劃過玻璃,你剛纔那一扁擔把陣眼敲鬆了!你聽!
陳老幺停下腳,側耳一聽。還真有聲音,不是鐵馬的吱呀,是從塔基裂縫裡鑽出來的,窸窸窣窣,像有人在底下刨土。他剛要彎腰看,腳下突然一涼,低頭隻見塔磚縫裡冒出密密麻麻的黑東西,正順著石板縫往外爬。
是蠐蟆(青蛙)。
黑黢黢的,指甲蓋大小,背上不是普通的疙瘩,是一個個模糊的人臉,眼睛鼻子嘴巴擠在一起,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它們爬得飛快,轉眼就爬到了他的解放鞋邊,有的還想順著褲腿往上躥。
我日你個先人闆闆!陳老幺嚇得蹦起來,掄起扁擔就往地上砸。扁擔剛碰到蠐蟆,那些小東西噗地一下爆了,流出的不是血水,是黏糊糊的黑汁,聞著像發臭的老壇酸菜。
砸不得!禿毛雞撲過來啄他的手,這些是蠐蟆瘟的引子!越砸越多!
話音剛落,塔基的裂縫突然哢嚓一聲裂得更大,一股寒氣從底下鑽出來,直往人骨頭縫裡鑽。陳老幺往裂縫裡瞥了一眼,嚇得差點坐地上——裂縫深處黑壓壓一片,數不清的蠐蟆疊在一起,最上麵那隻的人臉,竟長得有點像他爺爺。
這這是咋回事?他聲音都在抖。
禿毛雞也顧不上罵了,翅膀指著裂縫急道:你爺爺冇跟你說?這白塔底下壓著張獻忠的怨氣!當年他屠川的時侯,把上千人的骨頭埋在了塔基下,靠這金雞鎮著纔沒出事!你剛纔一扁擔敲鬆了鎮物,這下好了,怨氣要出來了!
陳老幺腦子裡嗡的一聲。張獻忠的故事他聽過,老人說那人殺人如麻,在南充留下了張官墳,還說他的怨氣化成了蠐蟆瘟,每年春天都要出來作祟。他一直當是嚇唬小孩的,冇想到今天真撞見了。
那那現在咋辦?他抓著扁擔的手全是汗。
禿毛雞突然歎了口氣,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原地打了個滾,變成隻巴掌大的小雞崽,渾身毛茸茸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著倒有幾分可愛。還能咋辦?它蹦到陳老幺腳邊,用翅膀拍了拍他的鞋,你爺爺當年跟我拜過把子,說好了讓你繼承端公的活兒。現在陣眼鬆了,隻能你上了。
我?陳老幺指著自已的鼻子,我除了挑菜賣,就會煮個火鍋,我哪會什麼端公的本事?
你爺爺冇給你留東西?元寶歪著頭問。
陳老幺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打開來,裡麵是本泛黃的小冊子,封麵上用毛筆寫著麻辣符籙大全,字跡歪歪扭扭,像喝醉了寫的。還有幾張皺巴巴的符紙,上麵畫著些看不懂的鬼畫符,旁邊還標著花椒三錢七星椒一把之類的字。
就這?元寶用嘴啄了啄小冊子,這可是寶貝!當年你爺爺用這上麵的法子,把嘉陵江裡的水怪都給涮火鍋裡了!
吹吧你,陳老幺把小冊子塞回懷裡,這玩意兒能降妖?我看更像菜譜。
他剛要把元寶也塞進口袋,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嘩啦一聲。抬頭一看,隻見白塔的寫的'黃柑煉怨法',記得好好看看。對你有好處。
說完,他的身影就鑽進霧裡,不見了。
陳老幺捏著金元寶,手心全是汗。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小雞崽,又看了看塔基裂縫裡越來越多的蠐蟆,突然覺得這霧裡藏著什麼東西,正盯著他看。
現在咋辦?他問小雞崽。
元寶從他懷裡探出頭,翅膀指著白塔的第一層塔門:進去!塔裡麵有你爺爺留下的東西!能對付外麵這些玩意兒!
陳老幺咬了咬牙。不管這和尚是好是壞,這些蠐蟆總不能不管。他扛起扁擔,把小雞崽塞進懷裡,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白塔的第一層塔門。
門軸吱呀一聲響,像是在歎氣。門後的黑暗裡,隱約傳來滴答的水聲,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像是檀香混著火鍋底料?
他剛邁進去一隻腳,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回頭一看,隻見剛纔那些爬出來的蠐蟆,不知什麼時侯聚成了一團,變成了個半人高的黑東西,臉上冇有眼睛,隻有一張咧開的嘴,正嘿嘿地笑。
而那黑東西的手裡,還攥著半張符紙,正是從他油布包裡掉出來的那張。
糟了!小雞崽在他懷裡尖叫,它在學你的符!
陳老幺心裡一沉,剛要掄起扁擔,突然發現那黑東西的背上,印著一個模糊的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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