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六年後我成了人販子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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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人販子的女兒。
六歲,我“幫”媽媽偷了一個漂亮的妹妹。
回家的路上,我聽到媽媽在電話裡興奮道:“這次的貨好,能賣高價。”
隨後,媽媽破天荒地給了我一顆糖。
“乾得不錯,總算冇白養你這賠錢貨。”
冇多久,媽媽被抓。
就在小妹妹和一位漂亮阿姨相擁而泣時。
旁邊的男人指著我疑惑道:“心蘭,你看那姑娘像不像我們的小雅?”
幾輛警車從四麵八方衝出來,瞬間將媽媽和買家圍住。
她被反扭住雙手,銬上了手銬。
買家也同樣被按倒在地。
漂亮阿姨緊緊摟著小妹妹,哭聲令人心碎。
“玥玥!我的玥玥!”
“對不起,媽媽冇看好你!”
“媽媽已經失去了你姐姐,不能再失去你了!”
小妹妹一邊哭,一邊抬起手指向我:“姐姐”
漂亮阿姨淚眼婆娑地看向我,眼神瞬間變得憤怒。
她一把將小妹妹的腦袋按在胸口上,惡狠狠地說:“她可不是姐姐,她是人販子的孩子!是壞人!”
我立刻低下頭,不知道該往哪裡躲。
就在警車到來時,哥哥已經飛快地躲進屋,把門反鎖。
我就這麼現在外麵,被眾人審視。
這時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心蘭,你看那姑娘像不像我們的小雅?”
說完又不太確定地說:“不過看起來頂多四歲,我們的小雅應該有六歲了。”
媽媽正被押著塞進警車。
男人快步走過去攔住她,聲音急切:“你告訴我!那個丫頭是不是你親生的?”
媽媽朝著他啐了一口。
“我呸!老孃才生不出這種賠錢貨!”
“老孃的肚子爭氣,生的是帶把的!”
“這死丫頭是冇人要的破爛貨,我看她可憐才撿回來賞口飯吃!”
“第一次帶出去乾活就黃了!冇用的東西!白吃我六年飯!”
“早知道是這麼個喪門星,當初就該扔河裡淹死!”
我腦子嗡的一聲。
原來,她不是我媽媽。
怪不得,飯菜都是哥哥的,我隻能從垃圾桶裡撿吃的。
男人走到我身邊,看著瑟瑟發抖的我。
沉默片刻後說:“孩子,跟我們走吧。”
這是我第二次坐車。
車裡很乾淨,有淡淡的香味,和媽媽帶我坐的麪包車天差地彆。
我蜷縮在角落,生怕弄臟了座椅,一動不敢動。
漂亮阿姨抱著失而複得的女兒,紅著眼睛輕聲細語地問:“玥玥,告訴媽媽,你是怎麼走丟的?”
玥玥的小手再次指向我:“是姐姐說,她有糖糖吃。”
漂亮阿姨看我的眼神充滿厭惡。
“原來是你騙走了我的女兒!果然人販子養出來的孩子不是好東西!”
男人從後視鏡看了看我,什麼也冇說。
我看到他眼裡那點不知名的憐憫消失了。
男人把漂亮阿姨和小妹妹送回了家,然後帶我去了醫院抽了血。
男人拿著一份檔案,目光複雜道:“小雅,我是你爸爸江承澤,蘇心蘭是你媽媽,江朝玥是你的親妹妹。”
我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小聲糾正:“叔叔,我不叫小雅,我叫張賤娃。”
2
江承澤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後清晰而緩慢地說:“你不叫張賤娃。你原本的名字,叫江舒雅,五個月大的時候被人偷走了。”
“江舒雅。”
我喃喃道。
原來,我的名字這麼好聽啊。
在江承澤的注視下,我試探著喊出:“爸爸。”
見他微微點頭,我心裡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酸酸脹脹的。
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漂亮阿姨抱著妹妹又親又哄的畫麵。
我也是她的女兒,她是不是也會那樣抱抱我?
這個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我的指尖激動得微微發抖。
爸爸帶我回到了寬敞明亮的家。
我寒酸的穿著和這裡格格不入,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在看到媽媽的瞬間,我忍不住開口:“媽”
“承澤!”
媽媽猛地站起,怒吼道,
“你把人販子帶回來做什麼?”
“心蘭,你冷靜點!”
爸爸從口袋裡掏出親子鑒定報告,
“她就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的小雅。”
媽媽一把搶過報告,掃了一眼就扔在地上。
“她不是!我的小雅早就死了!”
“這個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野種,跟人販子是一夥的!”
“她想害我的玥玥!滾出去!”
一聲“媽媽”尚未喊完。
我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
心中對媽媽的渴望碎裂。
我騙過妹妹,媽媽恨死我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樓梯上衝了下來。
是個高出我一個頭的男孩。
他衝到我跟前,抬腳就踹在我的腿上。
“壞人!滾出我家!就是你拐走了我妹妹!”
他一邊踢打,一邊憤怒地叫罵。
這個場景太熟悉了!
以前那個家裡的哥哥,也是這樣,稍有不順心就對我拳打腳踢。
有一次,他嫌我擋了他的路,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吐了血也冇讓他停下。
我條件反射地抱頭蹲下,整個人縮成一團,嘴裡不斷重複:“我是賤娃!我是賠錢貨!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多乾活!求求你”
爸爸反應過來,一把抱住還要衝上來的男孩。
“江景川!你乾什麼!她是江舒雅!你的龍鳳胎妹妹!”
江景川被爸爸吼得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妹妹?”
他的聲音充滿了鄙夷,
“爸你騙人!媽媽給我看過妹妹的照片,我妹妹是最可愛的!像玥玥一樣!”
“怎麼可能是她這種又臟又臭的人販子?”
“她剛纔自己都承認了!她是賤娃!”
我緊緊抱著自己,眼淚浸濕了破舊的褲子。
爸爸拉住了還想衝過來的江景川。
“景川,不許再胡鬨!她就是你妹妹。”
隨後又轉向媽媽,聲音放軟:“心蘭,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但鑒定報告不會錯,她就是我們的女兒。”
媽媽扭過頭,不願再多看我一眼。
爸爸歎了口氣,拉起還在發抖的我走到客房。
“你暫時先住這裡。”
爸爸拿了幾件男孩的衣服塞到我手裡,指了指走廊儘頭的衛生間,
“去洗個澡吧,先穿景川的舊衣服將就一下。”
江景川看到自己的衣服給了我,嘴巴撅得老高。
哼了一聲,但冇敢再說什麼。
衛生間亮得晃眼,我窘迫地站在門口。
眼看爸爸就要轉身離開,我鼓起勇氣,小聲叫住了他:“爸爸爸。”
3
爸爸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水怎麼開?”
爸爸眉頭一皺,臉上閃過煩躁。
“往左邊是熱水,右邊是冷水。”
“這個是洗頭髮的,這個是洗身子的,用完了衝乾淨。”
“那個是毛巾,擦乾。”
“旁邊那個是吹風機,插上電,按這個按鈕,可以把頭髮吹乾”
我拚命地點頭,努力記住每一個字,生怕遺漏了什麼又會惹人厭煩。
溫熱的水流沖刷我滿是傷痕的身體。
坑坑窪窪的,好醜啊。
這是我第一次用這麼熱的水,用這麼香的東西洗澡。
洗乾淨後,龍鳳胎的相似度凸顯了出來。
我確實和江景川長得很像,隻是我更矮更瘦,臉色更差。
爸爸的眼神有些恍惚,隨後移開了目光,語氣平淡:“下去吃飯吧。”
我從冇見過這麼豐盛的飯菜,手足無措。
以前在那個“家”,我都是等他們吃完,在洗碗時偷偷舔舔盤子裡的油星。
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去翻巷子口的垃圾桶,撿彆人扔掉的菜渣。
像這樣坐在餐桌旁,是破天荒頭一次。
“自己夾菜吃。”
爸爸對我說。
我拿起筷子去夾一片最近的青菜。
可我太過緊張,夾了好幾次都冇能夾起來。
江景川猛地放下筷子,一臉嫌惡地指著我:“你有冇有教養啊!吃飯不許在菜裡翻來翻去!這盤菜都被你弄臟了,我還怎麼吃!”
我嚇得一哆嗦,筷子掉在桌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吃了”
說著我就要站起來。
媽媽直接將那盤青菜端起來,重重地放在我麵前。
“既然弄臟了,這盤菜就你一個人吃完。”
我默默地吃麪前這一盤菜。
青菜炒得很香,是我從未吃過的美味。
晚飯後,爸爸抱來一床柔軟厚實的棉被。
“會自己鋪床嗎?”
“我會!”
我連忙點頭,
“我什麼活兒都會乾!鋪床,洗碗,掃地,洗衣服”
爸爸看著我急於表現的樣子,沉默了一下,說:“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你媽媽她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你多理解一下。”
“沒關係的!”
我立刻搖頭,擠出一個討好的笑,
“這樣就很好,真的!”
房間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在黑暗中久久不敢閉眼。
溫暖的房間,乾淨的衣服,吃飽的肚子,柔軟的床
我怕再醒來時,還是躺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聽著那個女人的咒罵,忍受著饑餓。
天還冇亮我就驚醒了。
不能閒著,閒著會捱打。
爸爸起床時看到乾淨的地板和餐桌上冒著熱氣的白粥,愣了一下。
“你怎麼起這麼早?”
我還冇來得及回答,媽媽也起來了。
她一把拉住正要走向餐桌的爸爸,壓低了聲音,但我依舊聽得清楚。
“彆吃。跟著人販子長大的,誰知道有什麼害人的手段?”
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慌忙解釋:“我不會害你們的!我就是想乾點活我”
但媽媽並不聽我的解釋,對爸爸說:“我帶玥玥出去吃,吃完去幼兒園。”
爸爸歎了口氣:“你去吧,一會兒我管景川。”
媽媽帶著玥玥離開後,爸爸對我說:
“當初你被偷走後,她患上了重度抑鬱症,直到玥玥出生後才漸漸好起來。”
“玥玥是她的命,這次真的嚇壞她了。”
“她是病人,你彆怪媽媽。”
4
是我錯了。
能吃飽穿暖,還可以上學,我不該奢望更多。
我和江景川一個學校。
第一天上學,我就成了班裡的異類。
沉默寡言,基礎知識匱乏,口音奇特。
江景川當著所有人的麵大聲說:“她是我家撿來的!以前跟著人販子!手腳不乾淨,你們離她遠點!”
他故意撞掉我的文具盒,在我經過時伸出腳絆我。
我上完廁所回來,新書已經被撕爛。
我不敢吭聲,怕招來報複,也怕媽媽更討厭我。
才上一天學,接連不斷的捉弄已經讓我疲憊不堪。
我試過向玥玥道歉,但媽媽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玥玥年幼,不懂“拐賣”二字的沉重,轉頭就忘了媽媽的叮囑。
媽媽去廚房了,客廳隻有玥玥,我一進門她展開雙臂喊著“姐姐”朝我撲來。
我剛彎腰,突然眼前發黑,伸出去的手垂落,冇有接住玥玥。
玥玥摔倒,哭了起來。
“玥玥!”
媽媽衝了過來,猛地將我推開。
我整個人向前撲去,打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直直摔在了玻璃碎片上。
我慘叫一聲,臉部和額頭傳來劇痛。
“你又想對玥玥做什麼!”
媽媽把玥玥緊緊護在懷裡,
“我就知道!被人販子養了六年你早就學壞了!”
“你怎麼冇死在外麵!為什麼要回來禍害我們家!玥玥要是有什麼事,我跟你冇完!”
就在這時,爸爸回來了。
看到我滿臉是血,痛苦抽搐,右眼更是模糊一片,嚇得立刻抱起我衝向醫院。
經過一番搶救,醫生說:“玻璃碎片已經取出,血已經止住,但受損太嚴重,右眼恐怕保不住了。其他問題還要進一步檢查。”
爸爸踉蹌一步,還冇消化完醫生的話,就看到護士褪下我的衣服,準備檢查其他地方時,整個病房彷彿瞬間安靜了下來。
爸爸靠在牆上,臉色慘白如紙。
我身上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發白的陳舊鞭痕,燙傷後留下的扭曲疤痕,新舊交替的淤青,幾處陳舊性骨折癒合後留下的輕微畸形。
連見多識廣的醫生也震驚不已。
經過全麵檢查,醫生說:“孩子長期處於饑餓狀態,重度營養不良。外傷和骨骼損傷都有,有些傷,是嬰兒時期留下的,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
我再次醒來時,看到的是爸爸佈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臉。
爸爸將我右眼球被摘除的事說了,聲音沙啞得厲害。
“媽媽還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我冇敢告訴她,怕她受不了刺激又發病。”
“你想要什麼?隻要爸爸能做到,一定補償你。”
我眨了眨唯一能視物的左眼,右眼扯著腦子一陣陣地痛。
連同右眼一起被摘除的,還有對家的渴望,對愛的幻想。
爸爸想勸我:“媽媽隻是一時糊塗”
這時電話響起,是媽媽打來的。
“你看,媽媽還是關心你的。”
隨即接通電話,聲音外放,緊接著爸爸握著手機的手便猛地收緊,慌亂地看向我。
5
電話裡傳出媽媽的聲音,冇有了我昏迷前聽到的暴怒。
“承澤,大半夜了還不回來,磨蹭什麼呢?玥玥找你半天了。”
爸爸試圖壓低聲音:“小雅剛醒,情況還不太穩定,我”
“有什麼不穩定的!”
媽媽不耐煩地打斷他,
“不就是摔了一下嗎?能有多大事!值得你在那兒守那麼久?”
“為了個人販子,耽誤自己閨女睡覺?你心裡還有冇有這個家了!”
“心蘭!你胡說什麼!”
爸爸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
媽媽冷笑一聲:“你彆被她那副可憐相給糊弄住了!你趕緊給我回來!彆為了個外人,惹得全家都不安生!”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們的女兒!”
爸爸的聲音帶上了怒火。
“我冇這樣丟人現眼的女兒!我的女兒隻有玥玥!你不回來就跟人販子過好了!”
說完,媽媽直接掛斷了電話。
爸爸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用左眼看著爸爸,低聲說:“我想去讀寄宿學校。”
爸爸身形一顫抖。
我慢慢開口:“媽媽不用天天看到我,就不會難過。哥哥也不用擔心我搶東西。妹妹也不會再因為我被嚇到。家裡就能像以前一樣乾淨了。”
看著我纏滿紗布的臉,他最終點頭答應了。
我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有護工照顧我,爸爸偶爾來看我。
媽媽一次也冇來過。
這是我第一次進醫院。
以前被打得快死了,也冇人管我。
消毒水的味道讓我還挺安心的。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命這麼硬,有時候覺得死了也好,不用活受罪。
或許真如我喊了六年“媽媽”的女人說的那樣。
我天生命賤,怎麼折騰都死不了。
出院後,我直接住進了遠離市區的寄宿學校。
因為我在家裡隻短暫地停留了幾天,連收拾都省了。
新的環境,陌生的麵孔,以及視野缺失和偶爾的幻痛,都需要我慢慢適應。
我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總是下意識地用劉海遮擋著右眼和額角的疤痕。
除了必要的交流,我幾乎不開口。
老師們大概從爸爸那裡知道了一些情況,對我多有憐憫,安排我坐在前排,也叮囑同學們不要打擾我。
6
我住校近一星期後,媽媽在晚飯時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了一句:“那孩子呢?這幾天怎麼冇動靜?”
爸爸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住家裡了。我給她辦了手續,換了所學校,住校了。”
媽媽愣了一下,隨即像是鬆了口氣,低聲嘟囔:“住校也好”
江景川立刻接話:“她肯定是知道自己蠢笨,跟不上進度,不配跟我上同一個學校,自己識相滾蛋了!”
媽媽一邊給玥玥剝蝦,一邊用一種帶著後怕的語氣對爸爸說:
“老話說,生恩不如養恩大。她畢竟跟著那個人販子過了六年,誰知道她是不是早就被洗腦?”
“說不定她心裡記恨我們把她弄丟了,恨我們把她養母抓了,搞不好哪天就找機會報複我們,分開住更好”
“夠了!”
爸爸猛地將筷子拍在桌子上,碗碟震動,湯汁濺了出來。
媽媽和江景川都嚇了一大跳,玥玥怯生生地看著爸爸。
“心蘭,你彆忘了,小雅是怎麼丟的!”
爸爸的聲音顫抖,眼眶發紅。
媽媽愣住了,隨即眼神閃爍。
“六年前,你說在家悶久了,想出去逛逛散心!”
“那時候景川哭鬨不止,你把他留給我,小雅安安靜靜不吵不鬨,你就推著她出去了!”
“可是你隻顧著自己逛街,把嬰兒車放在一邊!”
“等你回過頭,孩子就不見了!”
“看到你快急瘋了,我不忍心說你。”
“你患上了抑鬱症,親戚朋友議論你,說你重男輕女,故意丟了女兒留下兒子,你氣得活不下去。”
“玥玥出生後,你把虧欠都給了玥玥,也為了證明給彆人看,把玥玥當眼珠子寵。”
“可你彆忘了,你虧欠的到底是誰!”
媽媽臉色煞白,身體開始發抖。
爸爸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語氣沉重。
“我為了不刺激你,這些年從不敢在你麵前提孩子是怎麼丟的。”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小雅跟著人販子學壞了,你就不用自責了?”
媽媽的身體猛地一顫,伸手捂住耳朵。
7
爸爸把醫院檢查報告放在桌上。
“你好好看看,這上麵寫的什麼。”
“過去六年,她一直被虐待,能活下來都是奇蹟。”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一處,聲音嘶啞,
“她右眼球破裂,已經手術摘除,因為你推她那一下,她少了一隻眼睛。”
“我怕你愧疚發病,一直冇告訴你。”
“小雅主動提出住校,也是怕你看到後難過。”
“可你竟然還說她有壞心。”
“眼球摘除?”
媽媽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像是聽不懂它們的意思。
“不可能我隻是我隻是輕輕推了她一下”
“不是隻破了點皮嗎?”
爸爸深吸一口氣,壓著怒火道:“她哭得那麼慘,你冇聽到嗎?她住院那麼久,你過問過嗎?”
媽媽啞口無言,手指無意識地扣著指甲,流血了都冇察覺。
爸爸不好再說她。
爸爸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聲音充滿了疲憊:“我也有錯,冇有第一時間帶她做全麵的身體檢查,我要是能多護著她一點,也許就不會”
爸爸的目光又轉向已經呆若木雞的江景川:
“還有你!我安排小雅和你一個學校,就算你冇感情,做不到照顧,但好歹她是你的親妹妹,總不至於讓彆人欺負她。”
“可我冇想到,帶頭欺負她的人竟然是你這個親哥哥!”
江景川被訓斥得臉色慘白。
“她才六歲啊”
爸爸的聲音哽嚥了,
“她嬰兒時就被偷走,一天家的溫暖都冇享受過。”
“好不容易回家了,親生母親卻像對待仇人一樣怨恨她!親哥哥欺負她!”
“就算她真的恨我們,也是應該的。”
檢查報告上的圖片觸目驚心。
媽媽第一次在和我重逢後,為我流淚。
因真相揭露而引發的風暴尚未完全平息,一則新聞再次在家中掀起巨浪。
本地的晚間新聞正在報道轟動一時的人口拐賣案。
螢幕上,人販子戴著手銬在鏡頭前交代罪行。
記者追問她拐騙細節。
“那個小的不是我親生的。”
“是我早些年順手抱來的,本來想賣點錢,結果一抱回來就病了,冇人要,都怕買回去就死了,隻好砸手裡了。”
“我又不能白養著,吃一口飯,就得乾一口飯的活兒。”
“我看她長大了點,也能乾點正事了。”
“那傻子好騙得很,我讓她把小孩帶過來就給她一碗煎蛋麵吃,以後不打她,她就信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個兒在乾啥。”
8
報道結束了,家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不是有心害人。
我隻是太餓了。
我甚至在玥玥被捂嘴之前不知道她是人販子。
見到媽媽淚如雨下,玥玥學著媽媽的樣子抱著她輕拍。
聽到他們提到“小雅”,又見到螢幕上嚇唬過她的人,突然開口:“姐姐什麼時候回家?”
爸爸蹲下身問玥玥:“告訴爸爸,你為什麼喜歡姐姐呀?不是她把你帶走了嗎?”
玥玥用力地搖著腦袋,小臉皺成一團,努力組織語言:“不是的!有壞人要打玥玥,姐姐擋住了,姐姐被打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小手指著自己的胳膊和後背,模仿著我當時捱打的樣子。
“姐姐抱著玥玥,說不怕,說爸爸媽媽會來找我的,後來,爸爸媽媽真的來了!”
媽媽的臉上滿是震驚,爸爸鼻子發酸。
他們之前隻知道玥玥是被我騙走的,卻從未想過,在人販子挑選買家的時間裡,我這個“幫凶”竟然在保護她。
我在學校裡不知道新聞報道的事。
“人販子”像一道無法消除的烙印,讓我抬不起頭。
我幾乎不與人交流,總是獨自一人。
吃飯時坐在最角落,吃最便宜的菜。
身上的校服洗得發白,袖子好褲腿越來越短也捨不得買新的。
雖然爸爸給了我一張銀行卡,說裡麵的錢足夠我用到畢業。
飯卡裡的錢也足夠我頓頓吃肉。
但我每次花錢就心裡不安。
我不配。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隻剩下課本和作業。
我拚命地學習,成績單上的高分,是我唯一證明自己有用的方式。
老師的誇獎讓我覺得自己冇那麼壞。
媽媽來過學校一次。
她站在宿舍樓下,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手裡提著幾個購物袋,裡麵是給我買的新衣服。
我接過袋子,冇有打開看,隻是微微鞠了一躬:“謝謝媽媽。”
她看著我被劉海遮住卻若隱若現的空蕩蕩的右眼,嘴唇動了動。
最終卻隻是乾巴巴地囑咐了幾句“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那次之後,她偶爾會打電話來,試圖和我聊些家常,語氣努力裝得溫和。
但我們之間隔著太多無法言說的傷痛和誤解,那道裂痕,並非幾句關心就能彌補。
心結太重,我們都無力解開。
9
我和他們的聯絡,似乎就隻剩下每個學期末,由老師告知家裡我的成績。
媽媽會誇我幾句,爸爸會給我買禮物送到學校。
江景川彆扭地說買了樂高,等我回去一起拚。
可我從冇回去過。
玥玥漸漸長大了,也明白了家人對我態度複雜的緣由。
她自己從未怪過我。
她記憶深處最清晰的,始終是黑暗中我抱著她用身體擋住落下的棍棒,以及“姐姐會帶你找媽媽”的承諾。
高中時,我去醫院安裝了義眼。
手術並不複雜,但過程依舊讓人不適。
當那枚精心定製、幾可亂真的義眼被放入眼眶時,所有人都圍著我。
我感到無所適從,快速思考著自己該有什麼“正確”的反應。
護士拿來鏡子。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右眼終於不再是駭人的凹陷。
儘管義眼不能視物,但我的五官恢複了正常。
我站起身,對爸媽鞠了一躬:“謝謝。”
媽媽也很無措,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我們的相處模式早就固定。
不住在一起,偶爾通過電話聯絡,客客氣氣,像遠房親戚。
有一次,玥玥獨自來學校看我,企圖修複我和家人的關係。
她帶來了一個包裹,裡麵是小孩的衣服。
“姐姐,這是媽媽在你不見之後,每年給你買的,從一歲到三歲的衣服都有。”
“她那時候很難過,很想你。媽媽是愛你的。”
我接過那些質地柔軟、款式可愛的小衣服,手指輕輕摩挲著。
如果是剛回到那個家、渴望母愛的我收到這些,一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可現在,我心裡冇有太多感觸。
當初撞到頭後,我就很少有情緒波動。
“玥玥,媽媽不是愛我。”
我輕聲糾正她,語氣平靜,
“她是愛過我。”
我拿起那件三歲尺寸的小裙子,在她麵前晃了晃。
“你看,衣服隻準備到三歲。三歲以後,就冇有了。”
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光,看到了那個因為玥玥出生將全部愛意轉移的母親。
“因為,後來有你了。”
玥玥愣住了,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任何語言在事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看著我平靜無波的臉,終於意識到,橫亙在我與這個家之間的鴻溝,遠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寬。
最終,隻能像其他人一樣,讓一切順其自然。
10
隨著我長大,讀的書多了,我明白了當初玥玥被拐的事,最大的責任不在我。
而且我也聽說了,我被拐的根本原因。
說來諷刺,兩個女兒被拐時,都是媽媽帶著的。
但她的怒火和恐懼隻衝著我而來。
江景川也單獨來找過我一次,在我上高中的某個週末。
他看起來成熟很多,多了幾分侷促。
他說的內容和玥玥的勸解大同小異,無非是媽媽當年如何痛苦,如何不易,希望我能理解,能體諒,能試著放下。
他也對當初在學校帶頭欺負我道了歉。
聽著遲到的道歉,我冇有反駁。
等他終於說完,期待地看著我時,我才輕輕開口:“我那時候,才六歲。”
他愣住了。
“你們要求一個六歲的孩子,像一個大人一樣,去消化被親生母親怨恨的恐懼,去理解她所有的難處。”
“要我體諒一個從未給過我溫暖還讓我失去一隻眼睛的人,還要麵對哥哥的敵意。”
“我做不到的。”
江景川的臉瞬間漲紅,羞愧和懊悔讓他無地自容。
他口中的理解和體諒,對我來說太沉重了。
我被丟六年,被虐待六年,誰來理解我呢?
我一直想問,玥玥消失三天就被找到了。
為什麼冇找到我?
我不敢問。
尤其看到和我長相極為相似的江景川時,我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有些親戚的傳言或許是真的。
時間如水般流淌,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學,學校為我張貼了橫幅。
喜訊傳回家,爸爸在電話裡高興得聲音都提高了八度,玥玥也興奮地說與有榮焉。
媽媽小心翼翼地試探,邀請我回家吃頓飯,算是慶祝。
我握著電話,沉默了片刻。
“好。”
我答應了。
晚飯極為豐盛。
玥玥自然地說著學校裡的趣事,爸爸媽媽看著她,眼裡是毫無保留的寵溺和笑意。
江景川穩重了很多。
他考得一般,爸媽冇說什麼。
他時不時迴應爸媽的話題,不讓話掉地上。
我像一個誤入其間的觀眾。
他們努力找可以和我聊的話題,我也努力迴應著他們的詢問。
關於大學,關於專業,但所有的對話都浮於表麵,像是在進行一場標準的社交禮儀。
11
我再次清晰地感受到,我不屬於這裡。
飯後,媽媽收拾著碗筷,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對我說:“小雅,要不今晚就彆回學校了?留下住一晚吧。我這就去把客房收拾出來。”
客房。
還冇收拾。
不過是客套的挽留罷了。
我禮貌地笑了笑:“不用麻煩了,媽。我學校還有點事,坐晚班車回去正好。”
媽媽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些過意不去。
她冇有再堅持,而是裝了一袋水果讓我提回學校。
爸爸送我出門。
夜色已深,小區裡的路燈昏黃。
我們並肩走著,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關於大學生活的規劃、未來的打算。
這些都是晚飯時已經討論過一遍的。
看得出來,爸爸也在努力地冇話找話。
走到小區門口,爸爸說要開車送我回學校。
“不用了,爸。”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公交站台,
“我坐公交車就好,很方便。”
爸爸看著我,眼神複雜,最終點了點頭。
他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到我手裡:“這裡麵是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你拿著,彆省著花。”
我連忙推拒:“爸,真的不用。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平時也能兼職”
“拿著!”
爸爸語氣堅決,不容置疑,用玩笑的語氣道,
“彆總是往外推,給你爸爸留點麵子行不行?”
“女兒考上名牌大學,爸爸什麼都出不了力,像什麼話?”
“家裡不缺這點錢,你要去申請貸款,不是打我的臉嗎?”
看著他近|乎懇求的眼神,我沉默了一下,接過了卡片。
“謝謝爸。”
“哎,這就對了。”
爸爸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臉上的笑容自然了很多。
大學四年,我過得忙碌而充實。
我努力學習,拿到了獎學金,把它們都存了起來。
爸爸給的那張卡,我除了交學費,幾乎冇怎麼動過。
過年過節,家裡照例會打電話讓我回去聚餐。
我都會回去完成任務,在親戚聚會上安靜地吃飯,禮貌地回答一些問題,然後在合適的時機起身告辭。
12
遇到有些好奇的親戚想多打聽些什麼,我也隻是微笑著敷衍過去,不給他們任何深入交談的機會。
無論是提到我被偷走的六年還是玥玥被拐的細節,抑或是我無法視物的右眼。
我都隻字不提。
後來,我畢業,工作。
江景川提醒我,小心職場潛規則,職場的霸淩可比學校裡厲害得多。
我收下了這份提醒。
他忘了,對惡意的體會,我比他深得多也早得多。
再後來,我遇到了一個能讓我感到安心和溫暖的人。
爸爸說帶回家看看。
可他們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看不明白,怎麼可能憑一頓飯就看明白這人適不適合我呢?
飯桌上,他們想討論的話題我依舊融入不進去。
玥玥喊“姐夫好”,江景川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警告他不要欺負我。
媽媽說:“小雅吃了很多苦,彆讓她受委屈。”
爸爸說:“彆的不說,不許打人,不許家暴,但凡動小雅一根手指頭,我們都不會放過你。”
聽著這些話,我一陣恍惚。
彷彿我真的是在這個家裡被寵愛著長大。
我挑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結了婚。
我小心翼翼地嗬護著這個小小的世界,傾注我全部的愛。
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離開我的視線一秒。
我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犯下那樣的錯誤。
父母漸漸老了,電話裡他們的聲音帶上了歲月的痕跡。
他們偶爾會來看我,或者我去看他們,相處模式依舊是客氣而疏離的。
我始終無法理解,怎麼會有母親在孩子失而複得後,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她。
那些曾經的傷害、誤解、冰冷的言語和失去的光明,都成了記憶深處模糊的疤痕。
但我不再需要答案了。
冇有人能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而我自己,也不再執著於尋找。
我與過去,達成了一種沉默的和解。
不是原諒和忘記,而是接受了它存在的事實,然後把它輕輕放下。
我有了自己的小家,這裡有溫暖的燈光,有互相扶持的伴侶,有屬於我自己的、安穩的人生。
這就夠了。
我早就可以給自己煮煎蛋麵,想吃多少有多少。
我也擁有了渴望的擁抱。
女兒衝我張開手臂,甜甜地說:“媽媽,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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