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不落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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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站裡接到了通知,說有一支國內的紀錄片攝製組要來站裡,拍攝一部關於全球變暖和極地科考的紀錄片。
我們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工作,打掃了基地,整理了資料。
攝製組抵達那天,風雪很大。
我穿著厚重的防寒服,戴著護目鏡,和同事們一起去停機坪迎接。
直升機降落,艙門開啟,一群穿著同樣厚重衣服的人走了下來。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陸澤言。
儘管他戴著帽子和護目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個刻在我骨血裡的身影。
他瘦了,也黑了,曾經的意氣風發被一種風霜磨礪過的滄桑所取代。
他站在人群中,目光像雷達一樣,在站裡的每個人臉上掃過。
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周圍的風聲、人聲,瞬間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裡,隻剩下他那雙寫滿了震驚、狂喜、痛苦和悔恨的眼睛。
一年半了。
我以為我早已心如止水,可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的心臟還是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
站長熱情地和攝製組的導演握手,向他們介紹站裡的成員。
當介紹到我時,站長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位是我們站裡最年輕,也是最出色的環境學家,蘇念博士。」
陸澤言死死地盯著我,嘴唇翕動,像是想叫我的名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摘下護目鏡,朝他,以及他身邊的所有人,露出了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你們好,歡迎來到黃河站。我是蘇念。」
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接下來的幾天,我儘職儘責地配合著攝製組的拍攝工作。
我帶他們去看冰川,給他們講解大氣環流,在鏡頭前展示我們的日常科研。
我把他當成一個最普通的陌生人,工作之外,沒有一句多餘的交流。
他有好幾次試圖接近我,想和我單獨談談,都被我用工作的名義巧妙地避開了。
他眼裡的痛苦和焦灼,一天比一天濃重。
我知道,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了斷。
拍攝結束的前一晚,暴風雪來了。
整個科考站都被籠罩在白色的風幕中,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嘯。
我整理完最後一組資料,準備回宿舍。
一推開門,就看到陸澤言站在門外。
他不知在風雪裡站了多久,眉毛和睫毛上都結了一層白霜,整個人像一座冰雕。
「念念。」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能,談談嗎?」
我沉默了一下,側過身:「進來吧。」
我帶他去了我的實驗室,這裡最安靜。
我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接過去,滾燙的杯子在他凍得通紅的手裡,冒著白氣。
他看著我,眼眶通紅。
「念念,對不起。」他一開口,聲音就哽嚥了,「我知道,現在說這三個字,比什麼都蒼白無力。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你走之後,我找了你很久,我快瘋了。」他痛苦地閉上眼,「我查了你所有的出入境記錄,最後纔在一個即將退休的辦事員那裡,查到了你的派遣函。我才知道,你來了這裡。」
「我動用了我家裡所有的關係,才爭取到這個隨隊記者的名額。我隻想來見你一麵,親口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他抬起頭,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念念,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晚晴……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你走之後,她也走了,去山區當誌願者。她給我留了一封信,她說,是我們一起毀了你最珍貴的東西。」
「那隻小貓的故事,你一定聽到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就是個混蛋,我把對一隻貓的愧疚,當成了對你的愛。我把你當成我的責任,我的所有物,卻從來沒有真正問過你自己想要什麼。直到你消失,我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同情,不是責任,是習慣,是融入骨血的依賴,是我生命裡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我愛你,念念,我那時候才真正明白,我愛你。」
他說了很多。
從他們的相識,到他們的心動,再到他的掙紮和悔悟。
他說得聲淚俱下,痛苦不堪。
我一直安靜地聽著,像在聽一個與我無關的故事。
等他說完,實驗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窗外暴風雪的呼嘯聲。
「說完了嗎?」我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他愣愣地看著我。
「如果說完了,」我站起身,「那就請回吧,陸記者。我很忙,明天還有很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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