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悍梟 第48章 李鐵匠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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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燧堡下的戰場許多血跡未乾涸,濃烈的腥氣依舊刺鼻,無聲訴說著昨夜前那場伏殺的慘烈。
本該由秦大壯負責的戰場清掃,因諸葛風奉秦猛之命,率百餘堡內壯勞力趕來接替而提前結束。
諸葛風迅速指揮眾人編隊,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
人多力量大,戰場很快被清理乾淨。河畔的狼藉雖已不見,但那刺鼻的血腥氣卻如同跗骨之蛆,依舊頑固地瀰漫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幕僚長諸葛風並未離開,他站在堡內清理出的空地上,主持分類統計各處彙集而來的戰利品。
這位落魄書生已是王保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整日與算盤、賬簿為伍,行事嚴謹得近乎刻板。
各處送來的每一石糧、每一匹布、羅記礦行的每一斤鐵料、每一簍硫磺,收支進項,他都一絲不苟,記錄得明明白白,賬目清晰無誤。
此刻,軍堡、破廟、燧堡三處戰場送來的繁雜物品。
在他的指揮下,鐵甲、皮甲、長短弓、彎刀、破損的甲冑,防具、弓箭、乃至韃子的衣服靴子,都被迅速分類、規整、記錄在冊……
然後,完整的甲冑武器入庫,破損的分類送到堡內各作坊修繕……,瑣事處理的井井有條。
……
堡內的事兒有老保長負責調度。
打掃戰場,這種瑣事也有諸葛風等文案操筆處理。
知寨官秦猛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
他嘴角翹起,做了個美夢,夢裡鑼鼓齊鳴,紅霞漫天,他竟穿著大紅的喜袍,騎著高頭大馬,胸前繫著紅綢花,迎娶新娘——陳月娘。
堡內歡慶一片,喝交杯酒,鬨洞房,鄉音濃重的山調野曲響徹村頭。這份獨屬於這個時代的笨拙而滾燙的熱鬨,讓他體會到這古代婚禮……
“咣噹!”或許是夢中的鑼鼓太響,又或許是新娘子太美,他一頭撞在炕沿上,猛地驚醒。
眼前哪有鑼鼓、花轎、新娘?
唯有一抹血似的夕陽,正穿透發黃的窗紙,刺得他眼皮生疼。
“哦,原來是個夢!”秦猛悵然長歎。
他甩甩昏沉的腦袋,翻身下床,穿戴整齊,出了門。發現陳月娘和秦小芸果然都不在,土牆上貼了張紙條,是去裁縫鋪,醫療所幫忙。
耳房裡鼾聲如雷,是烏維呼呼大睡。
秦猛放輕腳步,返入堂屋,目光落在牆角兩柄豁齒捲刃的直刀上。
一把是秦大壯給的,一把是帥司任命時配發的。奈何,高強度砍人之下,崩了口,都已捲刃。
“這彎刀好,標誌性太強,該給它們一個痛快了。”秦猛摸著腰間掛著的彎刀,嘟囔一句。
他撿起兩把刀,大步流星出門。
去隔壁找李鐵匠,發現他正好在家。
隻是老漢在半塌的窩棚發呆,獨自悶頭啜著劣酒。
“李叔,幫忙看看這兩把刀。”秦猛大踏步走過去。
“捲了?小毛病!扔爐裡燒紅捶打幾下就能活!”李鐵匠接過刀,老繭手撫過刀口的傷痕,渾濁的眼珠在煤灰般的臉膛上轉了兩下。
他忽然沉默,粘著鐵灰的黑臉罕見地透出一抹赧然。
他喉結滾了滾,竟“噗通”一聲把酒碗墩在砧板上,濁黃的酒液潑了一角。
“秦將軍……”老漢喉嚨發乾,聲音陡然低澀。
“李叔,你這樣我掉頭就走。”秦猛臉瞬間拉下來。
李鐵匠立馬改口:“猛哥兒!我太爺…當年憋了整整一冬又一春的氣力,打出了一把刀。”
他抬眼,那眼神像是被爐火點著了,帶著點豁出去的孤狠:“那是把寶刀,給大帥用的命刀。可這世道,它不該埋在我這臭爐灰堆裡。”
李鐵匠猛地攥緊了拳頭,骨節咯咯作響,臉上那點難為情被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然壓了下去。
“猛哥兒!那刀,給你,用這把刀…替鄉親們砍出條活路!”
不等秦猛迴應,他又飛快地、像怕自己後悔似的補充道:“還有……你王嬸家裡那倆不成器的小子……能跟猛哥兒你……混口飯吃不?
那婆娘一早聒噪到日頭偏西……冇個完了!”他的聲音又低下去,帶著一絲軟弱的希冀。
“還有俺李家那混小子李山……日後…勞您多踹兩腳!”
“成!”秦猛的回答斬釘截鐵,冇有任何猶豫,像利斧劈開木頭:“鄉裡鄉親,信得過。隻要敢拚命、有本事,有我一口,就少不了大傢夥兒的前程!”
李鐵匠肩膀猛地一鬆,長籲一口氣,彷彿千斤重擔撂了地。
他起身,對秦猛低聲道:“跟我來。”
鐵匠自家的鐵匠房更亂,滿是油汙和鐵鏽味。
李鐵匠踉蹌著撲向牆角,幾乎是帶著一種奇特的虔誠,從一堆黑黢黢的破銅爛鐵後麵拖出一個朽木櫃子,從裡麵取出同樣蒙塵的狹長木盒。
他用自己那件油亮的破襖袖子,一遍又一遍,像擦拭初生嬰兒般,拂去盒上經年的積垢。
每一次擦拭,臉上的皺紋就深一分,帶著沉甸甸的遺憾和不甘的決絕。
“我家太爺本想用它,換給一位靠得住的將軍,求個軍匠名分,好護佑兒孫……可惜啊……局勢越發混亂,後麵帥臣又冇幾箇中用的……”
“拿好!”老漢深吸一口氣,像托付自己的魂靈,將那佈滿灰塵的盒子死死按在秦猛懷裡。
秦猛接過那長木盒,隻覺雙臂一沉。那分量,不隻是鐵塊,更像接住了幾代人的不甘和性命。
他眼神凝重,鄭重地點頭,無需多言。
盒蓋打開,剝落的錦緞襯布上,躺著一把形製粗獷、刀柄黝黑古樸,帶有厚重刀鞘的腰刀。
“噌——”一聲悠長的輕鳴。
昏暗的光線下,刀刃乍現,雪亮卻不顯刺目寒光,反透著一股古井深潭似的凝練寒氣。
刀身沉實壓手,刀脊厚而堅韌,刃口線條帶著一種無言的凶悍。
秦猛伸出手指——並非用指甲去試,而是用指腹極其小心地感受那刃口的紋理。觸感銳利、緻密得驚人!
這絕非尋常凡鐵!
在這樣粗劣的環境下,要熔鍊足夠的精鋼,再千錘百鍊,方鑄出這樣一柄足以傳世的凶器。
耗費的心力簡直匪夷所思!
每一道鍛打,都摻雜著鐵匠的血汗和屈死的魂!
“好刀!!!”秦猛的聲音低沉而滾燙,眼中瞬間燃起灼人的戰意,“李叔,我秦猛承這刀的情,也承這托付的分量,但我卻不能白拿。”
話音未落,“咚!”幾錠雪花白銀(約百兩)砸在沾滿鐵灰的砧板上。
就在李鐵匠被銀錠驚得有點發懵時,秦猛彷彿隨口提道:“李叔,這是繳獲分潤。另外,先祖還魂托夢時,像是提了幾句打鐵的門道。”
他頓了頓,皺眉說道:“說是熔礦前若能淘洗選礦石,分出好壞,熔出的鐵水雜質就能少些……
再有就是燃料,煤料也可以分揀,洗去土石雜質。這鼓風,試試雙拉風箱,燒到極致時再加一道沉澱,用碎炭鋪底,吸附鐵汁雜質……”
秦猛憑著前世模糊的記憶,零零星星地說著如何選礦分揀、強化鼓風、吸附雜質之法道來。
李鐵匠初時不以為意,可聽著聽著,那張滿是褶子的黑臉漸漸呆住,眼神直勾勾的像被雷劈了。眼睛越瞪越大,目光熾熱得像要燃起來。
秦猛組織言語,說著自己知道的相關鍛造法門。說完,如何吸附鐵水雜質後,便覺得要詞窮。
李鐵匠卻如魔怔了,猛地抓住他胳膊,一個勁兒追問細節,唾沫星子差點噴了秦猛一臉。
“李叔!李叔!我……我就記得這點皮毛!真不懂內裡關竅啊!這個還得需要你實際嘗試。”
秦猛搜腸刮肚,終於狼狽地掙開那雙鐵鉗般的手:“我還有事兒,有空去作坊談,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他人已如脫兔般“逃”出了鐵匠房。留下一個近乎癲狂、對著鐵匠爐子和銀子發呆的老鐵匠,喃喃自語後,眼神越來越亮……
秦猛狼狽地衝出李家小院,心有餘悸地歎氣。自己知道的是理論,這種法子需要專人摸索。
他恰好瞥見諸葛風腳步匆匆,正迎著夕陽餘暉,往他家院子的方向急趕。
“大人!”諸葛風看見秦猛,眼中焦慮頓消,化為明亮的光彩,腳下更緊了幾步,小跑著奔至近前。
“大人,您交代的事辦妥了。”
“此次破廟並軍堡,所獲戰利品,均已清點造冊完畢!”
“這麼快?”秦猛略感吃驚,本以為明天才搞定。不過見到諸葛風額頭汗珠,便恍然大悟。
——這位固執的書生忙碌到現在!
“諸葛先生辛苦了!”秦猛立刻正色道,側身引手。
“外邊冷,說話不便,來家裡坐坐,喝杯茶細說。”
兩人轉身進了小院,親兵回營房休息,秦猛請諸葛風坐了,去夥房拎水壺,給對方沖泡茶水,
“使不得,豈能勞煩知寨……”諸葛風受寵若驚。
“坐坐,客隨主便!”秦猛把他摁回坐椅上,將茶盞往諸葛風麵前推了推,聲音溫和:
“諸葛先生,來咱這兒也有些時日,還住得慣嗎?”
“甚好,謝謝大人掛懷。”諸葛風拱手謝過。
秦猛擺了擺手,語氣添了幾分真切:“你妹子得靜養,寨內孩童識字的事兒我會安排人。”
“寨子內以後會修建學堂,小妹得把身子骨養好。”話未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向諸葛風。
諸葛風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暖意順著心口蔓延開來。
諸葛家是書香門第,以前在青州就是開設書堂。
他望著眼前這位不拘小節卻心思細膩的北地將領,喉間有些發緊,感激的話竟一時哽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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